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新眯起眼冲他笑,从中看不出一丝勉强:“真的伤得不重,不用太担心,我想最多就是好了之后留条疤的程度而已。”
燕宗一点点剥开包扎的布条边缘,看不看得清楚都朝里面看了看,语气神情都很严肃:“要是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出来,绝对不能因为逞能或者让我安心自己憋着,知道吗?”
“大多数时候我是比较软弱,可有时候我也很坚强,在别人那里是装出来逼出来的,在你这里却是我主动希望能做到的,虽然不像你这么酷,但好歹也算进步吧。”
“我不这样想,和外人打交道坚强是必要的,有时甚至要坚硬才行,但面对至亲至近的人,没必要太多伪装。”
洛新偷眼去看另外两人,聂横与蒋柔已走到杨静那边,蹲下身扯布条查看伤势,心底顿时一松,其实他伤口抽痛的厉害,又觉喊疼显得太孩子气,趁旁人不注意微微撅起嘴,示意燕宗亲一亲。
燕宗心里好笑,又想他伤势大概确实不算太严重,于是从善如流的把对方双唇压住,还张嘴轻咬了一下,只是没深入动作。
“嘻。”洛新偷笑两声,竟在这种时刻觉出甜蜜来,燕宗却没他这么心大,天气炎热,一旦伤口化脓出水,不容易结痂,万一被细菌感染引发烧热,就更糟了。
“我还是送你上楼躺下休息会,等吃中饭......”燕宗话说到一半,突然听到一阵微弱而遥远的呼喊声,但见其余三人也面色陡变,露出惊疑随后是狂喜之色,才心道这并非他一人的错觉。
聂横大喜,猛站起身,忍者发昏的脑袋又仔细听了片刻,哈哈大笑:“卧槽,真的有人来了!”
“而且像是救援队伍,”蒋柔也忍不住绽开笑颜,忽又惊奇道,“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叫洛新的名字?”
“诶?真,真的吗?”洛新本不敢相信,挺蒋柔说后心里一跳,握住燕宗手腕激动不已,“是真的!是我爸,我听到他叫我了!”
说话间聂横已经跑了出去,高举双臂朝远处一队三俩分散的人大力挥动,声嘶力竭地兴奋大叫:“这里!这儿这儿!”
其实就算他不喊,那么明显的房子杵在悬崖边,上岛的这一小波人也该看见了,加快速度朝这里赶过来。
“哥!”聂横大哥也在其中,赶上来后狠狠抱了抱,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人没事就好,妈因为你生了病,爸在照顾所以只有我来。”
“妈身体不要紧吧?”
“不用急,老毛病,等你回去,立马就能好了。”
“洛叔......”聂横早就瞧见洛天培,顺势打了个招呼,还没把话说完,就看到胡子拉碴的高大男人风一般冲进去楼里,随后是一声大吼:“新新啊!”
洛天培看到儿子胳膊上血染的布条,顿时红了眼:“医生快来,我儿子受伤啦!”
医护人员身板不比救援队以及这些个心急如焚的家属,吭哧喘着大气跑进来,就听那个吵嚷了整整一路的汉子指着一位眉目略显冷厉的男人骂:“燕宗!你这个臭小子,你快把新新放开我告诉你,真打起来你加上你老子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手!”
一名中年男医生拉上口罩,快速将洛新上臂的包扎物解开消了毒,贴上一块网布防止黏连,重新用无菌纱布包起:“回医院再检查,看情况可能需要打针。”
与此同时救援组的领队已经和燕宗简单对了一下情况,得知所有人都在这里后,用对讲机通知分开的队伍直接回上岸点集合。
了解到楼旁边的地窖里放着三具尸体时,来人心里都一沉。
“洛叔。”燕宗语气客气地对洛天培打招呼,并问,“我家人有来吗?”
洛天培先是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但一想到这一周内燕留痕找他说的事,也不好对小辈耍什么脾气脸色,一一解释说:“你一失踪,项目的事全压在老燕头上,实在抽不开身,你妈妈倒是来了,但岛上情况不明,所有女性家属都留在船上等待消息。”
“洛叔叔,”蒋柔掩饰不住失落,轻声插嘴问,“我妈妈也在船上么?”
