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很快驶入一处规模可观的营区,秦徐从车上下来,一队穿着防弹衣的武警面容肃穆地从他身边经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眸底盛着夕阳的光芒,像微风下粼粼的波光。
力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什么?一动也不动的!”
他转过身,几乎听见了心潮澎湃的声音。
力克和这里的战士很熟,一边带着秦徐往宿舍走,一边跟人拥抱打招呼,一段没多长的路恁是走了20多分钟。
秦徐也不催他,自顾自地四处看。
这里和警备区机关大营不同,没有任何装饰性的建筑,但是单调的楼栋非但不刻板,反倒有一种叫人热血沸腾的感觉。
正打望着,右臂突然被拉了一把,秦徐回过头,见力克笑着冲一名军官敬礼。那人回了一个礼,看着他礼貌地问:“这位是?”
“咱们军马饲养队的新成员!”力克拍着他的背说,“这位是军警联合反恐部队的中队长,你不是也想参加反恐任务吗?来提前认识一下!”
中队长似乎很好说话,笑嘻嘻的,但汉语比力克还说得烂,秦徐听了半天,就听出他叫什么买买提。
到宿舍时,力克记都没登,刷了脸卡就往房间里走,秦徐跟在他后面,走在过道上时,好奇地往开着门的寝室里张望。
一不留神,就撞了个人。
那人护着险些被撞地上的饭盒,不耐烦地说:“小兄弟看路啊,鸡腿掉地上你赔吗?”
第65章
“抱歉。”秦徐抬眼一看面前比自己还高出几分的男人,目光短暂一滞。
男人哼了一声,瞧了瞧他的肩章,饶有兴致地问:“警备区的?”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以前那身军装,旧臂章没摘,新臂章没戴,一时有些尴尬,又说了声“抱歉”,就侧身从男人身边快步走过。
力克站在一间寝室外朝他招手,喊道:“我们住这儿。”
进屋前,他又朝后面望了望,男人已经不在走廊上了。
寝室里有8架上下铺,但似乎没有其他人住。力克解释说这一间是专门给各个边防站的兵留的,今天只有他俩住。
此时正值饭点,放下行李后,力克提出去食堂。秦徐暂时不想让尹天知道自己犯错被调到瓦汗,担心去食堂会遇见尹天,便撒了个谎,说在路上颠簸久了,有些晕车,没什么胃口,想先休息一下,正好包里有一些食物,等会儿饿了也能填肚子。
力克没勉强他,倒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都怪自己车技不行。他当然不能顺着力克说,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儿,班长你开得比我好多了。”
力克给他打来一瓶热水,守着他吃了几颗抗高反的药,这才赶去食堂吃饭。
力克一走,寝室就安静了。秦徐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想给韩孟打个电话,却见屏幕右上角写着三个小小的字——无服务。
他微一蹙眉,想到正身处何方,立即关掉手机。
这里的军人似乎不能使用手机,上次他因为韩孟想去猎鹰的事给尹天打电话,拨的还是尹天以前告诉他的座机号码。
现在很多部队推行人性化管理,允许战士使用电子设备,禁止老兵欺负新兵,不准基层干部责骂战士……这几年网上直播盛行,很多列兵甚至会拿着手机做直播,向外界全方位展示军营生活。
秦徐倒没这么做过。
虽然一直用着手机,还时不时发微博,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直播”这种事儿不太符合军营的规矩。
谈不上泄密,但如果参与直播的人太多,对部队来说似乎有一些隐患。
喀巴尔反恐大营就和西南深山里的猎鹰大营一样,手机成了最没用的摆设。
秦徐脑子放空了一会儿,慢慢回味着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心脏跳动得比平时略快。
吉普驶入反恐大营之前,他在车里看到了好几组手持95式自动步枪的军人,他们个个穿着防弹衣,有的甚至戴着防爆头盔与盾牌。
虽说是巡逻,但他们并不像机关兵在院子里巡逻时那样讲究队形与气势,而是彼此将后背交给对方,警惕地搜索前进。
进入大营后,他又看到了一些刚执行任务归来与即将外出的战士,他们眼睛里的光,是当惯了机关兵的人难以想象的。
秦徐坐在床沿上,想起自己在机关站岗巡逻那会儿,手里拿着的95式自动步枪经常不上弹匣,在哨位上一动不动站2个小时,目视前方,看起来相当认真,实际上啥也没想,啥也没看。巡逻也是走走过场,6人一组拿着装饰品一样的步枪,在大院里齐步走,偶尔点点谁风纪扣没扣好,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他捂住额头,皱着眉想,也许以前的站岗与巡逻只是过家家一般的游戏。
巡给领导看,站给首长看,还觉得自己挺了不起。
他明白面子活儿总得有人做,机关兵站岗巡逻展现的是当代军人的风貌,只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也不想再继续了。
力克没多久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口袋,热情地招呼道:“我给你打了些饭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还难受吗?来趁热吃了吧。”
秦徐打开口袋一看,盒子里装着的是红烧鸡腿和滑肉片。他有些惊讶,“这是猪肉?”
