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是越磨越硬,苏牧这时反倒抬头直视赤霄真人,脸上也露出笑意,连那散乱的衣冠也只让他显出了潇洒不羁,“师父何必再说这些,苏牧从来不是懦弱之人,便是前途坎坷崎岖,我自行我道,不避不退!有朝一日举霞飞升,师父等着看便是!”
从回忆中转还过来,苏牧俯身拜下,“哪怕天命已定,我都要去争一争,何况……任凭前路艰险,弟子道心不移。”
顺天而行,逆天而行,都是一种道,到底哪一条路更正确至今也没有一个定论,但犹犹豫豫,辗转反复的人,却必然是不能走到最后的。
以前他想了那么多,最后得来的法子居然是逃避,还是在明明已经被盯上的情况下想要逃避,真是……但凡是自己行的道偏了一点,最后就会发现,心魔往往就是自己不愿面对的那些东西,那么他或许将会死于心魔劫。
赤霄真人满意地点点头,收起手中画卷,“临行前去你还素师叔那里道个谢,引你明悟,还亏了他丹青妙手。”
能为徒弟费这份心,也实在是难得了,赤霄真人特特抽出自己那一段记忆给还素真人看过了,才请人画出这么一副可以重现当日场景的画来,使苏牧不知不觉中了招,一时间恍若时光回溯一般。
说起这个,苏牧猛然反应过来,“师父,这画你可好生收着……”
那种被雷劈过之后,形容狼狈不已的样子,真的算得上黑历史了。
“行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柳还素修为越发精进,看了这画,我几乎也要晃神了,也真是令人怀念。”赤霄真人不由感叹起来,昔年有些稚嫩的少年,上山已多年啦。
苏牧也露出动容的表情,“师父可是觉得我当初轻狂得很?”
赤霄真人叹了口气,接口道:“有点蠢。”
“……”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玩耍啦!苏牧默默地想,虽然他那时候有点觉得自己各种与众不同天姿卓绝,但只是想想而已,他还是很脚踏实地的,这样一般不是还可以称赞一句少年意气吗?既然觉得他蠢为什么还要收徒!
苏牧心塞地回了洞府,把要带回去的各类礼物都整理了一遍,转身去了小篆峰,他师父和还素真人同辈,肯定也拿了特制丹药去换人情,但他自己也不能没点表示,郑重地去拜谢一次还是需要的。
“你今日怎么看着这么……蠢?”苏牧见到还素真人的时候,他站在成片的柳荫下,桌案上摊着一张素白的宣纸,“为我磨墨。”
世家子哪个不要学学书法的,递帖子的时候,字迹就是另一种门面,苏牧的字曾被还素真人评价说勉强看的过眼,这已经是很好的评价了。
被再一次打击的苏牧不敢有怨言,恭谨地站在一边,挽着袖子,轻而慢地手执墨块在一方龙尾砚上缓缓抹开。
待到一副狂草一气呵成,还素真人在一边净了手,丢了一壶酒给苏牧,“是要去耀州?”
苏牧愣了一下,知晓还素真人性情,他并不好再去问酒杯在哪之类的问题,只微微仰头,酒液倾泻而下,他浅酌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啧,还是这幅样子,不如你师父真性情的好。”还素真人自己也是手执酒壶,却大口灌酒,敞开的衣襟慢慢被濡湿了大半,但做这些动作的人是柳还素,就一点不嫌粗鲁。
还素真人也是凡俗界出生的,苏牧是世家子弟,而还素真人则是寒士风流,相当于两个极端,寒门世家的关系可不和谐。不过这两人之间隔了四百余年,柳还素这个名字,在凡俗界早就是传说中的书画名家一类的人物,苏牧还摹过柳公字帖呢。
这种时候,苏牧就只能苦笑了。柳还素和他师父的关系是很不错的,他被说上两句也是应当担着的。
宗门弟子总说赤霄真人暴脾气,却不知这位手执玉笔的还素真人,才是真正惹不得的,毒舌得能噎死人就罢了,手上那玉骨笔,白玉蕴赤色,可是杀敌千百,浸染血煞之气而来的。
柳还素笔下画得灵山秀水,也画得尸山血海。
“道谢也就罢了,我卖的是你师父的面子。你下山去吧。”修道百年,不过倏忽而已,于是便真的以为百年不过一瞬,昔日击筑纵歌的风流浪子,俱已垂垂老矣。柳还素这才知世事无常,大喜大悲,长笑当哭,让上一任小篆峰峰主楚无相操碎了心,才终是如此破除桎梏更进一步。
他看着苏牧,恍惚间看见几百年前的自己,苏牧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啦,这般重情,然而这孩子终有一日会明白,沧海桑田,到最后连自己都会淡忘一些东西……唉,那就是赤霄的事了,他的弟子可都省心得很。
苏牧从小篆峰往下走,迎面就遇见了楚非,他停住脚步,微微颔首,提醒了一句,“楚师兄,师叔正在上边喝酒。”
“……”楚非的脸白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转了步子,跟上苏牧往山下走,笑呵呵地表示,“唉呀,师弟要出远门,我这当师兄的不舍得紧,还需得去送上一送,走走走。”
苏牧翘起嘴角笑了一笑,“便略备薄酒,送上一送?”
