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致辰回头很随意的指了指:“他们要看看水库设施情况,你带他们下去看吧。”
潘宏雨了解情况后从墙上拿起钥匙串:“走,我带你们下去。”
刘景利半捂着耳朵侧头看齐致辰,声音很大:“什么下去?”
齐致辰听着周围的机器声,皱着眉凑到刘景利耳朵旁讲话:“大部分设施在地下,有简易升降梯到下面通道,不过不能超载,你们都谁下去?”
小刘听后回身冲周继良喊:“营长,你们在上面吧,我下去帮忙做记录就行。”
因为周围机器声实在太吵,也没时间商量,最后刘景利和陆争跟着潘宏宇下去。另一个工程师带着副营长去查看外围设施。周继良和齐致辰负责留在屋里等着拉带有滑轮的简易升降梯的绳子。
耳朵里充斥着让人心颤的噪声,齐致辰捂着耳朵靠在墙边等着下面的人摇绳子。他瞅瞅站在对面同样靠在墙上却抱臂四处张望机器构造的男人,总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他便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蹲下身子盯着升降梯口看。
没一会儿,屋里的机器转动频率慢了下来,停下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宁了。
齐致辰疑惑的回身看:“怎么停了?故障了?”
周继良脚尖踏了踏地面:“估计是下面关的,他们在查看。”
齐致辰点点头后没再说话,依然蹲在那低头看着下面。
周继良则在打量蹲在那的齐致辰。可以说那晚第一眼看到从大铁门上跳下来的这少年时他就觉得这孩子有股与其他乡村孩子不同的说不清的某种气质。长相干干净净,穿着干干净净,眼神干干净净。明明没有太多锋芒却总是让人忍不住去多看两眼。
“多大了?”他开口问。
齐致辰很自然的语气:“十七。”
“在念书?”
“念。”齐致辰站起身活动着膝关节,“明年这个时候就考完大学了。”
“念书是好事,”周继良收回视线云淡风轻的依然眼神四处飘着,“好好念,从这里走出去。”
齐致辰点头:“当然了,我一定会从这里走出去。”
说完这句话后齐致辰才奇怪他干嘛要跟一个半熟的陌生人表决心,索性闭嘴等着下面动静。
如此穷乡僻野的地方,村民对教育的意识普遍低下,很少有坚持供自己孩子念完书的。都认为与其浪费钱去念书还不如回家种地赚钱来得实在,不少孩子上完了九年义务教育就回家了,或者是自愿,或者是被迫。
整个呈塘继续念高中的没几个,齐致辰他妈在她的那个年代就喜欢读书,但家里重男轻女没有供她,她当了妈妈后决心要供自己的一儿一女念完书。
可儿子入学那年丈夫意外离开女儿考上大学,家里条件太有限,一夜间她仿佛老了好几岁,她不想重复重男轻女的梦靥,决定砸锅卖铁也要供两个孩子念书,东拼西凑把女儿的学费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大女儿自己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她知道女儿是不想所有的担子她一个人来承担,才会甘心斩断了想飞的翅膀。
齐致辰那年六岁半,记事了。他永远记得他姐在本该大学开学报道的那天躲在房间里偷偷的哭的场景,没有声音却撕心裂肺。他姐就是那样狠狠的哭过之后走出来没事人一样的帮着他妈干活,只是以后的日子里,他姐总会告诉他要好好学习。
齐致辰也确实一直那么做的,从小到大,他都没辜负他妈和他姐的付出,从来都有很出色的成绩。把村里同一批的孩子都比了下去。而他妈脸上有光,他姐笑的灿烂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凭借他自己的努力,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带着他妈和他姐离开这个闭塞的地方去大城市安家落户。
齐致辰蹲的腿都有些麻了下面才拽动绳子。他抓住绳子提醒周继良:“他们要上来了。”
“嗯,”周继良也蹲下身凑过来拽过绳子,“把绳子抓紧,一起拽。”
两人慢慢站起身,一前一后摆着拔河的阵仗。
齐致辰真是低估了铁架子的重量,尽管安装着省力滑轮也还是很难拽动。下去的时候有重力帮助,上来时全是阻力。应该把外面那两个人叫回来再一起拽。
大概拽上来四五米的时候,上面拉拽的人已经相当吃力了。
齐致辰感受到身后的周继良也很吃力后,他便身子前倾向下面喊道:“先放你们下去,我去外面叫人!太沉了!”
