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落空带来的疲惫和无力感令他对“谢观”两个字生出了毫无道理的厌倦,霍明钧捏了捏鼻梁,说:“别管了,我认错人了。”
一个星期之后,谢观再次被王哲叫到公司。对方的态度依旧冷淡,但新版的解约合同中删去了扣除片酬的条款。双方已经撕破了脸,谢观清楚星辉容不下他,或许之前扬言要扣片酬只是为最后这个结果做铺垫。他心中暗自冷笑,这些人自己一身脏不算,还要把别人想的跟他们一样脏。有这么一群高管们忠心耿耿地拖后腿,星辉想不开倒车都难。
转念一想,他得罪了投资商,又被老东家当个祸害似的赶出来,处境实在不比星辉好到哪里去。
可日子要过,戏还要演。谢观退掉宿舍,找了个小出租屋落脚,清点完手头所有的存款,盘腿坐在老旧双人床上深沉地思考未来。某个瞬间,聂总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的长相顶多算清俊,绝对谈不上“雌雄莫辨的美貌”,离“身娇体软”差了从地球到月球那么远。
谢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肌,觉得还是把“找个靠山”这个想法跟垃圾一起打包扔了比较实际。
做人就该从一而终。他当初既然拼着得罪张总也不向潜规则低头,现在再想抱大腿找靠山,无异于大巴掌自抽耳光——早知如此,何必急着立牌坊呢。
小时候学的课文里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哪怕吃苦,内心的也是满足的。但现实生活的残酷之处在于,“不合时宜”的坚持使他落进更为艰难、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唯一的安慰是“你是个有正义感的好人”。
人毕竟生活在物质世界,不是靠冥想就能活着。
谢观这些年不红,片酬很低,好不容易保下的《碧海潮生》的片酬也只有一集一万二,他存款很少,这些钱只够他支持几个月,不尽快找到工作,他就得去睡大街。
谢观花了点时间重做简历,往各个影视公司投了近百份。又印了不少,备上点好烟好茶,跑到影视基地旁边的宾馆里挨个敲副导演的门。好在他在签进星辉之前跑过好几年龙套,重操旧业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一个月下来,投给影视公司的简历如石沉大海。谢观跟着剧组倒是跑了几次龙套,但报酬少得可怜。后来有人听说了张总要封杀某个十八线艺人,认出了谢观,这事渐渐传开,便没有剧组再敢用他了。
谢观从影视基地回到市内住处时,整个人掉了将近十斤,他本来就瘦,现在几乎有点憔悴的样子了。他把大背包放到墙角,洗了把脸,把自己重重地砸到了床上。
投出去的简历没有回音,剧组也不愿意冒着得罪张总的危险给他一条路……张总虽然是个投资商,但他也不过是众多投资商中的一个,在业内并非一手遮天,更不会一呼百应。可就是这么一个别的艺人或许一杯酒就能摆平的猥琐老男人,在谢观这里却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南天门。
他在黑暗中闭紧了眼睛,默默地扪心自问:“我真的还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吗?”
