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酌想,杜昧的性子向来是没人招架得住,上京如是,庆宁城岂能例外。这班人马哪一个不忙着糊弄杜昧?
若是他跟杜昧一般,那一个也是糊弄,两个也是糊弄,等这颇案子查清了,前线的将士们早得喝风了。
因而,他入城前已修书杜昧,告知他故意作出与温酌不和的姿态来。这对杜昧来说完全不是事,他对这个贵戚出身的世子爷谈不上好恶,再者,他二人分了先后入城,有心人怕早就怀疑其中的缘由了,不如将计就计,先诳住了这些人再说。
两个彼此不和的钦差,看起来可比抱成团的要好对付。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态,难保不会露出马脚来。
只是,要与这货官场油子们打交道也是够烦人的就是了。不过,说到底温酌也不着慌,再怎么说他也有襄阳侯世子这块招牌,便是摆摆脸色,弄些玄虚,原也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不是么?
他正如斯打算,魏颖言倒是又来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官场上向来有为上官接风的惯例,魏颖言虽身有嫌疑却不能不招待温酌,若是让温酌以为自己慢待了他,可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宴席定在第二日晚上,温酌倒也应了。
他跟杜昧不一样。
杜昧这人虽刚直,却是喜欢样样都在明面上,且他眼尖嘴利咬死不放,一副不把人逼上绝路就不罢休的德行。温酌虽听人说起,却没在朝堂上见识过他这般风采,为此很有些遗憾。不过杜昧惯来冷着脸,便是对着温酌也不例外。
杜昧有杜昧的脾气,温酌有温酌的手段。
以温酌之见,他手底下这些个人,个个都不弱。既然已有了杜昧在明处,他便使人在暗里查探就是,只有有了人证物证,还怕这案子不清楚么?至于这些个官场老油子们的猫腻,自有他与这些人周旋,倒也不费什么事。
魏颖言看他年轻狂傲,进城之后只讲究些住所食馔之事,对染州案只字不提,心中不由大为放松,心道这个温酌虽占了皇亲的名头,到底不过少年心性,哪能比襄阳侯那老狐狸精似的难缠,还是自己早先多虑了。
隔日飨宴,魏颖言特定在庆宁府的齐云楼中,在座诸人无不是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地方官,此时却聚在一处神色恭顺,只等襄阳侯世子莅临。
众人为着这染州案战战兢兢已久,唯恐上官的官司连累到自身。先头来到杜昧早提了诸人去问话,众人自然都撇得干干净净,只是杜昧那做派活像过堂问案,各人心中自然都是不悦,只是碍于官微职小不能显在脸上。
如今这位世子又不知是个什么样人物?
众人正如此作想,却听外头魏颖言的嗓音突兀响起。众人不由站起身来,又有一位忍不住拉开门帘往外眺望,又连忙回过头来道:“来了。”
魏颖言走在温酌身侧,走到门前伸手给他掀了门帘。温酌也不谢他,不过略一点头,垂着眸子抬腿跨进门里。
众人只见来者不过束发年纪,端的年轻俊俏,只是这一身打扮——头上金丝冠簪着凌云簪,身上一件鸦青色锦袍,虽颜色深沉,却是绣了暗纹迎着烛光透着隐约的风波云崖纹样,显是上京绣楼独有的绣工;更因这衣服颜色深,将他脖子里一挂璎珞衬得越发显眼,只见用了五色宝珠串成,底下缀着个猫眼石做成的八宝如意袋,被那烛火一照顿时流光溢彩。
他身上另有旁的首饰,众人只觉被他这一身珠光宝气闪得简直没眼去瞧,连这向来精致豪华的齐云楼都显得寒酸起来。
难怪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诸人顿时对这位襄阳侯世子肃然起敬,甭提这位人品如何,瞧这一身打扮,襄阳侯这般财势权势就是他们这些人得罪不起的。
魏颖言忙向温酌介绍在座众人,温酌虽说少在官场走动,到底在京时被殷鹤晟□□了不少日子,又有他那狐狸爹的亲身示范。此时将温士郁平日里那副装模作样恶心人的矜贵学了个十成十,对这些人不过抬个眼皮点个头便作了事,又兼季衡陪了他来,且他身负官职又额外占了个座在他近旁,诸人对着他如此姿态,顿觉这个温酌也不是什么好招呼的主。
第110章 第 110 章
所谓饭局,“吃”固然是是个重要的形式,但主要还是因为有“局”。魏颖言给温酌殷勤劝菜斟酒,温酌却并不十分领情。他神色懒懒,只寥寥用了几筷子罢了。不过即便如此,也算已给了诸人脸面,魏颖言不由道:“小侯爷,这王旭陈米假充公仓一案……”
他话音未落,温酌一下搁下了筷子,闲闲侧目看他道:“魏大人未免也太性急了些。当着一桌好菜说这些公事,没的扫人兴致。”
魏颖言一听,连忙告罪道:“小侯爷所言甚是,还是魏某太性急了。喝酒喝酒!”
