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濯心中一凛,当即明白了李辅国邀他前来的目的。李辅国是眼见阻挡圣人册封成王为太子不成,要转换门庭投向成王。皇甫濯未道破李辅国心思,他故作不解:“哦,难道这其中有隐情不成?”
“将军所言不错,的确有隐情。”李辅国装作痛心疾首模样,声泪俱下,“建宁王乃是太上皇都称赞的贤王,我怎会对建宁王下手。张皇后有私心,一直想让兴王佋成为储君,而建宁王又辅佐成王,故而她想除去这个绊脚石。可我,一时鬼迷心窍被张皇后所惑,这才铸下了大错。”说着,李辅国竟扇起了自己耳光,一声一声,听起来刺耳又可笑。
“李司马言重,谁都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便好。”皇甫濯强忍心中恨意,违心劝说李辅国。建宁王之死或许真正的原因并不在李辅国,但也绝非李辅国说得那样是张皇后主使。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良娣,再怎样吹耳旁风也无法让一个帝王赐死一名皇子。李辅国在建宁王一事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皇甫濯不用想也知。可他不愿立即揭穿李辅国,他知道李辅国还有条件未说。
李辅国点头,又哀叹一声:“怪我糊涂,听信了妇人之言。事已至此,我也只有尽力弥补,才能平复成王失去手足的遗憾。”
皇甫濯暗自冷笑,李辅国今日说话倒不绕弯子了。李泌曾言李辅国心思弯弯绕绕,就连他都捉摸不透,现今李辅国快言快语,倒让皇甫濯刚才在来的路上想的应对之法毫无用处了。也罢,兵来将挡,他皇甫濯岂会怕了李辅国的阴谋诡计?
“李司马邀我来,是想让我替您在成王面前美言?”皇甫濯试探李辅国。
没想到李辅国却是摇头:“非也,成王要的不是道歉,而是我的诚意。”李辅国假装四下打量了几眼,确保周围没有暗探或奸细,这才压低声道,“此事紧急,望将军尽早通知成王做下安排。”
“请讲。”
“张皇后要派人暗杀李泌!”
一句话,却令人胆战心惊。
皇甫濯敛眉:“此事当真?”
李辅国认真点头:“千真万确,是张皇后亲自与我说的,并让我安排人去做此事。这妇人城府深沉,所有的坏事都让我来替她做,自己却隐在幕后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皇甫濯仔细思量,从李辅国的口气里他确定对方说的是真的,但是李泌要回长歌门之事知之者甚少,这消息已被张皇后和李辅国探知,也就是说李泌身边有张皇后与李辅国的人!皇甫濯心中瞬间升起一股凉意,李辅国看似是在帮成王,其实也是在暗中警告皇甫濯——有人时刻盯着他们!
“若此事为真,那可不是我帮李司马您了,而是您送了成王与长源公一个大人情。”皇甫濯也是话中藏话,意指一旦他帮李辅国将话带给成王,那李辅国与张皇后从此以后便是陌路人。
李辅国听出皇甫濯话中之意,眼珠转了一圈,摸了摸鼻子,低声笑道:“还望将军先别让成王知晓是我向你们通风报信,若张皇后知晓我与她为敌,以这妇人手段,还不知会做出何事来。”
皇甫濯知李辅国还在犹豫要不要与成王站在一队,既然这老奸巨猾的宦官还没下定决心,皇甫濯也不会让李辅国难堪,毕竟李辅国有把柄在他手中,李辅国日后也不会与张皇后联手,这样成王那方的压力也会减少一些。
“不过,李司马找上了我,定也给我备了份大礼吧。若我不接,是不是显得不够诚意?”李辅国一直在提“诚意”,皇甫濯索性顺着李辅国的竿爬,给足李辅国面子。
李辅国哈哈大笑:“皇甫将军神人也,我这份大礼,皇甫将军一定会接。”
“那我更是好奇了。”皇甫濯也笑。
“神策军!”李辅国说完,灌下一口酒,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他看着对面与自己对视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找错人了。
“那便多谢李司马了。”皇甫濯仰头将酒灌入口中,辛辣的酒水刺激着喉咙,继而往上直冲脑门。又是神策军,真是可悲,他们明明想要成为李唐皇室唯一重用的军队,如今,却成为了待宰羔羊,被人当做筹码交易。皇甫濯一时有些迷茫,他竟不知该不该对神策军复仇了。
第九章
晨光熹微,从柳叶缝隙中漏出,落在清隽俊逸的人身上,温暖了那人清冷的面容。南亦远立在湖边,一手捧琴,屈指勾起琴弦,泠泠琴音荡向湖面,又随涟漪飘向远处。朔漠跪坐在几前,给南亦远的茶杯里斟好新泡的茶。
“先生,屋外有位叫皇甫濯的将军要见您。”朔漠把茶杯递给南亦远,一边说道。
