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这么快,难道有人非礼你?”
李渭听了脸色微红,说:“我是来找你借衣服,那个陆广野,出门在外,居然不带换洗的衣服。”
“他们可没咱们讲究,”容探说:“不过他那么高,你借我的衣服他也穿不上啊,你去借范行之的,他最高。”
李渭听了便跟着他往庙里走:“你刚才没去看,那个陆广野浑身都是肌肉,他怎么长那么壮,胳膊比我腿还粗。”
“习武之人嘛,自然体格健壮。你还偷看他?”
李渭一听脸色通红,差点被门槛被绊倒,踉跄了几步,慌道:“非礼不言,非礼勿视!”
容探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李渭的肩膀:“逗逗你,你还当真了。”
“有你这样开玩笑的么,要是被我爹听到……”
“说不定你爹还偷看了呢。”
“……”李渭一下子僵住了,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容探看了看他,才知道他当了真,慌忙道:“也是玩笑,也是玩笑。”
这个李家人,一家子怎么都这么正经,玩笑都开不得。老的这样,大的这样,小的还这样!
李渭挑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挑了李牧的一件衣裳。他们这群文人雅士的衣裳,无论是款式还是图纹颜色,都不大适合陆广野这个粗人,他最后挑了一件玄色衣裳,只因为那衣裳上绣着的兰花很少,只有衣襟上有几朵,不细看几乎看不到。不一会陆广野便穿了这件衣裳回来,果然像变了一个人,少了几分粗犷,多了几分俊美,惹得容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范行之:“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
李渭:“要是这衣裳更合身一点,肯定更好看。”
容探:“没你哥穿上好看。”
范行之:“献臣,你笑什么?”
容探听了扭头朝身边的李牧看去,却见李牧严肃周正的一张脸。他笑了么?
“看什么,”李牧说:“时候不早了,睡吧。”
容探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跟李渭说:“这天底下比你哥好看的能有几个,自然穿什么都比别人好看。”
“你就比我哥好看啊,”李渭一脸真诚,眼珠乌黑:“连我哥都说你生的好看,又会穿衣服,看着总是赏心悦目。”
“……是么?”
要知道在权贵云集的都城,李牧能有芝兰玉树的美名,就是因为他容貌光华,品味也受人追捧。可他明明经常嫌弃自己穿的散漫随意,不成体统的啊,难道李牧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立即扭头看向李牧,但是李牧已经躺下了,还是背对着他。容探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是李渭在拍自己马屁,他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别说在一向讲究礼义的李牧眼里,就是在其他的纨绔眼里,他也是最不讲究的纨绔。
容探是后半夜才睡着的,前半夜他佯装入睡,却一直偷偷眯着眼去看李牧,也不知道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人陌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李牧了。
天才蒙蒙亮,容探就被轻微的响动给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到范行之和李牧在往外走。他赶紧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小声问:“你们要去哪?”
范行之回头看他,说:“我跟献臣去镇上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你老老实实在这守着他们,我们去去就回来。”
“我跟你们一块去。”容探说着就将袍角卷起来塞进了腰带里:“我要跟着你们逛逛,不然都要憋死了。”
范行之和李牧都知道他的性子,只好点了点头。李牧说:“那你别乱跑,跟在我后面。”
谁知道容探听了却拉住了范行之的胳膊:“我跟着慎言兄。”
范行之撇嘴:“你可别这么叫我,我听了瘆得慌。”
李牧已经往前走,范行之和容探走在后面跟着,却闷笑出声。容探扭头问:“你笑什么?”
“你不会真是做贼心虚了吧,我昨天不过开了个玩笑,你就真要跟献臣划清界限了?不做他的跟屁虫了?”
“可笑,我堂堂容二公子,会做谁的跟屁虫?范老二你怎么越来越像苏翎了。”
“……我怎么就像他了?”
“我记得你以前和李牧一样都是很端庄的君子,如今你嘴皮子功夫越来越像他了。”
“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不是你的大将军么,嘴巴绑了一夜了吧,你也不给它吃点东西喝口水?”
