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儿子若是废了,做不成未来的文安侯……不行,侯夫人重重握住拳头,她还有个当贵妃的嫡女。
她是文安侯嫡夫人,绝不能让人夺去她的尊贵。
第31章
此后, 沈清原以为以文安侯府嚣张的态度,必然会与将军府大闹一场, 这烟嚣却无声无息熄灭了,一点儿火花都不曾有过,转眼便快到年前,二十四扫尘日,二十六洗福禄, 老天爷总算给了好天气。
难得的艳阳天, 家家户户都把家里的盆盆罐罐拿来来洗的洗晒的晒,从马路这头走到那头,两旁的人家院前廊后, 不约而同晒满了从箱底搬出早落了灰的家底。东边西边各色的棉被大袄或是许久不曾穿过夏衣秋衫在支起的竹竿上随风摇摆, 被阳光晒透的味道仿佛能让人觉得一股暖意。
将军府自然也不会落下。
一大早,所有的丫环下人就开始起来打扫, 从各个小院到主院里,将军府的每个人都需要动起手来,清扫各自的房间, 庭院之中,姑娘们有说有笑,叽叽喳喳带着笑意的声音里,年的气氛越来越重。
玄深在将军府住了不久,他的房间里东西少得多,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大一小的冬衣棉被而已, 连其他季节的衣物都不带一件。
穿里面的衣服玄深都给洗了一遍,小宝就坐在他的边上的小板凳上看着,有时也想凑过去,拿起自己的小衣服搓搓,被玄深的眼神一瞪,又乖乖地坐了回去。
玄深的衣服一向都是自己洗的,这府里的下人都是一样的。当然他洗得不好,打上皂荚粉后,搓个几下,往往就拿去漂清,囫囵只过了个水。不过,洗小宝衣服的时候,玄深还是会细致些,他的技术自然还是一般渣,但力气是有的,和那些小姑娘一比,便是极大的优势。有时他还得控制一下力度,否则会不小心把衣服撕破了。
小宝乖顺的坐在小板凳上,盯着玄深的脸目不转睛。玄深搓着衣服,脸上却有极浅淡的笑意,小宝心里道,从前爹爹可是很少会笑的。
小宝坐在凳子上没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屁股七扭八扭,扑通便坐倒在地,玄深放下手里的衣服,站起来,俯身将小宝抱起来。
小宝站直了,也只到玄深的腰间,他踮起脚间,双手努力够到玄深,抱住玄深的腰。
“??”玄深略带羞涩又疑惑地看着小宝,对小宝突然的亲昵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凶凶的爹爹现在一点儿也不凶凶了!”小宝的脑袋胡乱在他的腰上乱蹭,小孩的声音糯糯的,“小宝最喜欢爹爹,不凶凶的爹爹喜欢,凶凶的爹爹也喜欢,爹爹不要把小宝一个人丢下。”
玄深不知所措,面上露出红晕,他还是很难应付这种温情,像个从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般,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大约知道自己从前对小宝必是冷淡的,但父子之间的情谊却没有因此割裂,小宝最黏糊的还是他。
他虽不曾想起旧日时光,仍旧后悔于自己当初不曾多对小宝上心一点,后悔于不曾让小宝像一般孩子一样,得到该有的父爱,得到该有的童年。
小宝的童年是如何的,他只在小宝只言片语中得出。不能跟着父母,和寡居的老妇人独住,没有同龄人的陪伴,没有长辈的爱抚,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职的父亲。