就是齐致辰的这一松劲,让原本拽上来的绳子迅速下沉,周继良没想到齐致辰会突然有这举动,也是一时不备,电花火石间他眼睁睁看着身前的少年身子一耸被绳子惯性带了下去。
那一刻他顾不上手里的绳子,脚勾住旁边固定铁架,整个人伏地用手去抓齐致辰的胳膊。
齐致辰真的是吓一跳,连喊声都没来得及出口就伴随着下面哐当重物砸地声悬在了升降梯口。肋骨撞在铁架边缘生疼,更疼的是左胳膊,被上面趴在地上拉着他的人拽的生疼。
“营长?”小刘的声音在下面传来:“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周继良往前蹭着身子,直到双手抓住了齐致辰的两个胳膊才回道:“没事,你们呢?”
齐致辰不敢往下看,七八米的高度虽不高,但这七八米的距离里全都是不规则的各种铁条和铁棒,直接掉下去不扎死也得半残,想想都恐怖,他使劲蹬着腿想找着力点。
“别动。”
头上传来带着命令的话语后齐致辰还真就没动。他提心吊胆的慢慢被周继良拽着,抓着他胳膊的手很有力量,抓的死死的。他抬头去看,拽着他的男人因为轻微倒空脸色有些涨红。近距离观察,此时那英气的眉宇间除了英气之外好像还有生气。
但齐致辰可没时间去研究两杠一星的心情,他只想毫发无损的上去。只能尽量听周继良的不乱动并且也紧紧的抓住抓着他的胳膊。心里有点内疚,如果他提前商量一下再缓力就不会弄成这样了。
待他上半身脱离升降口时他看到了门口进来的去查看外围设施的那两人。孟庆喜在看明白状况后,大步跑过来帮忙。
周继良这才借力得手把齐致辰拖拽上来。
齐致辰不得不承认,他腿都有些软了,如果两杠一星没及时抓住他让他掉下去,那弄不好他就再也看不到他妈和他姐了。他被拽上来后坐在地上半天都没缓过神。
刘景利在下面也撞的不轻,上来后揉了半天胳膊,他猜出了大概后就过来查看齐致辰伤没伤到。齐致辰看着那关切的眼神觉得他更没用了,说是来带路的,更像是来添乱的。
所以从水库出来他都蔫蔫的,走在路上跟来的时候完全相反,和小刘走在后面时不时抬头瞅瞅前面那几个人,总觉得两杠一星好像真生气了,从把他拽上来后就没搭理他。
“你不是吓傻了吧?”刘景利开玩笑的问道。
齐致辰并没等回答就听到了后面有马车声。他停下脚步欣喜的回身看,果真看到一匹马拉着板车迎面而来。看清来人后他喊道: “董叔,是去地里了?”住的时间长了,村里的人全都能攀上亲戚。
“对,去地里刚回来,带你们回去?”坐在板车侧板上的男人笑着问。
齐致辰这才让小刘叫住了前面几个人,然后一起坐进了马车铺着青草的板车里。
村里机动车没两辆,大部分都是用马车,牛车和驴车来助力农活,所以到处都能看到这种经过改装的用来拉大水桶去偏远旱田灌溉的板车,用的时候装上大水桶再套上牲口就可以用了。
齐致辰坐在车尾,双腿放在车外,马车一晃一晃间虽然慢却省了不少力气,也缓解了他刚刚惊吓的心情。
想到刚才他不由得回头看车里和旁边人说着话的周继良,那冷静严肃的侧脸让齐致辰想说声谢谢都说不出口,胳膊被抓过的地方还疼着,他活动活动手臂筋骨后抓起一把车里的青草握在了手里把玩。
周继良余光捕捉到了齐致辰回头看他的举动,看到那孩子扭过了头他才看过去。
相比之前悬在升降梯口紧绷神经看着他的时候,现在齐致辰坐在车尾用手里青草逗着跟在车后面小马驹的画面才更让人看了温馨。
刚刚的事情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先考虑底下已经被拉起来几米高度的升降架里的三个人而不是放弃三个去护住一个。可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出于本能,他还是松开了绳子去抓齐致辰的手。好在升降架上的人没事,否则受伤的会是多数。
小刘坐在车上盘着腿看着刚刚他们下去记录的数据,用笔在空白页上演算着,怕写错数字,边写边嘟囔:“179乘以45……”
“8055。”
刘景利竖式还没等写完就听到了答案,他猛的抬头看了齐致辰一眼后接着低头算。结果一出,吓他一跳:“天,你竟然算对了。”
齐致辰歪着嘴角笑着看过来:“这是心算。”
小刘啧道:“小小年纪爱吹牛不好。”
齐致辰哼道:“不服就再来一个。”
车上的无聊视线都被齐致辰的话吸引了过来。
小刘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找到下一个该统计的数据组后开口:“来个难点的,289乘以47,多少?”
