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致远听得心头一紧:“颂然,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你喜欢……”
“我喜欢同性。贺先生,我是个同性恋。”
说完这句话,颂然整个人仿佛一根崩断的皮筋,向后跌进沙发里,颓丧地用手背捂住了眼睛。
又是这样。
又吐露了根本不必说的话。
他与贺先生的关系才恢复两天,他就再一次失去控制,把藏得最深的秘密主动捅了出去。第一次的争执是小事,无非情绪问题,贺先生已经大度地包容了他。可这一回,贺先生不见得就胸怀广阔到能包容他是个同性恋。
为什么非要说实话呢?
拒绝女孩子有那么多理由,眼缘不够、个性不合、观念不同,哪一个都说得过去,甚至连吃饭一个偏甜口一个偏辣口都能拿来做挡箭牌。随便找一个理由搪塞,不是明明很简单吗?
颂然揣着怀里的抱枕,指尖发颤,心中慌乱,根本不敢听电话那边贺致远的回复。片刻之后,他逼迫自己面对事实,把听筒放回了耳边,才勉强捕捉到几个字眼。
却并不伤人。
贺致远用温柔的语气说:“颂然,我知道,人群中的同性恋比例大概在7%左右,但是在我身边,这个比例似乎高得诡异。当年在学校读书,我的室友、助教、导师是同性恋。后来开始创业,初期团队一共五个人,三个是同性恋。现在搬回国内住了,遇见一个合得来的小邻居,碰巧也是同性恋。你说,我们是不是挺有缘的?”
这番话说得沉静而平和,没有一丝不愉快。
颂然听得出来,贺先生是在想方设法安慰他,一时感动得想哭,嗓子眼湿漉漉的,也不敢答长句,小声说:“嗯。”
贺致远笑了:“怎么,听着好像快哭鼻子了……怕我因为这个反感你?”
“嗯,有点怕。”
贺致远于是又笑了:“看来我有必要向你介绍一个人,这个人叫Carl Kraus,是我在伯克利九年的朋友。他和你一样,性取向也是同性,每年夏天都要参加旧金山的彩虹游行。大一大二那两年他是单身,就拉着我扮演他的“同性伴侣”。以此为契机,我那两年参加过几十次LGBT活动,当过志愿者,还做过宣讲。以前我对这个群体认知不多,后来,多元性向的朋友交得多了,我才慢慢知道,每个人的天性和选择都值得尊重,对于任何性取向,我都不会抱有偏见。”
“彩虹游行啊……我听说过这个。”颂然说,“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勇敢,相互鼓励打气,大方承认性向,也不怕别人的眼光。”
贺致远笑道:“颂然,你也很勇敢。”
“不不不,我一点也不勇敢。”颂然连连摇头,“其实刚才一说完我就后悔了,觉得根本不该讲实话,应该编一个什么别的理由骗你,我……我是特别懦弱的一个人。”
贺致远摇了摇头,淡淡道:“比勇敢更重要的是保护自己,这是谨慎,不是懦弱。每个人肩头的担子重量不一样,有些人大胆出柜,是因为所处的环境足够宽容。如果出柜要冒着被伤害的风险,你就不必强迫自己一定要那么做,尤其是对亲人之外的人。任何时候,安全总是第一位的,记住了吗?”