容探闻言扭头看去,就看见大将军被绑着嘴巴却还在院子里啄来啄去蹦蹦哒哒。
“不绑它再打鸣怎么办。”
“昨天一路上不就没怎么打鸣?”
“那时候估计是吓傻了,如今劲头这么大,不绑着肯定要打鸣。等会回来我再喂它。”
外面雾气更浓,几丈之外便看不清楚了,临水的一树秋海棠顶着露水,在浓雾里若隐若现。这镇子依然安静,既不闻鸡鸣也不见狗吠,更不见人的踪影。李牧走在前头,他们两个紧随其后,雾气沾湿了衣服,容探盯着李牧袖口上绣着的兰花,心想李牧这一身白衣,要是沾了血可怎么办。他正胡思乱想着,李牧忽然停了下来,他一头就撞了上去,李牧却顺手抱住了他,低声说:“别出声。”
容探一个机灵,抬头朝前看去,却只看到浓雾一片,整个镇子好像都被这浓雾给吞没了,从浓雾深处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咯咯吱吱,似乎有动物在啃食什么东西。李牧拔出剑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浓雾里便隐隐约约露出一团黑影。只见前面蹲着一个衣衫满是血污的男人,嘴里正在啃食的,正是昨天陆广野斩杀的那只尸猫。
范行之二话不说,抽出九节铁鞭便挥了上去。鞭尾直接卷上那行尸的脖子,他用力一扯,便将那行尸整个拖了起来,那行尸在空中翻转过来,三个人却都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原来那行尸半张脸都没有了,露着森森白骨!范行之惊惧之下手上一松,那行尸便坠落到地上,随即发出一声骇人低吼。
“糟了!”
李牧话音刚落,就见浓雾之中倏地蹿出几个行尸,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李牧挥剑便砍了过去,回头冲容探喊道:“快跑!”
容探哪里肯自己跑,拉起李牧的胳膊便和范行之朝后逃。那行尸速度极快,嘴里的低吼声响彻在寂静的雾气里,最前面的范行之却猛地停了下来,手中的铁鞭挥出去,一个突然从路边蹿出来的行尸便应声倒地!
但是倒下一个,立即有更多的行尸涌了出来,范行之急道:“回不去了!”
李牧和范行之背对背将容探护在中间,两边的行尸也不知道数量有多少,只觉得那骇人的低吼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直叫人头皮发麻,那雾气又浓,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容探将匕首抽出来,还没想好要帮哪一边,一个行尸就穿过范行之,直接朝他扑了上来。容探身体一晃,就晃出了范李二人身后,他踉跄着站稳了,双手持着匕首便扎向那行尸的脖子。只听刀刃刺入皮肉的撕裂声,却不见鲜血出来。那行尸应声倒地,容探喘着气抬头,却见那浓雾里黑压压的竟然全是行尸,他们眼瞅着就要被全部包围了。就在这时候,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他:“跑!”
容探根本来不及细想便被范行之拉着冲向一面的高坡,那高坡上也是浓雾缭绕,时不时就有行尸闻声冲下来,容探只觉得浑身发抖,忽然前面一个黑影一冲而下,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躲闪,直接撞到了范行之怀里,范行之都来不及说句话,只用力将他推到一边,便和那行尸一起滚落下去了。
11.201703
容探喘着气惊惶地爬起来,只见满世界都是行尸,好像是这一波行尸将这小镇里隐藏的行尸全都召唤出来了一般,而坡下影影绰绰,哪还能看到李牧和范行之的身影。他往上看了看,又往下看了看,大喊一声,握着匕首就朝下面冲了过去。浓雾里闯出一个人来,大喊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范行之被行尸扑下去了!”
“我没事!”他话音刚落,就见范行之也从尸群里冲了出来:“小心你身后!”
容探闻言急忙回头,就看见一个行尸朝他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张嘴便咬了下来!
容探惊惶去甩,却没能甩开,眼看着那行尸已经要咬到他的胳膊,李牧直接就将手里的剑投掷了过去,正中那行尸的胸膛。那行尸被击得后退了几步,李牧一个箭步跨上去抓住剑柄抽了出来,另一只手抓住了容探的手:“走!”