洛天培脸朝着洛新偷摸翻了个白眼,他一向不爱瞧蒋家的大小狐狸,没好气道:“没来。”蒋柔脸色一白,紧紧合上嘴巴不再说话。
看一个女人浮着眼泪也是可怜,洛天培摸摸后脑勺又说:“你爸倒是跟我们一块儿来了,现在大概跟另一拨人到处找你下落呢。”
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蒋柔忍不住捂住嘴,呼哧声从指缝间漏出来。
因为洛新和杨静情况特殊,地窖的尸体也得想个周全的办法才能运走,活人为大,就先安排幸存者往救援船上走。
岸边早早站了一排人,全是在船上等不住的家属和提前返回的其余两拨小队。何慕飞望眼欲穿,终于看到心心念念的两人,眼泪一下涌出来,哽咽地喊了声:“小宗,新新!”便飞扑过来,燕宗心里诸多愧疚,快跑几步将人迎入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担心。”
蒋南身边站着个棕发碧眼的男子,身材瘦长,眉眼帅气,颇为惹眼,看到蒋柔后纵身扑上,将人一把搂住,用半生不熟怪腔怪调的中文抒发无比炙热的情感:“奥!柔,我没有失去你,这一定是在梦里!”
说罢单膝下跪,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暗红色丝绒小盒,作势要打开:“Merry......”蒋柔一把按住方盒,绕过他朝脸色越来越黑的蒋南走去,乖乖喊了声爸。
“哼,要不是看在这小子提供了你位置信息的份上,我一脚就能把他踹海里去。”
蒋柔闻言,下意识去摸耳上的饰物,心里诸多疑问,一时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余下的人左张右望,一颗心如坠深渊,抱着一丝希望问:“还有几个人呢?”
领队公事公办地回答道:“还有三具尸体等下会送过来。”
第37章 第六日(四)
喜相逢的人在哭,失了亲人的也哭,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到了最后,活人连同死尸一齐上了船,尸体的待遇还好些,由于海上曝晒,特别放入舱内阴凉处,团聚的人原本心情不错,但听到里头时断时续、偶尔爆发的一声声哭泣,实在也笑不出来。
洛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个糙老爸对燕宗态度虽还算不上好,跟何慕飞讲话时却很自然,横竖也不像只是出于对女士的尊重,更不可能是仇家见面的状态,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大喜过望:“爸爸,你,你跟燕叔叔和好啦?”
“什么和好,说得好像是小娘们儿闹脾气似的。”洛天培把浓眉一皱,口气倒不是真的凶,洛新有的是办法治他,立马摆出一副委屈脸。
时隔多年再见,何慕飞百感交集,伸出手捏了捏洛新脸颊,还是软乎乎的。洛新脸一红,略略低头喊了声:“何姨。”
何慕飞抬眼扫了一圈周围人,低声说:“你们出事的这六天,外面同样是风风雨雨,发生的事足够说个三天两夜,当务之急是靠岸后把新新送医院,人没事才是第一,我这心可是在嗓子眼放了这么些天。”
燕宗三人同时应声,何慕飞见洛新实在好奇,一双圆眼乌溜溜瞧着人,不由好笑,凑近悄声说:“透露一点,你爸和你燕叔叔隔了十年冰释前嫌再度合作,这几天可真精彩的不得了。”
这话说了倒不如不说,洛新心里瞬时跑了一只小仓鼠进去,不停地翻滚爬动,四只小爪挠的他浑身都痒,眼珠里熠熠发出光来,一时间连伤痛都全然抛之脑后了。
路程不短,燕宗稍稍把岛上发生的一切说了说,饶是两位长辈阅历颇丰,也听得瞠目结舌,最后说到杨静把项目资料卖给姚文兵时,洛天培重重哼了一声:“这姚文兵,说他蠢还算客气了,竟找上杨静这样没多少分量的人办事,跟陆宇当年陷害我和老燕的那一手比,那可真是差了孙猴子一个筋斗云!”
对于生意场上的事何慕飞是一知半解,闻言同洛新一样吃惊,四个人悄声远离人群,占了一个边角说话。
提起这个洛天培还有些不自在:“当年促使我和老燕闹翻,就是因为事件中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团队的骨干,一个在老燕分公司当财务,这两人做完牢出来后,只有一个小公司肯要,待遇和从前比是天差地别,谁能想到顺藤摸瓜一查,这些年两人日子过得毫不拮据!”