一听是皇甫濯,南亦远忙把琴丢在几上,看也不看朔漠递来的茶水,向着院门疾步而去。朔漠捧着茶杯失落地看着南亦远的背影,将茶杯放回了几上。
皇甫濯歪在门边,一边往院里望,一边与在这屋子里伺候的老妇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将军莫急,仆妇已与朔漠说了,先生一会就来。”老妇人是洛阳城里的老人了,叛军攻入洛阳城后,她一家十多口人就只剩下她一人,要不是遇见成王,老妇人只怕也没了性命。老妇人感激成王救命之恩,便留在这处宅邸里伺候成王的客人。也因着皇甫濯?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翘凭细救硕曰矢﹀踩惹橄啻?br /> 皇甫濯谢道:“我昨日与南先生做了约定,他定不会爽约。”说着,扶苏花木掩映的小路间,一袭青衫白衣出现在了皇甫濯的视线里。皇甫濯站直了身子,笑呵呵地迎上了来接自己的人。
“你怎么不直接进来?”南亦远见皇甫濯还站在门外,拽着皇甫濯的胳膊就把人往里带。
皇甫濯尴尬地向老妇人笑了笑,跟着南亦远就走。“我们也有十多年未见,总得顾忌点礼数。”好不容易挣开了南亦远的手,皇甫濯与南亦远肩并肩地往前走。
“你何时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了?”南亦远揶揄皇甫濯,其实不止皇甫濯处事谨慎,他在东都也收敛起了些脾气来。东都虽不如西都,但在皇室之人的眼皮底下,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皇甫濯摇头:“南先生向来脾气不小,我怕得罪了南先生。”
“那自今日起,我这宅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我绝不拦你!”南亦远停下脚步,转身挥手指向院门,笑着对皇甫濯说。
皇甫濯粲然笑道:“那是再好不过。”
南亦远领着皇甫濯走向刚他抚琴之处,朔漠仍留在几旁,正仔细地看着煮茶的火候。朔漠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站起身来,恭敬地向皇甫濯行了个礼。
皇甫濯摆手让朔漠免礼,等朔漠抬起头,皇甫濯瞬间绷起脸来,一双锐利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朔漠打量。被人这么盯着,朔漠心中惶然,低下头来想躲开皇甫濯的目光。
南亦远瞧见朔漠神色,走近朔漠,将孩子护在了身后:“皇甫,他是个孩子,经不得你用这种眼神打量。”
经南亦远提醒,皇甫濯意识到自己失礼,他缓和神色,走过南亦远与朔漠身边,径直走到几前坐下。皇甫濯道:“亦远,我有些话想与你一人说。”
朔漠听出皇甫濯话中之意,他看了一眼南亦远,见南亦远对他点头,朔漠躲也似地离开了湖边。临走时,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眼皇甫濯,带着不甘的神色,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等朔漠离开后,南亦远坐在皇甫濯对面,他看着皇甫濯,眼里有责问,也有不解:“皇甫濯,朔漠是我带回来的。”
皇甫濯放下抿了一口的茶水,良久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未见他临走时看我的眼神,那眼神与狼牙军如出一辙,我与狼牙军征战多年,那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你应该也早知道他身份了,是不是?”
南亦远自是知晓朔漠的身份,他在遇见朔漠之时,从朔漠眼神中看出他的恨意,最终南亦远还是救下了朔漠,并给朔漠重新取了个名,悉心指导他文墨与武艺,南亦远坚信,朔漠本性不坏,若认真指教朔漠,假以时日朔漠定会与一般孩童无异。
“他已改了姓名,弃了恩怨,拜我门下,难不成你是要怀疑我?”南亦远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几案。这是南亦远从小留下来的习惯,一旦他心中不安,或有担忧之事时,南亦远皆会下意识地敲击桌面。
皇甫濯伸手按住南亦远的手,突然覆盖在手背上的温度瞬间沿着血脉流入南亦远的心脏。南亦远缓了缓神,他看着对面关心自己的人,伸手沿着皇甫濯紧敛的眉梢抚了抚:“昨日我见到你就想,等你我闲暇之时,我也得给你授上一课。你这眉头,怎越敛越紧了?”
