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霍先生确实……有相当的经济实力,”谢观慢悠悠地说,“而我呢,大家也知道,比较不红,没什么钱。这直接导致我们付出同样的感情,但表现在实际里会有很大差距。就好比他有一箱苹果,我只有两个橙子,我们都想把自己的好东西跟对方分享,结果我拿到半箱苹果,他只得到了一颗橙子。”
“并不是冲着那箱苹果才跟他做朋友的,”谢观笑道,“不过这么一说确实是我占了他的便宜……那就抱大腿吧,反正不算抱别人的哈哈哈……”
记者听的脸都绿了:“听说您前段时间在B市机场被追车,也是霍先生帮您解围的,是吗?”
“对,恰好我们同一机场落地,他见义勇为,”谢观不愿多谈这些,话锋一转,半真半假地打趣记者:“你怎么三句话不离他,这到底是采访他还是采访我?”
记者打着哈哈,继续不依不饶地问:“您知道钟冠华被恒瑞集团封杀的事吗?您与钟冠华是不是有过矛盾?”
谢观官方而敷衍地说:“哦,网上的讨论我看了,拍武打戏难免摔摔打打,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至于你说的封杀,这件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就不用讨论了吧。”
“既然您跟霍先生是好朋友,那您觉得钟冠华被封杀跟您在片场被打这件事有关系吗?”
“我跟霍先生虽然是朋友,但管不到他的工作上。”谢观避开了这个话题,“背后不语人是非。相信霍先生有他自己的考量。”
记者心知在谢观这里问不出更多,只好换了个问题:“谢老师现在同时拍两部电影,压力很大吧?而且还是零片酬救场,是什么支撑着你坚持下来呢?”
“敬业是演员的基本素质,再累也得坚持,这没什么可说的,”谢观顿了顿,突然很想搞个事。于是对着镜头道,“另一方面,《碧海潮生》是我第一次登上大银幕,我非常感激玄都影业。另外你刚才也提到了,霍先生是我的‘大腿’,噺 鮮他帮过我很多次。我们身处不同行业,我能帮上他的地方不多,有一点算一点吧。”
他微微一笑:“所以不管他是要一个橙子、两个橙子,还是要榨橙汁,只要他有需要,我肯定会尽我所能。”
记者捂着腮帮子结束了这次采访,并在不久后用自己的微博小号转发了采访视频。她饱含深情地写到:
“太甜了,实在是太甜了,我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甜的西皮。每一句话都闪烁着纯洁的友谊之光,‘为了想要守护之人,哪怕奉献出我的全部,就算被也在所不惜呢!’感天动地!可歌可泣!不转不是中国人!这对西皮,在下先磕为敬。”
虽然谢观一再澄清他跟霍明钧只是朋友,但显然他不仅没成功,还产生了反效果。在同框即发糖、四舍五入就上床的时代,谢观这番话在粉丝心目中已经算是隔空表白了。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个视频一直安安稳稳地在网上流传,居然没有被任何“看不见的墙”和谐掉!
这也就意味着,霍明钧以默许的态度,为他俩的友谊盖上了章。
谢观搞了个大新闻之后就拍拍屁股回去拍戏了。采访视频发布当天,他收到了霍明钧让黄成给他买的一箱苹果。
谢观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跟霍明钧聊天:“你看到采访了?”
霍明钧:“看了。”
“干吗让黄成买一箱苹果,夏天又存不住,买两个意思意思得了呗。”
“两个不够。”
谢观发了个问号。
霍明钧深吸一口气:“西方传说里,苹果就是伊甸园智慧树上结的果子,也叫‘智慧果’,吃了可以长智慧。你正需要这个,多吃点。”
谢观:“……”
“浪费我的感情,好啊,”他愤怒地把苹果核摔进垃圾桶,“你将永远失去你的六菜一汤。”
霍明钧看着屏幕上谢观的消息,扶着额头无声地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他一边笑一边犯愁,心想:“你什么时候能稍微开窍呢?”
