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这实际上是一个面朝舞台背朝门的开放式包厢,仅用几层绒布帘子间隔外界,只要拉开它就能欣赏到舞台的表演。现在楼下正是乐队演奏男女共舞的欢乐时候,即便隔着厚重的帘子也遮挡不住热闹的传递。不过这种嘈杂对于今天的谈话正好,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也不会在大家都沉默的情况下生出尴尬。
沈修远坐下来,极有效率地开始谈正题。他们三方之间其实在行事方向上已有了默契,今天会面对面坐在这里,更多的是为了表示一种诚意。
东北地方军虽然不是凶手,但沈修远与他们不和的传闻甚嚣尘上,正好可以用来“将计就计”。如果沈修远的“对手”中了圈套,很可能在自以为是的浑水摸鱼时露出马脚。
主要的事情没多久就谈完了,剩下一些并不太关痛痒的闲话,再继续说下去只能算是纯粹交际。林老板看三个大男人对坐喝酒,一拍脑袋,笑道:“是我照顾不周,这样喝酒像什么样子,我让人把周春鹂叫来。”
周春鹂,一听就是个艺名,在都内也颇有几分名气。沈修远虽然没见过她,但大街小巷里贴了不少她的画报,想不认识都难。不过眼下那参谋和沈修远都没什么兴致,纷纷出声拦下林老板。
林老板却笑道:“二位老弟有所不知,周春鹂虽然只是个歌女,但在我凯旋门里也算是老熟人。改日若是二位大驾光临时,林某人恰巧不在,只要给周春鹂吩咐一声,没有不妥帖的。”
说白了,就是让周春鹂来认脸,免得日后自己不在时出了岔子。沈修远和参谋一听,明白周春鹂就是林老板在凯旋门的半个助手,也松口不拦了。
林老板去开门吩咐人,对面参谋叫近他的勤务兵低声说话,沈修远端酒兀自坐着。或许是昏暗、音乐与包厢的氛围令人熟悉,沈修远不由得想起了他唯一失败的任务中,也时常像这样坐在塞拉维剧场里。
而那次的对手——“神偷”主谋——正坐在他的身边。
这次也是吗?你就在我身边吗?
沈修远站起来,将窗帘从中间撩开一个缝隙,目光落在下面的人群之中。那里玩乐的大多是年轻人,灯光或强或暗,音乐连绵不停,很容易鼓动他们的情绪。
视线扫到跳舞人群的边缘时,沈修远忽然眯了眯眼。那里有一对年轻男女坐在边上,正在凑近说话,模样看起来很是熟悉亲密。男青年手里晃着一个酒杯,有时在说话间隙抿一口,还会转头同边上的人说话。从不时扫过的灯光中,沈修远认出了那个青年。
……杜白?
都内最有名的会所就是那么几家,沈修远觉着巧遇到沈玉瑶的朋友并不奇怪。不过如今的大家族都有些草木皆兵,杜家就这么放独生子出来游荡,看来确实离核心关系有段距离。
和杜白说话的女子很快被人叫走了。看着他们笑着道别的模样,沈修远挑了挑眉,心底忽然生出一种猜想。
不一会儿就有侍者来敲门,说是周春鹂到了。
周春鹂其实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黄底花鸟纹的长旗袍裹在她身上,趁得她风韵极佳。她拢了拢头发,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见人三分笑。老板把她介绍给在座时,她也应对自如,既容易讨人喜欢又不至于谄媚。
沈修远虽然对她没什么兴趣,但绅士风度还是有的,朝她点点头算是应答。周春鹂大约看出了沈修远的态度,她也不再眼巴巴黏着,自如地带开了话题。
沈修远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心想着:先前和杜白在一起说话的,果然就是这个周春鹂。
第三十五章——刺杀游戏7.山雨欲来
沈玉瑶一连在家里憋了七天,烦闷得几乎要开始砸东西。好,不让自己出门,让别人进来在你眼皮子底下活动总行吧?好说歹说,她终于磨得自己哥哥放小伙伴进门。
张家还没站队,张玄注定不会出现,但杜白与之相反,他是一定会来的。
杜白真正想见的是沈曦铭。倒不是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沈曦铭看起来不好糊弄,杜白有些怀疑最近所谓的“刺杀”事件是故布疑云。想要了解沈曦铭真正的心思,或许只能在见到他本人时才能分辨得出来。
然而就算是沈玉瑶,也无法天天见到自家兄长。不仅难以见到,她也不怎么想见到。兄长最近看起来低气压,问一句硬生生回一句,多说一句就跟在刺探军事机密似的,能把人瞪死。
因而当两人一同站在阳台上,听杜白随口问起今日会不会见到沈上校的时候,沈玉瑶回答得极为快速:“应该不会,他现在不在。就算之后回来了,也不会特意来游戏室看我们吧……”