力克摆手道:“我虽然不吃猪肉,但不排斥别人吃。这儿有两个食堂,大家相互尊重,我吃完去另一个食堂给你打的。”
秦徐有些感动,“谢谢班长。”
“谢啥?你吃吧,我等会儿去看我的马儿。”力克说,“你如果感觉好一些了,就跟我一起去,还是不舒服的话,就早些洗漱早些睡。”
秦徐坐下吃饭,“好多了,班长你等等我,我吃完和你一起去。”
反恐大营的马厩离宿舍较远,力克喋喋不休地说,养马也是一项技术活儿,马需要锻炼,每天都要放出来活动,但时间得把握好,既让马儿玩得开心,又不能过于疲惫。大营这边的马比较可怜,因为虽然有专门的饲养员伺候,但没有场地放养,而且经常跟随战士们一起执行任务也会影响健康,所以大营的马必须经常与边防站里的马对换,执行一段时间任务,就“回家”休养一段时间。
秦徐问:“我们一般多久来接送一次?”
“本来一周就得换一次,但是咱们站里人手不够,十天半月才能换一次,有的马回来时精神特别不好,前年还有一匹在执行任务时脊椎断了,看着太叫人心痛了。”力克叹了口气,又道:“不过现在好了,有了你和加米尔,我准备每周都换!”
秦徐又问:“具体怎么接送?”
“当然是开车。”力克说,“站里有专门运送马匹的军卡,一次送十几匹到大营,再接十几匹回去。”
秦徐一喜,“那我能负责接送吗?”
力克笑道:“暂时不能‘负责’,你得跟着我接送几次,然后才能‘负责’。”
说着马厩到了,一股浓郁的牲畜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秦徐下意识地皱起眉,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力克已经欢天喜地地说了一串维语,快步跑进马厩。
秦徐只好跟进去,哪知刚一走近,就被难忍的气味熏得头晕目眩,眼睛也刺痛起来。
力克却跟嗅觉失灵似的,抱着一匹通体黝黑的马亲了好几口。
秦徐捂住口鼻,眉头紧锁,与门口一匹个子稍矮的棕色马对视片刻,本想抬手表示一下亲热,那马就冲他呲了呲牙,还喷了他一脸不知是鼻涕还是口水的液体。
他恶心极了,连忙用衣袖擦,瞪了马一眼,退后几步,不愿再往里走。
马歪着脑袋看他,打了个响鼻,从围栏里探出身来,马脸直接对着他。
他觉得烦,又不好当着力克的面一走了之,再往后面退就退出马厩了,只好压着声音吼:“走开!”
马又呲牙,鼻孔一鼓一鼓的,可劲儿往外面喷气。
马的呼吸有股奇怪的味道,但比起马粪与饲料的味道好接受得多。秦徐被熏了好一阵,这会儿倒不觉得马吐出的废气臭了,站在原地与马对视,又小声说:“真丑。”
这匹马长得的确歪瓜裂枣,毛色不对称不说,五官2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也生得有些滑稽,再加上老是呲牙,还故意歪着脑袋,看上去丑得引人发笑。
秦徐又被喷了一脸液体,揩着脸说:“长得丑就算了,性格还讨嫌。好看的马歪头叫卖萌,像你这样丑的,顶多算个歪脖子。”
丑马似乎听懂了,冲他使劲呲牙。他摆着手喊:“丑丑。”
力克听到了,大声说:“你怎么知道它叫丑丑?”