季衡此时一声冷哼:“魏大人倒是快人快语!”这分明是嘲讽,他又对温酌道:“季某可知上京之中,若在酒席上有失语之处是要自罚三杯的。敢问小侯爷可是如此?”
魏颖言晓得此人跟从温酌而来势必要捧着世子,这时还怪自己心急,正要附和举杯自罚,孰料温酌只将他臂膀轻轻一按,挑着眉对一旁伺候的人道:“拿海碗来!”
魏颖言见温酌有意要为难自己也是骑虎难下,正要说什么,只见温酌轻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我从前在京里常听说西北民风骠悍,男女皆善饮。魏大人未免太迁就温某,用得如斯杯盏,如何饮得尽兴?自然还是用海碗的好。”
魏颖言听罢,见他神色也猜不得真假,心中暗暗叫苦,嘴上却道:“哪里哪里,小侯爷一路辛苦,豪饮伤身,还是算了。”
温酌道:“魏大人当真思虑周全。如是,那温某便依旧用这小盏。来人,给诸位大人俱换上海碗。”
须知庆宁府的文官也未必就是此地人,虽说入乡随俗,只是在座善饮者实在不算多。如今落座还不到一炷香功夫,众人被祸害得全换了海碗,又不能光看着魏颖言先干为敬,喝个三碗下去人都晕了那还说个屁!
温酌到底算是得了温士郁的真传,自也知道见好就收,见诸人陪着魏颖言敬了他一海碗,并不逼着他继续喝,而是温和劝道:“虽说魏大人善饮,也实不必非要一气都干了。咱们慢慢说话慢慢喝就是是了。”
他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毛病实乃襄阳侯府一脉真传,魏颖言刚干下满满一碗,险些气得又要喷出来。
好在为官者总算都是涵养功夫到家,面上装作谦恭状应了。温酌这才慢悠悠举杯饮下,他这模样看着到也赏心悦目,只是还未饮尽一杯已狠狠呛了起来,咳得让众人心惊肉跳。季衡一边替他顺背,一边对众人道:“小侯爷路上染了风寒尚未痊愈,原还应多多颐养。小侯爷道魏大人诚心相邀又有这许多大人盛情难却,这才抱病赴约。”
温酌咳了几声,等他这番话都说了,这才空出嗓子来假意斥道:“休得胡言。”
又对诸人拱手道:“前番虽偶感风寒,业已痊愈。不妨事的。”
他这一番唱作,又有季衡这样说了,真真假假且不论,里头外头伺候的仆从也不在少数,座上诸人却是无论如何都要承他的情,却是再不能灌他的酒了。
第111章 第 111 章
酒席上当觥筹交错,这样才有谈话的兴致,奈何温酌这么一闹,竟是连饮酒都不成了。魏颖言为官多年,自然不会少了迎奉的手段,便让人给温酌烹茶,以茶代酒。
温酌平日虽锦衣玉食,不过实在不是什么喝茶的行家,且染州因临近边塞,饮食上受了外族的影响,烹的茶里放了盐以外还有茱萸牛乳等,喝起来那滋味可想而知。温酌总算还是晓得这些缘故,略嗅了嗅茶香便把茶盏搁下了。
众人这么喝酒吃菜也实在无趣,正互相瞥着想着谁先开口,倒是温酌先张了嘴。
“魏大人,今日怎的不见杜大人到场。”
魏颖言心中窃喜面作苦笑,道:“下官今日为小侯爷接风,原也是请了杜大人的。只是……只是下官的面子实不够大,请不来杜大人。”
他这话分明是挑拨离间,哪里是说杜昧瞧不上自己,分明暗指杜昧不给温酌面子。
温酌心道:杜昧乃是个油盐不进的,你能请来才有鬼了,又听出这厮话中之意,顿时冷笑一声脸上甚是不悦。
“这个杜昧也忒托大了些。不过是承了皇上的青眼,才得封了御史台中丞,倒摆起架子来了。”
魏颖言正是等他这句,同仇敌忾道:“不瞒小侯爷,下官等亦是如此觉得。我等为官,再如何也要讲究个体面不是?这杜大人虽是京官,看不起我等便也罢了。只是小侯爷您与他一路同来,却还这样我行我素,我等实在心中不平。”
他这言语一出,在座众人亦是被杜昧多少为难过的,如今上官开口,哪有不应和的,当即议论纷纷,谴责那杜昧如何不把温酌看在眼里。
