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玩得高兴的九皇子登时焉了,嘀咕道:“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困。”
“那每天早上起不来的是谁?”
九皇子语塞,想了想,严肃提议:“夜深露重,咱们一同回去吧?早睡早起。”
赵泽雍挑眉,抬眼,和幼弟对视瞬息,爽快地搁下酒杯,起身说:“走!”
“走就走。”要走一起走,我歇息你也歇息!
九皇子心满意足,眉眼弯弯,连走带跳,莫名地十分愉快,仿佛赢了兄长一回似的。
庆王府风平浪静,皇宫却时刻暗潮涌动。
坤和宫寝室内,仅夫妻二人,内侍宫女都奉命退了出去。
除去凤袍凤冠的杨皇后跪地,泪流满面,仰脸,恰到好处地描眉画目,哭求:“求陛下明鉴!祥儿是您看着长大的,素来孝顺谦和,长这么大,他只几年前奉旨下过一趟江南,此外一直规规矩矩侍奉父母膝前,怎么可能结交贪污乱党呢?定是有人恶意诬陷!”
承天帝冕冠未除,端坐上首,一身暗紫绣明黄龙纹镶祥云滚边的常服,面无表情,说:“去年朕的寿辰,祥儿送的那三尺高的松鹤延年俏色玉雕,乃贪污党首游冠英所赠。”
“陛下息怒。”
杨皇后呆了呆,飞快思考,发觉无法否认,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那本是一整块玉石,乃他人赠给祥儿的节礼,孩子孝心虔敬,特请名匠雕成松鹤延年,贺君父万寿无疆。谁知河间巡抚竟是无耻贪官呢?若有所察觉,祥儿断不会接受他的赠礼!”
“身为皇子,收玉石节礼没什么,送玉雕寿礼亦不足为奇。”承天帝缓缓道,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梗在胸口,半晌散去,威严道:“但,祥儿行二,已年近而立,也该有分辨忠奸的能力,否则稀里糊涂的,不知要受多少蒙骗。关于朝廷命官的献礼讨好,年年有之、月月日日有之,岂能逐一笑纳?皇室的体统何在?”
杨皇后难堪得脸红耳赤,攥紧丝帕,姿态优美地按按眼睛,哽咽着,柔顺垂首:“陛下训诲得是,祥儿行事欠妥,臣妾定会警醒教导他。只求您保重龙体,切莫被贪污乱党气坏了身子。”
唉。
俯视发妻跪地垂泪,承天帝无声叹息,拍拍扶手,隐忍克制地说:“你起来吧。”
“谢陛下。”杨皇后起身,略松了口气,随即贤惠地倒茶,忙前忙后伺候果点。
老夫老妻,皇帝已过了纵欲贪欢的年纪,非常注重保养,此行乃有事前来。
承天帝静静坐了半晌,他已知晓次子与游冠英的诸多往来,只是为了顾全大局,忍而不发。
“陛下,请安歇吧?”杨皇后躬身,作势要为丈夫解外袍。
承天帝却抬手挡开,起身,语调平平地吩咐:
“朕有些急务,回乾明宫歇。你用心教教祥儿,叫他多向兄弟学学,今后别再犯糊涂了。”语毕,大步返回自己的寝宫。
“是。”
杨皇后咬牙切齿,屈膝垂首:“臣妾恭送陛下。”
翌日
容佑棠一夜无梦到天亮,神清气爽,约了齐志阳赶去刑部协助审案。
然而,刑部等若干衙署各有办事章程,他们忙碌翻阅卷宗、仔细商议、调出犯官档册研究……总而言之,钦差被空架在一旁,派专人好茶好饭地伺候。
无非怕我们抢功罢了。
容佑棠心知肚明,十分配合,早早地下值,骑马快速去几处至交亲友家里晃了一圈,最后奔向庆王府。
此时已是夜晚,华灯初上。
“公子请去客厅小坐稍候,九殿下去定北侯府探望老夫人了。”管家周到细致地招呼着,仍照旧亲切地称“公子”。
“殿下呢?”容佑棠屏息问,满怀期待。
“估摸着快回来了,您歇会儿,等殿下一回来,小子们会立刻通知您的。”管家笑道,伸手引请:“您小心门槛。”
话音刚落,赵泽雍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响起,低声含笑:“小容大人来了?”
第123章 小别
殿下?