小篆峰一脉相传,莫说是亲传弟子,就是普通弟子,也学得一两分雅致不羁,而楚非是最像还素真人的,还素真人也一贯疼爱这个排行最小的弟子。楚非放浪形骸,也写得一笔好草书,然而他不沾酒,一点也不能沾。楚非遇酒就疯,耍酒疯!
“你若相请,我自奉陪。”楚非似笑非笑地看了苏牧一眼,话里话外透着不怀好意。
苏牧打了个哆嗦,一下子醒悟过来——楚非不敢陪还素真人喝酒,那是因为一旦发了酒疯只有被镇压的分,对上自己这个新晋金丹期,说不准是谁倒霉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番外——关于道号吧
一般而言,道号这种东西,只在入门登记名帖时有用,或者长辈愿意叫的也可自便。
可是没有几个人乐意去喊徒弟的道号,一片的清字辈,徒弟多的就容易记混,何况清楼之类的,实在叫不出口,只有两座主峰例外。
哦,因为药峰和剑峰峰主都只有一个亲传徒弟。
赤霄真人坚持喊苏牧叫清牧,“灵犀那家伙没有名字,只有师叔给取的道号……总不好只喊他一个人的道号吧。”
灵犀真人坚持喊凌琛叫清明,“赤霄喊他徒弟道号,莫非我喊不得你的?”
凌琛认为清明和清牧挺搭的,所以完全不介意自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第15章 喵喵喵喵
九为极数,九九八十一级天阶蜿蜒而下,行至尽头,就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光阵,流光不断闪现,隐约可以看出一些玄奥的纹路,阵前有人日夜守候,待来人付够灵石之后,便开启阵法,把人传送至凡俗界。
凡俗界中登仙台,雕栏画柱,高入云端,时人传言有仙迹频显,也是因为一些修为不足的修士,抵达凡俗界之时露了行迹罢了。
“苏师兄,楚师兄,可是要去凡俗界?”守阵修士正是天极宗的外门弟子,对门派中年青一代的风云人物自然都识得出来,立时就摆出殷勤的笑脸相对,哪有半点倦怠模样。
“去凡俗界。”一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地想起来,那守阵修士不耐地转头一看,发现那标志性的问剑峰剑修装束,到底还是和气地接了那人递过来的十块下品灵石。
凌琛仍旧是穿着白衣,手上一把乌鞘长剑,执剑的手十指修长,指甲修理得整齐干净——那的确是一双剑客的手。剑未出鞘,已经让人感到了迎面而来的寒意,像极了问剑峰顶那位执剑长老,而师徒之间,或许总是有些相似的。
楚非这么想,也就这么感叹出声了——简直就是个小版的执法长老啊。
“楚师兄这么说可不对。”苏牧忍不住笑了笑,连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楚非还想说点什么,就见凌琛走到苏牧面前的时候,周身气势一下子柔软下来,冷冰冰的脸上也露出明显的喜色,“师兄,好巧……我们同行?”
而那原本一点褶皱都没有的白衣,偏偏在胸前的位置猛地突出来了一点,然后一鼓一鼓的,一只雪白的没有一丝杂毛的小猫崽子从凌琛衣领里爬出来,探着小脑袋往苏牧那边凑。
楚非:“……”
冷若冰霜的师弟哟,你居然养猫!还养这种软绵绵娇气得很的小猫!