燕宗冷笑着接话:“那就是有人给钱保障他们的生活了,想必就是您说的陆宇吧。”
“没错,要不然他陆宇能从一个小小经理爬到副总?包括这次的公馆项目,耀威集团虽然没参与,但他依然打着隔山观虎斗、随时阴一把的下三滥心思!”
“还有姚文兵,陆宇跟他走的近,很难说这次的事没有他的手笔,包括杨静也亲口承认,陆宇对她和姚文兵的交易一清二楚。”
两人一言一语,越说越起劲,谈到最后,洛天培面对燕宗的那一点别扭也消散于无形,甚至拍了拍他肩膀,摇头啐道:“草,这俩好色贪财的老王八蛋,没死女人肚皮上死人家手里了,送他们去吃几十年牢饭才好!”
“爸爸!”洛新脸一红,“你说话别这么粗俗好不好。”
被儿子这么一讲,洛天培快速瞥了眼何慕飞,脸皮颜色也一深,气馁道:“哦。”
何慕飞也不是不了解洛天培这嘴皮上的德性,不做理会,只是对杨静唏嘘不已:“可怜也可恨,好好一姑娘,竟弄到这个地步,我看医生都围在她那儿,只不过就算治好也......”
她没把话说完,但三人都懂,这种罪行,死刑是没跑了。
下船登岸后,一众人分散上了早准备好的车,去各自该去的地方。
转眼又是一个六日,洛新自打回来后,就找借口又住进了燕宗家,还是他原来的房间。
洛天培因忙着跟燕留痕完成项目合作,等事情告一段落前忙得灵魂几乎出窍,没犹豫多久就一口同意。
洛新朋友不多,加上这次事件涉及甚广,燕宗暂时不让过多外人与他联络,不过聂横打进来的电话倒是让他接了。
聂横同蒋柔一样,算是最无辜被卷入此次案件,所幸两人都平安无事。
“洛新,你的伤不要紧了吧?”
“过几天就好差不多了,”洛新这些时间心情一直不错,语气轻快,“等燕宗同意我出门了,咱们约个时间吃个饭呗。”
“呵......燕宗,”隔着屏幕一声轻笑传过来,随后是重重一叹,那其中的无奈与苦涩大概只有笑和叹的人自己才清楚,“既然燕宗不让你随便走动,你还是乖乖听他的比较好,至于我,我过段时间会去广州的分公司做事,如果做得好,以后就留在那管理。”
“诶?你不是不喜欢掺和家里的生意吗?再说我们才九死一生从岛上出来,你家里人怎么能.....”
“是我自己的意思,没人逼我。再说了,人活在世,很多事不是你喜欢不喜欢能决定的。”
洛新知道他说的就是两人间的感情,可惜唯独对此,他不能做出回应,只好沉默。
聂横打这电话也不是要刻意难为人,很快接下去说:“反正逢年过年总会回来,想聚也有的是机会。”
“那也好.....你.保重身体,也不要只忙着工作。”
“再见。”
“再见......”
通完这个电话,洛新情绪难免低落,他自己求仁得仁,同时却害别人心愿落空,友情、爱情,发展往往不受一个人控制,多想无益,剩下的只有交给时间。
......
这一天洛新正翘着腿吃水果,张妈笑吟吟带进来一个人:“新新啊,你朋友来看你。”
洛新一瞧,这人竟然是蒋柔,连忙放下腿坐好,学着燕宗的样子颔首应道:“嗯,张妈你帮客人泡个茶,再......烤点饼干好了。”
张妈边笑边朝他眨眼:“晓得了,今天就做大熊猫还有贝贝熊的图案。”
等张妈关上门下楼,蒋柔噗嗤一声笑出来:“洛新,你可真是个大活宝。”
洛新欲哭无泪,心累累地解释道:“我是想你有话要和我说,让张妈多点活干别上来打扰而已。”
“行了,我今天来,还确实是有很多事要讲,首先得跟你说声谢谢。”
“突然这么严肃......”洛新撇撇嘴,“没什么好谢的。”
“你那天,怎么会突然折回来?”