容佑棠未语先笑,立即转身,一眼看见高大挺拔的庆王迎面走来,丰神俊朗,贵气天成。
“殿下!”容佑棠快步迎上去,刹那间,脑海中除了激动欢喜之外,一片空白。
“进去说话。”赵泽雍脚步未停,握住对方肩膀轻轻一转,两人并行。
“您从北营回来的?近期又要征兵了?”容佑棠轻快询问,右肩被庆王宽大厚实的手掌握住,温暖而踏实。
“对。一早定好的策,下月招募第二批士兵,年前加紧练几个月,明年春训与沅水大营比试。”赵泽雍语速稍快。
“春训比试?”
容佑棠惊愕,皱眉问:“谁提出来的?是否太仓促了些?北郊大营连营房都没建好,士兵全是新人,沅水大营却是开国太祖时期延续至今的。”
赵泽雍单手握住对方肩胛,毫无惧意,冷静道:“韩太傅所提,父皇已准奏。此举实属应该,将士战时保家卫国,闲时也要想方设法提高实战经验。”
“话虽如此,但北营全是新兵,未免有失公平。”容佑棠忍不住嘀咕,暗忖:不过,确实无法推辞。沅水大营年年举行四季实训,至少一次急行军,长途跋涉前往京郊各大小营地,操练士兵。既然有了北营,双方难免明争暗斗。
“无妨,尽力即可,点到为止,并非生死拼杀,统帅有责任适当提高将士的斗志。”赵泽雍道。
管家十分识趣,跟了几步,躬身禀明:“殿下,老奴去准备茶饭。”
“去吧。”
“是。”
其余贴身亲卫更加识趣:除最亲信的四人不远不近尾随之外,其余已各自散去换班。
庆王宽肩长腿,昂首阔步,脚下生风。
容佑棠被对方带得步伐急促,迈过王府待客所用的正厅门槛时,他被带得一个踉跄,险些绊倒,急忙扶住门框,顺势挣脱了肩上越来越用力的大手。
“月余未见面,连路也不会走了?”赵泽雍松手,低声笑问,迈过门槛后,仍未停下脚步,冲向自己行礼问候的下人略一点头,穿过后堂,朝自己院子走。
“怎么可能?!”分明是你走得太快了,跟我不是一个步调。小容大人心里说。
“昨儿入宫复命顺利吗?”赵泽雍迈下台阶,途经一段鹅卵石甬道,踏上曲廊。
容佑棠想了想,说:“陛下嘉奖赏赐了我们。”
“唔。”赵泽雍颇为骄傲地颔首。
边走边聊,半刻钟后,他们回到惯常议事的书房重地,屏退了闲杂人等。
“喀喇”一声
房门紧闭。
天已黑透,书房内四处的戳灯、高几案面的宫灯明亮,没有一丝风,烛火静静燃烧。
容佑棠站在门口,心莫名乱跳,突然紧张。
“还不过来?”赵泽雍走远几步,头也不回地催促。然而,他并未听见后面响起跟随的脚步声,遂转身,板着脸,威严指出:“你真是愈发大胆了。”
“我没有!”容佑棠脱口反驳。
“没有?”
下一瞬,赵泽雍忍无可忍,大踏步返回,一把拥住容佑棠,略带惩罚性质,恶狠狠地吻下去!
“唔……”容佑棠急促喘息,后颈被牢牢紧握,仰脸,呼吸里满是信赖思念的味道。
粗暴啃咬碾压,唇舌亲昵纠缠,旖旎暧昧,刺疼酥麻,悸动快感席卷全身,气血疯狂翻涌。
“唔!等——殿下!”容佑棠几乎被嵌进对方怀里,动弹不得,呼吸受阻,心如擂鼓,混乱不堪。他半睁着眼睛,分不清欢愉还是难受。
有一瞬间,赵泽雍听不见任何声音,本能压倒了一切。情难自控,他愈来愈用力,揉搓抚弄,轻而易举逼得怀里的人眸光水亮得泛泪,脸皮红涨。
“唔……呃啊!”
耳垂忽然被含住亲吻,容佑棠一个震颤,剧烈发抖,双目紧闭,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承受不住,开始胡乱挣扎,却毫无反抗之力,挣了半晌无果,眼尾晕红,情急之下,索性咬了对方胳膊一口!
