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荆蔚摸摸他耳朵表示自己在听。
“然后我忽然就醒了,感觉往后的人生有了目标,那时候我脑海里就反反复复一句话——我娘希望我当官。我娘还在的时候,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在她看来,皇帝啊,将军啊,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员啊,那可都是正义的化身,老百姓们的护身符,跟神明一样须得受人尊崇的。可我不爱看书不爱动脑筋,适合当官的是姐姐才对,姐姐就跟那个要出门上任的女官一样是个才女,喜欢看书喜欢安静,什么规矩都懂,能和任何人友好相处,而我一门心思跟着师父练剑,修竹就是我的家,我可以几年如一日的待在莲花峰上,却无法想象被那宫墙围着呆上一天会是什么感受。”
云开续道:“出了酒楼我在附近找了个空旷没人的地方,第一次将师父传我的风月剑法使了一遍,却因为几天没吃饭神思恍惚,师父随风月一同过继给我的内力也还没有为我所用,只觉得天光耀眼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是秦钟离救了你。”
阮云开点点头:“是。我恍恍惚惚念叨着要当官,他说他可以让我当官,当大官。”
阮云开停顿片刻,抓过酒坛子扯开封口灌了一大口,接着说道:“最后我真的当了官,还是当初三王爷府现任九五之尊陛下门里的!却是个必须玩阴谋诡计的谋士,也不知道我娘要是知道了,会是高兴还是难过,可能她根本就不知道有种官叫谋士,就像她不知道并不是所有官老爷都是父母官,多的是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的。”
荆蔚抓过他手中的酒坛子,大大喝了一口,枕在他脑袋下的手轻轻拨弄他头发。
“你能将这些事说出来很好,这样,你才能往前看。”
“嗯,轻松多了。”
这些事情埋在他心里八年了,起初以为可以当做不存在,却在每个夜里化成梦魇纠缠,如今用语言说了出来,感觉心的空间终于有了清理的可能。
第16章 第 16 章
“姐姐已经不记得我了,她失忆了,比起这个,我更困惑的是,她怎么会和秦钟离在一起?”
“屠戮修竹和村庄被焚毁有关系。”
阮云开大惊:“你确定?”
“我们都这么想的不是吗,如果假设成立,做下这两件人命关天的事的,有没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阮云开噌的一下坐了起来:“那一天是阿虎,阿虎跑到莲花峰上告诉我我家出大事了,让我赶紧回去,我回去就看到满天的大火……”
“那天过后你就再也没有回修竹,你去了三王府。”
“是。”
“还记得日子吗?”
“八年前,申月廿九。”
“是先帝驾崩那一年?”
“对,就是那一年!我记得那天过后没两个月先帝就走了,王府里所有人都披麻戴孝。”
荆蔚也已经坐了起来,伸出手握紧了他的:“云开,你要做好准备。”
阮云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他磕磕碰碰问出一句话:“修竹……修竹也是那一天吗?”
荆蔚闭了闭眼。
“是。”
“所以……那场火灾……根本就不是意外……”
“还不能断定,但可以从这里入手,我们假设放火烧村的和屠杀修竹的是一伙人,谁有那样的权势将这样大规模的杀戮隐瞒的不为世人所知?”
“不为世人所知?”阮云开奇道。彼时他人在王府天天和权贵大臣打太极玩阴招,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很正常,可是难道其他人也不知道吗?