容探还不解恨,又往那行尸头上踹了一脚,还要再踹,已经被李牧给拽走了。那边范行之也跟了上来,他们三个快速地爬到了高坡上,那群行尸也跟着往上爬。他们一路往前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跑到一个死胡同里,再也没有了出路,这才停了下来。
“好像……好像甩掉他们了……”容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抬头看范行之和李牧,却个个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就说这镇子古怪,人怎么都不敢出来,原来藏着这么多行尸!”范行之说:“咱们得回去,不知道他们在庙里怎么样了。”
“雾太大了,看不清路,”李牧说:“等日头出来,雾气消散一点咱们再走。”
他说着就走到胡同口朝外看了看,只看到一团白雾,隐约能听见那些行尸发出的吼声。
“陆广野不是说这些行尸眼睛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听声音么。我看这些行尸的听觉也不是很灵敏,只要咱们脚步轻一些,尽量绕着他们走,应该就没事。”容探说着抬手擦了擦刚才溅到脸上的血,结果却感觉自己手上一阵疼。
他一愣,低头一看,就看见自己小拇指下头长长的一道口子,还在滴着血。
他一下子脸色苍白,努力回想自己这伤是怎么受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赶紧将袖口放下来,裹住了自己的手。幸而他今天穿的是墨红色的衣裳,鲜血沾染在上面也不算明显。李牧将剑插入鞘中,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有血,便伸出手来替他抹了。手指头擦过白腻的脸颊,容探抬起头来冲着他笑了笑,说:“你身上都是血。”
白衣沾染了黑血,本来玉冠束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落下来一缕,但是这样的李牧看着更俊秀了,多了一份凄厉的英姿。
他们在那胡同里呆了将近一个时辰,白雾忽然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黄晕,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一轮白日,雾气渐渐变薄,三个人的身上已经是一片潮湿,衣裳变得阴冷,头发上也都是雾水。容探说:“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他们也实在担心庙里那些人的安危,便踩着薄薄的雾气朝前走。几个行尸呆呆地站在街上,早没有了先前追咬他们的凶狠凌厉。他们从街上穿行而过,容探忽然看见一户人家的阁楼上纸窗半开,有人偷偷朝下看着他们,看见他看过去,赶紧将窗子合了起来。
他脚下突然咯吱一响,三个人都立即停下了脚步。容探往下一看,原来是他踩到了一根枯树枝。
范行之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旁边老槐树下的一个女行尸闻声转过头来,张着一双浑浊的近乎发白的眼睛,衣衫褴褛,裸露着大片满是血污的胸脯。
容探长吁了一口气,便专心看着脚下。街上满是湿漉漉的枯树叶,隔几步路就有血迹。他们走到分岔口,突然又隐约听到了行尸群的嘶吼声。范行之立即快走了几步,低声急说:“是庙里发出来的!”
怪不得这附近一个行尸都没有了,原来是都冲往庙里去了!
“走这边!”容探寻着了一条路,率先冲了过去。李牧和范行之紧随其后:“容二,你慢点!”
或许是这里地处温泉的缘故,这边的雾气依然很浓,几乎看不清人。他们刚跑到距离长廊的入口几丈远的地方,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马的嘶鸣声,李牧一把将容探拽了回来,几乎就在容探被拽回去的刹那,浓雾里冲出一匹马来,上面坐着的正是苏翎和老师傅!
“快跑!”苏翎冲着他们喊了一句,马便驮着他们瞬间蹿入了浓雾里面。紧接着又跃出两匹马来,分别是护卫带了朱笄和刘惠儿出来。
“少主!范公子!”朱笄头发凌乱飞舞,回头急着喊了一声。
浓雾里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容探说:“是陆广野他们!”
“不是,是匹空马。”范行之说完突然朝长廊跑,瞬间消失在浓雾里面。
行尸群似乎全追上来了,那脚步声凌乱而急促,伴随着行尸特有的叫人不寒而栗的低吼。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便从浓雾里蹿了出来,上面坐着的,正是范行之。
“把手给我!”
