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魄阿魄,这也阿魄,那也阿魄。邱灵赋仿佛不愿听这名字,“你要说什么?”
“我是局外人,没什么可说的。”许碧川淡然笑道。
老滑头......
“你聪明,那你说说,我要怎么对付那阿魄?”
“对付他?”许碧川一顿,又神色一松,“你为何想要对付他?”
“你让他与我们一道,不就是为了对付他么?”邱灵赋瞪许碧川。
“我只是为了试他的目的。”许碧川道,“现在我肯定,他可以信任。”
“我讨厌他,就想对付他。”邱灵赋狠道,脸上了阴霾之色如此昭然,可看在许碧川眼里,就好似小孩得不到糖果气愤一样幼稚可笑。
许碧川声线里分明是调侃,“你要对付他干什么?”
邱灵赋一听,浑身卸了劲一般,又看向许碧川,好似无助的孩童像长辈求助一般可怜。
他一向懂得怎么讨好或是伪装,好让别人顺从自己的想法。“他武功好,又诡计多端,我玩不动他。”
“你玩不动他?他可是最任由你,随着你,陪着你玩的。”许碧川笑,那神情好像是在逗弄邱灵赋。
邱灵赋没放在心上,却若有所思,道了一句:“你说那阿魄,会不会是喜欢上我了。”
“这......”许碧川忽地嗤笑一声,把邱灵赋惹恼怒了。
邱灵赋瞪了许碧川片刻,忽而换了个姿态,收起那般恼怒的急性,摊在椅子上,懒洋洋道。“这一定是,他否认不了。”
他开始察觉阿魄对自己那般亲近的举止,除了为戏弄自己以外,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意味让自己脸红心跳,甚至有满足的胜利感。
许碧川摇头苦笑,这邱灵赋喜爱观察旁人之间微妙情愫关联,把它视为一种乐趣。
又正是因为他把情愫视为一种仅供谈资的乐趣,他也那些冲着自己而来的情愫忽视、陌生、恼怒,不甚考究。
而他这般视之常物,可以轻言的模样,却是让许碧川失笑了,“这个你不该问我,咳,不是什么问题我许碧川都能答的。”
邱灵赋也不再问,但心里开始活络起来,等阿魄回来了,自己要如何如何,这样或那样。
报复他那万事无所谓的态度,让自己可以好好玩玩。
这天夜里,花雨叶某间房,屋外四面弟子威严把守,严密不透风,似乎能将屋内两人声音也牢牢锁死在这四方房间内。
这花雨叶弟子们也对此没有生疑,毕竟各大门派总有自己的规矩。
但里面的声音却悄悄传到了他人的耳朵里。
“......你早知道他是邱心素的儿子。”说话的是丁宫主。
“我可不知道。”此人声音阴柔,拖曳着的声腔,绵里藏针,“我只知道,他是杀你湘水宫那人的人。”
“是他?可你没与我说......”
“我为什么要与你说?”那阴柔的声音说得漫不经心。
“你......别忘了,我湘水宫与你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可不愿与一只蚂蚱在一条绳上。”那人道,“特别是一只蠢蚂蚱。”
“你什么意思?”丁宫主愠怒。
“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找你湘水宫精心设了一个局,好布下天罗地网捉那邱心素,你倒好,擅做主张,自己把这局给捅了......要不是邱灵赋露出马脚,你要我怎么再找线索?”
“你找线索?”“啪”的一声,丁宫主似乎是拍案而起,“不知你把我们湘水宫当做什么?一颗棋子么?用来设一个局便不再合作了”
“合作?”那人冷笑一声,“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湘水宫是什么东西,我想丁宫主自己清楚。徒有其表、虚张声势的江湖门派。江湖本事没点,钱赚得还挺多。我用得着巴结你合作?”
这份羞辱,丁宫主听得不少,却鲜少有当面说的,也不知是气恼还是顾忌此人的身份,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又道:“这邱心素与白家之事,你湘水宫能够知晓一二已经是天大的运气,我想丁宫主急功近利比我还要积极找那邱心素,恐怕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贪求其中的奥秘吧?”