齐致辰叼着根草,听了题后安静下来像是在思考,微微皱着的眉随后舒展开,吐掉嘴里的草,眉毛一挑:“13583,对不对?”
小刘听了立马纸上列竖式演算,整个人都愣了,看向其他人:“对。”
然后不等别人有反应,他就扯住齐致辰胳膊,一脸不可思议的大力晃:“不用列竖式还能又快有准?你是怎么做到的?”
齐致辰被晃来晃去,说话都接不上了:“都……说了……说了是心……算……”
坐在车上的人都看着车尾的两个小年轻笑,齐致辰边挣小刘抓他的手边笑着回身看其他人,正好看到周继良也在看着他们。
那男人也在笑,却是那种深沉不张扬的笑,眼神深邃,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迷彩服的拉锁拉到胸前,露出里面看得到的白背心下的胸膛,胳膊支在两条长腿上,正侧头笑着看过来。
齐致辰看得到,那右手手背的关节处有零零星星的磕碰伤,是新添的。
第5章 说不出来的奇怪
呈塘整体民风淳朴,热情好客,解放军入驻这几天来,不少老百姓自发的从自家园子里摘了成熟的新鲜蔬菜送往各个驻扎点。茄子,豆角,黄瓜,辣椒,萝卜等农村常吃蔬菜应有尽有,甚至家里在坝外承包了鱼塘的人家也会时不时地送过来新鲜的鱼,一点儿都没苦了这些外来客。
营里的炊事班大概七八个人,班长是个有些口吃的年轻人,叫程亮。他把班里的几个人分别分派到村东学校和村西空地的驻扎点。他自己则天天过来喜宴厅和村里范师傅一起负责这里的营长和部分战士的伙食。小伙子每次来都会从卖店那屋穿,路过柜台时总是会和坐在椅子上的齐敏芝打招呼,有时候还会驻足说上几句话。
所以每次齐致辰在后屋听到一个嗓门很亮却很难成句的声音就知道大概很快喜宴厅就会在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中香气四溢了。自从有解放军住进他家后院的喜宴厅,他家就没单独起过火,每顿饭都是和那三十多个战士一起吃的。
“小辰啊?”
齐致辰听到他姐喊他,立马从房间里跑出来,生怕他姐有什么紧急情况,他连拖鞋都穿反了,边往出小跑边换:“咋了姐?”
他从门口探头看进卖店屋,眉头一皱。
何璐站在柜台前扭头看过来笑着打招呼,大眼睛里满是调皮:“小齐哥。”
齐敏芝看向他弟:“你姐夫说要把电视搬去后院,你搭把手。”
齐致辰奥了一声后朝着那边正从架子上往下搬电视的李树全走过去。路过何璐时他挑眉:“村西不是有卖店么,你还真不嫌累。”
何璐接过齐敏芝找的钱,拿起柜台上的那瓶酱油:“他家没货了不行么。”
齐致辰踩着小板凳身子前倾去接他姐夫传送过来的电视:“怎么要搬喜宴厅去了?”
