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还能有谁。”贺千珏在镜子里冲着魔尊微笑,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他眼底里血红色的微光,看起来和一千年前魔尊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令魔尊心里莫名的满足。
“你总是能够在恰当的时候给我惊喜,千珏。”
魔尊捧着镜子对里面的贺千珏说话,那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对着深爱之人吟诗作对,魔尊道:“可是我在这儿等了你很久,你知道吗?一千年前我还听说你被你师父封印了,要不是和你有约在先,我早就把整个青鸿剑派都屠杀殆尽了。”
镜子里面的贺千珏眨了眨眼睛,其实压根没听懂这魔尊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点破,依然怡然自得,很是冷静地回复道:“逐日,虽然我也有不少话要同你一一诉说,不过今天就罢了,这面镜子上的咒法撑不了太久,所以我只挑重点。”
“可否请你放过你眼前的这些人呢?不要伤害他们,让他们安静的离开魔界吧。”贺千珏在镜子里温和的开口,他的语气相当温柔,似乎令魔尊很受用。
魔尊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为了一些没必要的家伙付出那么多。”
话说到这儿,魔尊的脸色又变得阴沉怪异了起来,他轻声道:“要我答应你放过这些家伙也行,但你要付出代价。”
“你想要什么代价?”镜子中的贺千珏慢条斯理,毫无畏惧。
魔尊道:“我会去见你,贺千珏。在数个月以后,我会挑一个良辰吉日前去会你。”
镜子里的贺千珏低头沉默了半晌,才抬起脑袋对魔尊道:“你前来会我,所为何事?”
“下一次的恒星降临就要到了。”魔尊轻声道,他瞪大了火红的眸子望着镜子里的千珏,“这一次我们要进攻仙界,千珏……你千年前为了救你全门派上下,和我许下了一个约定,这约定,你还记得吗?”
鬼才记得!
贺千珏此时此刻窝在封天镜里面,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显现出来的魔尊的身影。
魔尊一身红衣,红发红眸,火红得如同火焰。这家伙的脸贺千珏有点印象,所以能认出他是魔尊,但对于魔尊所说的约定……
贺千珏再次沉默了半晌,脑子里思绪万千,努力试图回忆起自己有答应过逐日什么要求,但脑海里仍然一片空白,他能够想起来的仅仅只是最近前台护士小姐转播的那个电视连续剧里面的全部内容。
即使压根就啥也想不起来,贺千珏还是摆出了煞有其事的表情,严肃地对镜子对面的魔尊说道:“我记得,我会实现约定的。”
听到贺千珏的允诺,魔尊似乎放心了不少,愉悦地再次展现他有点扭曲的微笑:“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放过这些家伙……噢,千珏,我真是想念你,我一定会来见你,你要好好等我,你会是我的……我……”
没等魔尊把话说完,那面小镜子上的咒印似乎也撑不住了,直接切断了贺千珏与魔尊的对话。
见镜子中魔尊那张巨大的脸消失了,这边的贺千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应付过去了,旁边一直观摩的言蛇抱着寒蝉走到了贺千珏身边,对其说道:“先生,这个叫逐日的魔尊……究竟和您定下了什么约定?”
贺千珏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深呼吸一口气缓过劲来,回答道:“鬼才知道呢!”
“那您还那么迅速的答应了他。”言蛇十分忧心,“要是是什么对您不利的约定,该如何是好?”
贺千珏对此却完全不担心,摊开手吊儿郎当的模样,说道;“放心吧,我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不管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如果真的是对自己不利的约定,那么当时的我肯定不会轻易答应。”
“但是看那魔尊的意思,当年的您,好像是为了救青鸿剑派才允诺这个约定的。”言蛇说,“那么这个约定,很可能是您仓促之间匆匆定下,有利或无利,恐怕不是那时的您可以控制的吧?”
