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笑了一回,这才并肩而行。
荣栎有心与他亲近,教他道:“你看这玉带街看着热闹,却都是些寻常物件,没什么好东西。商贾精明,怎会将好的摆在外头,各自都设有雅间。若不是熟客,也不会轻易卖与你。”
温酌听得仔细,荣栎见他这样一副少年天真的神态顿觉可亲,不由笑起来,道:“你若是喜欢字画那再好没有。旁的不敢说,这书画之论我还有几分浅见。我自认准了一家铺子常能有意外之喜,今日哥哥便领你去开开眼。”
芳草巷深处自藏了一处书画铺子,只怪在一没招牌二没幌子,若不是熟客还真寻不着。荣栎早把上京的大街小巷烂熟于心,领着温酌七歪八扭走不少街巷,没一会功夫就到了。
芳草巷清静,基本都是些读书人家,这铺子隐在此处,门前一棵大柳树,绿色枝条千丝万缕垂坠下来,很有些隔世隐居的意味。
黑漆大门自敞开着也没个伙计看顾,荣栎领他进去,走过方寸天井,便见一间偌大厅堂竟然乱糟糟摆满书画,门边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一张小案旁眯着眼自顾自读书,哪里是做生意的样子,即便连后世路边借书的小店都比这里齐整。
温酌尚且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只见这厅堂里唯一还能说的上风雅的只有厅堂正中的一块黑色横匾,上书“蠹鱼斋”几个大字,正想问问荣栎这铺子的来历,不想荣栎倒先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这时回过神来才觉出厅中还有旁人。
荣栎神情恭肃一躬身朝对方作了揖道:“见过洛王殿下。”
温酌心道这洛王不是当朝二皇子么,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不过面上不显,低眉顺眼也跟着作了一揖,道:“见过洛王殿下。”
殷鹤晟也是没料到会在此处又看见他,亦有几分意外,嘴上却道:“免礼。”
举世皆知二皇子封号洛王,只是皇帝迟迟不下旨意让他出京去封邑,殷鹤晟自然也就赖在上京的府邸里不走。他今年二十五岁,比温酌年长了整整十岁,又是皇子出身,气质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皇家威仪。
温酌不禁抬眼打量他,只见殷鹤晟剑眉星目,长相英挺,很有男子气概,心道这殷氏皇族长得个顶个的有模样,老皇帝威严满满,这洛王也不逞多让。
虽说温家人也算人中龙凤,只是气质偏阴柔,连温士郁都不能免俗,因而温酌难免生出一丝羡慕之情。
倒是洛王被他瞧得有些不明所以,转而又记起温酌如今失忆,倒也不以为怪了。
这么盯着人看也忒无礼,荣栎有心化去尴尬,便开口道:“不想能在此处巧遇洛王,实在不胜荣幸。”
殷鹤晟听他巧言,便道:“你是荣将军的二公子罢,几时上京的?”
荣栎答了。洛王又问起国子监里学业如何,两人寒暄几句,温酌倒是悄无声息。倒不说他不想说话,只是他对京城世情两眼一抹黑,也不认得殷鹤晟,还真不知说什么好。
洛王此时便对他道:“有一阵没见着世子,不知身体可好些了?”
温酌先前花酒喝成一场官司,人都躺了个把月,早都算国家新闻了,少有人不知道的。这时被人当面问起来,饶是陈锐一向淡定,心里也是别扭,便闷声道:“一切都好,有劳洛王挂心。”
殷鹤晟含笑看了他一眼,朝他们略一点头便当告别,施施然走了。
第16章 第 16 章
人虽走了,温酌却仍是浑身不自在,自觉洛王这人太犀利,一双眼睛鹰隼一般,看得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荣栎怪道:“莫不是你从前得罪过洛王?怎么见着他跟耗子见着猫似的。”
“天知道!”温酌只摇头,“即便得罪过,我还能记得么?”