即便不曾有人指责过他这一点,他仍旧感觉到了,自己或许从前真的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流浪至此,小宝从不曾像一般小孩抱怨娇气,小宝和玄深待的最久的时光便是这段时间了。
玄深俯下身,沾了水的手指,在小宝鼻尖刮了一下,猛然一凉,激得小宝往后一躲,又旋即咯咯笑了起来。刚刚走到小院的沈清不由停住,他朝身后的白竹示意,让她安静,两人躲在墙后,不愿打扰父子二人的温馨。
等里面终于没了动静,他才装作刚进来的模样,打招呼。
身后白竹抱了一床崭新的被子,被子上绣的花纹,是白竹亲手绣的,只是图案却好似孩童涂鸦一般。那的确是孩童涂鸦之作,沈清闲着没事,教小宝写字,小宝的耐心不足,写得厌烦了,便在纸上画起了小画,还很是自恋地大加欣赏一番,在沈清面前尤其自豪。
沈清看小宝尤其可乐,索性便叫了白竹,依着这涂鸦的画面绣个被套出来,让自恋地小宝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大作。白竹一看那胡乱涂得画,脑袋一个头疼,这要是绣出来,可真是砸了她白竹的招牌。
罢罢罢,有什么打紧的,白竹硬着头皮,照着那四不像的画,绣了被面,白竹实在看不过去沈清的恶趣味,还好心地给小宝的黑白画配了彩线,最后拿出来的便是靛青的底色上几只肥肥的大白鹅和小黄鸭,只是那鹅和鸭,长得忒寒碜了些,照沈清的话道,便是得了抑郁的老鹅和呆鸭。
偏偏小宝喜欢的很,他一见到白竹怀里抱着的大白鹅和小黄鸭就欢快地奔了过去,甜甜地喊着白竹姐姐。
白竹被那个甜得哟,真想抱住小宝捏小脸,恨不得再回去绣几只大肥鸭。
沈清摇了摇他手里的小篮子,玩笑道:“小宝只喜欢白竹姐姐的大鹅,不喜欢沈清叔叔带的糖了吗?那我把糖可带回去了。”
小宝鼓着脸,为难。
沈清蹲下来,招招手:“小宝过来。”
小宝一招即来,他笔直地站在沈清面前,眼睛却总是往篮子里偷溜,篮子上用油纸盖住,小宝什么也看不见。
沈清揭开油纸,上面是撒着芝麻一个个椭圆的淡黄色的糖瓜,糖瓜是用麦芽糖做的,做得精细的人家,常常会添些核桃仁花生仁之类,糖瓜有大有小,大的和甜瓜差不多大,图个喜庆,小的便是一般土豆大小。糖瓜下面还压着关东糖,关东糖其实和糖瓜差不多,只是它是抽成长条状的,质地很硬,但嚼起来却分外香甜。
白居易有诗云:“岁盏后推兰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
沈清挑了个小的,送到小宝嘴前,小宝就着沈清的手,舔了舔,然后双手接过去,抱着土豆大小的糖瓜,啃了起来,糖瓜实在黏牙,沈清估计这一个够他啃一天了。
玄深站在一边,想凑过来,却不大好意思和小宝一个小孩一般。沈清见他表情,就大概知道了,他让白竹先把被子抱进房里,等白竹进了房间,他才向玄深招手。
“来,张嘴吃糖。”沈清往玄深嘴里塞了个个头比之前小了十倍不止的迷你糖瓜,这几个特别小巧的,还是沈清上手特别弄的,谁让玄深既爱吃糖,又总不好意思在人前也像孩子一般抱着土豆大的糖瓜啃,玄深有时执拗起来,也是难解。
索性就做了些迷你的,用小布包装着放在衣服兜里,若是想吃的时候,偷偷塞一个进嘴里,便是人不知鬼不觉。
玄深得了那小布包,脸上便不自觉露出笑意来,他有时候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小小的糖便能让他乐上许久。沈清看玄深高兴,一时又庆幸自己这无聊的举动并不是无用功。
倒是小宝眼巴巴地看着沈清,不解,难道不是小小个的糖糖给小小个的人吗?他也想要小小个的糖,可是沈清叔叔好像完全没记得,小宝想要,可是爹爹那么高兴,他一定很喜欢吃小小个的糖。
小宝才不会和爹爹抢呢,小宝、小宝就是有点儿好奇,就是有一点儿好奇罢了!