“嗯,嗯。”颂然抿着嘴唇,忍不住用脸蹭了蹭手机,耳语一般轻声道,“贺先生,你人真好。”
这一句不自知的撒娇说出口,直接害贺致远打了个激灵,耳根麻痒,身体的反应更剧烈了。他伸手摁了摁眉心,脸上的神情起先有些无奈,后来干脆笑了。
颂然这无心一撩,他真是一点抵抗力也没?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反撩成功的颂然这时也不太舒服。
他赤足窝在沙发上,皮肤微微发冷,还有一点难耐的空虚,搂紧了抱枕却不能满足。
贺先生那些安慰的话就像一只温暖的、值得信赖的玩偶熊,让他放松地陷了进去,将之当做可靠的港湾,享受被包容、被保护的感觉。
如果贺先生不在电话那头就好了。
如果贺先生在面前,他一定要松开抱枕,去讨一个安慰的拥抱,肌肤相贴,内心才满满当当。
第十七章
Day 06 18:22
颂然卸下了性向这个大包袱,得以在贺先生面前坦坦荡荡当Gay,心情大好,直接的后果就是说话更欢腾了。
贺致远喜欢听他闲聊,于是敞腿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他聊,顺带观察自己内裤的状态,希望能平心静气、消减情欲,权当一种修行考验。
可惜没什么效果。
颂然不知道贺致远那边出了“尴尬的状况”,一边唠嗑,一边溜达回厨房照料他的姜母老鸭汤,顺手丢进去几粒枸杞,又捡起刚才没啃完的半个苹果,“咔擦”咬了下去:“唔,贺先生,你一个直男被室友拉去装Gay,脸上涂彩色的小旗子,还喊口号、举标语、拉横幅什么的,会不会有一种新世界大门被打开的感觉?”
贺致远表示认同:“的确有一点。”
颂然问:“那你不怕被别人误会吗?”
“为什么要怕?同性恋又不是什么糟糕的事。”贺致远笑道,“颂然,你可能对我存在一点误解,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直。”
啪叽。
手机从颂然指间滑了下去,差点与锅里的老鸭共浴。
颂然大窘,两只手在流理台上一阵狂摸,把旋转不停的手机抢救了回来,就听贺致远说:“我倾向于认同一个理论:性向不是非黑即白。百分之百的直或弯在人群中是少数,大部分人的性向都介于两者之间,占比不同而已。”
“呃……那,那你……占比多少?”
颂然的舌头打成了千张结。
贺致远坦然回答:“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一度对自己的性向特别自信,觉得没有一点可能性是同性恋。后来,大约十年前吧,我在学生社团做了一次克莱恩量表,结果让我有点惊讶:异性恋成分占主导,偶尔也可以接受同性关系。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医生那里又做了一份更精确的性向测试,结果也是类似的:我并不完全排斥同性关系。所以,确切地说,我不算是一个纯粹的直男。”
颂然左手握汤勺,右手拿手机,表情懵怔,明显没反应过来。
这,这是什么状况?
贺先生后来居上,也光明正大地对他“出柜”了?可贺先生为什么要主动交代这个?两边同时表露性向,暗示性实在太严重了。
颂然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贺先生“别有用心”,在觊觎他的小雏菊,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特不要脸,居然自恋到给贺先生加内心戏。他不知道这时该作出怎样的反应,于是欲盖弥彰,强行岔开话题,与贺致远讨论了一番今天的晚餐,最后借由饭菜快出锅了要去喊布布起床,匆忙把电话挂了。
贺致远听着耳畔一声声急促的忙音,忍不住笑了。
颂然,你慌什么?
连我都听出不对劲来了。
我们是对门邻居,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等我真有了要向你下手的念头,你再慌也不迟啊。
这天饭后,布布又趴在颂然身旁要他讲故事。
颂然从书堆里挑出一本,布布却用下巴推拢书页,撒娇似的递上了怀中的新玩具:“哥哥,我还不知道这只兔子的故事呢,今天先讲它吧。”
颂然盯着那只兔子,有一点犯愁。
他虽然读过许多童话故事,还给它们配过插图,却不太擅长编故事。但布布这孩子有一个独特的信念,他认为自己得到的每一只玩具都是活生生的,有父母、有兄妹、有精彩纷呈的过去,只有知晓了玩具们的故事,才能和它们成为真正的好朋友。
颂然想保护布布的纯真,所以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绞尽脑汁编一个故事出来,哪怕篇幅不长,只有七八句话。
这回他想了想,说:“刚才我和你爸爸打了一通电话,你爸爸刚好给我讲了这只小兔子的故事。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咦?”布布眼睛一亮,抓歪了重点,“你偷偷给爸爸打电话!”
“什么叫偷偷,我们光明磊落!”颂然一挑眉毛,吓唬布布,“你疯了一天,又是瞎跑又是淋水的,我难道不应该向爸爸汇报一下?”