说着言蛇似乎也着急了,拉着贺千珏不停的絮叨:“先生还是想想脱身的办法吧,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贺千珏被言蛇絮叨得忍不住了,抱着脑袋捂住耳朵开始叫嚷:“啊啊啊!言蛇你好烦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
见贺千珏的举动,言蛇忍不住好笑起来,伸手摸摸贺千珏长如瀑布的黑发,温柔的说道:“先生,我只是希望您可以过得更好。”
贺千珏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转过头看了看言蛇金色的眼眸。
近来言蛇一直都特别黏糊贺千珏,他的黏糊体现在方方面面的,比如贺千珏晚上睡不着觉夜起时,言蛇也会跟着起床,还会担心贺千珏冷所以给他披上毛毯。
会把好吃的东西都给贺千珏留一份,会给贺千珏整理床铺和衣服,还会给贺千珏梳头发。
偶尔贺千珏会有所顿悟,他觉得言蛇或许把他当成了第二个朱淑宜,一直和人类生活的言蛇也拥有了部分人类的情感,以前他把这种感情放在了朱淑宜身上,但是当言蛇和朱淑宜分开以后,他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感情寄托。
茫然无措之际,他来到了贺千珏身边,便忍不住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贺千珏身上,相处的时间越长,这种情况就会越明显。
简而言之,他开始变得非常在乎贺千珏,甚至试图亲近他。
相比起言蛇,寒蝉就显得好了许多,平时只是黏在贺千珏怀里冲他撒娇,有空了就爬出镜子找他妈妈和卓茜茜玩,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孩子心性的小妖。
言蛇这种情况并不是很糟,至少不会让贺千珏感到困扰,只是贺千珏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越陷越深。
有些感情要是强烈到一定程度,想要断绝就会困难无比,如同钻心剜骨。
贺千珏看着言蛇的金色的漂亮眸子,忍不住叹息,伸手去摸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言蛇的脑袋。
被摸头杀的言蛇也跟着乖乖地低下脑袋任由他摸。
贺千珏道:“言蛇,我跟你不一样,我终究……不会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
另一边,和贺千珏匆匆断开联系的魔尊一脸不悦,十分不高兴,他捏着镜子想再次催动镜子上的咒法,但是奈何这咒法已经很脆弱了,被他这么一折腾,这面小镜子直接断裂开来,镜面裂开了一道道的,已经报废了。
魔尊便随手把镜子往宫殿的窗户外一扔,这镜子飞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消失在窗户外面的悬崖深处。
魔尊这才将注意力放回了下面赢乾狐狸等一行人身上,他慢悠悠地说道:“看来你们走运了,我心爱的千珏要保全你们的性命,所以你们可以……滚了。”
赢乾和狐狸立刻对视了一眼。然后赢乾冲着魔尊礼貌的鞠躬,说道:“谢魔尊殿下开恩,恕不打搅了。”
说完,赢乾也不浪费时间,一把抱起怀里浑浑噩噩的屠原就往外面走,走到殿堂门口时,才发现狐狸并未跟上来,他转头看了依然还站在原地的狐狸,小声说了一句:“狐狸,跟上!”
狐狸依依不舍的看着依然还在魔尊身边漂浮着的师铭,大着胆子又对魔尊道:“殿下,可否放师铭跟我们一起……”
魔尊看起来已经很不耐烦了,脸上本来一直保持着的狰狞微笑现在都维持不下去了,整张脸都阴沉了起来,恶毒的瞪着狐狸:“别太贪得无厌了,狐狸精,师铭是我的部下,我怎么可能会放他走?”
