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会熟悉的。”
容开济闲不下来,收拾儿子的书桌,拉开抽屉一看,发现庆王与郭达二人所赠的生辰礼,随口问:“棠儿,这是什么?”
容佑棠抬头一看,立即来了兴致,跳下床跑过去,愉悦道:“扇坠是郭公子送的,说是让我吟诗作对时摇扇子用。”
“是吗?”容开济乐呵呵,拿起扇坠观赏,郑重道:“郭公子一片美意,不可怠慢,明天就找合适扇子配它!”
“您做主就行,我不懂搭配。”容佑棠爽快道,他急急解开淡紫布包。
“那又是什么?”容开济凑近看:
只见拆开包布后,是个乌木匣子,里面是一方砚台。
砚台被安放在严丝合缝的砚匣内,周围垫着月白绒布。烛光下,古朴厚重的砚台碧绿如蓝,温润如玉,细腻如金铜质。它右侧雕琢芝兰瑞兽,匠心独运,大气雍容。
“唉呀!”容开济惊叹,他是书香官宦出身,对文房四宝自然熟悉,此时不由得捧起砚匣细细鉴赏,啧啧称奇。
“爹,这个是不是……?”容佑棠不大确定。
“洮砚!”
“啊?!果然是洮砚吗?”容佑棠失声低喊,继而又惊又喜又悸动:殿下出手一贯不凡,可我犯错触怒了他,他却仍赠名贵洮砚,真真叫我、叫我……
“这是庆王殿下送的?”容开济急问,勃然变色,忙不迭安稳放置,烫手一般。
“是。”容佑棠老实承认。
“棠儿,你——”容开济眉头紧皱,犹豫为难,满脸深切忧惧。
“嗯?”容佑棠内心五味杂陈,低头摆弄砚台,戳一戳,再敲一敲。
“这砚台,太贵重了。”
“是啊。”
“庆王殿下待手下都这么周到用心吗?”
“不——”
容佑棠猛抬头,父子对视瞬息,电光石火间,容佑棠准确读懂了养父的眼神!
“棠儿,坐下。”容开济严肃吩咐。
“爹,您坐吧。”容佑棠惴惴不安,强作镇定。
容开济落座,沉吟半晌,字斟句酌问:“庆王殿下年岁几何?”
“二十六,七月初八的生辰。”容佑棠铭记于心。
“今上九子,大殿下、二殿下、五殿下、六殿下,均早早成亲,妻妾成群儿女环绕,七八两位殿下正在相看,估计年内即可成家。”
容佑棠的心不断往下沉。
“如今,除了尚年幼的九殿下,只剩庆王殿下尚未娶妻。”
“对啊。”容佑棠神情恍惚。
容开济宠爱儿子,一句重话舍不得责骂,只语重心长提醒道:“庆王殿下尊贵显赫,年轻有为,他的妻子必定是世家贵女,事关皇嗣延续,皇室选媳尤为隆重。”
“对啊。”容佑棠心知肚明。
“若非征战在外,庆王殿下早成家了!”
容开济屈指,重重敲击桌面,一字一句道:“棠儿,你要是二十六岁还未成家,爹会急得睡不着觉的。同理,相信殿下的至亲此时也非常着急,说不定哪天,陛下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容佑棠沉重点头。
点到为止,容开济相信儿子听得懂,他放软态度,和颜悦色道:“棠儿,你年纪还小,尚未定性,可能误将敬仰当爱慕了,这也无妨,今后改正即可。”
容佑棠枯站,出神发呆。
“棠儿?”容开济皱眉呼唤。
“啊!”
“爹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容佑棠苦笑点头:“我记住了。”
“今后要尽量注意些,别、别……要保持本应有的关系,要有分寸。”容开济隐晦提点,思前想后,明确吩咐:“你就学卫家公子!他是极有分寸的。最近怎么不见阿杰来家坐了?”
“卫大哥公务繁忙,近期都歇在北营。”容佑棠解释,他的精气神好像瞬间消失了,失魂落魄。
三日后·清晨
会试放榜,容佑棠一家早早赶去贡院等候。
“爹,挤不进去了,咱们待会儿再去看吧。”容佑棠护着养父,被人潮拥挤得满头大汗。
“少爷照顾老爷啊,我挤进去看看!”管家李顺挽起袖子,奋力往前挤,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
“别紧张啊,无需紧张。”容开济喃喃安慰儿子,顺便安慰自己。
“好,不紧张。”容佑棠无可奈何:殿下早知道结果,却不肯告诉我……
焦急等候半个时辰后,贡院朱墙前轰然爆发一阵躁动:
放榜了!