布布不开心了,嘟起小嘴,抗议说:“哥哥,告状是不对的。”
颂然笑起来:“骗你的,我怎么会告状呢?我夸了你足足一百句喔。爸爸特别高兴,说要讲个故事表扬你。可惜那时候你在睡觉,现在呢,你醒了,他睡了,所以由我转述给你听。”
布布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爸爸也会讲故事啊?”
颂然点头:“会啊。你爸爸这么厉害,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这次呢,他讲了一个……唔,一个《直耳朵兔子和垂耳朵兔子》的故事。”
布布赶忙爬起来,双手奉上灰绒绒的兔子玩偶:“喏,主角就在这里,哥哥快讲吧,我听着呢。”
于是,颂然捏着两只软绵绵的兔子耳朵,给布布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座大森林里。
森林里住着一群小兔子,它们长着红宝石似的圆眼睛,白雪球似的短尾巴,还有一对长长的、直直的、朝天竖起的耳朵。最重要的是,它们每一只都长得一模一样,就像同一枚印章在纸上盖出的一串戳,谁也找不出区别。所以,兔子们平常最喜欢玩一个游戏——面对面模仿彼此的动作,就像照镜子。
可是,有一只小兔子不能玩这个游戏,因为它和大家长得不太一样。
它的耳朵生来就弯弯的,垂在脑袋两边,没法竖起来。其他兔子都笑话它,说它长了一双坏耳朵,它呢,也觉得自己长了一双坏耳朵。
好耳朵应该是竖起来的,因为事实摆在那里——除了它,森林里每一只兔子的耳朵都是竖起来的。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小垂耳兔决心改变自己。
第一天,它找来了两根绳子,拴住耳朵尖,把自己挂在了树枝上,晃悠悠的,瞧着像一架秋千。它想:这样拉上一整天,耳朵总该拉直了吧?
一整天过去了,小垂耳兔解开绳子,兴奋地甩了甩脑袋,却发现耳朵依然耷拉着。它跑去问兔子巫婆,兔子巫婆告诉它,傻孩子,耳朵是靠软骨撑起来的,绳子怎么拉得直呢?
于是第二天,小垂耳兔找来两根木棍,把耳朵绑在了上面。这下,它终于变成了一只直耳朵兔子,开心得原地转圈圈。可是小木棍容易松动,只要走快一点,或者蹦哒几下,它就会掉到地上,刚变直的耳朵也跟着垮掉了。
身为一只兔子,怎么能不跑也不跳呢?
我们的这只小垂耳兔,平常最喜欢的就是跑跑跳跳了。
第三天,灰心的小垂耳兔没有办法,只好买来一对直耳朵头箍,把自己的垂耳朵揉成小小两团,努力塞进了头箍里。它痛得直掉眼泪,可它认为这很值得,因为现在,它终于成了一只合群的直耳朵兔子。
它挤进兔子堆,想和大家一起玩照镜子的游戏。但眼尖的兔子们一下子就揪出了破绽,骂它是骗子,把它赶出了兔群。
小垂耳兔好难过啊,它孤零零地走在森林里,嫌弃自己的耳朵,也嫌弃自己的眼睛、尾巴和爪子。
它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了。
终于有一天,寒冷又饥饿的小垂耳兔遇到了另外一群兔子。
这群兔子很奇怪,彼此之间长得一点也不像。有些眼睛红通通,有些眼睛黑亮亮,有些毛发白绒绒,有些毛发灰溜溜,有些大个头的像树墩,有些小个头的像蘑菇。当然,它们的耳朵也不一样,有些高高竖起来,有些低低弯下去,像两根拖地的小扫把。
小垂耳兔连忙奔过去打招呼,这群兔子愉快地接纳了它。
在这里,没有谁觉得垂耳朵是一件奇怪的事,因为或多或少,大家都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它们也从来不玩照镜子的游戏,因为这实在太蠢了,它们玩刨洞、种菜、赛跑,这才是属于兔子们共同的游戏。
在这里,小垂耳兔感受到了很多善意。
黑眼睛兔子送给它一块珍藏的萝卜糕,大个头兔子送给它一片能挡雨的大号菜叶子,灰毛皮兔子送给它一只松软的干草垛沙发——无论眼睛红不红、绒毛白不白、耳朵直不直,兔子们都是相互帮助的好朋友。
小垂耳兔再也不为耳朵感到自卑了。
现在,它觉得自己是一只又漂亮又可爱、特别招人喜欢的小兔子。
布布听完故事,赶紧把兔子抱回怀里,捋了捋它的垂耳朵,安慰它说:“不难过啦,你是最好的小兔子,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颂然就问他:“布布喜欢哪一群兔子?第一群还是第二群?”