秦徐眉角一抽,瞪着丑马道:“你真叫丑丑啊?”
丑马继续呲牙。力克走过来亲昵地摸它的脖子,笑道:“丑丑可聪明了,身体也好,还跟队员们一起立过功。”
秦徐不大相信,力克又说:“你别看它比其他马稍微矮一些,它跑得特别快,耐力也好,机灵得不行。上半年咱们的战士堵了一伙企图越境的恐怖分子,它跑在最前面,很通人性。”
丑马又打起响鼻,得意地看着秦徐。
秦徐白它一眼,力克说:“你摸摸它吧,它亲人。”
秦徐才不想摸,但丑马竟然脖子一低,自个儿将马脸递了过来。
力克大笑,“丑丑喜欢长得俊的小伙,它肯定看上你了!”
秦徐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似乎正在撒娇的丑马,敷衍了事地在它脸上摸了一把。
丑马连忙凑得更近,迅速伸出舌头,哧溜哧溜地舔着他的脸。
秦徐从来没被这么大根舌头舔过,一时愣在当场。
力克笑得更加爽朗,拍着丑马安抚道:“好了好了,丑丑,你吓着咱新兵了。”
晚上回宿舍后,秦徐拼命往脸上抹香皂,洗了三回才作数。力克过来人似的说:“等回了瓦汗,你就洗不掉身上的味儿喽。”
秦徐额角抽搐,心里再次烦躁起来。
他想在南疆成为真正的战士,而不是浑身马味儿的“弼马温”。
理智告诉他不要心急,但情感又一遍一遍地催促——秦徐,你时间不多,明年年底之前如果转不了士官,爷爷又不松口,就只能退伍!
力克不知道他心里焦虑,还在喜滋滋地讲丑丑的乐事儿,秦徐勉强听着,直到熄灯。
夜里,他在床上翻了几个小时也没睡着,半夜突然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开门一看,只见一群身着黑色特战服的战士正冲向楼下,雪地里停着一辆辆步兵战车,警车的红蓝警灯在夜空里快速闪烁。
他看到了尹天!
多年前带着他跟7号院打群架的四哥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军人,与那些同样强大的战士站在一起,时刻准备出征。
尹天身边的军人也有些眼熟,他虚起眼,想起正是在走廊里撞到的男人。
战车驶入黑暗,他看着雪地里的轮印,轻轻攥紧了手指。
一宿未眠,直到天亮离开,他也没看到夜里出发的战士平安归来,心里不免担心。但反恐大营一切如常,战士们该站岗站岗,该巡逻巡逻,似乎战友深夜出征已是司空见惯的日常。
力克又去马厩看了看马儿,回来将他赶上吉普,嘱咐道:“虽然瓦汗离这儿只有80公里,但都是上坡,海拔会逐渐升高,你如果不舒服要立即跟我说,我开慢一些,你别跟我说话,好好休息。”
离开喀巴尔老城时,秦徐又回头朝大营的方向看了看,那里隐没在一片朝霞里,似乎既有前赴后继的厚重,也有生生不息的壮烈。
吉普一路向西,力克的确开得极慢,中午才驶抵瓦汗。
秦徐头一次站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高原,暂时没有高反现象,但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有种晕眩的感觉。
黄色的荒原,白黑相间的雪山,苍蓝的天空,所有颜色似乎都是一望无际的,绵延千里,最后混合成无法分辨的混沌。
唯有边防站前那飘扬的国旗是鲜艳的。
第66章
瓦汗边防站没有秦徐想象中那么糟糕。有一栋正规的营房,通电通水,只是目前是冬天,水资源比较紧张,有时需要战士们轮流去2公里之外的冰湖凿冰取水。
单从生活条件来说,还是比仅有几栋土屋的西藏岗巴观察哨好许多。
不过此时正是午饭时间,站子里却很安静,营房外有2名少数民族战士正在站岗,只有3张桌子的食堂里1人都没有,马厩里也没有马,宁静得令人心慌。
力克解释说,巡逻队的战士到了晚上才会陆续回来,一趟巡逻路要走很久,中午没办法回来吃饭,所以会带上干粮在路上解决,完成巡逻任务之后再回来吃热饭。至于军马,早上加米尔就将它们放出去了,马儿们在这里非常自由,一般会玩到下午四五点才会回马厩。所以站子里白天都只有站岗的战士,偶尔有留下来休息的兵,只有晚上才会热闹起来。
秦徐问:“那你们平时怎么训练呢?”
