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赵泽雍无可奈何垂首。
“父皇,我还没看完,那孔雀怎么办?”赵泽安忍不住提醒。
承天帝意味深长笑道:“不必多看了,孔雀你带回去养着玩吧。”
翌日上午
恰逢容正清过寿,他初入京,亲友甚少,容佑棠父子自然前往贺寿。
京城居不易。容正清叔侄和许淮、秦浩良,三家交好,暂时租赁一所独院居住。
其中,秦浩良携妻儿一同上任,有两子一女,其女儿年方十六,生得秀美婀娜。
“伯伯,哥,你们来啦!”容瑫眉开眼笑,奔下门口台阶,抢步搀扶下马车的容开济——他已改口,不再称容佑棠“表哥”。
“瑫弟,四叔呢?”容佑棠笑问,他也改口了,转身接住管家从马车内递下的寿礼,容瑫身边的小厮忙接手。
“今日休沐,四叔邀了几位同僚,叔伯们正在里边喝茶。”容瑫语速很快,明显带南方水乡口音。
“伯伯,您慢点儿。”容瑫恭敬搀扶容开济。
“好孩子。”容开济仔细端详半晌,笑道:“又结实许多了。水土不服而已,饮食仔细些,多住一阵子,保证长成个壮小伙!”
容瑫不好意思地笑:“多谢伯伯关心,都怪我身体不争气,让长辈们担忧挂念。”
“切莫如此,只管放宽心,书院挑定了吗?”容开济关切询问,努力与新认的亲戚寒暄,边走边聊。
容佑棠却驻足不前,疑惑扫视巷口:没人啊,为什么我觉得有人在窥视?
“少爷,怎么了?”李顺跟着疑惑四顾。
“没什么。”容佑棠摇摇头,皱眉踏进小院。
宅院虽小,但收拾得十分整洁,客厅内除了许淮、秦浩良,容家人之外,又有受容正清邀请前来的七八个同僚,倒也热闹。
“佑棠,来!”
容正清满面春风,骄傲把外甥推到宾客前,欣慰介绍道:“诸位,这就是容某失散多年的侄子。”
“哟?不错不错,一表人才呀。”
“听说令侄在国子监读书?”
“嗳,今科会试第三,正是眼前这位!”
……
容佑棠忙谦虚拱手见礼,逐一对答,他见惯此类场合,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大方得体,宴席间,被众人狠夸了一通,融洽热闹,谈笑声直飞出院外、飞到不敢置信的周仁霖耳中。
什么?!
周仁霖目瞪口呆,如坠冰窟:几天不见,正清失心疯了吗?佑棠明明是他的外甥,怎变成侄子了?
究竟怎么回事?
同朝为官,周仁霖多番留心,他知道容正清今日过寿,故特意假借游赏书铺的机会,命家仆留在外面街上,他悄悄寻到此处。
周仁霖在院墙外焦急徘徊,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猜测庶子舅甥心里怨恨,赌气胡诌。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巷口拐弯处,一顶小轿内。
“呵呵。”
“我就说,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
杨若芳脸色铁青,止不住地冷笑,讥讽道:“怪道他整日心神不宁,果然外边又有女人了!苏氏有孕,无法伺候,他是一时半刻也忍不住啊。”
“夫人息怒,许是小子们弄错了。”心腹劝道。
“一个容氏、又一个苏氏,他周仁霖究竟准备纳几个小妾?!”杨若芳揪紧丝帕,恨得咬牙切齿,怒问:“这回的贱蹄子叫什么?”
“夫人,那女的叫秦映雪,她父亲刚补了户部的七品缺。大人好几回悄悄来这巷子,小的两次亲眼看见他进去了,半天才出来。如果光明磊落,大人为何总找借口支开小的们呢?”小厮唾沫星子横飞,急欲邀功。周家下人众多,一多半是主母耳目。
“你做得很好,回头有赏。”杨若芳说完后,忍耐半晌,发现完全没发忍!遂不顾阻拦,执意下轿。
“走!随我去会会新姨娘!
杨若芳携十几下人,气势汹汹朝丈夫走去,准备兴师问罪。
与此同时
护城司下属的一队九门巡卫今日一改带刀巡街的凶神恶煞模样,喜气洋洋,咣咣咣,使劲敲锣,首领端着红漆托盘,内有三份红纸金字喜报。
“嘿,放榜啦?”
“谁啊?状元榜眼探花,都谁啊?”