李树全弯腰拣着电线:“我看每天新闻联播的时候都有几个后院住的小伙子过来听,干脆给他们拿过去,那边宽敞,大家都能看。”
齐致辰搬好电视后从小板凳上跳下来,头也没回的往后院走。这举动可把何璐气坏了,她把酱油瓶又放回柜台上,大步往里面走:“敏芝姐,先放一下,我一会儿回来取。”
齐致辰和后院在露天回廊忙着准备中午饭的范生昌和程亮打了招呼后便直奔门口,因为捧着电视没有手开喜宴厅的门,他只能用脚踢开。没掌握好力度,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环顾一周,宽敞的大厅里,没人,一大片连着的床铺上被褥规整。所谓床铺不过就是那些解放军住进来时后搭的,底下码着砖头,上面排着木板,简易,结实。
齐致辰边往里走边好奇,那些大兵们哪去了,要是连平时负责内勤的刘景利都没在的话,只能说明营长也没在。他侧身看了看喜宴厅侧面的房间,果然,住着营长指导员的那屋,也没人。
李树全一瘸一拐的跟在小舅子后面进来:“我看就放里面那个高柜子上吧,都能看到。”
“行,”齐致辰拐去里面角落,把电视轻放在那个柜子上面,“姐夫,他们人呢?”
李树全把电线从门口扯进来:“周营长他们一大早就去坝外了。”
“不仅住你家的去了,我家旁边空地上那些也都去了。”何璐站在门口看向屋里,“听我爸说他们是修民坝去了。”
齐致辰调整好电视位置后按开开关,查看着是否信号良好频道齐全,难得的跟何璐搭话:“你家旁边那空地住的人多,我家这就三十多个。”
“是多,”何璐笑笑,“一个连多一点,天天早上看他们列队都觉得好帅。”
齐致辰换着频道,哼道:“花痴。”
李树全安顿好了电线后往出走:“小辰调好了就出来帮忙摆桌椅,他们快回来吃饭了。”
何璐一听,哎呀了一声后转身就走:“我妈还等着我的酱油炒菜呢。”
齐致辰关了电视,哼道:“白痴。”
烈日炎炎的中午,村西边步行着从坝外回来了一大片解放军。很有规律的走着,队伍里有轻微的说话声却不躁乱。人手一把铁锹,或是拎着或是扛着。不乏有小疯闹时不时从正队里嬉皮笑脸躲着跑出来的一两个身影,会被不知哪个方向来的训斥给吓回去。
队伍里很少有穿着迷彩上衣的,多数都是穿着背心,甚至有的还光着上身。明显是劳动后的姿态,汗水和泥土是裤子上的印记。
周继良肩上搭着迷彩服外套,白色的背心下摆蹭着点干掉的泥印,铁锹在手里拖着,走在队伍中间就像普通战士一样。只不过他周围的队伍出奇的要比别的方位的安静一些。
这一大群洋洋洒洒的大兵们从村西进来后就像河流分流了一样,有一股直接返回了村西空地的驻扎地,其余的继续走,到了村中留下一小波,剩下的直奔呈塘小学。
喜宴厅大院的门是大开着的,战士们走到门口就能听到隔壁那条大黑狗在拼了命的叫。然后墙头那边就露出来两个小脑袋瓜。李明达跟个小猴子一样灵巧的翻上墙,旁边那个隔壁家小孩,胖胖的身体废了好大劲儿才翻上来。
俩孩子站在墙头上看着回来的大兵有规矩的放下铁锹后又有规矩的去院子的水井旁洗脸,他们便吵吵嚷嚷的开始在墙头上逗大黑狗玩。
齐致辰按照他妈说的从前屋卖店拿了些冰棍出来,冲墙头上的两个淘小子喊:“你们俩下去,别在墙头上玩!”
小胖子林佳兴一屁股坐在了墙头上:“你小舅真烦。”
李明达跳下墙头,回头招呼:“在我家吃吧,你家不是没人么?”
一说到吃,小胖子瞬间灵活落地,跟着李明达往喜宴厅跑。
程亮挥着铲子冲院子里吃着冰棍的战士们喊:“饭…饭…饭一会儿……就…就好!”
不知是谁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回道:“我说程亮,本来不着急,听你说完话就着急了。”
院子里的听了都笑了。
齐致辰拿着给院子里战士分完还剩的几个冰棍进了喜宴厅,走去了侧面的房间。
门半虚掩着,屋里有轻微说话声音,出于礼貌,他还是敲了门。
“进来。”
齐致辰推开门进去,屋里的几个人他都眼熟。两杠一星坐在床边正抬头看过来,那个戴着眼镜的指导员坐在椅子上,他旁边椅子上坐着副营长孟庆喜。靠着窗户站着的那个是一连连长,具体叫什么名字和两杠一星一样,齐致辰是不知道的。毕竟这院子里没有人能直呼这几个人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