季衡到底是个武人,心中对这种虚伪场面最是厌烦,只是得了温酌提前交待,不能发作,便冷眼瞧着这伙人的作态。
温酌方才假作恼怒引得这些人如此丑态,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并不做声,只是把玩着手上戴的串珠,一颗颗地拨弄着。
魏颖言只管瞧他神色,见他如此心中不由奇怪,便又道:“这位杜大人实在难以相处,小侯爷尚要与之共事,真是……”
他话未说完,温酌却笑着打断他,道:“魏大人多虑了。皇上虽遣了我来,不过是个协同罢了。到底凡事还是以杜大人为主,温某不过陪衬罢了。与之共事,不过忍一时而已,他日清算又如何?
倒是魏大人你,如今清白未证,还是多多保重才是。杜大人不比温某好性,他那死磕的劲头在上京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想必魏大人也已领教过了罢。”
魏颖言这些人不过瞧他年轻轻狂,便当是好哄的。谁料被温酌这么当面顶了回来,不由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第112章 第 112 章
这顿饭实在吃得没滋没味,不提魏颖言一行人如何腹诽,温酌光在这伙人面前端着架子便已觉疲劳。
他这番作为心中其实也是没底,只是魏颖言比他还要心虚,相形之下,反倒是温酌略胜半筹。
温酌前世曾有代人上台讲演的经验,那稿子写的内容是考据上古时期嫦娥奔月的典故,几乎可说写得云里雾里泰半是瞎编的,以他自己的看法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但碍于种种原因,温酌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他大约也有些这方面的天赋,尽管心里直打鼓,面上却全然瞧不出,一场演讲反倒是赢得了阵阵掌声。
如今想来,大概台下的人恐怕也是听得一知半解、糊里糊涂,便自然而然地对能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人表示佩服了。
这不过是温酌的推测而已,究竟如何也是无从考证。
季衡这一晚上也是费劲,他倒也算是本色出演,因而对温酌的假作淡定很服气。他与季庸不同,乃是个直肠子,最厌恶这些弯弯绕绕的,不过因着兄长做了谋士,对能以智谋定的人也有几分好感。
两人回到府邸,乐竹早预备下了一桌小菜。
季衡这一晚上也是没吃好,这时眼光一扫也显出几分艳羡。温酌微微笑道:“我还有些事想与季大人商议,不若我们边吃边聊?”
他若是邀请季衡,季衡碍于礼数倒未必答应,既是商议要事便一口应下了。
乐竹在侯府专掌温酌的饮食,又思量他饮宴喝酒,做的夜宵都是清淡养生之物。温酌先喝了一碗山菌鸡茸汤,这才觉得整个人慢慢放松缓过来了。
季衡倒是没他这些讲究,上来就喝了一大碗粥下去,又吃了好几口菜,这才想起来温酌还有话要说。
温酌道:“今日赴那鸿门宴,一点没吃饱。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季衡心知温酌这是体谅自己,到底自己还年长些,反倒行事不若他少年老成,脸上竟也有些赧色,便放下筷子,道:“世子有要事,还是先说事吧。”
温酌见他如此,也不勉强,道:“季大人一路护送温酌至此,于我还有救命之恩,实在不需多礼。只是如今到了染州,往后恐怕还有许多麻烦等着咱们,咱们便不说那些客套的,我便唤你季大哥罢。”
季衡道:“这些原是职责所在。世子无需挂怀。”
温酌摇摇头,道:“咱们如今同舟共济,我许多事情分身乏术,正要季大哥替我劳动,咱们便不这么外道了。”
季衡想了想,点头应了,又道:“世子接下去如何打算?”