“哎,大哥,状元是谁呀?”沿途百姓兴致勃勃打听,迅速簇拥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官差吆喝道:“随我们同去青云客栈便知。”
片刻后,报喜队停在青云客栈前,高呼:“
“今科探花,绛州乐商邓奎;今科榜眼,绍州牧恩徐凌云。请二位速出来接喜报!”
几百人围堵在客栈门口,轰然议论,拼命踮脚,争相目睹榜眼探花风采。
很快的,恰好同住青云客栈的邓奎、徐凌云脚底发飘走出来,眼睛发直,神情恍惚,被客栈掌柜推着跪倒,哆嗦抖手接下喜报,激动得又哭又笑,完全没顾上打赏报喜官差。
幸亏客栈掌柜早有准备,慷慨解囊,挨个给了跑腿钱。
“状元呢?”
“急死我了!状元是哪个?”
“大兄弟,能透露一下吗?”围观数百人七嘴八舌问,放榜一贯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
为首的官差威风凛凛,神气托举红漆托盘,放开喉咙喊:“走!去东大街,给状元郎送喜报。”
不多时,众官差停在容氏布庄前。
“哎!哎哎哎!停在咱门口了!”
管事江柏大叫,伙计们急得不行,却不敢贸然询问,怕闹笑话,屏息凝神,忐忑观望:只见那为首官差拿起喜报,施施然打开,抑扬顿挫念道:“今科状元:直隶东城容佑棠。容佑棠,可是贵府公子?”
霎时,群情轰动,陡然爆发一阵热切兴奋的议论声,什么样的动静都有。
“是!是是是!”江柏欣喜欲狂,点头如捣蒜,语无伦次道:“容佑棠吗?容佑棠?没错,我们少爷是叫容佑棠。”
“速请状元郎出来接喜报。”官差催促。送喜报乃肥差,能拿赏钱。
“可、可我们老爷少爷出门走亲戚去了啊!”
“哦?”
手忙脚乱,东家父子不在,江柏火速催促伙计包赏钱,笑得合不拢嘴,飞快塞给众官差。
“走亲戚了?”为首官差掂掂红封重量,露出满意笑脸,仔细扫视容氏布庄,同伴之间交换一个眼神,随即问:“远吗?”
“不远不远,就在西城安丰巷,我们少爷喝寿酒去了。”江柏告知。
“人生大喜,此报规定由状元郎亲手接过。少不得我们再跑一段了。”为首官差义正词严表示,催促道:“带路吧。”
“哎,好咧!您几位这边请。”
江柏欢天喜地,率领几百人,涌去西城寻容佑棠。
第93章
杨若芳怒气冲冲,身边簇拥四名心腹仆妇,率十几小厮,大步绕出巷口,一声断喝:“周仁霖!”
正在院墙外徘徊的周仁霖暗道糟糕,猛然扭头,一见来者不善的发妻,登时头大如斗,焦虑不安,压低声音质问:“你来干什么?”
“哈~”
杨若芳气极反笑,携众下人迅速杀到丈夫跟前,讥诮道:“你做出丑事,还有脸问我?”
难道她得知明棠幸免于难了?
周仁霖惊疑不定,强作镇定,喝道:“莫名其妙!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还不回家去!”
“哼,既来了,好歹让我见她一面吧。别忘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杨若芳死死盯着丈夫,伤心失望之下,越发趾高气扬。
“别胡说八道,赶紧回去!”周仁霖心急如焚,连声催促。他知道里面正在做寿摆酒,内有一干朝廷命官,虽品级不高,但闹大了绝对是自己出丑。
杨若芳自认占理,她一贯无理也强三分,何况如今?
“你既有意,偷偷摸摸的做什么?何不带回去?家里还空着好几个偏院呢。”杨若芳不住冷笑,咬牙切齿。
周仁霖犹豫沉思,有些心动,他一直在想认回庶子的办法,但观察妻子神情,又十分忧虑,打定主意回去就摊开商量,遂好言劝道:“走,我们一同回去,外头吵闹像什么话?”说着便欲搀扶妻子离开。
“放手!”
杨若芳用力一挣,愤怒于丈夫总是维护偏袒狐媚子,两手哆嗦,指着周仁霖鼻子,尖声大骂:“呵,我不过随口说说,你还真打算带她回家?呸,美死了你的!周仁霖,一次我忍了,两次,我也忍了,今儿明明白白告诉你,绝对没有第三个!只要有我在,她别想进门!”
