慕容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猛的睁开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的拓跋煜,果然就扑捉到对方眼睛中那未来得及收回的复杂。
慕容辰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缓缓的抬起手摸向了自己的脸,果然!那里光滑一片,没有任何伪装。他又摸向自己的额头,那里绑着一条布,正正好好的将他的痣遮挡住了。
这会儿他要是还不知道拓跋煜是怎么回事,那他就是个傻子了,他的身份暴露了,而且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拓跋煜亲自揭穿的。
慕容辰将目光投向拓跋煜,想要知道他是个什么态度。然而那片深邃的黑色瞳孔中,除了深沉平静就再没有其他的情绪了,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指责。
“殿下……”慕容辰微微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臣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责罚?琅皓何罪之有?哦,不对,不应该再叫你慕容琅皓了,应该叫你慕容辰。”
拓跋煜奇特的发现,这会儿自己的心情竟然如此的平静,好像刚刚的愤怒都是错觉一样。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悲哀,在面对慕容辰的时候,纵使是再大的怒火好像都烟消云散了,被风吹的一干二净,连点痕迹都不留下。
慕容辰亦是平静,跟拓跋煜那种狂风暴雨过后的平静不同,他是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有一种秘密终于被发现的解脱感。他微微低下了头,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承认自己的错误,“殿下可以叫我慕容琅皓,也可以叫我慕容辰。”
“对,所以你可以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欺瞒之心,因为慕容琅皓是你,慕容辰也是你。错的是我,是我傻的没有去查清楚,才会陷入这样的窘境。”拓跋煜冷笑一声,到底还是说出了尖锐的话。
“不,臣并无此意,确实是臣有意欺瞒。刚开始是觉得要解释的太多,觉得倒不如瞒着殿下比较好。后来却是骑虎难下,就算是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只能这么拖着。”
慕容辰没有逃避自己的错误,从头到尾确实是他有意为之,现在暴露了,责任自然也应该全由他承担,又怎么会推给别人。
拓跋煜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如果慕容辰还要狡辩,那他自然也会反唇相讥。然而慕容辰却实实在在的承认了这一切,拓跋煜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又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只能努力的绷住脸,不去看他。
“你隐瞒身份,我先不同你计较。但是你竟然还敢上战场,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违抗军令,一旦暴露,别说是你,就连慕容家也是要受牵连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拓跋煜真想钻进这人的心中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哥儿不在家里老老实实的享福,非要跑到战场上来受罪,若是个普通人还能求个升官发财,可他这种身份,隐藏还来不及呢,还有什么名利可追逐。
不为名不为利,还要时时刻刻承担被发现的风险,慕容辰到底想怎么样,慕容家的人又到底要干什么,拓跋瑚那个蠢小子又想包庇多久,拓跋煜一想到这个就来气。再想到这人一路吃的苦、受的伤,甚至还差点为了他而嵩明,拓跋煜的心就揪成了一团,又酸又疼。
慕容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拓跋煜又哪里会理解他的想法,又或者愿意去理解他的想法,总归是太过惊世骇俗。
“我知道你有鸿鹄之志,可是……总还是要顾念自己的身体,你这样让你的家人、朋友怎么不担心、不心痛?”
慕容辰突然听见拓跋煜如此说,他猛的一下抬起了头,直直的盯着这个人,想要判断他到底只是违心之谈还是实话实说。
映入他眼睛的只有真诚,慕容辰怎么也没想到最能看透他想法的竟然是拓跋煜,从一开始,他确实在拓跋煜的身上看到了对自己的欣赏和理解,然而那都是在他隐藏身份的情况下,根本当不得真。
然而现在他的身份已经被揭开,这个人竟还是如此说,慕容辰一时之间感慨万分,手指紧紧的抓住身下的床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刚见面我就发现,你的心中一直郁郁不得志,明明才华横溢,却好像被困在鸟笼中的雄鹰,充满着搏击长天的渴望,却挣不开身上绳索的束缚。
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在慕容家地位低下,不受慕容大人的重视,才一直如此。当时我还想着,等过几年你成年了,就把你招到我这里,也能给你一展风华的地方。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一直这样苦闷的原因,竟然是……竟然是因为你的身份……”