后一句话沈玉瑶也很不笃定,杜白则认为沈曦铭很有可能会来。毕竟在“沈曦铭是对手宿主”“他在怀疑身边人的关系网”的条件假设下,沈玉瑶有朋友到家中来,沈曦铭大概倾向于多少看一眼。
说到自家兄长,沈玉瑶忽然又想起一件花边新闻。她瞧了瞧室内的小伙伴们,确认大家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里——至少表面上是不在——于是捧起书佯装有问题要问杜白的模样,低声说出的话却是别的事儿:“你是不是去过一个会所,叫做……呃,凯旋门?”
杜白心下一动,看向沈玉瑶:“你怎么……”
“诶,我哥哥上次和我说的,他在那里看见你了。”沈玉瑶有些嗔怒道,“我只是忽然想起这事儿了,没什么别的意思……唉,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了试探你和我是不是一伙的呗。杜白心中暗想:然而到头来,只是白白给我卖了个可能有用的消息。
“没事儿。但是这种事你和我说就算了,别到处和人张口闭口的‘凯旋门’。”杜白突然咳了两声,他顺手从兜里掏手绢,“世家小姐嘴边老挂着会所名字,当心闲话。”
“我知道。但我哥哥他……”沈玉瑶原本是要看向杜白的眼睛,但说着说着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凝聚在那块绿底黑点的手帕上。
杜白擦了擦嘴,也不着急将手帕收回去,只问道:“咱说点别的。沈玉瑶,你今天这身裙子在哪里定做的?”
沈玉瑶回道:“裁云轩。”
杜白又问道:“哪位师傅的手艺?”
沈玉瑶回道:“冯若兰。”
“好,知道了。”杜白将手绢一攥一收,若无其事地塞回口袋里。沈玉瑶眨了眨眼,像是从晃神里刚刚醒来,自然地看向了杜白的双眸。
“对了。”杜白单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抬起来一划,“没来得及说,你今天这身很不错,挺像法兰西的名媛小姐们。”
“哦?”沈大小姐抱臂胸前,侧着身体挑眉笑道,“男人也晓得流行?”
杜白摸了摸下巴:“裁云轩?”
沈玉瑶睁大眼:“嗯?”
杜白抬起下巴,食指划拉了一下笑道:“冯师傅的手艺吧。”
“……哇噢。”沈玉瑶有点愣住,忍不住带着讶异和佩服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秘密。不过我以为我会猜错,幸好对了。”杜白笑道,“进去吧,咱别一直站在外面了。”
杜白想见到沈曦铭的想法没实现,但若干天后,他和周春鹂的来往却呈在了沈修远的桌上。
周春鹂的人际交往是可以想象的复杂,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沈修远面前,多少会得到一些注意力。即便她还远远算不上“沈曦铭的身边人”,但从凯旋门林老板给她作保的情况来看,以后接触的机会还是不少。
查她,是例行公事。而记录到她和杜白的互动,则是偶然。
富家子弟和一个歌女来往,眼下的时代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了。何况周春鹂能影响凯旋门,杜白作为一个家里做富贵生意的准少东家,与她相交未必没有好处。
周春鹂本来就是个花蝴蝶,和任何体面人士走在一起都不奇怪。她同其他大老板出入声色场所的时候多了,与杜白的相处倒有些小年轻玩暧昧的意思,出门就逛了半天的街,然后哪里出来的回哪里去。
沈修远能想象周春鹂动动手指,就能勾得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们为她掷千金。不过杜白看起来挺稳重得体,居然被这个歌女迷住了,多少有些遗憾了。
他先前和沈玉瑶提起杜白去凯旋门的事,也是为了试探这群年轻人的交际圈。从沈玉瑶的反应来看,至少她本人是从来不去的,杜白会去这事儿她也不知情,而其他年轻人的动向她就更不清楚了。
其他年轻人,就包括张玄。
他和张家刚有一些相互试探的默契,明面上东北地方军就和他闹不和,张家暂且按兵不动也情有可原。而这段时间内,张玄在沈家面前刷存在感的时候也少了。沈玉瑶玩性大,不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转头就忘,现在依旧风风火火地准备办杂志,看起来一切正常。
沈修远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桌面,考虑着不再花过多精力注意沈玉瑶这条线。
“哥哥,你有空吗?”