“可是……先生希望您放过您眼前的所有人……”狐狸忍不住一再辩驳。
魔尊忽然得逞似地微笑:“然而他不在我眼前。”
师铭确实不在魔尊的眼前,他是漂浮在魔尊的左侧位置,因为四肢尽断,又被魔尊的法术所控制,完全没有办法挪动自己分毫。
“既然他不在我的‘眼前’,那我就不用兑现与千珏的承诺,我想怎么对付他的都可以,你有什么意见吗?狐狸精。”魔尊鼓动着自己身上的魔气,旁边的师铭立刻被他的魔气影响,嘴里开始冒出血泡。
狐狸见到师铭吐血,心疼的要命,小小的身躯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她知道若是现在她走了,师铭说不定真的会死在这儿,这会是他们之间能够见到的最后一面。
“那您之前所说的话能否作数呢?”狐狸鼓起勇气,继续对魔尊说道,“您之前说只要让赢乾杀了我,就放赢乾他们走。那么能不能换一个条件,现在让赢乾杀了我,您就放师铭走。”
“你可真是有意思。”魔尊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看着狐狸思量了一会儿,笑道:“好呀,我答应你。”
第62章 赫连胡瑞篇(12)
“不要再跟着我了。”师铭出手将追杀狐狸的那群追兵解决以后,浑身浴血,就仰头站在追兵们的尸体上,他用尖锐锋利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缩在阴影角落里的狐狸,声音十分冰凉,“否则下一个就轮到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掀起身上的衣袍翻滚,决绝地继续前进。然而狐狸却没听从他的警告,仍默默地跟在师铭的屁股后面,她摇晃着自己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跟着师铭跋山涉水走过大街小巷,从绿意贸然万物苏生的春天,一直跟到了白雪皑皑寂静无声的深冬。
就是那个冬季,雪下得很大,整个世界都被冰雪覆盖了。即使狐狸有厚厚保暖又柔软的毛皮,依然不能阻止寒意入体。
而师铭在前面又跑得很快,时不时还会加上一个法决瞬移,为了跟上他,狐狸努力地在雪地里奔跑着。然而鹅毛大雪刚刚降下,积雪蓬松松软,狐狸的身子骨太小,一爪子踩下去,那积雪竟是镂空的,所以狐狸整只狐都陷进了积雪当中,她拼命地在雪地刨着雪,试图继续前进,想跟上远方渐行渐远的师铭的背影。
只是师铭走的太快了,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雪白的地平线上,狐狸陷在雪坑里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慢慢漫上来失望,她知道师铭并不喜欢她,师铭是个残酷冷血无情无义的魔修,自己就算一直跟着,他也绝对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只是狐狸还是想要跟着他,就算对方一直不肯转过头来看她也好。
狐狸从未灰心丧气过,她享受追逐和跟随的过程,享受憧憬和爱慕的过程。
她缩在雪坑里继续刨雪,想从厚厚的积雪里挖出一条道路来,循着师铭的味道继续前进,那时候的她心思十分单纯,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跟师铭走,无论对方会把她带去哪儿,无论要去的地方有多么可怕。
所以才会沦陷的那么快吧。
就在狐狸努力在雪坑里刨雪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脑袋顶上传来了脚步声,那种一脚踩进深深雪地里,挤压着冰雪而产生的声音。
这声音引起了狐狸的注意,狐狸把自己冻坏的鼻子抬起来,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抬起头往上看,她看见师铭竟不知何时回来了,回到了她的身边,并且缓慢蹲下身,伸手将她从寒冷的雪坑里抱了出来。
他的手非常温暖,紧紧地贴着狐狸的身体,温暖得就像是个大火炉子,一下子把深冬的冰冷严寒驱散了。狐狸立刻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浑身都开始不禁地发着抖,她心跳剧烈到仿佛心脏都要从她的嗓子眼里跳出来。当她被师铭抱进怀中时,她忍不住缩成一团,用脑袋拱着师铭的胸口。
之后师铭开始带着她一起走,她不知道师铭的目的地是何处,但他们一同去过很多地方,走过高山绿水,走过大漠海洋。他们越来越亲密,并且无话不谈。然后终于有一天,仿佛水到渠成一般,狐狸变成了人形,爬上了师铭的床。
狐狸依然记得那天晚上,师铭抱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又很青涩地亲吻她嘴唇的模样。
几百年过去了,他们的感情却从最初的浓情蜜意,到了现在的冷淡以对。时间是最好最佳能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也是一味剧毒无比的毒药,时间能改变一切,亦能抹除一切。