洛新把水果盘推到坐到他对面的蒋柔面前,听到问题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跑出去时,也没发现杨静已经回来了,更想不到她躲在一边要去杀你,只是我一想等下又要撒谎骗燕宗,心里就乱成一团,实在不想那样做。我已经吃过一次苦头,撒了一个谎,生出许多烦恼来,对着喜欢的人生怕他知道我做过什么,说句话也要小心翼翼,被你和聂横冤枉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反驳。”
房门被敲响,张妈先送了茶上来,杨静礼貌道谢,端起来吹了吹。
“别人撒了一个慌,或许还能继续编故事多骗一段时间,可我不是那块料,总是轻易就被看穿。”洛新笑了笑,倒没有自嘲之意,看得很通透,“我怕杨静跟燕宗说出实情,他会气我怪我,就想着,倒不如回来,跟你一起承担还好过些,设计骗人固然是不对,但她鬼鬼祟祟下地窖在先,也怪不得我们用上非常手段。就是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她举着刀追着你......脑子一热就冲了过去,到底怎么拦住她又被划了一刀,说实在的都记不起来了。”
“在我看来,你算有一颗赤子之心了。”见洛新摆手想说话,蒋柔抢先道,“要不是你及时回转,我不敢想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所以这一声谢,是必须的。”
洛新也懒得跟她争辩,问道:“对了,这次的事,现在查到什么程度了?燕宗要我安心恢复伤口,什么都不肯说。”
“虽说正式开庭还早,不过我们几家了解的也差不离了,绑架的事是范毅超一手策划,证据都已经搜集到,雇的是外省专业犯罪团伙。”
“他吃了豹子胆啦?”
“凭他自己怎么敢,当然是找人合作了,我爸说极有可能是达成了互帮互助的协议。杨静藏在岛上的手机已经找到,里面有范毅超和姚文兵以及绑匪往来的记录,只可惜姚文兵万万料不到,太小看女人的下场就是头一天晚上就激怒对方惨遭杀害,据说,”杨静压低声音,“凶器就是杨静的高跟鞋。”
洛新打了个寒颤,静了半晌,才又发问:“那范毅超......”
“姚文兵一死,范毅超失去主心骨,也慌了神,就想着去找陆宇合作,他还当陆宇跟姚文兵是一样的人呢,以陆宇的城府,根本不可能和范毅超这种人联手做事,作为凶器的筷子应该是陆宇为了防身提前准备的,只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吧。”
“可是,范毅超做出这种事,他要是联络绑匪把人再救出去,那也不可能逃避追查啊?”
“我这么说吧,范毅超只是想绑架,未必真计划要杀谁,绑匪也交代了,他们只收了钱把大家送到岛上,再等雇主联络后匿名报警。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远远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范和姚应该只是想把水搅浑,借此机会合作拿下公馆项目,他们虽然也上了岛,可工作上却早安排交代过了。”
洛新只觉不可思议,诧异道:“就算他们绑了燕宗,燕氏的团队可不是吃素的,再说还有燕叔叔坐镇,我爸也参与了项目呀,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拿下项目吧。”
“杨静只是个幌子,姚文兵才不会指望她做大事,想睡她倒是真的。”蒋柔嗤笑道,“燕氏的计划书已经从别的员工手里泄露了大半,所以燕伯伯才会找上你爸谈合作,现在是燕家投了大份额的资金,洛家出方案,强强联手懂吗?”
“这个我知道,只是不清楚前边一大堆事......”洛新忽然记起他最想问的事,抛开那些沉重的话题嘻嘻笑道,“燕宗跟我说多亏了你男友,才能顺利确定大家的位置,你也真够狠心的,居然抛下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回国,他却千里迢迢追过来救你,那天还想跟你求婚来着!”
杨静摸了摸耳垂,垂眉抿嘴一笑,她今天戴了一副琉璃珠耳坠,比先前那对青灰色耳环好看的多。
第38章 钓鱼的悬崖
“不过,”洛新话风一转,“他送你的耳环里面,居然放了定位器,这也太可怕了吧。”
“要是我不同意他不敢擅自这样做,你要知道,国外虽然自由,但过度自由会滋生更多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