“我查过,那些曾把孩子送到修竹的大人全都迁往别处不知去向,剩下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莲花峰上经历了那样惨绝人寰的事,你看这八年,修竹还招了不少新弟子呢。”
“你好像很关注修竹。”阮云开突然插嘴道。
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怀疑,荆蔚不以为杵:“有些事情,是时候让你知道了,跟我来。”
阮云开只犹豫了一秒就握住了向他伸出的手,荆蔚干燥地手掌很好摸,如同他身上经年累月伴随的药草香一样招人稀罕。
浮林谷顾名思义是在一方峡谷之中,地势低洼,荆蔚带着阮云开来到一扇低矮的木门前,这扇木门位于他们刚才喝酒的角楼正北方,镶嵌在一大块山石里,阮云开抬头一看,这分明就是一座山峰嘛,简直就是在山麓一方给砸出一个长方形空洞,硬生生把木门给摁了进去。
荆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晒干了的药草,他用手捻了一株不知道什么花,递给阮云开。
“嚼了,吃下去。”
“好吃吗?”阮云开条件反射地回问。
荆蔚微微一怔,笑道:“不太好吃,但能保命。”
“哦。”阮云开问出口也发现了这很幼稚,赶紧接过来吭哧吭哧嚼烂咽下肚。
“这个好吃。”
话音刚落,阮云开就觉得嘴里一甜,荆蔚往他嘴里顺势塞了什么吃的。
阮云开抿了抿,不由得心花怒放,高兴地问:“这是啥?真好吃!唉我怎么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
荆蔚看着他发光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养了个贪吃的小孩。
“花果蜂蜜糖,北暝大美人做的,好吃吗?”
“好吃好吃!”阮云开狂点头,“北暝还会做糖果吗,真厉害!”
“嗯,你喜欢的话我让他多做点。”
“好~啊,我想起来了,你给我治蛊那次,皇宫里那次,那次你也给我吃了这个,我还想怎么有这么好吃的药丸子。”
“小孩子嘛,大夫给看完病都是要给颗糖吃的,这样就能忘了看病时候的痛苦。”荆蔚特别认真地解释。
阮云开不太相信地瞥了他一眼,嘟囔着抗议:“谁是小孩子啦!”
荆蔚大夫捏了捏小病人的脸颊,“你看你,长了张娃娃脸,还这么爱吃糖,不是小孩子难道是老头子不成?”
也不知道这话哪里不对,阮云开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一言难尽。
有猫腻——荆蔚再半秒内笃定判断。刚想一探究竟,阮云开已经把果糖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荆蔚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这一舔可好,看在荆蔚眼里就是活生生的勾引,小舌头诱人,不啃白不啃,趁还没伸回之前,荆蔚便难以自制地像某种大型犬类一样扑了上去。
阮云开的唇刚碰到荆蔚的,全身就跟过电似的一阵酥麻,情感驱使他热烈回应,理智告诉他记得反攻,连夜色也体贴的为浑身发热的两人遮掩,照理说该如昨晚那样水到渠成。
等等,昨晚……
在荆蔚干燥有力的手掌勾勒他背部脊骨线条一路往下滑去时,阮云开猛然菊花一紧,昨晚欢愉中依旧清晰存在的疼痛回忆如潮水般回归!
恐惧是第一行动力,大概是真的,阮大人内心有多眷恋不舍动作就有多利落干脆,相当无情地推开荆蔚,在木门上咚咚咚敲了三响,“荆谷主,咱们进去吧,还……还有正事儿呢!”
荆蔚:“……”
没想到浮林谷还有这样的地方,从小木门一进去就踏上一条长长的阶梯,这梯道用水泥混了细碎石子砌成,凹凹凸凸,颇不平整,一个不留神踩到尖头石子凸起的地方,那一下子都快刺破鞋底了,痛感也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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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石阶竟是深不见底,这样一直走让人无来由的有种恐慌,会走到九幽之地去也未可知。周围黑洞洞的,唯一的光亮来自荆蔚手中几株荧光草,阮云开下意识地靠近他。
狭小的阶道只能容得下一人,荆蔚想了想,直接拉住阮云开,把他抱了起来。
“这算啥?!”阮云开一惊,心想再不济你背我也行啊,这公主抱衬得我多弱鸡啊!