就在他险些万念俱灰之际,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谢观收到了一封来自港岛的邮件,对方是一个小规模的电影公司。邮件中说,他们正在筹备一个电影项目,谢观的条件恰好符合电影男三号的要求,因此希望他能来港岛试一次镜,并附上了选角导演的联系方式。
绝境中的一线生机来得太惊喜,谢观顿如打了鸡血般一跃而起。港岛与内地是两个发展轨道,张总的手伸不到那里去。他此前对港岛不熟悉,也没想过可以去那边发展,这次未尝不是个转变的机会。
谢观回复邮件时手抖得打错了好几个字。他小心地把导演的联系方式保存起来,选了合适的时间打过去,对方一口难懂的港普,谢观连蒙带猜才摸清大致意思。对方是个小成本片子,演员片酬比行业价格要低一些,正是因为预算短缺,他们才想用谢观这样主动上门的演员。
只要有戏拍,谢观无所谓在片酬上让步,双方一拍即合。两天后,谢观收拾好简单的行李,退掉租住的房子,孤身一人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第6章 惊梦
八月的一个深夜里,城内大雨滂沱。
浓云卷积如泼墨,雪亮电光撕裂长空,惊雷隐隐,豆大的雨点打得树林枝叶簌簌作响。盘山公路旁即是陡峭崖壁,裸露在外的土石在暴雨的冲刷下摇摇欲坠。空旷的路面上,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可几欲破胸而出的恐惧却令他们不敢停下脚步。
在响彻苍穹的惊雷中,似乎有什么正在迅速逼近。
铺天盖地的大雨可以掩盖很多声音,比如呼喊、汽车引擎、以及槍声。
一丝温热溅上他的面颊。奇怪,本该被雨水浇透、失去知觉的皮肤居然感觉到了异样的温度,就好像他脑袋里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抓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他低头去看,却被还不到他肩膀高的人一把推开。
眼前倏然大亮,汽车前灯刺破浓重的黑暗,两束光柱仿佛斩断雨水的利剑,毫不留情地疾冲面门。
那人嘴巴一开一合,声嘶力竭地朝他喊着什么,却被滚滚天雷和轰鸣雨声盖过,仿佛一幕诡异而惊心动魄的默剧。
一道巨大的闪电横劈天幕,转瞬亮起的白光之下,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被雨水浇湿了眉目的脸。
——他喊的那两个字是“快走”。
下一刻,疾驰而来的汽车将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撞飞出去。
“不!”
霍明钧在窗外雷声炸响的一刻猛地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压不住的咳嗽直冲喉咙,他冷汗涔涔地捂住胸前一处陈旧的伤疤,感觉手下皮肉发烫,正在一跳一?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爻橥醋拧?br /> 伏在床沿的手臂因极力忍耐而肌肉紧绷,青筋浮现,许久后霍明钧才止住咳嗽,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是再无睡意了。
十年来他经常梦到这段经历,每次梦境都在车祸的那一帧戛然而止。然而今天这个梦却格外不同:十年的时光足以将一段记忆模糊成面目全非,霍明钧已经无法清晰地勾勒自己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可今晚,他却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那晚在蓝越俱乐部遇见的那个男人又浮现在他脑海中,霍明钧拿过手机,皱着眉头打开了邮箱里的调查报告,直接跳到文件的附图处。
图中是谢观的近照,没化妆,看得出皮肤上的小瑕疵,然而轮廓俊美疏朗,高额挺鼻,眉目明湛。虽然衣着普通,身上却流露出一股少见的沉静气质,跟他梦中所见那个湿透嘶吼的人差了何止一星半点。
化妆和整容可以改变面部细节,却改变不了已经定型的骨骼。抛开气质衣着不论,霍明钧总觉得,梦里那个人倘若长开了,就应该是谢观这个模样。
他知道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甚至刻意寻找过,却没有一个像谢观这样,令他直觉般的感到相似。
这个念头很疯狂,却好像一棵扎下根的藤蔓,汲取着怀疑飞速生长,牢牢地攀附住了那看似牢不可破的“事实”。
霍明钧半宿未睡,第二天一大早就把霍至宽拎起来让他去打听谢观的情况。然而中午霍至宽给他回电话,却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失联了?”
娱乐圈里来来去去是常态,要不是霍明钧问起,谁也不会留心一个小艺人的行踪。
当初说不管的是他,这时重拾起来的也是他。霍至宽把这些人情淡薄看得再透,在霍明钧面前也不好直说,只得拼命把锅往公司身上推:“上次动手后没几天,原东家星辉影视就跟谢观解约了……说不上为难他,但中间确实闹过点矛盾,基本上是净身出户。谢观往各大影视公司投过简历,没人要他,之后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警方那边接到报案了吗?”