晌午的时候,沈清和管家一起收拾将军的书房,玄深也跟了过来,这屋里有些活计,还真少不了力气大的人。书房平时不让人进来,连打扫的丫环也不能进来,只有沈清和管家有钥匙,沈清是甚少进来的,他有自己的书房,便不大会往这里跑,除了有时候找着难得的古书,兴许会从陆沉的书架上得到惊喜。
管家是要时常过来亲手清扫书房的,否则这日日堆起的灰尘,到将军回来,都可以糊墙了。只是这书房重地,一般下人是不让进的,老管家也不放心旁人,若是哪个心思坏点,偷拿了什么,只是钱财也就罢了,便怕是少了什么重要的物件。
沈清将门窗大开通风,他也没让老管家抹桌子椅子,年纪大了,还是少碰些水的好,老管家承他的意,便去晒书了。这房间里的书籍颇多,有几箱还是十分有年代的竹简,份量极重。
老管家试了一试,没提起来来,往年他还移得动,如今确实是年纪大了,竟然连推都推不开了。老管家抻着腰,忽然有些感慨。玄深落在老管家后面,管家一开始还不想让他跟来,这书房里的东西,一件一件老管家都小心呵护着,不愿让旁人接触,沈清让玄深过来帮忙,老管家是极其不愿意的。
玄深知道老管家不愿意,他心里便有些气。可是此时,他看到揉着腰已经花白头发的老管家,却突然生出了一丝心疼来。
他不吭声,搬起了装满竹简的箱子闷头就往外去,老管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喃喃地在嘴上支吾了几句。
沈清抬头见了,笑着摇摇头,这一老一少,本就不盖置什么气。
第32章
箱底的书放了松香驱虫, 取出来仍旧有淡淡的松香味,被冬日的暖阳蒸熏, 散发出因贮藏多年而生出的陈腐气道。
书的种类很杂,大到家国政史,小到话本小说,不一而足,当然最多的还是兵书剑谱。
沈清随意翻了几本, 上面有红色有的批注, 字迹干练苍劲,七十古稀之人洒脱之感,沈清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便疑惑地问管家:“这些红色批注莫不是将军所书?”
老管家转过头, 眯着老花眼远远瞥了一眼,像是想起什么远久的事, 忽然捧腹大笑。
“夫人呐,这你可错了。夫人莫不是把将军回过的信给忘了?”
沈清一下子想起来,一拍脑海:“我这可糊涂了。”他是见过陆沉回信的, 字嘛,有武将的气势,但要说多好
,绝谈不上。
“这是老桓国公的字迹。”
沈清随又摊开一本,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红色字迹,字迹批注地尤其细致,依稀能看到阅书人伏案提笔情形。
老管家回忆道:“老桓国公嗜书, 上到天文地理,下到诗词歌赋,什么都会看一点。那时,国公爷告老还乡赋闲在家,也没多的爱好,平日里便好教将军念书。”
“可惜呀!”说到这里,老管家重重叹气一声,露出几分惋惜之色,颇有些吾子不成器老子很失望之意。
沈清停住翻动书籍的手,听老管家道。
“桓国公当年是有名的文武全才,文可比宋玉,武能敌苏乞儿,貌堪比潘安,多少女子对桓国公心有所属。可到了将军呢,桓国公教他诗词歌赋,将军能听得昏昏欲睡,学论语老子,将军避之不及,总算能听得进的便是孙子吴子六韬之类的兵书。”老管家说着,忽觉自己对将军贬低太过,恐影响将军在夫人心目中的影响,连忙又补充。
“当然将军虽然文不成,武却就。将军的功夫极好,十岁便能拉起十石重的铁弓,比李白十五好剑术还要早上几年,将军十二时,便堪堪能与桓国公部下打成平手。”说着,老管家略带自豪地吹起胡子,扬起下巴。也是要让夫人好好知道,将军可是能耐着的。
恰好,这时,玄深又搬了一箱书出来,正迎面朝这边走过来。他穿的是府里统一制式灰黑色的衣裳,又添了件臃肿且肥厚的棉袄,换一般人穿这身出来,早变成臃肿的丑不拉几肥球了。但玄深的皮肤白皙,身量高且瘦,这么一件丑极的衣服也自穿出一股特殊的气质来。
老管家想到桓国公的貌堪比潘安,又看看眼前俊秀的玄深,想到自家的将军,哼哼几声。
玄深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发生什么。
老管家见他眨眼睛,心道,哼,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老管家老是和他哼哼,玄深有时也觉得委屈。他放下箱子,低着头,闷头不语的收拾书籍。
这下,老管家开始心虚了,其实他也不是讨厌玄深,只是……
只是玄深和将军那么像,身量差不多,也只比将军略清瘦一些,尤其背影,常让老管家恍惚,只是他一回头,露出那张漂亮脸蛋来,老管家就知道不是了。玄深的声音甚至都和将军都几分相似,玄深的嗓音仿佛火燎一般略带沙哑的,将军的声音却要清澈许多。
可玄深和将军像的地方那么多,他却非要比将军多一张好看的脸。
要论相貌,玄深必是那一等一的,可他家将军却是十足十的丑人儿,还是被先皇金口御封的,天下公认没得反驳的丑。
从那之后,老管家看到好看的人,就不高兴,就是他儿子讨老婆,老管家也不愿抬回个漂亮儿媳。老管家犟得很,他就是喜欢丑的!
