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工匠那里寻来图纸,又找来一段木材质地极重硬的铁梨木。铁梨木又叫愈疮木,生长速度极慢,百年也仅仅只增长十多公分直径,成年铁梨木珍贵无比,品质优良者,更是有价无市。
沈清并不追求贵重,没有要置身满屋都是名贵木种打造的家具的爱好,这一段也是上次无意间得来的。他先用锯子锯出十字形,再用小刀削出剑身和剑柄上的花纹,之后便是锤炼剑锋。
梨花木质地硬,雕刻难度比桃木大很多,但是削出的剑锋却更加锐利,剑锋还需要用锤子锤,除去剑锋上的毛躁处,使剑刃变得平滑。这里的力度要控制好,沈清无事的时候便躲到房里一个人慢慢地打磨。最后成品的时候,沈清想了想,在剑柄上刻了玄深的名字。
木剑杀伤力小,沈清也就当给他做个小玩意玩玩,玄深拿到的时候倒是开心得很,一整天都笑呵呵的。
他给一大一小顺便都做了一把,沈清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就是让一大一小开心一下,并没有想到一柄几乎没有刀锋的木剑当真被玄深使出龙泉宝剑一般势如破竹之劲。
第15章 小修
年关将至,各种琐事便是纷纷而至,沈清今日便是到收容所探视灾民。
收容所的卫生及安全问题,是沈清最关心的地方。古代也是注重街道仪容和垃圾集中处理的,只是收容所这种类似贫民窟的地方却是少有被人注意,因为卫生原因而感染疾病,也常常从这种不被人关注的地方首先传染开去。
沈清定期会让人在收容所洒泼石灰,消毒杀菌。这里常常住着身体虚弱的老弱病残,他们体质弱,极易被感染,一旦传染病在收容所蔓延开去,这些老弱病残,便是最早受到伤害的人。
世上百态,越是藏污纳垢的微末之处,人心就显现得越复杂。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有多少自己本身就是弱者,却还要欺负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老人小孩女人,都是这种环境里最危险的。
争夺抢掠,谦让在这里似乎并不是美德。
玄深和小宝之前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沈清问过他们的感觉,大概便是孤独与无助吧。
收容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来来往往,去去留留,变得很快。哪怕青州的收容所好其他府县的相比,已经够好了,还是无法让他们产生任何归属感。
终究不是家,只是无家可归的一个过渡。
当年末世来到的时候,沈清一开始也是和父母相依为命,虽然父母年迈,沈清一个人要负担起全家人的生活,十分吃力,但是无论在外面多苦,有父母处,即是家。后来沈清的父母抵不过衰老,相继离世,沈清才真正觉得自己在这凋零末世中失去了家。
哪怕此时,他有了空间,比从前更容易生错,比从前过得要好,终究是孑然一身。
穿越到了将军府,沈清是感激的。从前是无根之萍,如今是有家之人。
当风雪漫天之时,沈清对上玄深父子,便感觉到对方也是孤独的,他将两人带回,何尝又不是给了他们一个家。
屋瓦遮天,有家可回,人在世才不觉得漂泊无依。
来往收容所的人常见沈清,见到他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和沈清点头示意,也有带着小孩的老妪,提着一篮菜蔬送给沈清,沈清笑笑婉拒了他们。沈清明白他们的意思,既是对他的感谢,也是对他的请求。老人或许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却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更好些。如果沈清能够看上他们,带到府里当下人,也比现在的日子要好的多。
青州府的人都说要是进了将军府就好命咯!