狐狸有时候会觉得,她大概是注定了要和师铭分别的吧,当她越来越不能忍受师铭那残暴的本性,当师铭也对她的忽冷忽热感到厌烦之际,就是他们理所应当到了要分道扬镳的时刻。
只是在离别的这一刻,请让我再为你做点什么吧。
不枉费我们曾经相爱一场。
……
赢乾将怀里的屠原放开来,让他靠在宫殿门口的门柱上,然后起身慢慢走到了狐狸的身边。
赢乾善用火焰,而且他必须用火焰来烧死狐狸。
替身术其实是个比较容易被看出端倪的法术,如果用刀尖之类的武器去砍死狐狸,替身人偶起效以后,狐狸的尸体就会消失,直接瞬移到人偶所在的地方,等于说人偶和狐狸换了个位置。因此用刀剑之类来杀死拥有替身人偶的对象的话,原地就会留下一个残破的替身人偶,魔尊很容易看出端倪。
然而用火焰的话,效果就截然不同了,火焰只要威力够强烧得彻底,那么连灰烬都不会剩下,更别说人偶了。
赢乾其实不确定狐狸到底有没有提前准备这个替身人偶,但是狐狸说她是贺千珏派来找他的,以贺千珏的手段,放任狐狸这么一只弱小的妖怪进入魔界,肯定会事先做一些准备工作,替身人偶是必备的。
只希望魔尊不要猜到这一点吧。
思及此,赢乾已经让自己的手心里燃起了一团真火,作为僵尸的赢乾修炼的是金刚不坏之身,“金”属性,克火且善火,虽然比不上陆宣阁那种级别的仙人真火,但那只是因为陆宣阁是仙人,和赢乾不是站在一个位面上的存在,即使是大乘期修士,修真界也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抗赢乾的火焰。
用它来烧这只狐狸,赢乾内心仍然有些愧疚。
只是狐狸看着他的眼神却十分坚定,她的视线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就是在告诉赢乾,让他放心大胆的去做。
那边高高坐在自己王座之上的魔尊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仿佛是在欣赏什么美景,令他情不自禁露出了愉悦的微笑,配上他火红的眼眸和火红的头发,魔尊着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只可惜,也是不折不扣的变态。
兴许是见到赢乾有些犹豫,对着狐狸,他手里的火焰却时而闪烁时而消失的,犹豫了老半天也不肯动手。魔尊明显开始不耐烦了,说道:“别浪费时间呀,烧死她,一切就结束了!”
赢乾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主要是担心狐狸没有替身术,更担心即使烧死了狐狸,那边的魔尊却仍然不放人,该如何是好?
赢乾的忧心似乎被魔尊看出来了,魔尊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所以他控制着身边的师铭,令他漂浮着飘到了狐狸的身边,然后解除对师铭的控制,师铭就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啪”的一声瘫倒在地上。
被解除了控制的师铭仍然无法动弹,因为他四肢不是被打断就是被砍掉了,就像是个人彘,他趴在地上勉强自己颤动了一下,抬起脑袋看着就在自己眼前的狐狸,狐狸也侧过身,迈着小爪子走到了他的跟前。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子尖蹭了蹭师铭的脸。
师铭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那味道让他觉得痛苦。
“不要烧她……”师铭嘶哑地对赢乾开口:“烧我就好了,我……我不怕烧……我……”
师铭没说几句话就被狐狸轻轻地咬了一口。
她咬师铭的嘴角,比起咬更像是一个温柔的亲吻。
“别害怕。”狐狸对他说,“失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师铭,不如说,这于你而言是件好事。”
师铭嘶哑着声音摇头道:“我……我不要……不要失去……我不能失去你。”
狐狸见他哭了,有眼泪从他眼眶里冒出来,顺着眼窝鼻翼流到了下巴,所以狐狸凑过去舔了一口,混合着血液,很腥很咸。
“这就是一件好事。”师铭哭的时候,狐狸却对他笑:“师铭,我们有缘无份。我以前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因为喜欢就一直跟着你,一直去招惹你,但相处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没能走到最后,还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分合合,浪费了彼此间那么多人生,真是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师铭恨不得瞬间长出新的手脚,即使魔尊就在旁边,即使逃亡的可能性等于零,他也想抱着狐狸就这么逃走,走到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我很爱你。”狐狸又蹭了一下他的脸,“若日后有缘,再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