第86章
“放榜了!放、放了!”容开济激动非常,极度紧张,顺势随汹涌人潮往贡院朱墙挤。
“爹,小心——啊!”容佑棠不知被谁踩了一脚,他全力护着养父,想暂避边上,但人潮涌动,根本后退不得,只能往前。
护城司下的九门巡卫尽职尽责维持秩序,咣咣咣奔走敲锣,厉声大吼;“肃静!”
“不得拥堵!”
“禁止拥挤!”
可惜,百余名巡卫吼得声嘶力竭,却根本拦不住心急如焚想知道会试结果的考生及亲友!
——事关十年寒窗苦读、一生富贵显达、永世门楣光耀,谁克制得住?
甚么君子端方、礼仪风度,通通先搁置一旁!
“唉呀,别、别推。”容开济被挤得东倒西歪,幸亏有儿子维护。
“这位兄台,高抬贵脚啊!”容佑棠大声提醒,哭笑不得解救养父被踩住的袍角。
“抱歉抱歉,失礼失礼。”一个青衫考生忙不迭松脚,他紧张得嘴唇灰白,毫无血色,匆匆忙忙挤走了。
闹哄哄,乱糟糟,喧嚣不堪,众生百态此时汇聚成一张脸孔:惶恐心惊。
不时可以听见最前面传来欢天喜地的叫喊声:
“哈哈哈,第五十七名!”
“我们公子中啦,第八十二名!”
“中了中了!公子榜上有名!”
……
这些放声报喜的,均不是考生本人,而是其书童或家仆。
容开济竖起耳朵认真听,心急火燎,但一时间挤不进去,真真扼腕顿足!他眉头紧皱,费劲吞咽一口唾沫,颤声安慰儿子:“棠儿,稍安勿躁,老李肯定进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挤不出来。”
“好。”容佑棠忐忑不安,搀扶养父艰难前进,他根据庆王的神态语气,猜测自己应该榜上有名,但具体第几名呢?他整颗心高悬,几乎跳到喉咙口。
幸亏朱墙前有佩刀巡卫严阵以待,否则贡院围墙定会被人群推倒!
长长的喜榜,红底金粉端正楷书,按名次排列。
李顺开蒙读过几年书,简单读写没问题,他千辛万苦挤到最前面,奋力踮脚,引颈探头看,紧张嘀咕:“此次恩科共录取二百七十八名——哎呀,别推我啊,小兄弟,冷静!”李顺忽然被身后撞一把,险些栽倒。
“大叔没事吧?我、我没推,是后面的人挤。”那年轻书生慌忙解释。
“没事,一起看一起看。”李顺提提裤腰,重新站好,可惜已被挤到旁边,只得从眼前喜榜末尾开始寻看。
少爷呢?
我们少爷呢?
容佑棠、容佑棠、容佑棠……
李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双目圆睁,仔仔细细往前找。
此时,容佑棠父子终于被人潮推拥靠前,累得满头大汗,衣袍皱巴巴。
“老李!老李!”容开济一眼就瞧见高处的管家,急忙呼唤:“老李,哥儿、哥儿……如何了?”
容佑棠踮脚眺望,紧张得口干舌燥,可惜他们处于台阶下方,视线被人墙挡得严严实实,连喜榜的边角也看不见。
“老爷,稍、稍安勿躁啊,我正在看,正在找。”李顺匆匆回头安抚一声,其实他急得不停击掌跺脚——我都看了大半了,怎的还没有少爷姓名?!
莫非……落榜了?
李顺倒吸一口凉气,既安慰自己还没看完,又怀疑是否看漏了,仰头太久,脖颈酸痛,急得抓耳挠腮,像热锅上的蚂蚁。半晌后,碍于视线角度,他得往左挪才能瞧见前半截喜榜,无奈前后左右被人夹着,动弹不得,只能恳请道:“这位小兄弟,你看完左边了吗?咱俩换换?”