霍至宽苍白无力地安慰道:“现在的年轻人混演艺圈都是三分钟热度,挣扎几年不红自然就转行了。你也别太担心,没准人家心灰意冷,退圈回老家种地去了呢。”
“去查。”霍明钧一句话毫不留情地堵死了他的后路,没什么情绪地道,“查到他的准确位置为止。”
霍至宽通过语气联想了一下他此时的表情,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连忙答应:“是是是,这就去。”
霍明钧放下手机,候在外间的秘书走进来,将行程安排呈给他过目:“霍董,今天下午一点要飞往港岛,晚上隆丰集团主席梁建成先生和大公子梁琛为您安排了接风宴,驻港办事处的接待工作也已经准备就绪。”
“知道了,半个小时后让翠屏别墅项目的负责人到我办公室来开个短会。”
当晚,霍家私人飞机在港岛落地。
隆丰集团与恒瑞前几年在内地已有合作,两家的私交也相当不错。身为霍家现任当家人,霍明钧年纪虽比梁建成小了将近二十岁,却与他以平辈论交,梁建成的大儿子梁琛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霍先生”。
霍明钧此行是为了与梁建成谈恒瑞收购隆丰集团持有的地产项目事宜,故而晚上这顿饭吃的十分辛苦。满座衣冠楚楚,谈笑间全是你来我往的试探,连盘中佳肴上都好似裹着刀光剑影,稍不小心就要被扎成一条鱼骨头。
梁建成是个老狐狸,霍明钧知道一顿饭不可能跟他磨出什么结果,酒过三巡就借口旅途疲惫,提出要回酒店歇息。梁建成假惺惺地关怀了几句,又鸡贼地提出让大儿子梁琛送他回去,顺便可以去看一看那几处建筑和商铺。
霍明钧不置可否,梁琛倒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请霍明钧上车,让司机开往海港北区。
这是梁琛第一次见霍明钧。他以前听梁建成谈起过这个人,言语间不乏赞许,于是梁琛自然而然地把他归类为“别人家的孩子”。可今天一见,却觉得这人跟他想象得似乎有点差异。
他很年轻,容貌俊美,大概是劳累的缘故,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病恹恹的意味。这副柔弱无害的样子欺骗性十足,可他一开口,立刻透出内里藏着的某种异乎寻常坚硬冰冷的东西。
泡在蜜里的富二代无法想象霍明钧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又是如何掌握大权。梁琛还没修炼出他爹那样的老奸巨猾,只是凭着动物般的本能感到一丝忌惮。
哪怕临近深夜,北部港湾区依旧繁华热闹得如同白昼,俨然一座不夜之城。他们原本打算在这一带略逛一逛便走,然而露天停车场内车满为患,挤得连耗子都只能踮脚跑路。地头蛇梁公子是个从不关心交规、敢随时原地刹车的模范纨绔,这时候只会瞪着眼睛瞎嚷嚷:“什么?没有停车位?你给我开到保安亭,我要给他们物业经理打电话!”
此言一出,连闭目养神的霍明钧都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诧:这说风就是雨的二货居然忍到现在才现原形,梁公子可真是深藏不露。
司机赶忙道:“您消消气。如果两位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绕到大厦后面去停车,那里没什么人经过,就是有点偏僻。”
霍明钧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个头,梁琛犹自愤愤:“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管理的,难道爸爸来了也把他拒在外面?太不像话了。”
司机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闷头开车,唯一能接他话头的霍明钧根本懒得理他。劳斯莱斯轻巧无声地没入巍峨大厦投下的巨大阴影中,在小巷中稳稳停住。
透过楼宇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绚烂流丽的霓虹和背后被映红的天空,与他们此刻身处的阴暗角落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梁琛深吸了一口裹挟着海风的清凉空气,待另一辆车上的助理和保镖都下了车,朝霍明钧做了个请的手势:“霍先生,这边走。”
霍明钧随着他引领,刚走出去不到十米,目光无意间扫过楼壁角落,脚步忽然一顿:“等等。”
一闪而过的短促瞬间,快得像是错觉,他看见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座大厦的地下有一层大厅,设计时或许是出于美观原因,天窗开得特别高,恰好就在地面以上半米处。封着铁栅栏的玻璃窗上落了很多灰,但还能看清里面一块舞台似的地方,雪亮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照亮了一张暌违已久的面容。
情景、光线甚至角度,赫然与霍明钧昨晚的梦境重合,如同两张痕迹模糊的线稿被人重叠起来,隐约拼凑出被时光磨蚀的往事一角。
“底下是什么地方?”霍明钧指向那扇透过光的玻璃窗,“入口在哪里?”