“如今敌暗我明,杜大人那边又实在不是能一起行动的。虽各自为阵,也算是下了个套。只是既然下了这个套,我便要守着这套,否则狐狸还是得跑。”
季衡听他如斯一说,还是有些费解,道:“如此说来,魏颖言便是那狐狸?”
温酌见他迷糊,大摇其头,道:“魏颖言虽进了套,是不是狐狸还要另说。这案子里还有个通判、知县,人还没见齐活呢!
我虽为这案子来,只是这案子查起来必然劳师动众,等查清楚谁知要猴年马月。洛王还在郎州等着粮草呢!咱们先把这粮草弄来,查案自然有锲而不舍的杜大人。”
季衡这回终于听懂了,心道难怪洛王对这小世子如此上心,原来是为了粮草。只是这里头恐怕还有猫腻,这染州的粮不早就烧没了么?
温酌见他面有难色,道:“粮草之事我自有安排。只是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案情虽一时理不清,这几位大人的官声在外却是藏不住的。我要在此坐镇不便出去,白易如今也受伤未愈,武功不比季大哥高强,还想烦请季大哥替我走一趟宜安。”
季衡了然,道:“这倒容易。”只是转念一想先前谢蛮那事,又恐温酌出了什么差错,又有了些疑虑。
温酌道:“季大哥多虑了。若这外头跑江湖的都如谢蛮那般身手,咱们还跟羌奴打什么仗呢?!”
这倒是真的,季衡虽不放心,到底季家也算是武林大家,他心道若是温酌不出庆宁城,他自唤上几个行家里手护卫他也未必能出事,倒还是帮着温酌查案快些弄了粮草方为要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南山君的地雷~
第113章 第 113 章
温酌这边已有了布置,魏颖言回去却是一晚上没睡着觉,他思来想去第二日上又将那陈主1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簿唤来问话。陈主簿因着是魏颖言的亲信,前一日的宴席上也占了个座,这时听魏颖言抱怨,便替他分忧道:“大人也是过虑了。这个小侯爷怎么说也是京中权贵,依着他这么年轻的年纪如何就能让皇上千里迢迢地遣了来办差呢?若是三言两语就能被我等打发了,想也不能得皇上的青眼罢。”
魏颖言听他所说有理,又道:“若是如此倒也难办。”
陈主簿却不以为然,道:“大人您想,如今两位上差大人不和,那位杜大人且不说。昨日宴上小侯爷也说了是抱病而来,无非也就是说瞧着您的面子来的。您想这世上原都是轿子抬人互相捧着来的,他既给了您面子,您怎么也得接着不是?且以下官看来,这位小侯爷气性颇大,你想昨日席上说起杜大人来,他说的什么?”
魏颖言做了这许多年官,记性哪能差的了?便想起温酌那句“与杜昧共事,不过忍一时而已,他日清算又如何?”
他略一作想,心中大乐,便已有了底气。便对陈主簿点头赞道:“还是你机警。”
陈主簿岂敢居功,即刻回答:“为大人分忧乃是下官分内之事。”
魏颖言捋了捋胡子,总算笑了一回,又问:“只是如今该当如何呢。”
陈主簿想了想,道:“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下官看这小侯爷行事在京中必然锦衣玉食,如今到咱们庆宁府总有诸多不便,大人您掌此地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您二位多多走动,怎么说也能亲近几分,便是在杜大人处,有了小侯爷的面子,想必也不能再为难大人的。”
这不过就是让魏颖言赶紧抱住温酌的大腿罢了,只是陈主簿言辞委婉,魏颖言自然放在心上。
奈何染州荒僻,不比上京繁华,要说招待他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