“还没。”那书生显然中了,喜上眉梢,正在留意与自己前后的同榜,踌躇满志,他见李顺一副亲友打扮、虽焦急但挺有礼貌,遂好心询问:“应考的可是令公子?我帮您找,如何?”
“哦,应考的是我家少爷。”李顺十分感激,忙说明:“我们少爷姓容名佑棠,容佑棠,可在榜上?”
容佑棠?
占据左侧高台的十几人不约而同望向李顺,眼神复杂莫测。
“容佑棠?”那书生惊诧挑眉,满脸喜意瞬间淡了几分,让出自己的位置、让李顺往左挪,抬头遥指喜榜打头一列,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请看,此次恩科会试第三名,容佑棠,可是贵府少爷?”
李顺瞪大眼睛,嘴巴大张,咧嘴欢笑,狂喜拍掌,惊喊:“哎呀!第三名?!”李顺喜出望外,目不转睛盯着“容佑棠”三字,来来回回十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后,转身努力挤出人群,大喊报喜:“老爷,中啦,少爷中啦,第三名呢!”
容开济震惊追问:“中啦?第三名?”
“真的吗?”容佑棠大喜过望。
“千真万确!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李顺气喘吁吁挤下高台,眉飞色舞。
“爹,您和顺伯站这儿稍等,我去瞧瞧!”容佑棠没亲眼看见喜榜,始终不放心,若非担忧养父被推撞,他也会控制不住挤到最前面的。
人生紧要关头,谁也镇定冷静不了。
“棠儿,小心啊!”容开济眉开眼笑叮嘱,心头大石落地,终于放胆走向贡院朱墙——其实他刚才不怎么敢急,生怕儿子落榜悲伤,故有意让管家先行探看。
容佑棠高瘦,敏捷灵活,见缝插针,不多时,便已站在喜榜前,他屏息凝神,心如擂鼓,飞快在喜榜第一列第三个找到自己的名字!
“啊——”容佑棠情不自禁低喊,眼睛一眨不眨,惊喜愉悦瞬间从脚底板冲到头发丝!
老天保佑,佛祖保佑,娘亲保佑……
俊美少年仰脸看榜,眉眼带笑,六月艳阳高照下,容貌昳丽,引人注目,不少同榜贡士暗中打量,眼神颇不是滋味。
“棠儿,棠儿,如何啊?让我看看。”容开济喘吁吁挤上前,定睛细看,几乎一眼便发现儿子姓名!登时狂喜,搂住孩子大叫:“第三名!我儿好样的!”
“嗨,早起咱院子里就飞来一对儿喜鹊,叽叽喳喳叫,我当时就说是报喜,这不果然的?应在少爷高中大喜上啦,哈哈哈~”李顺兴高采烈,自豪极了。
容佑棠心花怒放,被家人左右簇拥,可欢喜之余,又十分惆怅,总觉得身边还缺了一人:倘若是身份未暴露前高中,殿下一定会当面夸赞我的……
饱受众多羡慕戒备嫉恨眼神后,容家人春风满面离开贡院朱墙。
“大喜,大喜呀!”
容开济骄傲欣慰,说话较平时响亮许多,意气风发,极具魄力安排道:“老李,咱回去就该忙了!虽殿试未考,但哥儿会试高中,已十分难得,于情于理得告知亲朋好友一声,宴请答谢历任夫子、指点过课业的世叔一家等等,尤其庆王殿下——”
“对对对!”李顺不明就里,大力赞同:“庆王殿下、九殿下,以及郭公子,无论他们是否赏脸,请帖是必须送去的。”
容开济不自在地停顿,慎重考虑半晌,方正4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色道:“你说得对,咱不能失礼,更不能忘恩负义。”
“爹,还是先别摆酒吧?殿试还没考呢,万一我到时是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岂不尴尬?”容佑棠急忙劝阻,他已逐渐恢复冷静。
同进士,如夫人。
名声委实不好听!贡士若殿试名列三甲,简直跟落第一样难受。
“哎,话不能这样说。”容开济却另有考虑,解释道:“放心,爹没有大肆宣扬的意思,只在家里摆几桌,邀至交小坐,尤其严世叔,他是二甲赐进士出身、任职翰林院,务必恭请其指点你殿试对策。”
家人兴奋激动,容佑棠苦劝无果,只得顺从,敲定只请相熟的三五家。
“嗳,天太热了,咱们回去慢慢商量吧,走!”容佑棠连声催促,拿迫不及待商议宴请诸事的家人没辙,他热得脸皮红涨,前胸后背衣衫湿透,粘乎乎很不舒服。
“你们快点儿啊,我去赶马车出来。”
容佑棠朗声叮嘱,急匆匆跑去树荫下找自家马车。
贡院外十几棵百年古树,高大茂盛,荫庇方圆数里,凉爽怡人。
树荫旁有一排矮墙,青砖镂空砌出图案,恰好是现成安置马匹马车的地方。
“呼~”容佑棠舒服喟叹一声,抬袖擦汗,凭记忆寻找马车,不时侧身闪避让路,穿过众多掉头离开的马车。
周仁霖本以为今天见不到庶子。
他独自坐在马车里,仍是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心神不宁,频频掀帘子,东张西望。
忽然,对面合抱古树后袍角一飘,容佑棠闪身出现!
