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挂着悲戚的笑意,倏然转身一把扯下衣架上的大衣,头也不回地重重打开门冲了出去。皮靴撞击楼梯发出的响动每一下都狠狠地撞击在诺亚的鼓膜上。
直到那声音完全淡化消失,一切才恢复寂静。
诺亚一直望着费恩背影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微微抬着,仿佛一直保持着那个拥抱被打破时的姿势。
他原以为可以一直那样抱着他安抚他。
怜悯?
诺亚的脑子忽然嗡地一响,旋即这段时间内费恩所有异常的举动,那些不经意间落寞的神情,颤抖的言语都化为不停播放的影像丝毫不受阻止地鱼贯而入。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洞察力,都不过是可笑的自以为是。
太嘲讽了。
如果只是不清醒时说的胡话。
他有什么必要哭着让自己忘掉啊!
诺亚再也端不住那副沉稳的架子,猛然回头快步走出房间。一手扶着栏杆急匆匆地走下楼去。他眼前闪回费恩看他的最后一眼。
那双堪比将死之人更为凄凉的眼睛,如深潭死水。
诺亚焚心似火地穿过客厅,才发现放在餐桌上那杯咖啡此时已经凉了。
第44章 XIX.奥斯维辛集中营
“虽然我们只能挥手再见——可我坚信和你的爱将会永远——”
刚换岗的约纳斯背着枪一个人穿过营区。今天的工作很轻松,没有人乱闯,没有清理犯人,没有恶心的焚化,他宁愿每天都做这样的工作。现在他忙着回宿舍喝一杯热茶。刚拐过一个转角他便敏捷地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然而还没做出反应便被扯转过身。
“费恩!”看清那人面目后他松了一口气,“吓到我啦。你好了?”
“嗯。”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当然,非常好。”
“那就好。”约纳斯笑了笑,心中却泛起一阵疑惑。因为他分明看到了费恩脸上再明显不过的、斑驳的泪痕。
第45章 XX.塞弗尔特官邸庭院
打开门。意料之外,又分明与往常一样看到费恩站在台阶下,背挺得笔直。
他看向门口,眼睛中尽是冷漠与疏离。而后他抬起手,机械地做了个标准的军礼,脸上没有一丝额外的表情。那一瞬间诺亚几乎都要忘了怎么回礼。
“费恩中尉,”他斟酌了一下,“你吃过早饭了?”费恩很礼貌地听他说完,却用空洞的声音道:“如果这里没有别的工作的话,我就去营地了,长官。”他一直看着诺亚,诺亚却无法与他的目光做任何的交流。
见诺亚一直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肢体或语言表示,他便又敬了个礼,转身将手里拿着的帽子戴在头上,踏在庭院中皑皑的积雪离开了。
诺亚知道他不会回头。
所以费恩也不会知道,他离开后,诺亚一直盯着他消失的那个转角,很久很久。
从这之后,费恩的身影便很少出现在这幢灰白色的房子前。
即便意识到他刻意的疏离,诺亚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强迫他的举动,相反还放松了他的工作时间,晚饭之前,费恩便回到营地和其他人一起用晚餐,而自己对自己却越来越狠,每天晚上,在明亮的书房里借着咖啡熬过一个又一个午夜。
没有费恩在,他可以更没有节制地抽烟。那个负责打扫卫生的犹太女仆不得不每天三次进入诺亚的办公室,战战兢兢地注意着不会打扰到诺亚工作,从办公桌上拿起那个精致的烟灰缸,将里面堆得像山丘一般的烟头拿出去倒掉,清理干净再放回他的桌上。
烟雾缭绕,漆黑的天幕压下,只有书房那扇落地窗中的灯光依然倔强地亮着。
冬深了。一场更大的雪无声无息地降下。天寒地坼。
作者有话要说:
大早上冷的要死,好不容易爬起来结果说外面下大雨比赛取消……
蓝瘦香菇 只能赶稿了
我是一个勤奋的写手
第46章 XXI.奥斯维辛集中营