听了这话,慕容辰的心里突然酸酸的,这么长时间,他想尽办法改变周围人的想法,想尽办法显示自己的才能,想尽办法给自己创造机会,这其中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父兄们其实不理解,但是他们爱他,愿意去支持他、帮助他;拓跋瑚也不太明白,但是在他眼里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只要没有危险,他甚至愿意辅助他、庇护他。
然而,只有拓跋煜,从他的话里从他的语气里从他的眼神里,慕容辰能够清清楚楚到他对确实是明白自己的想法,那是一种心有灵犀,那一种伯乐之情。
“但是,我不支持你的做法,等你伤好了之后立刻送你回秦麓。”
慕容辰被这句话泼了一盆冷水,瞬间从身到心都变的冰凉。他有些泄气,更多的是了然,果然啊,就算是再理解,这个人也依旧无法放开那些身份的偏见。
“我不会回去,既然来了就从没想过离开,若是殿下不愿意带着我,那就请把我送到赵麓吧。”
慕容辰的语气十分冷静,冷静到死寂,刚刚还燃起的那么一点点希望的火苗,现在已经只剩下灰烬。
赵麓赵麓赵麓!拓跋煜心里十分恼怒,他就这么信任拓跋瑚,这会儿都不忘记想回到对方的身边,怎么不想想拓跋瑚本来就不是个细心的人,万一出了岔子可怎么办!然而转眼看到慕容辰那倔强的样子,心里的这些指责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论如何,这地方都不适合你,这是违背军规的,若是被发现,凉是谁也保不住你。”
拓跋煜说的毫无回旋之地,慕容辰的伪装是不错,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他名气的增大,总会得罪一些人或者吸引一些人,又怎么可能完完全全的捂住秘密。而一旦身份暴露,拓跋煜没有自信能够堵住悠悠众口保住他的一条命,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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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浪淘沙24
“若是被发现,那我就以死谢罪,这总该可以了吧。”
慕容辰一脸倔强,在他看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人生活的毫无价值和尊严。不论他多么的想要适应身份的改变,然而那融进骨子里的男性化让他的性格怎么也没办法完全屈从于哥儿的身份。
拓跋煜都被气笑了,“是,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那你的父母兄长怎么办,那你的亲朋好友怎么办。你倒是干脆,把这些人都弃之不顾,真是太自私了!”
慕容辰的眼波动了动,他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可是让他委曲求全的活着那他也做不到,所以才想尽办法的去努力去布置。可是现在这一切的努力都要被拓跋煜一句话打回去,他又岂能甘心。
“对,我就是这么自私,你现在趁早看清我的真面目,但也别想着拦着我的路。我会尽量去注意不让自己暴露,一旦暴露我也一力承担,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多的了。其他的我来不及去思考那么多,也不愿意去思考那么多,人都是活在当下,就这么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岂容我如此瞻前顾后的去浪费。”
“你……”
“殿下,要么你就先在杀了我,或者当初就不应该救我,让我自生自灭,要么你就给我一条生路,不要再管那么多。”
慕容辰的目光定在拓跋煜的脸上,目光中一半希冀、一半破灭,就好像拓跋煜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一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拓跋煜也是全然无奈,他实在是不忍心让他那一点点的希望破灭掉,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人他总是太多的心软和退让,这不像是他的性格,却没办法视而不见。
拓跋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甩袖子出去了,至少他现在没办法面对慕容辰,因为他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慕容辰僵在那里,也沉默了下来,一时间心中思绪纷杂,却苦涩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条路是真的很艰难,也很孤独,没有人理解的感觉让慕容辰很多时候都感觉到一种冷寂,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喝药。”
过了一会儿拓跋煜从外面走了进来,将已经温的了药端到慕容辰的面前,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慕容辰皱了皱眉,这药能不能不喝,光是看着他就要反胃了,这要是喝下去,真的不会加重病情吗?慕容辰其实还蛮怕苦的,更何况这药不仅仅是苦,而且味道诡异了。
拓跋煜见他那退避三舍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却又为了显示自己的生气而紧绷着脸,不敢露出一丝笑意让这只小狐狸扑捉到了,这么大的事他都敢一个人做出来,总得有人给他点教训,免得哪天把天都捅个洞出来。
而且受那么重的伤都不叫一声苦的人这会儿竟害怕喝一小碗的汤药,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拓跋煜其实还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情,总不能光让他一个人郁闷吧。
“捏着鼻子喝。”
见到慕容辰还是不愿意,拓跋煜干脆站了起来,给予对方十足的压迫感。
“不想喝?”