被南亦远的手指触碰的刹那,皇甫濯感觉一股火热自心底喷涌而出。自雁门关一役后,皇甫濯再不敢轻信任何人,他将自己的心冰封在仇恨中,不让任何人窥视,没想到他与南亦远相处不到一日,被冰封住的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你若有空担心我,不如想想该如何把那狼崽子教好。”皇甫濯用指尖摩挲着南亦远的手背,南亦远的手背摸上去也不如儿时那般滑润,又见南亦远手指上留下了细密的伤痕,皇甫濯又是长叹,身在长歌门的南亦远过得也并不舒心。
南亦远收回手,皇甫濯的手虽然温暖,但手上的茧子割着他的手背。南亦远记得十多年前还在长歌门的皇甫濯几乎不习武,手上几乎没有茧子,如今面前这人一身玄色铠甲,背负玄甲铁盾与长刀,已不再是十多年前需要自己照顾的瘦削孩童了。
“你在苍云还好吗?”重逢已一日,南亦远到此时才问出这句话来。
皇甫濯拍了拍身后的盾刀,大喇喇地笑道:“好!有一帮视死如归的好兄弟,过得不错!”
“真的好吗?”南亦远看着皇甫濯眉间的沟壑,自见到他起,皇甫濯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如果皇甫濯真过得好,怎会时刻都蹙着眉?
皇甫濯一愣,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苦笑道:“怎能不好,我们所有的兄弟活在这世上都有同样的目的,齐心如此,会不好吗?”
南亦远暗自叹息,皇甫濯一直在避开与他谈及埋藏的心事。
第十章
茶喝完一杯,皇甫濯搁下茶杯,便不再喝了。
南亦远知他早早过来定然有事,问道:“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皇甫濯似难开口,他思量了一番,这才道:“先不说了,时辰不早,今日成王在城郊祭奠阵亡将士,你换件衣衫,与我同去罢。”
南亦远见皇甫濯犹豫模样,心中一突,心道皇甫濯未说出的这件事应该是件大事。既然皇甫濯现在不说,南亦远便不问。南亦远悠然站起身来,指着靠在几旁的琴匣对皇甫濯道:“你替我拿着,我换件衣服便来。”
皇甫濯点头,伸手抚上南亦远的琴匣。长歌门弟子以琴韵为内力,以剑为兵,曲风相辅,剑招出奇,风雅俊逸,却无人敢小瞧。当年皇甫濯身体瘦弱内力不济,无法习得长歌门莫问与相知心法。后他随父亲拜入苍云军,军中训练铸筋塑骨,皇甫濯渐渐有了力气,几年后,皇甫濯从瘦弱的孩童变成了矫健飒爽的军人,不论是分山劲还是铁骨衣都练得炉火纯青。当年在长歌门时,皇甫濯羡慕南亦远能习得长歌武学,现在,他不再羡慕南亦远,可他心中仍有些遗憾。
南亦远见皇甫濯念念不舍地摸着琴匣,他伸手打开琴匣,将青玉流丢到了皇甫濯的手上:“别把琴弦挑坏了。”
皇甫濯哑然失笑,南亦远竟还把他当成孩子。
“行,你快去换衣服,时辰要到了。”皇甫濯催促道。
南亦远换了一身素色衣衫,他的头冠上本有一串打磨得如桃枝的发簪,也取了下来,只简单用一条青色的长绳系在额前,挑了脑后几缕发丝扎紧。他这一身装扮极为简单素雅,可因他长得清秀,又带着一身书生气,看上去多了些清冷与高远。皇甫濯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人,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好看,太好看了!”皇甫濯暗自赞叹。
两人来到洛阳城外时,昨夜的乱葬岗外白幡遮天蔽日,洛阳城的百姓们身穿丧衣,许多人手中拿着衣衫,泪眼婆娑,哭声震天。成王亦是一身缟素,眼眶泛红,面容哀伤。这样的场景无法不让人动容,就连皇甫濯心中亦是刺痛,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与十多年前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雁门关一夜间被血染红,又是一夜,雁门关被刺目的白给笼罩。漫天缟素纷飞,将玄色的铠甲掩盖,他们的亲人、战友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从此,信念在一瞬间飞灰湮灭,他们不愿再信任何人,可他们又怎能放弃亲人与战友们用命换来的信念!