其实以往温酌同洛王确实没什么交集,不过因着温家乃是皇亲彼此混个脸熟罢了。
好在一场邂逅,寥寥几语,便是温酌多少有些惧怕此人,也断不至于放在心上。
两人便按下这话,翻看起书画,倒叫荣栎找到一本少有的前朝善本。只是那薛老头看着不善经营,弄得一屋子乱糟糟垃圾场一样,眼力却实实在在的精乖。这部册子作价二十两,弄得荣栎郁闷至极。他父亲虽是威远将军,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家里子弟女眷每月各有份例。因如今在国子监进学,他母亲田氏还私下贴补些,让他花销无忧安心读书。如今若要买下难免银子紧巴,何况他素爱书画还看上几轴古卷,这善本倒成了鸡肋,弃之可惜,买了又让他心疼银子。
温酌看他纠结,想了想道:“这有何难?二表兄割爱与我就是了。”
荣栎不免又好气又好笑:“谁不知世子阔绰,何必来揶揄我。你若大方不如借我点现银,来日还你便是。”
说着就要去抢他荷包,温酌拍开他的禄山之爪,笑道:“这善本固然好,不过这几卷古轴怕更是二表哥的心头所好。不妨说实话,我买来并不是自己看,乃是想送给父亲。若能割爱,这些字画便当是温酌送与你的,何来借不借的。”
荣栎一想,襄阳侯平素也确有些嗜古籍的雅趣。既是温酌要买来尽孝的,荣栎自然再没有不可的了。只是说来他也是占了便宜,便嘱咐护院小厮将一应字画先带回府去,自己领着温酌去了珍馐楼要请客吃饭。
珍馐楼正在玉带街上,乃是远近闻名的大酒楼。荣栎熟门熟路,包了个雅间不算还让人置办了一桌上好的席面。
温酌头一次在外头的酒楼里用饭,一眼瞧过去,菜色仿佛倒也不比侯府里的差,花烩鹌子、羊羹、萌芽肚、炙鹿肉、红焖兔子、砌香果子、雕花蜜煎,虽说不如侯府的精致,看来也算色香俱全了。陈锐以前虽然没吃过几次饭店,但放好歹也在饭店里打过工,这会见了摆盘便要夸一句好。
既然是荣栎做东,两人如今关系亲近,温酌也不跟他客气,两人让人烫了一壶青梅酒,把盏言欢。
温酌对国子监免不了?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屑阜趾闷妗9倩率兰易拥芟胍ス蛹嘟Р⒎悄咽拢还灰率坑裟宰用蝗常先徊换崛梦伦萌ツ抢锒讼盅邸W菔侨缃裎伦猛锤那胺侵匦伦鋈耍缱映沙盏南逖艉钜膊换岣谋渲饕狻?br /> 荣栎行事圆滑,在国子监半月已混了个脸熟,很受人赏识,其中尤以广文馆的赵博士为最,因他是个画痴,与荣栎甚是投缘。
荣栎不过比温酌痴长两岁,性子开朗而不张扬,处事讲求外圆内方。温酌听他滔滔不绝,心里颇多艳羡他的住校生涯。
对于温酌,荣栎早放下成见,乐得提点一二,也算遵了长辈们的嘱托。
“杨学知老先生论起学问确是一代大家。”荣栎说着端起酒壶给温酌倒酒,“听说清流一派对其褒誉甚多,很多人说他是个难得有心做学问的人。心在天地,不拘于朝野。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些人却是做不到。再如何说,官宦子弟看来比白身光鲜,不过也远没他们自在。”
温酌笑起来,道:“我先前听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来也是一样的道理罢。”
荣栎不由道:“有慧根。照我说侯爷为你请了这位杨老先生可不是让你考状元的。”
“这个自然。”
“那你可想过,侯爷为何偏偏为你请来杨老先生呢?”