荆蔚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冷嗖嗖开口:“鬼故事经常发生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突然不是后面的人不见了就是前面的人不走了,后面那个绕到面前一看,那人脸已经……”
“闭嘴!”阮云开赶紧打断他,不由自主往他怀里缩了缩,瞪大了眼盯着他,仿佛真怕他的脸会变成什么可怕的东西。
荆蔚轻笑一声,安慰道:“别怕,我阳气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怎么知……”阮云开意识到什么赶紧刹车,脸上一红。
“云开,对不起,今天本应该给你做个药草推拿的,这样好的快些。”
“没……没事的啦,我也是练剑的男子汉好不好……”说到后面,声音细不可闻。
荆蔚知道他内心奔放热烈表面却脸皮薄常常害羞,当下也不戳穿,给他说谷里的趣事转移他对这地方尤有恐慌的注意力。
两人这么聊着聊着,时间倒也过得快,这看似无底洞一样的石阶终于也走到尽头。
阮云开终于知道荆蔚在门外给他吃的那株干花有多重要了,这地底下冷得几乎让人跪下。
随着寒气入侵,阮云开肚皮里升腾起一股热量,那热流百转千回,渗透进五脏六腑而不动声色,绵绵密密,强大而缓慢地替他抵御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气。
想来是那株花的功劳。
“荆蔚,你没吃那朵花,你没事吧?”阮云开着急问道。
“放心,这寒气对我没用,我们得快点,你身子本就不舒服,千阳花只能挡这寒冰气一时半刻,久了你会吃不消。”他已经放下阮云开,但一直牵着他手,现下也没有放手的意思,直接引着他往前走。
七拐八拐,阮云开都快晕了,这黑乎乎的地方要是他一个人进来的话,很难说能不能出去,根本就是个小型迷宫嘛!可荆蔚却对此熟悉的闭着眼都能步履如梭,这荧光草显然也是专为他点的。
眼前是一块镶嵌在山石里的晶莹冰块,边缘和石块几乎融为一体,呈现出自然的晕染色。一只火红色的鸟静止在这寒冰之中,被永远的封存。
阮云开惊讶道:“这……这是什么?”
“闪灵鸟,只出现在鲜血浇灌的土地上作短暂停留,见证杀戮的一段段记忆,兵家所求圣物,也是各国将相趋之若鹜的东西,若不是自愿停留,谁也别想抓住……闪灵鸟的眼睛被称为闪灵之眼,谁得到了闪灵鸟,透过它的眼睛,可以回到古战场,看到过去闪灵记录下的所有战争细节。”
云开了然,所以很多人都想抢夺,手握军队的权臣想要篡位,各国兵家想要一展鸿图,就连像他这样的谋士,恐怕也是前赴后继。
阮云开自嘲地笑道:“这么个好东西,得到了要么叱咤风云,少说也能建功立业,我居然毫不知情。”
荆蔚看着他,认真道:“阮大人淡泊名利,是好事,有益身心健康。”顿了顿又饶有兴味地凑到他耳边道:“再说了,阮大人真的相信这种东西吗?”
第17章 第 17 章
闻言,阮云开嘻嘻一笑:“被你看穿了。”什么闪灵之眼回到古战场,鬼话连篇,他是半个字都不信。
他闲闲的走了两步,停在闪灵鸟正前方,目光如炬,盯着传说中的闪灵之眼,一人一鸟,隔着透明冰块对视良久,阮云开忽然一笑,挑了挑眉,轻佻地对它吹了口气,随即退开。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未知的神秘,有许多我们愿意去尊崇的神明,可是这个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有这种生物存在的?”
“十三年前,一夜之间就有很多人知道了它的存在,甚至连寻常百姓,都抱着升官发财的心理四处寻找,抛家弃子,背井离乡。我师父就是为了探寻这种生物的下落而死,临走前冰封了现在我们眼前看到的这只,我命人建造了浮林谷入世,一方面是救我想救的人,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为了彻底揭开这种东西的真面目,既然说有两只,一只已经被冰封,另一只……他们不会不舍得放出来。八年前修竹山庄死了那么多人,传闻会出现在鲜血浇灌土地上的闪灵鸟,为了加强这种足以撼动人心的假说,有什么理由不出现呢?
“突然间出现,连传说都谈不上,那么就是有人操控了。”阮云开喃喃自语。
“阮大人有何高见?”
“被鲜血浇灌的双眼,如此邪性的东西为何形似凤凰,凤凰降世预示太平,你刚才说除非自愿停留,否则谁也别想抓住,是不是还有一说,什么样的人窥探了闪灵之眼却不会将他作为战场杀戮的武器,闪灵就会为谁停留?”