七月底,谢观在《碧海潮生》剧组拍摄完毕,顺利杀青。他的时间表宽裕起来,林瑶便给他安排了一期杂志封面拍摄和一个晚宴活动,谢观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离开Z省飞回了B市。
落地后直接开去公司,跟林瑶汇报完情况又听她讲完工作安排,收拾了一大箱粉丝寄来的礼物,准备出门回家。林瑶这才想起谢观一直在外拍戏,房子恐怕还没收拾,刚想问他要不要先找酒店住一晚,就听见谢观跟驾驶座上黄成报了个地名。
林瑶的脸色古怪地僵了一瞬。
B市中心区地标建筑群,108套限量版豪宅。
那是……霍明钧的住处?
林瑶想起网上看到的各种猜测和分析,她本来不觉得两人有什么,谢观明显就是把霍明钧当好朋友,可后来被叶峥稍一暗示,再看看最近接二连三的大新闻——就算谢观没那个意思,可万一那一位动了心思呢?
霍家掌门人的私人住宅,是想进就能随便进去的吗?
“小谢,”林瑶叫住他,“你自己的房子好久没收拾了,要不然我先给你安排一间艺人宿舍,以后就搬过来住吧。”
“谢谢林姐,”谢观朝她一笑,“有个朋友让我回B市去他那边住,暂时先不麻烦您了。”
谢观临走时霍明钧叮嘱过,他租的房子恐怕早被狗仔盯上了,回去不方便,如果回B市不如直接到霍明钧这里来落脚。
黄成开车把谢观送到楼下,大堂保安认出他来,笑容可掬地道:“谢先生您好,十二层霍先生已经跟我们打过招呼,您直接坐电梯上楼就可以了。”
当晚霍明钧快九点才回家,一进门发现客厅里灯火通明,灯下谢观勾着腰坐在茶几旁边的沙发上,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什么。
听见门响,他抬起头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立刻起身相迎。
这个场景很熟悉,霍明钧想,就像那时在港岛酒店里一样。可不知不觉中,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和谢观,已经认识近一年了。
谢观是个狗鼻子,还没近前就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晚上喝酒了?”
霍明钧没回答他的话。薄薄的一层酒气不至于令人醉眼朦胧,可他却觉得客厅的灯光落在谢观身上,温柔的模糊了他的轮廓。
“我之前一直觉得客厅比较空,”他说,“总像是缺了点什么。刚才突然想起来了。”
谢观:“缺什么?”
霍明钧眼角柔和地一弯,微微带笑地注视着他。
“缺个你。”他轻声说。
第37章 过桥
谢观微微怔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夹杂着难以置信的顿悟在眼底涟漪般晕开,霍明钧几乎以为他听懂了。
“……”谢观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你够了啊,又是说我智商低又是说我像花瓶的,至于这么记仇吗?”
霍明钧:“我没有……我不是……”
“你自己说的,客厅太空,那不就是缺个摆设么。还拐着弯儿的骂人,”谢观指了指他,“我跟你讲花瓶也是有脾气的,再这样我下回真脑残一个给你看看,信不信。”
霍明钧被这根顶天立地思路清奇的实心棒槌顶得一时没说出话来,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瞎的才看上了他。
宇宙第一直男谢老师,果然名不虚传。
“好好好我错了,”霍明钧息事宁人地扶着他的肩往客厅走,“你不是花瓶,谢老师坐在我家客厅里,光彩照人,蓬荜生辉。”
谢观轻飘飘地顶了他一胳膊肘,力度小的像闹着玩儿:“别欺负我没读过书,光彩照人是这么用的?”
“领会精神,知道是夸你就行了,”霍明钧将他顶过来的肘弯握在掌心里,谢观穿着半袖,皮肤干燥而凉爽,露出来的小臂上有几道红痕,霍明钧问:“又是怎么弄的?”