容氏母子什么下场?苏氏先由她蹦跶一阵子,迟早也死在我手里。
“什么两个三个的?”周仁霖疑惑皱眉,同时不由得暗想:盈盈腹内不知男女,我目前一共才三个儿子,子嗣单薄——这一切全是杨若芳害的!她善妒,偏又没本事多生育,只生了两个,还都是忤逆不孝子。
“装什么傻?”杨若芳嗤笑,尖利嗓音在僻静小巷突兀响起:“你遮遮掩掩,几次三番支开下人到此处,不累吗?如今还想蒙骗谁?我就说,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
偷腥猫?
周仁霖灵光一闪,倏然扫视簇拥妻子的仆妇,威严喝问:“说!夫人是被哪个长舌东西撺掇来的?”
四名仆妇无可奈何,她们虽是杨若芳的陪嫁丫环,可自古女人出嫁从夫,但凡头脑清醒的就不会当面得罪家主,只能装傻充愣,一脸为难,吱吱唔唔。
“你管谁告诉的?”杨若芳唾骂:“敢作不敢当,你算什么男人?!”
她已失去理智,不顾丈夫劝阻,推搡抓挠,奋力冲出包围,跑到容正清租住的院门外,飞起一脚狠踹,想象躲在里面的年轻娇美狐狸精,破口痛骂:“秦映雪!不要脸的狐媚子,出来!”
啊呀——
周仁霖恍然大悟,目瞪口呆,险些气个倒仰,几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妻子拽下院门台阶,毫不客气将其推进仆妇怀里,极力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呵斥:“疯婆子,无事生非!嫌日子过得太清闲平稳了?隔三岔五就必定寻个由头闹一场,我真是受够了!”紧接着喝令众下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带走!根本影子都没有的事情,闹得这么难看,你们不怕丢脸,我还要做人呢。”
杨若芳发钗凌乱,挥开拼命劝慰的仆妇,柳眉倒竖,抬高下巴讥笑:“无风不起浪,你若光明坦荡,为何偷偷摸摸?上回金屋藏娇苏氏时,你不也这么百般抵赖?直到被我当场捉奸,你才推说‘酒后乱性’!哼,哈哈,哈哈哈~”
此时,两头巷口已聚集许多好奇邻居,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我这次敢对天发誓:事实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周仁霖尴尬心虚,他最好脸面,下意识侧身,举袖掩面。
杨若芳毫不留情道:“你的誓言一文不值!留着说给狐媚贱蹄子吧,我懒得听。”
“唉呀,唉哟。”
周仁霖气得没脾气,细听瞬息:院内之人已没有喝酒高声谈笑,莫不是发现我们了?
“嘘,嘘,冷静些吧。”周仁霖武力拉拽妻子,软声道:“回家去,我们有话好说——”
“要走你走,我不走!”
杨若芳与丈夫撕打,可惜力气不敌,被强拖着走,她如何情愿?恼怒之下,放开喉咙喊:“秦映雪!秦映雪!贱蹄子,你出来,我教教你怎么做人!”
“走吧,走,走啊!”周仁霖狼狈不堪,颜面扫地。
然而
“嘭”一声巨响
“站住!”
“一个也别想走!”
眼前院门忽然洞开,秦浩良的妻子、秦映雪的母亲,苗丽委实忍无可忍,她率两名仆妇、四名小厮,其仆妇手中各提一浇花用的小木桶。
苗丽高站院门台阶上,单手叉腰,凌空遥指周仁霖夫妇,怒斥: “荒谬可笑,信口雌黄污蔑抹黑我女儿名声,你们谁也别想走!”语毕,悍然一挥手,下令道:“泼!”
“是!”
秦家两名仆妇应声出列,拎起小木桶,居高临下,全力一甩,冰冷井水兜头泼了打头的周仁霖一身,杨若芳猝不及防,也被泼了满脸。
“哎呀,没天理啦,逼死我们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呐!”苗丽下令泼人后,随即抽出手帕,悲惨大哭,中气十足嗓门洪亮:“诸位父老乡亲,请评评理:小妇人一家千里迢迢入京,才个把月,舟车劳顿,人生地不熟,小女连二门都没迈出过一步,无缘无故,竟然被这群失心疯抹黑污蔑!为人父母,我如何能忍?他们好狠毒阴险,想逼死可怜外乡人啊,我不活了!”说着,苗丽便冲下台阶,毫不畏惧,英姿矫健,在家人掩护下,一头撞在杨若芳身上!