但将军府只有一个,人人都想进,也就人人都进不了。
“你们先走吧。”沈清挥退几个侍从,一个人从收容所沿着青州笔直的街道慢悠悠往回走。
青州是个颇具江南味道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有江南小乡的风情。岸边有正在浣洗衣物的女子,岸上游戏的孩童,水乡宁静的气氛迎面即是。
正这时,破空一声尖叫,搅乱一池平静。
一辆马车失去控制一般,癫狂地往街市这边俯冲,街上正戏耍的小孩猝不及防,傻在马路上,马蹄高高踏起,路人的行人都一一呆愣,沈清来不及想,急冲过去,背身护住小孩,却来不及离开。
沈清以为自己这次一定最少也要骨折了,却见一柄木剑横空飞入,插进马腿里。那木剑,十分眼熟。
沈清惊讶地望过去,正看到玄深的身影。
他依旧是清清瘦瘦,穿着一件黑色外衫,脸上不多表情,发丝黏在嘴唇上,冷冰冰的样子。
玄深是恰好经过这里的,他刚得了新玩意高兴,想着要教小宝学剑。正看到这画面,来不及思考,便放下小宝,反身掷出他的木剑。整个动作反射性一般。
玄深的目力很准,力度极大,直直地刺进疯马的马腿上。
疯马腿上受了伤,痛得剧烈挣扎起来,溅起的血滴在玄深皙白的脸上,玄深就这样不带一点表情地举起手臂,挡住疯马的袭击。他拔出木剑,疯马一挣,马腿有力地踢打,玄深不惊不慌,狠狠把木剑刺进疯马的喉咙,疯马疯狂抖动起来,玄深却依旧死死插住他的喉咙,那马挣扎了一会儿,力气变得越来越小,渐渐地没了动静,躺倒在地。
等那马已经逐渐僵硬,横躺在地上,毫无动静时,路人才敢把呼吸放开,渐渐有人开始议论。
唯独玄深,仍旧保持那个动作。
沈清一瞬间心慌起来,他放开怀里吓傻了的小孩,站起来,扶住玄深的肩膀,转到玄深的正面去看他。
玄深皙白的脸上溅上了点点血斑,衬着额间殷红的胎记,竟有种异样的美感。他的袖口被血染红,黏在臂膀上。
沈清一时间竟不敢触碰他,他的心跳一时都停止了。
“爹爹……”小宝抱着玄深的腿,不敢松手。
世界静止,玄深眨了眨眼睛,举起他的手给沈清看。
“衣服破掉了。”
沈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玄深晃了晃他的袖子,懊恼道:“真的破掉了。”这次还能补吗,好像破的不行了?
“衣服破了就破了。”沈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忽然一笑,“给管家说说,是工伤,给你多发好几套,行不行?”
玄深倒是容易满足,听完也就兴高采烈了。
那小孩的父母这时才赶过来,跪下沈清和玄深面前,连连道谢。
“谢谢夫人,谢谢这位小哥!”小孩的父母老泪纵横,玄深被他一阵磕头,搞得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挥手,一个不小心,往后趔趄了一下,靠在沈清怀里。
“怎么了?”沈清摸了摸他的手臂,玄深的手冰凉冰凉的,体温变得很低。
“有点晕。”玄深摇了摇头,站起来,沈清这才发现血一直从他的袖口往外流,沈清心里一急,一挥手,撕开他的袖子,玄深的胳膊上一道长长的口子,血从口子里渗出。
“你……”沈清心里暗骂一句,“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第16章
玄深倒是个不怕疼的。
那么长一道伤口,他反是那个最没反应的人。老大夫用烈酒给他的伤口消毒,边上的白竹反射地就闭上眼去,不敢细看,玄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仿佛那个受伤的人不是他。
“夫人,奴婢去,去看下药熬好了没?”白竹找了借口溜了出去,她最看不得流血了,沈清也清楚,挥挥手放她出去。
想到什么,沈清又喊住她:“把小宝也带出去。”
“是。”白竹答应。一旁的小宝却不想走,白竹直接抱起他就走。
沈清和小宝挥挥手,等他看不见人影才看向玄深。
他像是真不怕疼似的,眉毛都不皱一下,面上毫无表情地看着大夫处理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大夫把他的整只袖子都扯了下来,露出玄深的胳膊,上面的血迹已经用毛巾擦洗掉了,一道口子碍眼地停在那里。
大夫消完毒,抹上草药,一圈圈地给玄深绕上绷带,然后才说话:“看着是惨了点,不过还好,只伤到了皮肉,多流了点儿血,骨头没有伤到。年轻人嘛恢复快,很快就会愈合的。”