庶子近在眼前,英姿飒爽,身穿书生袍,俊美无俦,可惜步履匆匆,眼看就要走远。
“哎!!”心潮澎湃的周仁霖脱口而出,急忙一把掀起帘子,探出半身凝望。
容佑棠自然而然停下脚步,以为自己阻挡别家马车去路,可抬头一看——
周仁霖?!
怎么是他?
猝不及防,容佑棠当场愣住。
父子相距数尺,互相打量:
以为早已身亡的庶子长大成人,完全褪去稚嫩青涩,高大俊美,会试高中,品貌双全……有子如此,父心甚慰呀。
只一点美中不足:明棠跟他小舅长得未免太像了!唉,哪怕五官有一处像我也好啊。
周仁霖喜不自胜,满脸慈爱欣慰,眉欢眼笑,还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与久别重逢的儿子交流,几番张嘴,欲言又止。
可惜,容佑棠完全没有表现出激动或喜悦,他目光如炬,身姿笔挺,面若寒霜,难以掩饰流露出憎恶之意。
“你——”周仁霖惊愕失色,继而气恼,刚要质问“你不认得父亲了吗?”,却看见长子被家仆簇拥走来,他想也没想,慌忙放下帘子,缩回马车躲避。
容佑棠冷笑:我就知道,你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真小人!
他鄙夷至极,一转身,恰好和周明杰撞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哼!”周明杰嗤之以鼻,震惊和嫉妒让他脸庞扭曲。
顾及养父在外等候,容佑棠不欲与周家人纠缠,迎面直直走过去。
周明杰立刻浑身紧绷,想当然以为对方有所举动——
孰料,容佑棠视若无睹,错身而过了。
“站住!”周明杰喝止,觉得受到奇耻大辱,怒目而视,激愤嘲讽道:“区区会试第三而已,就狂得这样了?商贾末流,殿试能点个三甲就算皇恩浩荡了。”
容佑棠厌恶皱眉,深知对方秉性,听而不闻,脚步未停。
“你给我站住!”周明杰不依不饶,疾步追赶,指名道姓地喝止:“容佑棠,你瞎了还是聋了?”
周明杰拦住去路,容佑棠只得停下,气定神闲掸掸袍袖,悠然道:“不知周公子何故挡路?”
“目中无人的东西,你最好永远攀在高枝上,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周明杰威胁道。他此番胸有成竹,亲来观榜,谁知却发现容佑棠远远排在自己前面?他根本接受不了!
“好听的?”容佑棠好整以暇摇摇头,唏嘘道:“你嘴里怎么可能有好话?”
狗嘴吐不出象牙啊。
“你——”周明杰脸色铁青,忽嗤笑,压低声音讽刺:“你傍上贵人,真是获益良多,国子监想进就进、北营想进就进、王府来去自如,就连会试,也能位列前三。”
“朝廷开恩科,礼部督办,一名主考官、两名副考官,十几名巡考,俱是饱学之士,联合评选。你若对会试结果有异议,大可向上质疑,只是得拿出证据。无故毁谤妄议科考者,轻则终生禁考,重则打入监牢!”容佑棠慷慨激昂指出,紧接着关切问:“今日放榜,周公子如此失态,莫非……?”
“我怎么可能落榜?!”周明杰傲然昂首,其随从终于有机会插嘴了,忙争先恐后道:“我家公子当然榜上有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