“嗯?”谢观自己低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没事,你不说我都没注意,我们成天在片场打打杀杀,估计不一小心蹭到哪儿了。”
霍明钧掌心温热,感觉谢观体表温度太凉,走过去把中央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道:“长点心,回回拍戏都得留下点纪念,以后变成花斑虎还怎么出去见人。”
“好,知道啦——”谢观懒洋洋拖长了声音,倚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他笑,“导演,黄成,林瑶姐和我爸,我身边的人哪一个都没你能唠叨。”
霍明钧随手把西装外套搭在衣架上,边解领带边问:“那你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位置?可以把我放进去。”
谢观像是被他问住了,想了半天,才迟疑地开口:“干爹……?”
霍明钧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挽起衬衫袖子,刹那间杀气四溢。谢观见势不妙,四下环顾,发现路被霍明钧和茶几挡住,于是单手在沙发靠背上一撑,干净利落地翻了出去:“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自觉点,给我过来。”
谢观一步三蹭地挪到他面前,十分诚恳地道歉:“金主,大腿,我错了。”
霍明钧:“错在哪儿了?”
谢观:“您这么年轻英俊,一看就不像能有我这么大的儿子。”
霍明钧:“……”
这回谢观终于没能跑得了,被霍明钧撂倒在沙发上,为他的嘴欠上了税。
两人你来我往地闹成一团,最后霍明钧单膝跪在沙发上,谢观咸鱼似的躺在他身下,双手被按过头顶,白T恤衣摆撩起一大半,露出瘦削紧实的腰腹。
肌肤相贴,一个压着另一个,再好的朋友——尤其是已经被人误会成gay的两个人——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也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尴尬。
谢观眼里的笑意淡去,他不排斥与霍明钧的身体接触,只是感觉被他握着的地方忽然有点发热,像是神经一下子灵敏了好几度,每一处细微的知觉都被急剧放大。一阵无来由的心慌在胸口炸开,令他猛地别开视线,不敢再与霍明钧对视。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心想:“奇怪,我干吗要跟个被壁咚的小姑娘一样脸红心跳?”
霍明钧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仪容略显凌乱,几绺碎发垂下来,挡在其后的目光越发幽深专注,仿佛正在凝视着一件多么值得研究的稀世珍藏。
谢观的躲闪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也就是在这一刻,霍明钧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太心急了。
他背靠恒瑞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手握令人目眩的财富和权势,愿意给他生继承人、与他共度一生、甚至不为地位名分但求一睡的男男女女,可以从他家门口一直排到公司门口。然而霍明钧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旧孑然一身,像一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露出八分之一的拒人千里之外,海面之下潜藏着巨大深邃的冰冷。
一个标配总裁,既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喜欢日久生情——各种意义上的——听上去简直像是在扯淡。在豪门显贵用金钱堆砌起来的上层圈子里,“洁身自好”并不是什么褒义词,霍明钧听过不少关于他自己“那方面”的闲话,或隐晦、或露骨地怀疑他是性冷淡,要么就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
有私生活会变成谈资,没有私生活也会变成谈资,霍明钧有时也很疑惑,怀疑上帝造人可能把某些人的脑子和下半身装反了。
然而他终究是凡人,不是一堆无机物冰冷集合,并非真正的铜钱铁壁。他曾蒙受过萍水相逢之人惊心动魄的馈赠,也经历过血缘至亲处心积虑的背叛,世间最亲近与最疏远,最深重与最淡薄的混乱组合如同搭错的桥,将他的情感领域变成了一片难以抵达的彼岸。
连接着“心动”的开关一直都在,只是藏得太深,又难以触动,才一任它长久封存,被时间镀上一层又一层的铁锈。
谢观的出现曾令桥那端的迷雾短暂地散开,复又重新聚拢,霍明钧原以为那是一次海市蜃楼般的幻像,但拨云见日的那一刻是如此鲜明,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望。
他开始把这个误入渡口的人放在心上,看着谢观慢慢地登上桥头,慢慢地往前走,直到危机爆发,谢观毫不犹豫地选择冲向他,那道轨迹几乎与多年前的程生在他生命里留下的痕迹重合了。
霍明钧发现自己等不及谢观从对岸走过来,已经迫不及待地迎向了他。
他开始把自己的私人领域向谢观敞开,培养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像所有陷入恋爱的智障一样有意无意地撩拨对方。然而霍明钧忘了谢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爱情这条路线——他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了终点,对另一头铺展开的路视而不见。
现在谢观慌了,仿佛一只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安全地带的小动物,前方尚有迢迢未知的道路,可能是乐园,也可能是深渊。
然而霍明钧心疼了。
被三十三年一遇的怦然心动震麻的心绪恢复知觉,他突然发现自己操之过急了,几乎是在逼着谢观睁开眼睛、做出选择,战战兢兢地迈出一步,或者是满怀惊惧退回原地。
为什么不能等等他?