大夫站起来,想了想又说:“年轻就是好啊,一点儿都不怕疼,老夫以前治过的,那是一个个嗷嗷乱叫哭爹喊娘。你这年轻人倒是安静的很。”
沈清回答:“他性子沉静,不大说话。”
大夫了然地点点头,手上速度却没落下,不一会儿便利落地敷好了药。
“夫人告辞,老夫我就先走了,每日到我医馆里来换药,他年轻有力,很快就能够活动自如了。”
“那便多谢大夫了,大夫这边请。”沈清点了点边上伺候的丫环送老大夫出府,自己又坐回去。
这会儿,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二人。
“会疼吗?”沈清忍了一会儿还是问出来,伤口没有落在他的身上,沈清尚且觉得难忍,玄深却总是清淡的默无表情。
“不疼。”玄深摇摇头,他的记忆里所承受过的疼痛远不是这浅浅的一道伤痕能比的。即使玄深想不起那些场景,他摸到自己身上的伤疤,也会不由自主泛起那种疼痛感。
沈清犹豫地问:“为什么……”
玄深疑惑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犹疑。
“没什么。”沈清不想再问。
他原本想得到的答案,不再问下去。
“你的衣服全脏了,需要换洗,我让人帮你擦洗一下身子,换身衣服。”混合了血水的衣服已经脱下,但身上免不了还是有很大的味道,何况玄深的发间也溅染上血迹。玄深一只手打着绷带,自己必然很不方便。
“我不要。”沈清刚说完,玄深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不喜欢和人接触。
玄深这个排外的思想沈清也不是不知道,只是……
玄深自己明显是不能完成的,若是不小心进了水,恐怕又会感染,总不能让还不到玄深大腿高的小宝帮他洗,沈清自己亲自来,又怕会招惹闲言碎语。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府里的议论已经够多了。
沈清为难,不经意看见玄深的脸。玄深脸上总是不带多少表情,疼或者苦,都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他不是不曾遇到苦痛,而是苦痛于他并不重要。
男儿在世,守大义而不拘小节。人救我一命,我报德而已,清白自在人心。
玄深住的地方最偏僻,这院子也只他这间房有人住,少有人愿意绕路往这边经过,沈清便干脆移了位置到院子里。
沈清先给玄深洗头,阳光还算温暖,沈清端了木盆子放在院子间的石台上,玄深弯着腰,满头乌发散开,浸在水里,乌油油的,就像飘摇的河间水草。
水瓢一瓢瓢舀起清澈的水,从玄深的头顶浇下,水顺着玄深柔顺的发丝流回盆底,玄深看着盆底,热气迷蒙他的眼睛。沈清的动作很轻柔,按摩的动作力度也刚好舒服,他打了点胰子,往玄深的发丝抹上,指尖在玄深的发间穿梭,轻轻洗去血迹。
白竹抱着小宝回来时,沈清已经换了一盆水,给玄深漂清头发。四处无人,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吹动树枝摇晃的沙沙作响声和水瓢舀水的哗哗水声。
小宝喊了声爹爹,从白竹怀里爬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到玄深面前。
他看着沈清给爹爹洗头,觉得很好奇。爹爹给他洗的时候,从来都是没轻没重,水温也控制不好,要不烫了要不凉了,小宝都是让阿嫲给洗的头。
小宝问:“爹爹,沈清叔叔洗头舒服吗?”
玄深转过脸,隔着头发,闷闷地嗯了一声。
小宝兴奋地说:“小宝也要洗头!”
沈清看小宝,笑说:“小宝乖乖的,让白竹姐姐给你洗,好不好?叔叔现在忙着给你爹爹洗。”说着,沈清和白竹点了点头示意。
白竹在院子里给小宝洗头的时候,沈清在房间里给玄深擦身体。
他是蒙着黑布的,玄深在他眼前挥挥手,沈清果然看不见。
玄深脱下衣服,坐到沈清面前,沈清看不见他,他却莫名生出一种羞耻感。沈清拿着布巾,擦拭他的身体时,玄深更是涨红了脸,甚至全身都开始泛红,庆幸的是,沈清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
可能是蒙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沈清对安静的环境感觉更加敏感。略微尴尬的气氛之下,沈清开始和玄深闲谈起来。
“你很喜欢舞剑吗?”