赵泽雍停顿,抬头,下颚紧绷,表情有些凶狠,眼神晦暗幽深。
“别、别咬。”容佑棠喘吁吁地恳求。
“究竟谁咬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哼。”
赵泽雍鼻息粗重火热,滚烫唇瓣珍爱地印在对方额头,继而轻轻往下,落在鼻尖、两颊,最后贴着对方的唇,来回摩挲,绒羽拂过一般的轻柔力道,倍显爱怜之意,令人心醉神迷。
“嗯……”容佑棠逐渐放松,他站直了,双手忘情地抱住对方结实健朗的腰背,揪紧其衣袍。
亲昵拥吻许久。
踉跄几步,赵泽雍握住对方双肩,轻而易举把人提起、放在高几上。
此高几四条腿细瘦,用以摆放新鲜花卉,但因庆王不喜花香和熏香,遂改为陈设古玩。
容佑棠身侧是一个雨过天晴色碎玉双耳瓶,优美流畅,古朴雅致,此刻却惊险地晃了晃——
“哎!仔细摔了。”容佑棠忙伸手稳住瓷器。
赵泽雍却浑不在意,他仔细端详阔别月余的人,低声说:“只要不是摔的你就好。”
容佑棠忍了又忍,但还是露出了笑意,嘴上说:“王府陈设俱是难得的好东西,摔碎了多可惜,还是爱护些吧。”
“随你的意思。”赵泽雍莞尔,一丝不苟,为对方整理发丝、束发带、衣领。
容佑棠尴尬地提醒:“这儿是庆王府。”凭什么随我的意思?
“本王特允,你可以随便摔东西玩儿。”赵泽雍严肃道,眼里却露出戏谑笑意。
“我为什么要摔东西玩儿?”容佑棠讶异,忍俊不禁。
“摔与不摔,全凭你欢喜。”
容佑棠一怔,心想:完了。娘亲和养父都没这样惯着我……
“你是个有福气的。”
赵泽雍双手捧住对方脸颊,亲吻绵绵密密,叹道:“上回郝三刀险些得手,被你躲过一难;此次查案遭遇土匪拦路劫杀,却又化险为夷。不错,你做得很好。”语毕,他珍重吻了吻对方的唇,问:“父皇的赏赐是因公务,本王也要嘉奖你,可惜没发现合适的。说,你想要什么?”
容佑棠摇摇头,唏嘘道:“当日确实凶险,多亏谢百总他们及时赶到救援,方得平安返京。性命无虞,我已心满意足,什么也不想要。”
赵泽雍脸色一沉,说:“谢霆失职了。”
“殿下息怒!息怒息怒。”容佑棠赶紧求情,正色解释:“谢百总他们遭遇了不明身份杀手的袭击,白琼英险些被灭口,幸亏宋慎会解毒,否则您的关键人证就没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文昌阁书架倒塌一案不少人在场,虽然父皇处死了大半,但只要缜密筛查,总会有发现,白琼英并非唯一的人证。”赵泽雍虎着脸,低声问:“你要是被贪污乱党伙同土匪害了,该如何是好?”
容佑棠十分感动,眉眼带笑,宽慰道:“没有如果,事实就是我们平安回来了。”
“唉。”赵泽雍一声叹息,紧紧搂抱。
“殿下别担心,我时刻铭记……亲友,会尽量避免跟谁拼命的。”容佑棠喃喃承诺,他枕着对方的肩窝,内心安宁舒适,无忧无惧。
半晌
“殿下,夏小曼的事儿您知道吗?”容佑棠懒洋洋窝着,闷闷地问。
“宋慎已上报。”
“啊?”容佑棠来了些兴趣,纳闷问:“怎么是他?我以为会是谢百总他们。”
“宋慎希望本王助其师姐轻判。因涉及贪污要案,夏小曼已被刑部接管,纵然江湖人士神通广大,也无法与朝廷抗争。”
“那是自然,刑部要案,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容佑棠点点头,感慨道:“宋慎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嘴狠罢了。”
“据他说,此举乃是偿还幼时受师姐抚育的恩惠,南玄武的家务事,我等没必要过于深究。”赵泽雍把人抱下高几,胳膊一圈,强硬地单手搂住人,按坐在太师椅里,他落座旁边,亲自给倒了杯茶,心情大好。
“夏小曼现关押在护城司监牢,她是关州知府的外室,算从犯,十分配合调查、踊跃提供线索和证据,轻判是有可能的。”想起遇事果断坚决撇开季平的夏小曼,容佑棠摇摇头,完全不知该如何评价。
赵泽雍拉住对方的手,翻来覆去细看,很见不得对方的皮肤粗糙带伤。他不疾不徐道:“全看她的诚意,倘若能提供有价值的定案线索或证词,打动刑部和监察官员,死罪可能免,活罪难逃。”
“那白琼英呢?她清醒了没?”