容探一边奋力奔跑一边伸出手来,身上却突然一轻,原来是李牧在身后托了他一把,范行之顺势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拽,容探的身体便凌空而起,翻身坐在了范行之身后,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行尸已经蹿出来直接扑向了李牧,李牧刚托了他一把,甚至都还没察觉到有行尸朝他扑了过去,容探屁股都还没坐稳,便纵身一扑,从马背上又扑了下来,抱着那行尸滚落到地上。
“容二!”
容探死死抓住了那行尸的脸,五指都扎入了那行尸已经血肉模糊的五官,那行尸劲却大的很,张着嘴呜呜呀呀地吼着去咬他的胳膊。
“容探!”雾气里传出李牧几乎惊惧到极点的呼喊,容探赶紧喊道:“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眼看着行尸群已经围攻上来了,就算他解决了眼前的这一个,恐怕也没机会去躲避行尸群了。
就在这时候,浓雾里忽然传出几声震耳欲聋的钟鸣,“咚咚咚”急促而宏大深沉,那行尸似乎也被钟声吸引了注意力,容探趁机将那行尸用力一推,便拔出腰间匕首,刺入了那行尸的嘴巴里。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钟鸣,行尸群就在几乎能看见的地方停了下来,扭头往庙宇的方向看,继而转身又消失在浓雾里。
“容探!”李牧从雾气里冲出来,几乎是扑到他身边的,跪在地上将他拉了起来。
“我没事我没事。”容探说:“没想到滚这么远!”
他说着便爬过去将匕首拔了出来,又塞入腰间,扭头看李牧,却是惨白的一张脸。
大概也是吓傻了。
他朝庙宇的方向看了看:“有人在撞钟。”
钟声又响了两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容探爬起来,却听李牧说:“你是不是活够了?!”
咬牙切齿,倒不像是刚被他救了命,而是刚差点被他害死。
“我没活够,难道你活够了?”容探也知道李牧为什么这样凶他,所以笑了笑说:“倒不是我蠢,要是换做你,也会这么做的。”
李牧闻言半天没言语,容探忽然又笑了出来,他扭头问:“你笑什么?”
“觉得滑稽可笑,”容探说:“没想到你跑起来也挺快的,咱们从小一处长大,倒是很少见到你跑,你的君子不疾行呢?”
李牧拉着脸站了起来,容探说:“我又救你一命。”
“嗯,我记着。”
容探苦笑了一声,忽然笑不出来了。李牧看他神色异样,脸色瞬间苍白,死死地盯着他。
容探伸出手来,说:“李牧,我可能活不成了。”
只见他扬起来的那只手满是血污,小拇指下面一道血口子,血却是鲜红的,那不是行尸的血,行尸的血都是黑的,那是他的血和行尸的血掺杂在了一起。
12.201703
钟楼上,一身蓝白衣袍的李渭靠着栏杆,看着陆广野又撞了一下钟。钟声恢弘,陆广野见他捂住了耳朵,便松了手。
“那些行尸好像涌进来了。”李渭扒着栏杆往下看,只看到影影绰绰的一群行尸,风吹着他的发带拂着脸颊,他的手指抓着栏杆,不可抑制的抖动了一下。陆广野走到他身边往下看,眉头紧紧皱着,抬手蹭了一下鼻子。
“看来我们是跑不出去了,”陆广野扭头问李渭:“怕么?”
“怕,”李渭清秀的脸蛋有些苍白,眉眼却很坚毅:“不过只要我爹他们能活命,也很值。”
陆广野闻言便笑了,抽出背后唐刀,走到钟楼的楼梯口站定。已经有行尸冲了上来,不断地有行尸跌倒,可是后面的就踩着跌倒的往上冲,陆广野双手握着刀柄,挥刀就结果了一个。那被砍了头的行尸倒了下去,砸倒了一大片。李渭躲到了大钟背后,回头看白雾茫茫,眼眶忽然一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