房屋的大门洞开着,一队排列整齐的囚犯趔趔趄趄地进入。即使在年末的极寒中,他们仍只穿着破烂单薄的条纹囚衣。从破洞中露出的皮肤显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这一队人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光,俨然一列迟钝的行尸走肉。
有的人抬眼看了看房屋门口钉着的那块“浴室及消毒”的牌子,依旧没有吭声。同为囚犯,却享受更高待遇的囚犯看守凶暴地呵斥着他们前进,但那队列依旧如虫子一样缓缓蠕动着。
囚犯看守也不敢怠慢,毕竟——他们身后那行黑色身影,才是这里真正执掌他们性命的人。就连他们手中的黑背军犬,都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只剩骨头架子的人轻易撕碎。
军犬有些不安地躁动着,罗尔夫扯了扯手中的绳子让它们安静下来。
“真惨啊。”他看了一眼路边运来毒气罐的车子,低声道:“说得好像你不是这儿一员一样。”马库斯看了他一眼,转回头去发现行列中有个老头跌倒在地,引起了一阵小骚动。他不屑地皱了皱眉,抬枪准备瞄准,视线却被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拦了下来。
费恩的眼神依旧如死水一般没有波澜:“算了吧,这都是他们最后一程了。”
马库斯放下枪,感到很不解。毕竟从前,费恩才是他们这伙人中最激进的哪一个。“呵,犹太人而已,他们为了一块发霉面包连自己亲妈都卖,死一个死两个有什么区别。”马库斯扬起头道。然而费恩并没有答话,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毒气室的大门。
“我们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约纳斯问道,然而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随着毒气室的门缓缓关上,焚尸场特遣队小组也来到了门前待命,一会儿他们将把堆积如山的尸体拖出去焚化。费恩拉了拉身上防寒的斗篷,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穿过一个吉卜赛营区时,马库斯一直在给约纳斯灌输犹太人会毁灭整个欧洲的思想,约纳斯一脸疑惑地提出各种问题。马库斯抬头看了一眼费恩:“你怎么不说话?你以前不是最痛恨那些人的吗?”
费恩依然保持着沉默。这个话题,又让他难以自制地响起那个人,那个从深渊中将自己拉出来的男人。
他已经半个月都这样刻意地疏离他了。保持下级对长官的一切尊敬与礼节,又绝不逾矩一步。他避免了与他所有的交谈,一句多的话也不肯说。
费恩坚信,长久如此,他一定能够放下的。
但,从刻骨的仇恨,与灼心的感情中走出来的他,将会失去与这里,甚至这个世界所有的牵绊。
他麻木地看着眼前的牺牲,又因这世界的麻木刺痛着内心。
你看,这世界本来就有很多不平等啊。
“费恩?”罗尔夫用胳膊肘捅了捅,将他从离神中唤醒。“你究竟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了?”他低声道。费恩答不上来,罗尔夫又自顾自道:“马库斯那小子,像被洗脑了一样。”
“那只是——”费恩顿了顿,“只是棋局上所需的谋略吧。”
“所以我们,都是棋子吗?”
寒风飒沓,卷起吉卜赛营中凄厉的喧哗。
两侧房屋方方正正,整齐地排列,如同棋盘。
“操,现在我真羡慕前线的兄弟们。”罗尔夫踢了一脚雪。“怎么说?”费恩问道。
“我们做下这些事情,将来还要怎么样,才能得到救赎啊……”
走出吉卜赛营的铁丝网,又进入到另一片铁丝网中。反反复复,永远都被禁锢于其中。
“为什么,这么热闹?”察觉到气氛与往常不太一样,走在前面的鲁迪道。约纳斯拨了拨头发,将帽子重新戴好道:“因为要到新年了啊,我听说犯人的配给都变多了。”由于心中尚有愧疚,所以他们从不像隔壁那支突击队一样,每次都到犯人中间肆意搜刮一番凯旋,因此伙食也没有他们那么豪华。
“新年啊……”费恩喃喃道。
约纳斯凑近他,问道:“费恩,你过年的时候跟我们一起吗?还是,你又到指挥官那边去和他们一起?”