说着,竟是要直接捏着慕容辰的下巴给他灌进去的架势,吓的慕容辰猛的一缩头。慕容辰瞄了一眼对方眼中的坚决,再看看对方蠢蠢欲动的样子,只能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就着拓跋煜的手一口气将药喝完了。
“水水水……”
慕容辰被苦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哪里还有什么风度和形象,就差没趴在床沿干呕了。等到拓跋煜端着水放到他嘴边,猛灌了一大口吐了出来,才觉得整个人又重新活过来了。
拓跋煜给他擦了擦嘴,又扶着他躺下,才转身去收拾碗筷,慕容辰是吃完了,他还没吃呢,这会儿还得去弄饱自己的肚子。
慕容辰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看着拓跋煜在那里忙忙碌碌,做饭、刷碗、收拾桌子、翻晒草药,把这个小院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忍不住感慨,没想到这样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公子竟然也能干这么多的活,而且看对方娴熟的样子,可见这段时间没少干,若是换了别人根本就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吧。
就算是他自己被伺候惯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也弄不了这些,慕容辰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成熟可靠的男人,不论是在朝堂、在沙场、在民间,都可以依靠这个人而不需要担心什么。
这几天两个人的气氛一直十分僵硬,拓跋煜是能不说话就不会说话,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也就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慕容辰也只好沉默着,他这会儿不能动,这地方更没有什么能让他打发时间的,每天那双大眼睛就只能围着拓跋煜到处转,看着他一整天忙忙碌碌没个清闲的时候。
“我不说话,你就不说话,还真是倔。”
这天正在给慕容辰擦脸擦手,拓跋煜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那语气已经没了前几天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无奈和温和。
慕容辰愣了一下,然后满腹委屈涌上心头,也不让他擦了,翻了个身背对他表示自己很生气。
拓跋煜握着帕子更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随意给自己也擦洗了一下,完全不在意这是慕容辰用过的,就坐在了榻边。
“你啊……”
“我只能说现在由我替你担着这个风险,你想上战场也只能跟着我,决不能再去找慕容大人和拓跋瑚。万一将来真出了事,也能将他们摘出来,至于我这边,我自有法子帮你脱身。”
这么些天,拓跋煜也不是光顾着生气了,他已经把各种可能在心底转了好几遍,才捋出一个一整套的对策,考虑到方方面面,确定算无遗策了,才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慕容辰。
慕容辰骤然眼睛一亮,转过身来无限欣喜的看着他,还苍白着的脸颊上也带了些激动的红晕,看上去就像是三月里的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拓跋煜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却又突然克制了自己心中的那点爱怜,慕容辰的身份非同寻常,他……他应该是要保持距离的。
“好了,你不要多想,赶紧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拓跋煜将视线移到了一旁,不再去看慕容辰,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点点星火压到了最底层,再也不愿意去管。
躺了将近半个月,慕容辰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到底还是有练武的底子,这会儿身子骨好的紧,再加上内力护体,没有伤到根本,这会儿都感觉已经差不多了。
在拓跋煜的搀扶下到院子里面走了三圈,慕容辰坐在那里晒着太阳,看着还在那里忙碌的拓跋煜,这几日屡屡被拓跋煜以各种方式转移话题的心思还是转了起来。
拓跋煜已经陪着他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了,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身为一军统帅的他却不能再这么消失下去了,一来是会动摇军心,二来是军队一日驻扎在这里就要消耗大量的军粮,就算是能够就地取粮,仍旧消耗巨大,一日不进攻,一日就白白浪费。
“公子,您该回去了。”
“你身体还没好,怎么照顾自己,我在这里好歹能看顾一些。”
拓跋煜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几日慕容辰已经提过好几次了,可是都被他敷衍了过去。军队那边郝将军不是个摆设,有他在就算是不能大举进攻,但是小规模的仗还是可以打打的。而且他走的时候就已经交代过,若是真的出问题,那么就由他全权统率。
这么长的时间,消息怕是也传到了父王和三弟那里,若是情况真的非常糟糕,他们肯定会发兵支援的,要说有多大影响倒是还好。
“军不可一日无帅,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战机不能延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攻下华泽城,才能在陇西这边站稳脚。
至于我,已经能够活动了,照顾自己不是问题,您就不需要担心了。公子,真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您先行一步,我再养养随后就到。”
慕容辰说的真情实意,心里是挺着急的,行军大事为了他一个人耽误,这让他心里怎么能过的去。再加上确实担心军队的情况,他今天是一定要把拓跋煜劝走的。
“我知道,只是……”只是放心不下罢了,拓跋煜深深叹了口气,只要想想将慕容辰这样一个身受重伤还在调养的哥儿一个人扔在人生地不熟的村子,他这心就一直悬着。
“真的不需要担心我,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这村子里十个大汉围着我打,也不是我的对手。”
慕容辰说着还用手轻轻的按了一下他的宝剑,觉得拓跋煜真是担心的太多了,他这武力值能带着他杀出重围还保住自己的一条命,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手无寸铁的平民?
拓跋煜无奈的摇摇头,看见他那坚决的样子,犹豫了半响还是下了决心,“既然如此,那明日我就先离开了,你……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保重,我在华泽城等你。”
第43章 浪淘沙25
第二天,拓跋煜再忧心、再不舍,还是在慕容辰的催促下离开了。目送他远去的身影,慕容辰这才松了口气,看拓跋煜的样子就知道肯定要一雪前耻,那华泽城怕是很快就保不住了,对于这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终于走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要不要这么恋恋不舍。”
那位姓鲁的大夫摇了摇头,见过黏糊的夫夫,但还真没见过这么黏糊的。尤其是那位公子,长得五大三粗、颇有英雄气概的样子,实际上却是那个最放不下的人,从大清早磨蹭到快中午,一句话恨不得叮嘱五十遍的样子,真是令他叹为观止。
反而是这位美貌的小君郎,看起来成熟又理智,既不会显得不耐烦,又时不时的催促一声,而且鲁大夫看的很清楚,比起那位公子的不舍,这位君郎看起来很是淡然,一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让他有点看不懂两人的关系。
“让大夫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