梁琛懵了:“啊?”
司机只好又站出来给这没用的废物救场:“这幢大厦有些年头了,我记得地下以前是个剧场,现在好像已经废弃了。倒是经常有些拍电影的来这里取景。”
霍明钧心中微微一动:“带我过去看看。”
直到来到地下入口,梁公子也没弄明白好好的“陪同参观”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鬼屋冒险。楼梯里到处都透着年久失修的破旧,头顶白炽灯灯光晦暗,空无一人的走廊冷风阵阵,除了他们的脚步声,远处还隐约传来缠绵靡靡的乐声,一丝一丝地勾人心魄。
此处风情凄惨阴森,实为闹鬼上吊必备之佳品。
梁琛躲在两个保镖身边,腿肚子不停哆嗦,怂成了个鹌鹑。霍明钧却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气场凛冽,自带百毒不侵特效,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地下剧院门口,径直推开了门。
音乐声一下子响了起来,场地太吵,忙于拍摄的工作人员甚至没注意到门外多了几个不速之客。
霍明钧往聚光灯照着的舞台中央望去,十几秒之后,等他看明白台上演的是什么,脸色骤然转为暴怒发作前的阴沉。
那个孽缘似的与他产生交集的男人、霍至宽口中“失联”的谢观,正在台上跳脱衣舞。
第7章 怒火
早年间许多著名港星都曾借色情电影一步登天,如今在日韩欧美产业大潮的冲击下,港岛三级片日渐式微,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再也凑不出当年那样优秀的班底和制作,连个像样的摄影棚都没有,只能窝窝囊囊地躲在废弃的地下剧场里,靠大胆出位的肉体色相博人眼球。
舞台笼罩在刻意为之、昏暗暧昧的灯光中,音乐曼妙而挑逗,下方被做成卡座样式,十几个浓妆艳抹的牛鬼蛇神盘踞其间,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台上脱了一半的男人。
白衬衫早甩到台下,露出的上半身精瘦修长,化妆师特意强调的腹肌清晰可见,两条人鱼线延伸向引人遐想的下腹,没入黑色的西装裤中。
音乐鼓点急转,谢观伸手解开皮带扣,不用去褪,布料柔滑的西裤自然沿着两条笔直的腿滑落。谢观抬脚踢开裤子,退回伴舞中间,在一众裸男的簇拥下,做了个令人血脉贲张的动作。
就在霍明钧即将被眼前这富有冲击力的一幕气成心梗之前,导演终于大声喊:“卡!谢观,表情不对!”
音乐暂停,穿着T恤凉拖的导演蹿上舞台,站到灯光下唾沫横飞地讲起戏来。便宜价雇来的群演毫不在意地光着膀子,笑嘻嘻地扎着手看热闹,谢观没有助理和经纪人,这样的场合下连张毯子都没人给他披,只能尽量侧过身子,近于赤裸地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任由那些或露骨或玩味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打量。
梁公子张了张嘴,不明白画风怎么突然间变成了扫黄打非:“这是……?”
他的疑惑还没出口,霍明钧忽然抬步朝舞台走去。
而且由于他身上“霸道总裁”的气势太强,身后还跟着俩一看就很能打的保镖,台下所有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敢伸手拦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上了舞台,旁若无人地来到导演和背对着观众的谢观身边。
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兜头盖下,男人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台下投来的目光。
谢观愕然:“你……霍先生?!”
霍明钧没理他,径自对目瞪口呆的导演说:“这戏他不能拍。”
导演着急,张嘴就是一串白话:“你、你系边个,凭咩帮佢作主架嘞?边个准你入嚟嘅,出去!”
霍明钧听不懂粤语,闻言回头道:“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