那人一语点破,其中又有藐视的意味,丁宫主又羞又怒,却还外强中干道,“我可不是你。”
那人沉沉笑了几声:“我既然不顾忌把这个事告诉你丁奢,我就不介意你会对这其中因果起了贪念。我们不如各凭本事,看谁先到手,你看......谁!”
凌厉的毒镖惊鼠一般向上飞窜,“哐”一声,屋顶砸碎一块口子,“哗啦”又有碎片落地。
丁宫主惊吓着就要想办法追去,那人又道,“不必追了,追不上的。”
那人脚步稳健,轻盈如羽,他一听,便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追不追的上倒是不必说,更何况现在自己身上还有伤......
“你不怕有人知道?”
那人懒洋洋道:“怕什么?既然做出这种事,总有一天会被人知道,怎么,你怕了?”
“我......”
“不过......”丁宫主不过是在找些措辞好掩饰自己的无能和胆怯,那人却是已经把他丢在一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那邱灵赋倒是还有些有趣。”
“有趣?”
“他很像一个人。”那人喃喃道。
“谁?”丁宫主看着那人一副死人相,嘲讽道,“那小子细皮嫩肉,一副小倌相,莫非是像你哪位老相好?你......啊——”
丁宫主疼痛的嘶吼声让屋外守门之人都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
手上留着黑色的毒血,看来那直□□手掌的镖上都是剧毒。
“呃......”丁宫主捂住手臂,深深喘着气,眼里害怕与愤怒交织成了敬畏。
这一镖那人毫无思考便出了手,出了手也毫无后悔或是惭愧。
“不会死的,不过是废了只手罢了。”那人好似再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都怪你管不住嘴巴,什么老相好的,下次再听见,恐怕这镖就直接飞你心脏去了......”
丁宫主扼住手腕喘着气,额头冒着冷汗,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堂堂湘水宫宫主,竟然像畜兽一般任人宰割却不敢抗拒。
他双眼看着那在痛苦万分的自己面前,神色依旧淡漠的人,内心的恐惧好似被密密麻麻虫蚁噬咬一般!
那人最可怕的不是手起刀落的狠毒,而是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具。
“邱灵赋,他像谁呢?”那人深深思考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哦,他呀,太像了。”
他说的究竟是谁,却无人知晓了,因为他极少想起那个人,想起了也绝对不会脱口而出。
他想把那个人永永远远像殉葬一般,和另一个人一起,埋在心里。
然后永远离他而去。
第56章 花朝会(十六)
月凉如水,眠鸟呢喃,空山传音。
夜色幽静,可偏偏这花雨叶中依旧声色高歌。
这亭子里酒坛子遍地,好几个江湖年轻才俊半醉半醒,歪坐一旁或倒在地上,嘴里还嘀咕说着什么。
一个酒坛子被放倒在地上,里面醇香的好酒好似涓涓的泉流,渗入滋养桃花树的泥土里。
邱灵赋一手架在烈百溪肩上,好似感情很好的亲兄弟一般,喝酒大笑,歪歪倒倒。
远处路过的花雨叶弟子见此场景,皆是皱眉躲避。
烈百溪不胜酒力,早就喝得脑袋不清醒,趴在一旁睡了一会儿,又被邱灵赋这小祖宗弄起来玩乐。
这会儿醒了又醉,脑袋里轰轰作响,只听到邱灵赋清脆的声音在一旁嚷道:“烈兄弟,我初入江湖,没几个认识的,就是你和我比较熟络,还经常照顾我了。”
烈百溪脑中混沌不清楚,听了只觉得高兴,连声道:“好好好!我以后还会好好照顾你!”
“那我告诉你的事,你可都守口如瓶么?”