“人是清醒了,但坚称不知内情,辩称一切都是王昭仪的疯话。”
“王昭仪还活着吧?”
“目前已被秘密关进冷宫。”赵泽雍告知。
容佑棠想起一事,神情凝重,沉吟良久,忐忑地说:“殿下,我们押送游冠英上京时,他曾秘密透露——”说到此处,容佑棠伸出两根手指,耳语道:“他承认大肆敛财,但口口声声说近年给这位主送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孝敬。”
赵泽雍不动神色,目若朗星,严肃问:“兹事体大,他都告诉谁了?你还告诉谁了?”
“他那边不清楚。但除了您,我谁也没告诉。”
“很好。”赵泽雍赞赏点头,目不转睛地告诫:
“记住!贪污重案已移交刑部负责,你什么也不知道,明白吗?”
牵涉二皇子,容佑棠也知道其中厉害,忙点头:“我明白。”
此时,书房外传来侍卫询问:
“殿下,九殿下派人邀您和容大人共进晚膳,您看是?”
彼此对视一眼,赵泽雍无奈又疼宠地笑笑,扬声道:“请他稍候片刻。”
“是。”
“小九必定会打听破案经过,你挑些能说的哄哄他吧。”
容佑棠欣然同意,关切问:“许久没见面,离京时本答应陪他学骑马的,不知九殿下骑术如何了?”
“马马虎虎。”赵泽雍客观评价,他起身,顺便拽起对方,手牵手走到门前,开门后才松开,结伴去寻九皇子。
翌日清晨
“天亮喽!快醒醒。”
容开济精神矍铄,有子万事足,将温热毛巾敷在儿子脸上。
“唔,哦,等会儿的。”容佑棠迷迷糊糊挥手。
“不是约好了齐将军去办事吗?”
“嗯……对!”容佑棠倏然清醒,粗鲁拿毛巾擦脸,一咕噜起来。
容开济在外间提醒:“我和老李去世叔家喝满月酒,你严二叔得了个公子。”
“是吗?好事啊,很该贺一贺,可惜我没空,只能改天去瞧瞧。”容佑棠手脚麻利地穿衣服。
“无妨,他们会谅解的。”
容开济背对儿子,给窗台的一溜儿盆栽浇水,心神不宁,犹豫许久,才斟酌开口:“棠儿,有个事想跟你谈谈。”
谈谈?
正埋头吃早点的容佑棠内心一凛,抬头,左手捏着半个包子,讷讷问:“什么事啊?”
“前几天我去上香的时候,碰巧遇见洪夫人和洪姑娘了。”
“哦?”容佑棠谨慎接腔,直觉不妙。
容开济心不在焉地浇花,慨叹道:“她们估计从磊子口中听说你下河间查案去了,特地宽慰我半天,洪夫人还专门为你在佛祖前求了庇佑。哎,难得,十分难得!”
“洪夫人确实热心。磊子带我们回家,时常一群人在练武场闹腾,她从未生气,热情周到,好茶好饭地款待。”容佑棠肃然起敬,由衷地佩服。
容开济放下浇花的长柄勺,认真观察儿子的神态,满怀期待,试探着说:“洪家的孩子都被教得很懂事,磊子孝顺又上进,前途光明坦荡;另有洪姑娘,端庄贤淑,又通文墨,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你说对吧?”
为何突然谈论洪姑娘?
容佑棠捏着包子,很不自在,硬着头皮答:“对的。”
“你也觉着洪姑娘品性好?”容父屏息,紧张向前倾身。
“我——”容佑棠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反问:“好端端的,怎么谈起洪姑娘了?”
毫无惊喜或羞涩。看来,棠儿并不喜欢洪姑娘,可惜了的……
失望叹了口气,容父调整心情,说:“随便聊聊而已。”他拿起花剪,开始修剪盆栽。
“原来如此,我休沐时会去寻磊子喝茶、给洪夫人请安。”容佑棠暗中大大松了口气,三口两口吃完包子,转而拿起水煮蛋,正“笃笃笃”敲蛋壳时,又听养父不甘心地嘀咕:“洪姑娘多么温婉文静,她家里情况也合适,配你绰绰有余!唉,你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