沈修远将面前资料合上,往旁边一放:“进来。”
门咔哒一声打开,沈玉瑶探了个头,带着开朗灿烂的笑容:“哥哥!”
沈修远抬眼看她:“站直了,探头探脑像什么样子。”
沈玉瑶赶紧站进书房,背手关上门:“打扰你啦?”
“没关系。”沈修远收了些气势,“什么事?”
“咳……”沈玉瑶已经进到“阵地”里了,却又“临阵退缩”,“没什么呀,就来看看你忙不忙。”
两人都知道这是废话,但沈修远体恤小姑娘,随着她东拉西扯了一堆闲话。等她看起来是在没什么话题了,才适时提点:“找我没其他事了?”
“嘿嘿,其实还是有的。”沈玉瑶走到书桌对面,双手支在桌边,总算是心一横说出了主要目的,“哥,把我的枪配实弹呗?”
“你的枪?”沈修远皱眉两秒,终于从原主的记忆中翻出来这一段,双眼一眯,“柯尔特。”
沈家是军人家庭,沈父给小女儿沈玉瑶弄一把小型手枪当礼物,不算奇怪。不过沈玉瑶小时候对这东西兴趣不大,家里人也怕出意外,因而枪是常在,子弹一颗不配。
“对呀!”沈玉瑶讨好笑了笑,“我那翻了半天找不着,哥哥能帮忙吗?”
沈修远刚准备将这个妹妹划入安全范围,她就给自己加了个极不稳定的因素。就算那只是把短距离自卫用武器,也能使她杀伤力大涨,沈修远怎么可能轻易同意。
不过,枪本来就是沈玉瑶的,最近又不很安全,作为“沈曦铭”还真不能一口回绝:“你要那干嘛?自己射击都还没个准头。”
“我这不是才学会吗?我那把射程又不远。”沈玉瑶拉过椅子,坐在沈修远对面,“再说啦,哥哥你老觉着我身边不安全,我这不是能防身吗?”
沈修远指尖点着桌面:“你是怎么想起这事的?”
“怎么想起……不就是最近学了枪吗?”沈玉瑶回道,“我早就把我的枪找出来啦,不过一直没找到子弹,哥哥能帮我配吗?”
沈修远看着她的眼睛:“这是谁的主意?”
沈玉瑶一愣:“我呀。”
沈修远觉得她的神情不似作伪,又想到自己先前的决定,目光一垂,随即又抬起来:“我知道了。去把我的副官叫来,之后他会处理这事的。”
沈玉瑶大概没想到这事这么简单,唰地站起来:“谢谢哥哥!”