邱灵赋的声音好听,却好似天外传来的,烈百溪只是用耳朵听着,根本没有去调动自己的记忆,甚至没有去调动自己的辨析能力。
“什......什么事?”烈百溪迷糊道。
“你忘了?”邱灵赋又给烈百溪满上一碗酒,“你忘了就好,要是没忘,你可不能随便说。”
他唯一那半点清明只让他看到邱灵赋担忧不快的神色,那鼻子眼睛似乎都皱在了一块,他被这邱灵赋的表情骗住,想让他开心起来,便顺着酒意连连点头道:“好!不说。你的事......你的事......我绝不会去说的。”
邱灵赋开心了,眉开眼笑。
他醉眼看着邱灵赋,这人可真好看,静静的时候,好像那天上的仙。
笑起来灿烂又狡猾,但人心里就喜欢像他这般意外的东西。
食色性也,人都觉得喜爱的东西都是善良美好的,都是值得亲近的。
烈百溪喝着邱灵赋递来的酒,他给的酒是不会拒绝的,他心底甚至觉得生成这样的人递来的酒,不喝不厚道。
越喝越醉,越醉越喝,到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那双迷糊的眼睛还黏糊着邱灵赋。
烈百溪一醉便是一塌糊涂,烈云霞带着来寻他的时候,他嘴里仍旧嚷着:“不说,我不说。”
“什么不说?”烈云霞疑惑道。
“我叫他说自己是大蠢蛋,他死也不说。”邱灵赋笑嘻嘻。
烈云霞不喜欢这般玩笑,把脸拉下来:“邱小少爷可别欺负我师兄不胜酒力。”
“酒喝得这般差......烈大小姐,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喝多了。可不是女子喝多了酒会被欺负。”
烈云霞瞪他一眼,便让人带着烈百溪走了。
邱灵赋酒喝得开心,玩弄烈百溪也玩弄得颇有兴致,又在旁边醉倒的人脸上抹了一把泥土。
想了一下,又把两个醉得稀烂的男人搅和在一起,还把那两人衣服脱掉了一些。
“相亲相爱。”他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大笑,衣服都沾满了泥土。
笑够了,才要站起来,忽然余光看到有黑影一动,他身体一顿。
可又似没看见一般,摇摇晃晃地离开那满是酒味的亭子。
回了房间,才开门,邱灵赋对屋内不速之客却未有丝毫反应。
“一个人出去喝酒,还喝这么晚?”许碧川厉声道。
邱小石在一旁垂下脑袋,不敢看那邱灵赋。
“有很多人,烈百溪他们也在的。”邱灵赋好似一只听不懂看不懂的小动物,完全没有意识到许碧川的怒气,他嗤笑道,“你没有去,不高兴吗?”
“你以为在花雨叶我们便能保你安然无恙?那人现在就在这往来的侠士之间,他不过是还苦苦支撑着一副正义大侠的面具,这才有所忌惮没有立刻对你动手。这脸皮迟早要撕毁,到那时候他还容你这般放肆?”
许碧川难得的肃色,那衣袂也生硬地垂着,屋内死气沉沉。
邱灵赋解了解衣领,半躺在椅子上。
“那人的手段和武功你也见识过了。手段毒辣,武功造诣又不浅。他要对付你我们可拦不住。阿魄还......”
许碧川忽然止住。
邱灵赋听到阿魄,这才有点反应,心里不想让邱小石和许碧川认为自己老想着那人,可又忍不住问:“他......又怎么了?”
阿魄以白家之名为邱灵赋当挡箭牌,还特地嘱咐自己别与邱灵赋说。
出于对邱灵赋保护的私心,许碧川明知此事会让阿魄陷入危险,却也亲身协助。
许碧川敛色道:“阿魄去找叶徽和,沈骁如还未得救,你倒是什么都不怕。”
“我怕呀。”
“你怕什么?”
一提经阿魄,想起阿魄说要以白家之名为邱灵赋掩去些明枪暗箭,许碧川的火气便被打断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邱灵赋今夜饮的酒不少,看着许碧川只顾着露着牙齿嘿嘿傻笑,却没有回答。
“你已长大,想做什么,我与孙惊鸿从未阻挠。但你要把我当朋友,最后听我一次,做什么事之前,保重自己。”
许碧川知道邱灵赋也不是孩子,自己说得再多也无用,只得叹了口气,把锐利的目光收入眼底,对邱小石道:“照顾好他。”
邱小石低声求道:“许诸葛......”