似乎经过了很大的努力,西来终于奋力一扑,被苏牧温和地搂在怀里,还不安分地想要抓楚非两爪子。凌琛略带无奈地把自家灵宠从苏牧怀里拎出来,看了苏牧一眼,声音越发压低了,“木木,别闹,到我这来。”
楚非:“……”
耳朵都要聋掉啦!为什么这两位师弟这么自然地在他这个师兄面前打情骂俏!牧牧牧牧……别闹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凌师弟居然叫苏师弟牧牧,为什么还没有被赤霄真人这个徒弟控弄死?他认识苏师弟几年了,最多也还只叫几回小牧呢!要不要他也试着这么叫一句?
“牧……牧……”
有点恶心啊……
“楚师兄也喜好这类灵猫?当日我也是见木木毛色格外漂亮,才起了心思买下给小琛做个伴。”苏牧对凌琛和楚非两个人的心思浑然未觉,最早凌琛给小家伙起的名字可不是西来,而是木木,苏牧早就叫习惯了,这回也没察觉出不同来。
原来是猫啊……楚非这么想了一想,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格外冷淡正直的凌琛,和一点没有异常反应的苏牧,又青又白的脸色好悬缓了过来,喊苏牧叫牧牧,这个实在有点超出他的承受能力。
误会解释清楚了,楚非整个人都松快下来,正好顺着他自己之前的话往下说,“木木啊,木头的木?这不是挺机灵的?”
西来又被安上木木这个名字,自家主人它惹不起,动对面那个说它木头的楚非,那有问题么?不就是结丹期,上回它还差点不小心抓伤了苏苏,那咬死对面那家伙应该不难吧。
同一个大境界内,那也是有小境界之分的,楚非比苏牧早修道许多年,进入结丹也要早上几年,西来能抓伤苏牧,但对上楚非,就只能被扯着爪子拎了起来。偏偏楚非是个十分不拘小节又好奇心重的,稍稍迟疑一下,居然改用右手拎住西来的后腿,左手迅速往某个地方摸了一把,才点点头,“果然是只公的,这么淘气。”
“……”西来这回真的是木了,就连苏牧和凌琛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楚非还不明就里,皱着眉把浑身毛都炸起来的小东西还给凌琛,还有些不舍地撩拨了两把,一不注意就揪了两根白毛下来,于是西来咻的一声就自己窜到传送阵边去了,凌琛举步跟上,而苏牧深深地看了楚非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一直以为小牧只喜欢灵犬,那小初可闹腾着,不过今日这灵猫倒也算讨喜。哈哈,居然还会害羞,莫非如小初一般早生灵智?”楚非瞥了一眼苏牧腰间的灵兽袋,若是下凡俗界,直接牵着小初的确不便,只能暂且收入袋中,这也难怪今日苏牧能这么亲近其他灵宠。
苏牧看了一眼团成一团的西来,又转回头再看看楚非,就消失在了已经开启的阵法中,徒留楚非对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疑惑不已。苏牧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可怜的楚师兄,是不是完全没想过被他非礼了一把的灵宠不仅仅是灵智早开,而是灵智天成?