副官被叫到沈修远的书房,却不是单单来听吩咐的。
他拿着一个厚实的文件袋,将里面的文件逐一展示在沈修远面前。纸张上详实记载着都内、甚至整个华东地区的部分人物资料,这些人无一不是国内生意圈里均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他们近来家底殷实、有意以财换势。同时他们也大多对南方军有所意向,至少不是对立方,因此很有和沈曦铭交好的想法。
沈修远关注这些人的目的很简单——军费募捐。
这当然不是沈修远临时起意,而是他到来之前,沈曦铭着重推动的一件事。他要养得起手里的兵,军费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虽然回来后可能会晋升,但被赏识不代表费用方面就高枕无忧。如今局势混乱,沈曦铭明白,看似风光的上层建筑其实不过金玉其外。想要自己真正站稳脚跟,少不得和一些懂得“乱世黄金”的商人打交道。前路一直铺至回京之前,沈修远现在不过是顺势而为。
时间紧迫,沈修远其实不想管这个烂摊子,不过一来形势逼人,二来凯旋门的林老板愿意相助。沈大总裁骑虎难下,总觉得这时候退缩有一种微妙的“认怂”感,只能迎难而上了。
其实先前在家中的宴会,部分人已经初次照面,彼此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这第二回碰面,就可以试试水温了。
地方安排在凯旋门。
“等等。”沈修远叫住正要出去的副官,“沈玉瑶的枪……只给她三颗实弹。在此之前,检修它的性能,特别是保险栓。”
第三十六章——刺杀游戏8.闷雷
华灯初上,凯旋门霓虹闪烁,名扬都内的明星海报贴在大门两边与过道,门前车水马龙。
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一名青年从轿车上下来,灰色的三件套外面裹着一件深色长风衣。他将头发向后梳,露出整张脸,散发出与往日有些区别的自信与气魄。凯旋门的霓虹招牌闪耀明亮,他抬头眯眼看了两秒,收回目光时终于开始踏上台阶。
一名站在门口的男子走过来同他握手:“杜先生。”
杜白笑了笑,握上对方的手:“张士官。”
这是沈曦铭手下的兵。不及他的副官高阶,但应该是信得过的人。沈玉瑶最近出门时他总跟在身边,连带着沈大小姐的伙伴们都认识了他,想来是沈曦铭为了安全安排在她身边。不过今天的张士官穿了便装,虽然依旧身姿挺拔,却少了些拘束的感觉。
“劳驾这边来。”张士官一摆手,将杜白引到门内一侧,“失礼了,不过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两名也是便装的男子围过来,客气但认真地开始给杜白“安检”。他们戴着手套,从头发开始检查,抚过衣装各处的手法近乎搜身。内袋里的打火机被拿出来试着打火,烟盒则是杜白主动拿出来给他们各分了一支烟。分到张士官时,他摆摆手,回道:“感谢杜先生愿意配合。”
杜白的余光瞥到另一侧也有大老板被人客气“安检”了,垂眼笑道:“哪里,是劳烦你们了。”
张士官的手摆往楼梯方向:“请往这边走。”
杜白和他走了两步,忽然近他一步,颇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先想去后台看看周春鹂,可以吗?”
张士官抬眼看他:“后台?”
“是的。我先前和她约过今天来,没想到现在是这个情况……”杜白无奈道,“我就和她解释一下,就五分钟……不,三分钟,行吗?”
张士官猜想这位公子哥大概被歌女迷住了,但这情况他也不好置喙。心中快速地权衡一番,他点点头:“可以,不过我需要跟你一块儿去。”
杜白想也没想:“行!”
张士官确实跟到了门口,但还没丧心病狂到跟进歌女的化妆间。他只看是那杜小公子敲了敲门,里面有女人应了一句“谁呀”,杜白回一句“杜白”,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人来开了门,边说着“杜先生,你怎么直接到这儿来了”边将杜白让进门去。
女人在半开的门口朝张士官点了点头。她穿着一条绿底黑点的连衣裙,简单的马尾上扎着一个与裙子同款的蝴蝶头花,打扮如二八少女一般青春靓丽。只是那勾人桃花眼、明艳大红唇,正是她周春鹂的明显标志。
张士官垂下眼,转身背对墙站到门边。周春鹂笑了笑,直接合上了门。
杜白靠在梳妆台边,单手插着口袋,笑道:“你今天真好看。”
“杜先生这么会说话,喜欢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多。”周春鹂提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这裙子做好还没给你看过,怎么样?”
杜白拍拍手:“周小姐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那也是杜先生亲自挑的布匹,送给我的。”周春鹂走近他,“今晚有一首歌是送给你的,你可别错过啊。”
“是吗?那我一定洗耳恭听。”杜白状似无意地扭头一瞥,看到他送的花篮正摆在边上,便错开周春鹂走过去看,“不过听你这口气,今晚你不止一首歌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