老管家尤其欢喜小宝这小孩,对玄深自然也不是讨厌的,只是一旦看到玄深漂亮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就想起丑到皇上都难忍的将军。
老管家爱屋则恨屋,对美色痛斥不已,娶回个已经祸水样的夫人,还要搭上一个俊秀无比的随从,以后要把将军比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管家这厢想了许多许多,那边玄深低着头闷闷不语。
老管家不喜欢他,玄深却是有些喜欢这糟老头的。虽然老头罗里吧嗦,还总是指使他干这干那,他和沈清稍微靠近一眼,老管家眼刀就要横过来,但玄深仍旧是不讨厌这糟老头的。
老管家还在收拾着书,却心不在焉起来,他心道,我这般迁怒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看他竟有些难过了。
管家轻咳几声挨到玄深身上,状似无意地东拉西扯。
“衣服是新的呀。”
玄深低头瞅瞅,点点头。
“挺好看的。”呸,这衣服哪里好看了,老管家想扇自己一巴掌。
玄深也是有美丑之分的,他又低头瞅了一眼,然后第一次对府上流传已久的传言有了认同感。将军府传言之一,老管家美丑不分,越丑越是喜欢,府里漂亮丫头都没出路!
玄深瞅了一眼后,又继续做自己的事,这回连点头都没有一个。
老管家见他不理,又瞎扯:“月钱还行吧,不够的话,还能再提提……”
玄深耳朵竖起来,忽而严肃又认真的看着老管家,眼里一片期待。
老管家脸热,给他们发的月钱少了吗,叫玄深如此期待。
“行,那就提月钱。”老管家这厢决定了还不算数,他转过头问沈清,这事儿还得主人家同意。
“月钱的事管家你决定就好。”沈清笑笑,这些琐碎的事他向来是不管的。
得了沈清同意,老管家一捋胡子,挺起胸膛:“那便提月钱,每月再多发……多发……”
玄深紧紧盯着老管家,叫老管家颇为脸红,他大手一挥,“翻倍!”
玄深心里算了算翻倍多少,然后用惊讶激动又带着感激的眼神望着老管家,老管家咳嗽几声,羞得忙不迭低头整理书籍。他这老脸羞愧得呀,自己平时很抠门吗?不扣的吧,绝对不扣!
沈清把摞起一叠书翻到竹匾上,箱子里便没剩几本了,露出最下面的一个盒子,沈清觉得好奇,把盒子拿了出来。
那盒子十寸见方,平平无奇,样子灰扑扑的,放在一箱子书籍当中,颇为奇怪。盒子的锁扣是打开的,沈清轻轻一按,便打开了。
这些是?
竟然是面具。
沈清随手翻动,面具从小到大放,小的在里面,大的在外面,数起来,也有将近十个左右。那面具是乌金锻造,上面用涂料画成罗刹图,罗刹表情颇是凶恶,寻常人若带着出门,必叫胆小人生处惧意,面具额角,还有金印两枚,分别是敕命之宝与长庆信宝,往里再翻,则是敕命之宝与洪熙信宝。
这些面具恐怕就是陆沉这么多年面上所戴。
沈清摩挲着面具上诡异凶恶的花纹若有所思,老管家也看到这些面具,他接过来,小心地擦拭着。
“这些是将军从小到大换过的面具,小的是早年先皇赐下的,还有先帝的私印,大的是这些年赐造的。一年一年,从未间断。这种东西,还是宫廷御制,皇帝信熙盖着,连丢都是不能丢掉的,只能全收起来。”
沈清若有所思,老管家忽然感慨,玄深站在稍远的地方,他望见那些丑陋凶恶的面具,心里陡然一悸,不自觉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