“魂兮归来!”成王张开双臂,然后双手用力击打在一起,再张开双臂,高贵的李唐皇子在乱葬岗前跪下,额间触在黄土之上,拜了三拜。
一位李唐皇子,在众人面前给为李唐战死的士兵们招魂,这一拜拜进了天下百姓的心里,这一拜,奠定了成王李俶的太子之位!
南亦远冷眼看着跟在成王身后下跪的李泌,又瞟了一眼藏在人群之中掩藏住了真面目的李倓,成王有这两人帮衬,这皇位早已是囊中之物了,真不知李倓与李泌还有何可担忧。
“亦远,之前我未与你说的事,如今我必须得跟你说了。”皇甫濯盯着人群中的几个身影,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皇甫濯神色严肃,南亦远也敛起神问道:“此事与成王封储有关?”
“嗯。”皇甫濯点头,压低声道,“明日长源公便要回长歌门,麻烦你护送长源公回去一趟。”
“长源公?”南亦远不解,他瞥了一眼李泌,心道这老狐狸精得很,谋害成王都比谋害他要简单。
皇甫濯见南亦远并未放在心上,正色道:“成王身边应该已混进了细作,我等须小心行事。”
“皇甫,你是如何知道的?”南亦远转头看向皇甫濯,眼中闪过一抹怀疑。昨日夜谈之时,李泌与李倓并未向他与皇甫濯提到身边有人监视,像李泌和李倓这样小心谨慎的人,怎会在明知敌人是谁的情况下将细作养在身边?如今非常之时,谁会养虎为患呢?而皇甫濯居然知晓李泌与李倓未察觉之事,皇甫濯一直在军中,鲜少牵涉朝政,若非昨夜李泌相邀,皇甫濯更不会身涉争储之事,才不到一天,皇甫濯就发现了李泌与李倓身边有细作,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告知皇甫濯,而这人绝对不会是李倓与李泌!
“有人告诉我的,这些你先别问,等回来后一切事定,我自会告诉你。”皇甫濯拿捏不定李辅国,故而他还不想将南亦远牵涉其中。等成王封为太子,事情便定下了一大半,到时他想借太子之势,逼李辅国站位,倒也不难。
“告知你这些的人不是太子的人,非友是敌,对与不对?”南亦远一眼便看穿的皇甫濯的心思。既然皇甫濯没有当即告知他这人是谁,那么这人便是皇甫濯难以启齿之人。细细想来,张皇后对成王十分忌惮,李辅国现在虽看上去像是张皇后的人,但其已握兵权,不再需要依仗张皇后,再加之圣人如今颇为看中成王,若再与张皇后勾结,李辅国也会怕自己遭殃。一个摇摆不定的人,想通过告发张皇后而让成王一党对他另眼相看,倒也不是不可能。
从小南亦远就聪明,再者他是奉建宁王之命来的东都,比皇甫濯要更深入朝政,南亦远只需稍加思量便能猜中七七八八。皇甫濯暗叹自己失策,竟忘了南亦远如今身处的局势,他这番遮遮掩掩,倒让南亦远猜了个正着。
“你若不说,我便不去。”南亦远拂袖,往前走了几步,不再与皇甫濯站在一处。
皇甫濯挣扎了一会,终究追上南亦远:“你这不已经猜到了,何须我再说出来?”
南亦远冷哼,转头瞪着皇甫濯:“皇甫,自从我与你重逢,你到现在都对我藏着话。这人你若是刚才说了,我还对你有九分信任,可你现在仍不肯说,我予你的信任只剩五分。五分的信任不及萍水相逢之人,这忙我不帮。”南亦远说完,转身就走,脚步不再犹豫。
皇甫濯着急,再次追上南亦远,拉住人对方的胳膊:“你怎变得如此绝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