“不。”费恩抬头恰好看到铁丝网外的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驶过。他的眼中有些忧郁,却还是强撑出一个笑脸道:“不,不需要了。”
第47章 XXII.奥斯维辛火车站
想起之前诺亚向自己提出过一起过新年的事,自己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费恩觉得有点好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都是那些荒唐的感情在作祟,如今在旧年的最后一天,他放弃了待在大房子里烤火炉窝在沙发上吃黑森林蛋糕,而是裹着厚重的大衣站在火车站,等私运物资的特遣队员扛着麻袋将新年福利中需要“上交”的那一份交到他们手中。
自己的生命多么荒唐。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很快将那些事情慢慢淡忘。
相见不相知,不如不见。
旁边的罗尔夫冷得直跺脚,他却任由寒风砭骨,双眼空洞地望向早已没有天地界限的白茫茫的远方。
“来了来了!”伴着跺脚的“噗噗”声,罗尔夫的声音将费恩的视线拉回近处。三名身着便装的特遣队员扛着大大的麻袋朝这边走来。他们熟悉这集中营中几乎所有的关节,直走至二人身边,打开袋子开始分装里面的东西。
“长官,”一名特遣队员轻声道,“请您收好。”
罗尔夫看着袋里的物资:“我操,大概有……四百支香烟吧?还有白兰地,太棒了!这可可粉你们哪儿弄到的?”
“总有人去到过墨西哥,长官。”另一名队员毕恭毕敬地道,“还有这萨洛尼卡的蜜饯。”
“好极了……”罗尔夫接过袋子,这样他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对特遣队员私运物资,再分给营房中的囚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祝你们新年快乐。费恩,拿上那一袋,我们回去了。”“嗯。”费恩淡淡地应了一声,接过另一只较小的袋子。
“是白面包,还有黄油。长官。”队员殷勤地道。
费恩挥了挥手,示意这三个法国人赶紧回他们应该呆的地方。然后和罗尔夫一起走上回宿舍的路。
“这些人啊,”罗尔夫嗤笑了一声,“说不定要他们搞戴高乐的内裤他们也能搞来。”
费恩四处张望了一下:“或许。这雪看起来要下大了。”“早晚的事儿。”罗尔夫不以为意,“这次他们给的东西真够多的。”
“不会有什么蹊跷?”“谅他们也不敢。”罗尔夫拍了拍费恩的肩,“你啊,别老把弦绷得死死的。”
自嘲似的抿了抿嘴,费恩没有再说话。或许忙着今晚要过年,偌大的集中营这下空空荡荡,只有无声无息积起的雪填满这一切。
倏然从天边的某个角落,传来突兀的犬吠声。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回荡不止。
“是D营那边!”费恩迅速地准确定位,二话不说将手中袋子递给罗尔夫,“你先回去,我去看一下。”
不知觉地,什么时候也感染了他那种对工作要严谨态度。
“好。”罗尔夫冲他喊道,“你小心一点!”
费恩穿过岗哨,朝D营那边跑过去。循着越来越大的犬吠,他终于在营区角落处,一簇矮灌木边发现了一条军犬。没有人看管,狗链拖在地上。它朝着灌木丛中大声吠叫。费恩走上去扯住狗链,令它安分下来,然后抬眼去看那丛灌木。
一个小小的,披着紫色斗篷的身影缩在那里。这颜色在集中营里实在太鲜艳了。感觉到危险已经远离,那个小家伙小心地抬起一双糖浆般的褐色大眼睛。
费恩一愣,然后迅速转身蹲下去检查狗项圈上的标牌,然而并不能阻止身后一声开心的大叫:“费恩哥哥!”
伊尔莎拍了拍身上的雪凑到费恩身边,顺便冲那条蔫下来了的军犬做了个鬼脸。费恩并不讨厌她,此时却最是不想见到她,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有些尴尬。沉默了良久才问道:“受伤没有?”
“没,不过它真的好凶。”伊尔莎瘪了瘪嘴,“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忙啊?”