温酌点点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亲百般筹谋还是为了我。也怪我从前糊涂,弄得声名狼藉,如今便要靠杨先生助我一臂之力了。”
荣栎见他有此悟性亦甚欣慰,轻声道:“只盼你往后也能一如今日才思敏捷。”
温酌微微动容,举杯言道:“借君吉言。”
二人举杯尽饮。
这顿饭很是尽兴,只是温酬仿佛不善饮酒,喝了没几杯就开始上头。荣栎无法,只得结账差人雇了轿子带人打道回府。
因一时失手把表弟灌成了醉猫,荣栎很有几分心虚。未免招致温士郁的责备,荣栎急忙让书勤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地把温酌搀进屋里歇觉,自个儿便装模作样假作温书遁走。谁想才跨出门去,迎面便撞着温酬。
荣栎不由有些尴尬,只得道:“今日阿酌来接我,一时高兴就喝了几杯,谁知竟倒了。”
温酬面露苦笑,道:“他从前酒量倒不至如此稀松,许是还未痊愈。罢了,你往后少同他喝便是。去换件衣裳歇着吧。”
荣栎得了赦令,当即同意,一溜烟地跑了。
第17章 第 17 章
温酬这一日回得早,听见温酌这的动静便有心过来瞧瞧。
陈锐倒没有撒酒疯的毛病,这会被除了靴子去了腰带,睡得很是香甜。不知他做了什么美梦,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温酬宠溺地看了会弟弟,嘱咐丫头去煮些醒酒茶备用,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走了。
等温酌醒过来,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两个丫鬟忙服侍着他穿戴,温酌便如个人偶一般由她们摆弄。才收拾停当,便见桌上放了一叠书,温酌拿起了随意翻了翻,都是些公案传奇,排版刊印俱是上乘,还绘制了绣像。
丫鬟侍玉道:“是大公子着人送来的。”
原来先前温酌随意说的倒被温酬记下了,只当他如今喜欢这些,替他搜罗了来。
温士郁一般晚间都不大出去,一家子吃过饭,俱闲坐着吃茶消食。如今因温酌乖顺不出去撒野,襄阳侯总算过上了舒心畅意的日子,他照例一一啰嗦关照一番,便各自散了。
用过饭后,温酌便带了上街买的善本自去书房寻他爹,正巧温士郁唤了温酬在屋里说话。见他来了也不避他,只让他进屋。
温酌见他拿了几幅卷轴交予温酬,叮嘱道:“这些闺秀家室人品都与你极相配,你便拿去相看,相中哪个告诉为父便是。”
温酬如今已二十二了,这般年纪换做旁人早不知有几个孩子了。他虽生母早亡,却也颇受祖母嫡母疼爱,早早便给他定下亲事,乃是户部侍郎家秦寄盛的嫡女,谁料这女子福薄未等过门便害了急症去了。温酬极重情义,见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早逝,亲自去吊唁不说,还很是低落了一段时间。
温士郁因自己也是晚婚,见他如此倒也没去迫他,缓了足足两年才旧事重提。
温酬恭顺地接下,又看了眼温酌,提醒道:“父亲,二弟的亲事也该议了。”
这一句着实把温酌吓了一跳,忙摆手道:“长幼有序,还是先等阿兄娶了嫂子再说罢。”
温酬瞧他脸色都变了,不由好笑,这才闭了嘴,向温士郁道了一声出去了。
襄阳侯瞧了瞧他,道:“你的亲事还得等等再看。”
温酌先时的名声不大好,上京权贵左右不过这么几人,便是襄阳侯权柄过人,哪个又是肯将嫡亲宝贝的女儿推进火坑的?温士郁也曾思量请皇帝赐亲,只一来今上历来对赐婚无感,二来他自己又恐攀上门不称心的婚事懊丧,是以拖延至今。
如今拖来拖去,拖得宝贝儿子的庶长子都要出世了,又有哪家的贤惠小姐肯来做这现成的嫡母?