沈清想起玄深仅仅执一把毫无锋刃的木剑,徒手杀死疯马的模样,仿佛神降。沈清觉得那才是玄深本来的样子,他本是一柄剑,冰冷而义无反顾。
玄深摇摇头,又意识到沈清可能看不到。
“我不知道。”
玄深不知道,但剑拿在他手里的时候,就像有了生命。
“我曾得到过一些不错的佩剑,于我都是无用的摆设,我明日送你吧。”
沈清想,这次总该有理由把东西送他了。
“你以后就不用在后院劈柴,我把你提到侍卫的位子去,随我每日进出。”老管家这次总没有理由反对,玄深的武功好,这次对他又有救命之恩……
玄深半晌不说话,沈清以为他是不愿意。提到侍从的位子之后,每日便要进进出出,见的人便多了,玄深十分排斥陌生人。
哪知过了一会儿,玄深忽然问道:“月钱会增加吗?”
玄深问得认真,沈清竟被他逗笑了。
“加的,自然是加的。”沈清心里笑,看起来玄深,从前家境是并不差的,也不知怎么就养成如今的守财奴模样,连小宝都学他,倒和那老管家的性子差不多。
玄深这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屋外有小宝不时的咯咯笑声,屋内只有两个人不轻不重的闲谈。
天气很凉,虽然屋里弄了地热,水汽蒸腾,温度比外面高,但是光着身子还是有点冷,沈清也不做耽误,很快就让玄深披上衣服,他这才解开黑布。
玄深已经穿好衣服,外面披了一件大袄。湿湿的头发搭在肩上,沈清怕他的衣服被濡湿,天气冷,会伤了风寒寒,忙将挂在一旁的大毛巾给他盖上。
玄深捧着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看沈清说话。
“这几日,你多小心些,莫要让伤口碰到水,也别干什么活,多放几日假。”沈清嘱咐完,想想,又加上一句,“月钱照拿。”
沈清的话,竟让玄深难得腼腆地笑了一下,就像是寒冷冬日的清晨,干枯的树枝上开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沈清来不及做出反应,小宝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气氛。
“爹爹,爹爹,你好了没?”
沈清转身打开门,小宝咚咚咚地就撞了进来,身后跟着老管家和白竹。老管家的眼睛狐疑地在沈清和玄深身上转了转,又仔细看了房间里面,确定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才放下心来。
“夫人好。”老管家向沈清问好,身后跟着的丫环,也纷纷福身请礼。
这么多人挤在一个房间,房间就变得逼仄了些。况且玄深还散着湿发,被一群人围着,气氛很是尴尬。
“管家,你这是什么阵仗?”沈清看一眼老管家身后跟着几个端着案板的丫环,案板用红布盖着,里面鼓鼓的不知都装了什么。
老管家探究地目光看了看玄深的胳膊,缠了厚厚的绷带,大约也是见不得血腥,老管家看了两眼就扭过了头。他解释道:“玄深救了夫人,是立了功,老奴是来给他赏些东西来的。”
这老头这么大方?沈清眉毛一挑,他还没吩咐,管家竟然就准备齐全了。
老管家看出沈清的意思来,颇是不服气。
“老奴我并不是小气之人,为我们将军府有贡献的,按府里规矩一律有赏。”况且,若不是沈清和玄深走得太近,老管家对这一大一小本就有好感。
老管家对小宝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小宝往玄深身后一躲,老管家郁卒,老管家又看向玄深,玄深面无表情扭过头。
老管家向沈清怒目而视。
夫人,你果然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第17章
沈清的私库里面放着好些兵器,长剑短剑弯刀长刀……可惜的是沈清不会使,纵是神兵也无用武之地,只能束之高阁,等待有缘之人。
沈清打开库房,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沈清咳嗽了几下,自他到青州,将这些嫁妆收进库房之后,就再也没打开过,实在是那些嫁妆不是金银珠宝首饰,便是一些古董宝贝,金银首饰沈清不需要,古董宝贝不是应急之时,也自然不会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