“呃?”费恩莫名其妙。伊尔莎及时解释道:“爸爸说你很忙,所以才不跟我们一起的。可是我还是想来找你,就瞒着爸爸跑来啦。”她晃了晃包在厚重衣服中的小身子,“不过,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
“快回去,这里很危险。”费恩丢下这句话,站起身牵着狗快步离开。没想到伊尔莎竟执着地跑着跟了上来:“大哥哥,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嘛?我爸爸也很想见你!”
费恩突然停下脚步,伊尔莎差点撞到他腿上。“他说的?”费恩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猜的。”
“哼。”费恩冷笑一声,加快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步子往D营地中心走,任凭伊尔莎跑得气喘吁吁,在后面问各种问题也没再理她。她自讨没趣自己就会离开的,费恩认为。
走到那幢明显修葺精致些的党卫军营房前,费恩叩响了门。门打开了,里面吵吵嚷嚷,飘出一阵朗姆酒的气息。来人见到是费恩后敬了个礼,费恩回礼,面无表情道:“让弗里德里希军士长出来一下。”在屋外的白雪映衬中,他的面容比寒冰更加冷峻,却又精致得异于凡人。
虽然D营这边不归费恩所管辖,但碍于军衔等级,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眼窝深陷、体格壮硕的男人从牌桌边站起,走到门前,冲费恩行礼。虽然,从他的脸上很难看出有什么尊敬。费恩正视着这个比自己宽一倍的男人,淡淡道:“弗里德里希军士长,请你查清,这条军犬该由谁管理。然后……”他停住不语,表情冰冷。
“是!”军士长接过费恩手中那条狗链,转回身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属下。又回头换上很假的谄媚表情:“长官,您需要一些热茶吗?”
费恩摇了摇头,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背过身移步欲走。
“那……收下这包烟?”弗里德里希语气中有些不安。费恩没有迟疑,也没有回头,只是皱了皱眉,背影很快缩小成了一个突兀的深色小点。
军士长露出了一种似是有些讥讽的表情,他叫出一名队员将狗牵回窝里,然后招呼着赌局重新开始,重重地关上了门。
“大哥哥大哥哥。”伊尔莎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刚才她一直站在房子侧面看着费恩。此时见他闲下来,立即又黏了上去。
“你怎么还跟着?我让你快回去啊。”费恩希望通过语气表达他的不耐烦,看话到了嘴边又软了下来。他本以为她已经走了,所以才毫无顾忌地抄近路要回宿舍。现在有她跟着,他便不敢再穿过前面的犹太营,怕她看到那些秃着脑袋,瘦骨嶙峋的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无法解释的。帝国荣耀吗?这理由太扯淡了。
费恩在营地间的岗哨前止步,终于转过身面对伊尔莎,用那双淡漠而又无比美丽的蓝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就像他——诺……呃——指挥……不对、你爸爸说的那样,我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就这样,行了吗?快回去了!”
伊尔莎缩在袖口里的小手不安地握在了一起,看得出她有些失望。“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小声道。刚才来的一路上只想着找到费恩,哪想到这个地方那么大,那些大房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再被那条狗一追,完全来了来时的路。
“唉。”费恩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心轻轻蹙着。伊尔莎一时看呆了,大哥哥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并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费恩看了看四周,然后撑着膝盖半蹲下来对伊尔莎道:“那我送你回去,好了吧?”
伊尔莎快速点点头,扑簌簌从斗篷帽顶抖下一小堆雪。
费恩又叹了口气:“走吧。”
虽然照顾到她,有意放慢脚步伊尔莎还是追得小脸通红。费恩一路上尽量绕开了那些惨不忍睹的营房。路上遇到两个属于别的小队的党卫军士兵,在费恩介绍后他们很友好地同伊尔莎打了招呼并住祝她新年快乐。
大概走到离那幢房子一百米处,费恩便停下了脚步。远远地隔着栗子树树冠能看到那幢房子二、三楼的窗户,尽管费恩不知道它们属于哪个房间。如今,这幢曾给予他仅有的温暖的建筑更像是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令他不由自主想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