温士郁愁了良久倒没想起来自己原先也是这般境地,幸亏遇着了荣氏才有了贤德的嫡妻,如今轮着儿子如此他竟反而没辙了。
温酌见他爹表情纠结,忙打岔道:“爹,我今日同荣栎上街,去了蠹鱼斋。”
第18章 第 18 章
温士郁听罢果然脸色一缓,道:“这铺子我可好些时候不去了。”
“那地方怪得很,哪儿像个铺子。”温酌一边嘀咕,一边把淘来的古籍捧给他爹。
温士郁摇头笑道:“薛雍看着是个貌不惊人的杂毛老头,想当年那蠹鱼斋的匾还是霜君给他題的,便是陛下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哩。”
温酌大吃一惊,还要再问,温士郁已懒得回答,专心看起手上的书来。温酌只得按下好奇,谄媚道:“这本古籍看来艰深晦涩,想来也只有爹这样精于文道的学士才能参透其意。”
饶是温士郁半生受得无数阿谀奉承也及不上宝贝儿子的这番夸赞,他心里颇是熨贴,嘴上偏还要谦虚,教训道:“巧言令色非君子,此话太过。”说完又怕打击了儿子,又赞道:“想不到你还颇有几分眼光,竟能淘到此等善本。”
温酌汗颜道:“儿子哪能有这等目力。原是荣栎表哥找着的,我记着爹喜好古籍,就给您送来了。”
襄阳侯听了儿子将自个儿放在心上,自然是喜上眉梢,又向温酌解说了许多文论,教他文章之道。他倒确是真才实学否则也难得皇帝的器重,温酌也是虚心请教,父子两个足说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茶凉了才尽兴。
温士郁过了一回父教的瘾,见儿子乖顺好学,心里更添自豪,对温酌斟酌道:“杨夫子学识渊博,为人谨介,只是有时难免有些迂腐。你这向用功太过闭门不出也不是长远之计。
爹虽不喜你在外同那些个混子胡闹,也不至于因噎废食,这官宦子弟间该有的应酬也不必都断了。”
温酌想了想,答道:“常言道坐井观天,不知荣枯。孩儿这些日子虽跟从杨先生读书写字,只是天天关在家里,又忘了前事,于京城世情上仍是不大通,很是茫然。”
温士郁闭了口,忍不住叹了口气,半天才道一句:“教子成于苛,毁于疏。是为父耽误了你。”
温酌乍一听温士郁的自我反省很是吃惊,心里嘀咕他爹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襄阳侯初时于教子上乃是严父的典范,温酌三岁蒙智已是极早的了,只是受着母亲和祖母宠爱,难免有些骄纵,性子耐不住些。学业上虽没什么大才,也不至于桀骜不驯。
谁知长到八岁上一年里接连失了母亲祖母,这等打击不消说孩子,连大人也未必能受得了,不知哪天忽然发起高烧病倒了,昏睡了足有月余,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药,连上京周围但凡有些灵验的寺庙道观不知得了多少香火孝敬。
不管是起了药效,还是神仙显灵,总之世子的病好容易好了,却把襄阳侯吓得改了脾气,只一味宠溺,再不敢对这孩子严厉,这才生生把温酌宠成了不思进取的纨绔。
温酌哪里知道这些,只见他爹神色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试探地说道:“爹这是哪里的话,先时是孩儿糊涂,一味玩乐,不思正途。如今已然迷途知返,定会勤加磨练,不负爹的期望。”
表忠心这个事倒是百试百灵的,襄阳侯听他这么一说,当即道:“说得好。既如此,你可不要辜负了为父的一番绸缪。”
第19章 第 19 章
温士郁思来想去,决定给温酌讨个皇差。试想皇帝给的面子,襄阳侯府镶金的招牌,温酌如今又是个讨喜的性情,届时行走京中结识诸般人物,还有什么难的?
他办事讲求一个雷厉风行,连走后门都不例外。第二日才下了朝,便递了牌子进宫了。
虽说朝廷历来打击营私舞弊,不过襄阳侯纵容营私也是要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的,也就没什么舞弊之说了。
温士郁对皇宫远没有旁人的那份畏惧,他自小跟着母亲出入后宫,年岁大了又受今上的委重,走在宫中自有一派闲庭信步的自在,连宫中宦官也乐得同他打交道。
皇帝下了朝便去了崇政殿理事,襄阳侯行过礼照例得了座。今上是个直脾气,不喜欢旁人说话绕拐弯抹角,温士郁素知他秉性,便开门见山说了来意。
若是别人倒好说,给个御前侍卫的衔儿便罢了,只是这个温酌有些棘手,文不成武不就的,摆在殿前没的给皇帝丢人。依着温士郁的说法如今温酌已经浪子回头很是上进,不过以皇帝对他的了解,那会温酌见天吃喝玩乐的时候襄阳侯也不过觉得是少年心性罢了。
皇帝一时摸不准该如何分派这糟心小子,又不想因着这点小事拂了外甥的面子,便姑且敷衍几句了事。
温士郁见他如此,不由也是心中惴惴,坐了一会功夫,便告退了。
这委实给皇帝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以至于洛王来给皇帝请安时今上还举棋不定,迟迟没有决定。
殷鹤晟如今在礼部任事,正领旨筹划今上的花甲寿诞。洛王看着虽冷冽,行事却精明强干,皇帝听他禀报诸事无一不是稳当妥贴,心中甚是宽慰。
父子君臣说完正事,殷鹤晟倒也不着急离去,道:“儿臣今日观父皇似面有不豫,不知能否为父皇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