“哎哟——”
杨若芳完全不是对手,后退倒地,摔在仆妇怀里。
霎时间,两群人互相推搡,骂骂咧咧。
周仁霖拼命阻拦,心急火燎喊道:“误会!秦夫人,实乃一场误会——”
“呸!”
苗丽极有底气,威风凛凛,南省口音噼里啪啦,油爆辣椒般,劈头唾骂:“误会?你们两口子闹矛盾,关起你家门哪怕打死一个也不与我们相干,可凭什么闹到我家门?打量外地人好欺负吗?红口白牙污蔑抹黑我女儿!我要报官,势必告倒你们一群失心疯!”
杨若芳一头一脸冷水,帕子一抹,脂粉糊得乱七八糟,怒气冲天之余,又勉强冷静了些:假如秦映雪真做了丑事,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外地人,怎敢如此猖狂?
难道,真是我误会夫君了?
哇~
哇哇哇~
两头巷口人头攒动,兴致勃勃,越挤越靠前,少说也有一两百个好奇邻居。
“别打,住手!”周仁霖声嘶力竭,大吼劝阻,一把将挑事妻子拨到身后,眼不见心不烦。
杨若芳却误以为丈夫全力保护自己,感动之下,她逐渐清醒,或者准确说,在南省家乡出了名的苗辣子、苗丽的剽悍作风震住了她。
混战只持续片刻,很快的,正在宴饮畅谈欢笑的容佑棠一行闻讯赶到。
“住手!”
打头的是容正清,他疾步行至院门台阶,怒指罪魁祸首,喝骂:“周仁霖!周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何纵奴行凶?”
容佑棠搀扶养父,随后跨出门槛,他与舅舅并肩,朗声道:“今日家叔父过寿,诚邀好些同僚叔伯出席,周大人这是何意?倘若想喝寿酒,说一声即可,我们虽比不上贵府显赫豪富,但几杯水酒还是有的,你很不用如此大动干戈。”
围观百姓顿时哄笑,乐不可支,看戏一般,津津有味。
“明——”周仁霖仰视站在高处的庶子,险些脱口唤出“明棠”二字。但,容怀瑾母子当年被暗杀一事,涉及郑保,兹事体大,若牵扯到二皇子,周家上下几百条人命都不够皇后和韩太傅出气的。
所以,周仁霖只能隐忍,憋屈至极。
“周大人,事关闺阁女子清誉,不知您准备怎么赔礼道歉?”容佑棠开门见山问。
“棠儿!”周仁霖脸色铁青,怒目而视,试图拿出父亲威严镇压庶子。
“难道想一走了之?”容佑棠目光如炬,义正词严道:“虽然周大人品级高、岳家又有权有势,可难道就能随心所欲欺压同僚家眷吗?”
容开济紧紧拉住儿子,警惕戒备。
“正清,你究竟想做什么?”周仁霖拿被阉竖挑唆养歪的庶子没辙,转而愤怒质问容正清。
“周郎,他是不是……?”杨若芳颤声问,她理智回笼,瞬间清醒,正瞪大眼睛,目不转睛打量容正清、容佑棠,不自知地揪紧丈夫衣袖,用力得骨节泛白。
周仁霖烦躁挥开妻子,虽厌恶,可为了大局,还得顺势告知:“容正清,他是瑾娘的弟弟。”
“怪不得了,眼熟得很。”杨若芳喃喃自语。她蓦然忆起二十年前、容家人数千里迢迢入京寻女儿的一幕,继而想起被自己派郑保暗杀的容怀瑾、周明棠……
容佑棠越众而出,慷慨激昂道:“周大人,请勿一再胡搅蛮缠!家叔父过寿摆酒,大喜的好日子,我才要问一句: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你是谁?”杨若芳疾言厉色问,她心慌意乱,满腹疑团,对容怀瑾的家人从没有好脸色。
曾经的主母和庶子,势同水火,相看两相厌。
容佑棠面无表情,从牙缝吐出字、坚定清晰道:“我是容佑棠。”
“容佑棠?!”
杨若芳失声惊叫,她看看容正清、又看看容佑棠、再倏然扭头看丈夫,茫然失措,不敢置信地追问:“你是不是在国子监读书?是不是我宏儿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