许碧川又看了醉在椅子上东倒西歪的邱灵赋一眼,便道:“你别再把他当做小少爷照料。他不是什么安逸的少爷,而是一个有自己目的的大江湖人。”
“喂,为什么不能又当江湖人又当我的少爷?满街的说书人,还不是一边出没市井,一边混迹江湖?”邱灵赋还没醉死。
“说书人?妄自菲薄,纸上谈兵。”许碧川扔下这句话,便步了出去,那轻飘飘的水色衣衫,好似烟雾一般在身后招摇。
“我可不是纸上谈兵!我会剑法!我会轻功!我会......”身后传来的声音好像是在追随出来要在许碧川耳边反抗似的,但许碧川头也不回地走了。
鸟儿长大了会自己翱翔,你要保护也是保护不来的,谁也不能保证这危机四伏的林子里忽然窜出来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江湖究竟是意气风发自在快哉的广阔天地,还是暗藏杀机的鱼龙混杂之地?许碧川已经没法为邱灵赋引路了。
不是许碧川才疏学浅,而是操控江湖的成就给人带来的自我和快意,让邱灵赋开始沉迷。
他确实有这个能力去奢求这种快意,但不一定有能力去抵挡追求这种快意带来的险况。
更没有能力去控制自己肆意妄为的性子。
许碧川知道,只有一种人能够保护这样任着性子的他,并且能中和他性子里仿佛与生俱来的偏执和顽劣,避免这偏执让他把性子里的纯然和快乐异化,然后走向极端。
那个人必须强大且聪慧,足以应付江湖险恶;又必须心地善良,箍死邱灵赋的劣性;还必须愿意死心塌地在他身边,保护他引导他;更重要的是,他与邱灵赋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能让邱灵赋愿意放下顽固的防备,慢慢接受他。
也许这万物皆是因缘而起。
在邱灵赋步入江湖之时,他那被市井之气收敛的性子,好似浅渊中的游龙入了海一般得到释放。
正不知要肆意生长成什么样的时候,他便遇上了这么个人。
寒风刺骨,山雪飘摇。
这花雨叶所在的地段,果然至奇至怪。
那边是鸟语花香,天气宜人,这不远处的高山上,却是常年积雪,让人望而却步。
阿魄只穿着几层薄薄的布衣,站在雪地里好似一根屹立而干枯的木柱。
另有一人有备而来,身着厚实的裘衣披风,在一块山石之下遮风休息,慢悠悠清理药材。
“好了。”那人冷冰冰道了这么一句,这才抬头看了阿魄一眼。
阿魄高束的长发在冷风中被吹起,好似飘摇的旗幡。
阿魄终于动了动。
那人生得一副阴柔飘渺的好皮相,看陌生人的眼中却是毫无温度:“是为了情人而来的?”
“不是。”阿魄看着他,“怎么?叶神医常常遇到有人为救情人来求你么?”
叶徽和本不愿和人多言,但阿魄这问题却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也有为了父母,孩子,挚友的......但大多数是为了情人。”
“看来天下痴情人不少。”
“那你就错了。”叶徽和只说了这么一句,却是不愿再说,又问,“什么毒?”
阿魄道:“寒冰尘。”
叶徽和冰冷的神色里有一丝讶异,却是很快被遮掩了过去,他直言道:“你空手而来的?”
这么说分明是要报酬。
阿魄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裹结实的纸包:“这里寒冰尘五两,我将它送给叶医仙,以报叶医仙施救之恩。”
叶徽和看那纸包,眼神一亮,阿魄心知有戏。
那医仙眼眸一垂,不知在掩饰什么,他把东西取了过来,小心打开。
看了一眼,便知道那确实是寒冰尘。
又极其小心包裹了起来,叶徽和点头道:“不错。”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递给阿魄:“服下,再煎熬普通驱毒的药物,调息十日即可。”
想必是医仙研制的珍稀良药,阿魄小心接来,揖了揖手:“多谢叶医仙。”
阿魄得了解药,神色松动,又笑道:“都说求叶医仙一救必须上刀山下火海,没想到叶医仙是这般干脆之人。”
“上刀山下火海?”叶徽和古怪一笑,看他一眼,“江湖上都是这么说我的?”
“也许是说书人乱谈罢了。”阿魄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