布布答得无比干脆:“第二群!”
颂然问为什么,布布歪着脑袋说:“长得一样多无聊呀,大家都是红眼睛、白毛毛、竖耳朵,我就买不到这只了。”
他反问:“哥哥呢,哥哥喜欢哪一群?”
颂然笑着说:“我也喜欢第二群,因为,我就是那只垂耳朵兔子啊。”
“骗人,你才不是呢!”布布一个咕噜爬起来,机灵地伸手去摸颂然的耳朵,“喏,你的耳朵在这里,一点儿也不垂。”
颂然捉住布布的小手,将他和兔子玩偶一起抱进了怀里。
四岁的宝宝有三十多斤了,沉甸甸的,让人感到温暖而踏实。
颂然说:“哥哥虽然没有垂耳朵,可是,哥哥有个地方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从前也过得不开心,总觉得自己哪儿都不好,哪儿都不招人喜欢。今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和你爸爸谈了谈,本来以为他会讨厌我的,可他很开明,一句重话也没有说,反而一直在安慰我。”
“就像第二群兔子那样吗?”
布布仰头看他。
颂然点头:“嗯。”
布布心里满满的都是骄傲,他捶了捶小胸脯,很有底气地说:“那当然啦,他是我的爸爸嘛,我这么喜欢你,他一定也会喜欢你的。哥哥,你别担心,我和爸爸都是第二群兔子,你这么好,我们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孩子的眼睛明亮如晨星,又深遂如夜空,仿佛说一句永远,就真的能成为永远。
颂然眼中隐有泪意,到底努力忍住了,笑着说:“好啊,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第十八章
Day 07 06:05
周末眨眼过去,循环往复的周一如期到来。布布要上幼儿园,颂然要赶堆积如山的稿子,远在异国他乡的贺先生则晨起夜归,要面对比前一周更恐怖的魔鬼加班。
这座大都市的每一栋楼、每一扇窗里的每一户三口之家,都过着相似的生活。
忙碌、规律且幸福。
就算不能相聚,彼此之间多了一份越洋的思念,也是泛苦的幸福。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入卧室的时候,颂然以为这将是风平浪静的一周——他与贺致远关系融洽,培养出了暧昧的亲密感,布布懂事又独立,从不让人操心。生活已经步入正轨,接下来十多天,他所要做的仅仅是按部就班地生活,顺带照看好布布。
可是他没料到,这操蛋的生活不甘寂寞,锲而不舍地又给他挖了一个大坑。
早晨六点,颂然按掉闹钟,唤醒布布,披上外套去厨房做早餐。
馄饨皮裹着指甲盖大的肉馅在沸水中翻滚,一层蛋液在小煎锅里凝成金黄色蛋皮,当中铺上虾仁、蔬菜与小葱,以锅铲卷拢,切作三段入盘。再取一只素瓷小汤碗,摆好紫菜、虾皮与精盐,小馄饨一只只沿着碗壁滑进去,浇满鲜汤,与蛋卷一齐端上桌。
早餐准备好了,家里却安安静静的,卧室门紧闭,卫生间里也没传出刷牙洗脸的声音。
小懒虫今天赖床了?
不会啊,昨天明明睡得挺早的。
颂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匆匆推门进去,拉开窗帘,让充沛的日光照亮卧室,就见布布一声不吭地缩在被窝里,小脸红彤彤的,皮肤又潮又热,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一侧,整个人萎靡不振,像一片晒蔫了的小叶子。他用手背探了探孩子的额头,温度烫得吓人,连忙扑向床头柜,翻出了一支口腔体温计。
汞柱从没刻度的位置开始疯了似的往上窜,越过36度、37度、38度,直逼39度。颂然盯着那条极细的刻度,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