荆蔚眼里闪过光亮:“确实有这种事儿精的说法,还说闪灵选中了某个人后会为她留下一滴红色的血泪,凭着这颗凝固的泪珠就可以让自己的神识在古今战场上任意穿梭了。”
他想起以前奎疏弦吊儿郎当说的一句玩笑话:“荆大谷主,以后你看上的人非得有颗七窍玲珑心,聪明得很,要不然你也看不上。”
荆蔚笑意盈盈看着阮云开,心想,七窍玲珑心倒是不必了,心眼太多活的不自在,思虑频繁对身体也不好,像阮大人这样就够了,想相信的人义无反顾的去信了,该怀疑的时候也不藏着掖着,偶尔勤奋起来需要思考,小脑瓜也够用,刚刚好。
阮云开还在继续说:“还真有那么多人信,也是,凡是牵扯到利益好处的,普通人的防范心理总会比平时低那么一层,人们总是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窥探了也不用在杀戮之事上,好比得了一大把横财却不用,心痒难耐,但又都能自我说服自己就是那个心灵高洁的人,特别的人,上天眷顾的人,说起来,就跟谈恋爱似的。”
“跟什么似的?”荆蔚眼看他把话题扯得风马牛不相及。
“谈恋爱呀!”阮云开理所当然道:“你看那些个恋爱中的痴男怨女,他们面对和彼此有关的事情时,总能自己建造一个盲区,用来屏蔽自己的智商,这种自己跟自己斗的手段,真教人匪夷所思。”
“哦~”荆蔚意有所指地接道,“那敢问阮大人,是不是恋爱中的人都习惯把话题往恋爱这件事上引啊,别管多不想干的事,都能拐弯抹角莫名其妙就和恋爱搭上边了。”
“那是自然,要么就和老……”
“和老什么?”
“没……没什么,刚才都我胡乱说的!走了走了,冷死了。”
浮林谷的温泉里,阮云开哈欠连连,已是子时过半,除了挑灯夜读和须得特定时辰采集草药的学生,很多人都进入梦乡。
“云开,你怪我吗?”荆蔚将手中药草汁涂到他肩膀上,然后用一名在推拿功夫上也颇有心得的大夫独到的手法给他舒展筋骨按摩,腰上已经在下水前按摩过了,怕他冷,给他泡在热水里再进行肩部舒缓。
阮云开摇摇头:“你也说了,只救想救的人,而且,你已经救了师父和三儿了……那次在皇宫里,我蛊毒发作,你来救我,不是巧合吧?”
“不是,我在西地对你一见钟情救了你,我知道这种蛊并不是一次就能清除的,回去后我查了你的身份算准了第二次发作的时日。”
“然后你就大摇大摆趁乱进皇宫来了。”
“对,带了西驰和东瞻。秦钟离的守卫也太不严了,东瞻扮成宫女进去,也没人察觉。”
“啊,就是进来上报浮林谷谷主求见那个?”
“亏你还有印象。”
难怪他觉得东瞻的声音耳熟呢!
“秦钟离以前是个挺随和潇洒一人,我一直觉得他要是不当王爷,只是个江湖侠士,没准还能和我师父做朋友呢。可他自打升级成了皇上,就变了。”
“月色这么好,说他干嘛。”荆蔚嘟囔了一句,手又不规矩了。
阮云开又大大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我先睡了,你要是敢弄醒我,我铁定怪你!”
说完两眼一闭身子一软,当真睡了。
荆蔚:“……”可怜堂堂荆谷主,只好安安分分给他相好按摩搓背,裹好了回屋,擦干睡觉,为缓解能看不能吃的焦灼,拿被子给他裹成一大粽子,然后在心上人在怀的良夜里,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还没交代——你姐姐云然佩戴的红色水晶耳饰,正是闪灵鸟的泪珠。
于是第二天阮云开起床后刚吃完早饭就受到了这一暴击。他“嗝”了一声,觉得这早饭是注定不好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