西来的年纪不大,甚至算得上很小了。但它是神兽,生来就有灵智,知人事,虽然长得慢了点,但只等全吸收了传承之后,分分钟就直接能化形啦,现在人家是个孩童性子,但总是能记仇的年纪了……待到转过些年岁,睥睨九仙素衣寒的岁中凶神白虎,雪发金眸的西方之主西来,看着是冷冰冰的,但是一怒伏尸百万可不是说笑的。
当然,正如楚非看到的,现在西来也还只是弱得像只猫儿的幼崽罢了,一点看不出未来风采过人的样子,缩在凌琛肩上,神色怏怏,一双明灿如金的眼珠也失了神彩,显得有点可怜,可见是受的打击过大了。
登仙台高达百尺,顶层的传送阵四周常年环绕雾气云烟,让台下的人只觉得仙气渺渺,却看不出阵法流光,窥不透登仙台为何名为登仙。修为不到家的,借着云雾遮掩也能让凡人毫无察觉地离开,而苏牧则随手掐了个隐匿身形的法诀,拉着凌琛驭使法器往耀州百里外而去。
凌琛是等着地之后才仔细看清苏牧所用的法器,那是一只碧色的叶形小舟,被苏牧收入掌心中,便只有半个巴掌大而已。
耀州已经近在眼前,苏牧把在灵兽袋里憋了半天的小初放了出来,又随手倒了两粒灵气十足的丹药放在手心里,任小初就着他的手,伸出那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头一舔一卷就把丹药送入嘴中,极其欢喜地冲他吠了几声。
“师兄,我们就这么去?”凌琛看着耀州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竟还依稀记得起自己幼年跑过的街道,恍惚一瞬后就瞧见自家师兄施施然地牵着狗就往前走,偏偏还说不出哪里有违和感。
苏牧去的并不是耀州,而是转了个方向,举步走向了东方的山脉,山中松柏苍苍,绿意喜人,可阳光倾洒下来,却让人觉得有些发凉。凌琛这才意识到,苏牧的身上,萦绕着浓重的悲哀。
“这里,是我娘和我爹的坟。”
连城将军冢,苏氏夫人墓,边有双生树,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苏氏顾如深爱苏连城,无论在她还是顾家姑娘的时候有多大的声名才华,她也只是冠了夫姓的苏家夫人啦。
苏牧半蹲着身子,跪在那合葬的坟前,轻抚石碑,那微微隆起的土包前供着一只浅碧色的纸鹤,是苏牧惯用的,灵气已经溃散尽了。
“还是想看着你们说,牧之已经结丹,当是可见苏家再续个几百年辉煌。娘都安排得很好,我会再去看看镇之……娘选的人都是好的。”
苏镇之就是顾如在苏家旁支里选出来作为嗣子的人,比苏牧小上两三岁,为人比偶尔要逗比上一两次的苏牧还要稳重,五系的杂灵根,修真怕是难有成就,顾如一早就把事情细细说开了,只由着他自己选,是当了苏家家主,还是去修真界从外门弟子修起。
世家之中家族观念还是很重的,又有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一说,苏镇之选择承嗣,改名为守,字镇之,便是表露了决心了。
手下挨着毛绒绒的触感,苏牧对着蹭到身边的小初笑了一笑,又觉得并不是那么难过了,他上辈子已经尝过一次这样的苦了,何况这辈子他娘走得很安心。
“若不是有驻颜丹,她不过三十几的年纪,就该早生华发了。她为我,为苏家操了太多的心,也终于如愿地以依旧年轻好看的模样去见我爹了,只是还牵挂着我。”
岁月如刀,再天生丽质的美人也会凋零,而顾如容貌依旧娇艳如二八少女,便是驻颜丹的功效。苏连城死在最辉煌的年纪,而顾如也该还是那个倚在他身边的俏丽女子。
凌琛垂着头,眼眶微红,他低声道:“真好啊。”
苏牧猛地想起凌家惨案,到底是拉着凌琛走远两步,安抚道:“可要去看看故人?”
故人都成了坟冢,那也该去祭拜一番。
“呵,她说,若不拿着仇人的头颅去拜她,不如不见。”凌琛喘了口气,脸色越发冷凝,话语中竟带了几分自嘲,“回山门前,我去看上一回就是。”
凌琛也有一对相爱的父母,然而他们太相爱了。相较于亭亭如盖的连理树一般的顾如,凌琛的娘就像是依附凌恒而生的菟丝子,可凌琛怎么想得到素来温柔的母亲会把他推出藏身之处……啊,是了,是为了不让那群禽兽发现他爹的尸体,可是要一个小孩怎么逃过近在咫尺的刀剑呢?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从来没有吃过那样的苦头,身上好疼,流了好多血,等侥幸逃过一劫之后跑回那个地方,看见的就是一身素衣的女人双手鲜血淋漓,细弱的手臂颤抖地抱着浑身浴血的尸体,看着他的眼神也是空洞麻木的,对孩子身上那一身的伤视若无睹,只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你要为你爹报仇,你要为凌家报仇。你是凌家人,是凌恒的儿子……你活着,就不要忘了报仇!”
然后,然后女人温热的鲜血溅了凌琛一头一脸,他娘直接割喉自杀了,拥着他爹的尸体躺在用手挖出的大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