等他在细水长流的温柔与陪伴里安下心来,看清前路,不会后悔地走出他期待的那一步。
谢观屏息,一动也不敢动,在等霍明钧的反应。既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是自己过度敏感,又害怕心底那点不祥预感成了真。
如果这时候霍明钧也跟他一样乱了阵脚,恐怕会直接震碎他的三观。
霍明钧怀揣着地裂天崩、风云变色的大彻大悟,却只是温柔克制替他拉平上卷的衣摆,遮住了露在外面的肚皮。
这个正人君子的动作顷刻间抚平了谢观惴惴不安的小心肝,凝滞的气氛清风流水般地化开,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被顺过了毛,他忽然觉得霍明钧特别苏,就是网上少女们常挂在嘴边的那种,好像心脏过电般的一小下酥麻。
“我上楼去洗个澡,”霍明钧在他腰侧轻轻一拍,站起身,“你躺着吧。”
谢观攀住他的胳膊,借力把自己从沙发上拔出来,胡乱捋了一把滚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躺了,今天从公司搬回一堆照片海报还等着我签字呢。”
霍明钧侧头瞥见茶几上摊着一大卷海报和照片,少说也有百张,便道:“趴在茶几上也不嫌窝得慌,去书房签。”
谢观说:“你书房不是闲人免进吗,我在餐桌上写也行。”
“没那么多规矩,”霍明钧笑了,“去吧。”
等霍明钧从浴室里出来,他那微弱的醉意和刚才剧烈的心绪波动都消散的差不多了,感觉这副心态面对谢观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吹干头发,遛跶进了书房。
谢观平时站姿和坐姿都很端正,但一坐到书桌前就怎么看怎么别扭。他脱离学习生活太久,像匹骤然带上缰绳的野马,四肢都不知道往哪摆,十分不适应。
霍明钧绕到他背后,一看他在白纸上写的字,差点没笑出声:“这是什么?”
谢观的字丑的简直不忍直视,连正楷都不算,差不多是小学三年级的狗爬水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他往椅背上一仰,不好意思地用笔头挠了挠下巴:“我这不是没文化么。”
他学历确实低,同龄人再不济也能读个三本或职校,谢观却只读完高中就进了社会。这些年也没什么进修机会。
霍明钧站到他身边,从旁边抽了两张白纸,提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地签下“谢观”两个字。
谢观凑过来看,见他用不同字体写了三四个形状各异的“谢观”,写好了放下笔问:“你喜欢哪个?”
“厉害了,都挺好看啊,”谢观指着他写下的第一个,“它吧。”
霍明钧握住他的右手,调整了一下他的握笔姿势,另一只手为了保持平衡环过谢观的肩膀,撑在桌沿上:“我带你写几遍,你先把签名练熟了。”
他的手修长漂亮,一看就是双握笔的手,腕部非常稳,手把手地教谢观写名字:“记住了吗?”
谢观背后压着一点他的手臂的重量,身边能感觉到他隔着衣服透出的体温,鼻端萦绕着湿润浅淡的浴液香气,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实质意义上的拥抱,却好像整个人都被他搂在了怀里。
这个动作的亲密程度毫不逊于刚才的尴尬对视,但意外地没带来任何不自在,只有一点沉甸甸的温柔情绪压在胸口。
谢观觉得心脏在悄悄地蜷缩起来:“你的名字呢?”
“嗯?”霍明钧握着他的手向下挪了几公分,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跟谢观的名字站成了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