“训练?”力克想了想,“哦,你是说作战兵那种训练吧?啊,我们这儿没办法训练。”
不知是不是有些缺氧,秦徐发觉自己胸口闷得难受。
“没有场地,没有时间,没有教官。”力克领着秦徐往宿舍走,“巡逻队员成天都在边界线上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军马饲养员呢,每天天一亮就要赶着马儿们去吃草,溜达一天回来,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秦徐不甘心地问:“昨天你说这里出去过几位优秀的特种兵,他们平时也不训练吗?”
“这就是他们的厉害之处了。”力克推开门,耸了耸肩,“他们走完巡逻路还能练练格斗,打几发子弹……对了,你如果想练习射击的话,往东走5公里,那里有个很简陋的靶场,靶子都是我们的战士自己做的。哎,你别看我们边防站生活艰苦,没水了还得自己去凿冰,但枪械弹药从来不缺。没办法,戍边不能只是靠腿脚,有武器心里才踏实。你可以跟指导员申请一下,每周领个……嗯,500发应该没问题。”
秦徐目瞪口呆地看着力克,“500千发?”
“呃,肯定没喀巴尔的战士领到的多,但更多指导员可能也批不了。”力克有点不好意思,“小秦,我知道你想去大营当作战兵,能去的话当然也是我们站子的骄傲。这样吧,我去跟指导员沟通一下,争取帮你多要200发,一周700发,平均下来一天就是100发,不能再多了。”
秦徐咽了咽口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在机关当了一年多的兵,除开去野战部队借地和前往猎鹰的那段时间,练步枪射击的次数统共不过5次,使用的子弹不超过100发,而到边防站的第一天,就被告知一周能打700发!
他深呼吸一口,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兴奋,绷着脸说:“那就谢谢班长了。”
力克嘿嘿直笑,又说:“不过训练不能耽误工作。你、我和加米尔轮流休息,每周都有一天闲暇时间,这天你想怎么训练我都不管你,但放马的时候得好好放,偶尔支援巡逻队也不能马虎,回来之后如果你还有精力,就去练习射击吧。”
秦徐踌躇满志道:“明白!”
“对了。”力克又说,“从我们这里出去的兵有个很明显的优势。”
“什么?”
“体能特别好!”
秦徐不太懂,力克解释道:“瓦汗海拔高,巡逻路有一段非常难走,70度的山坡,足有好几百米长,界碑就在那上面,必须上去。战士们一年半载走下来,下到海拔低一些的地方,跑10公里啊,可以把其他连队的兵拉老远。咱们放马也不轻松,马儿跑你就得跟着追,刚开始你肯定不适应,跑不了,没关系,站里有供我们放马的自行车。你可以先骑着车追——在4500米高的地方,就是骑自行车也很耗体力。适应之后就像我一样跑起来,保管你耐力突飞猛进。”
秦徐听得热血澎湃,之前压在心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恨不得立即领子弹立即去追马。
力克将他的行李放进一个柜子,又指着一张放着崭新被子的床,“你睡这儿,右边那个床是加米尔的,其他几张床都是今年刚到的巡逻兵,我睡门口。”
落脚后,力克又带着秦徐去食堂。午饭非常简单,是一碗加了几块羊肉的面。秦徐心情好,吃得红光满面,还夸力克手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