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念韵坊来了个琴师,人人都说他不只琴弹得好,样貌也如谪仙,听说荣哥哥也去了几回了;夏先生,你怎麽想?』
『夏先生,甘心吗?』
『夏先生,甘愿吗?』
『夏先生……』
『夏……』
『……』
贤王爷的每一句蛊惑都在这时候想起,我没资格说我喜欢他,如果真的喜欢他、爱他,我怎会做出这种事?
当我手上拿着刀插进他的胸口时,他脸上的讶异和心痛让我终於清醒过来,但来不及了,他问我有没有爱过他?有!我当然有,否则我怎会做出这种事?我爱他爱到想杀死他再杀死自己,但当我以行刺王族之罪入狱,连为他死的资格都没有!
我没资格……
作者有话说:
☆、琴,曲,天下-17
(荣王爷)
从我看到夏子樽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小贤在打甚麽主意,但没将其放在心上是我的失策。
是我太自负,以为我对子觞的好足够让他相信我,却没去想他的心底在害怕甚麽,我把他当作至宝,但他的自卑与委屈却打从心底不相信我的情,明明不愿,却偏要说自己是我的宠,才有勇气待在我身边。
我与他之间这样的落差,让小贤得了空,只是这样拙劣的挑拨,就让他完全慌了神,随着小贤起舞。
他抖着双手将那把刀子刺进我的胸口时,我真的是讶异,我没想到他真会想杀我……
「子觞……你有没有爱过我?」我已经分不清胸口的痛是来自伤还是来自心。
「有……」我看见他眼中那了无生气的灰败和痛苦,
「邦荣……等我好不……」
我看着他,伸手贴上他的脸,第一次拒绝了他的要求,
「不好。」
原本挨着我的人突然没了生气萎靡的倒在地上,出现了站在他身後的其他人。
「王爷……」
我朝着他们摆摆手,看着他们扛来一具屍体,那脸上的模样与我有几分神似,我看着他们是怎麽从子觞手中扳下那把刀子的,再捅进那屍体的胸口,接着取来不知从哪来寻来的血污,往那屍体上泼去。
「太假了。」
一边让人包紮胸口的伤口,一边看着周遭的人的工作,正在指挥人摆弄屍体的百合愣了一下,回过头看我。
「王爷,虽然这只是顺水推舟的局,但你这麽宠的夏先生也真的伤了你,你怎麽还可以这麽冷静?」
「他伤不了我。」那双原本就苍白纤弱的双手与那不断颤抖的模样,他哪有那个力气伤我,更何况我内里又多了一层,他认为自己已经用尽力气捅我一刀,其实只不过是浅浅的一道口子。
没错,我也是有私心的,等了那麽久终於等到他们有动作,就算他们真的想利用我身边的人来动我,我也是会笑着接受。
只是当我看着那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他,就算他想杀我的心是真,我的心还是硬不起来,甚至多了一点点的酸。
「真舍不得何必硬把人家拖下水,你本来有机会让夏先生知道,却又甚麽也不说。」百合不愧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的人,马上就看出我再想甚麽。
「没了这机会再等五年?你觉得我父皇还能再撑五年?」
我从小就知道陛下和小贤一直都是有些猫腻的;小贤长得像他娘,那个来自民间的青楼女子,那样备受争议的娘与自小的残疾,我不知道小贤是怎样被非难的环境下长大的,我只知道小贤说话总是牙尖嘴利带着嘲讽,他对周遭的人,总是带着不信任与残忍,看他是如何毒哑他身边的丫头,看他是怎麽在长大後怎麽折磨那些後宫老人的,我不知道他的心底到底装了多少的恨。
小贤只对陛下一人好,我也知道陛下是怎样的呵护我们这个幼弟,至於他们後来是怎样的情难自控我也不可能知道,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眉眼之间的春色早已藏不住,我都看出来了,父亲怎麽看不出来?五年前的夜晚,父亲将他们两人叫进书房,隔日,父亲突然病了,没多久便禅位给陛下,但我也再也没见到父亲,病了?到底病得如何?被小贤软禁才是真吧?
即使知道陛下与小贤的手段不光采,但陛下很认真於帝王之职,人民安居乐业,就像子觞说的陛下是一个好国主,所以我心底有一部分很想就这样维持表面的和平就好,但是父亲怎麽办?跟在小贤身边装哑的那个丫头带来的那封信,那个要我救他的老父亲……我能不救吗?
这个局,我唯一舍不得的人是他。
低下身,轻轻的抚着他苍白的脸,若他清醒发现这个替身,他会痛吗?他会真的像他刚刚说的那样自尽吗?
「别让他死。」
「他若真爱你,会知道这只是替身不是你;他若够聪明,也会顺水推舟帮我们绊住那些人。」百合摇了一下头,
「不过,王爷,一但将这原本乾乾净净的夏先生拖下水,你们就再也回不去了,你不悔吗?」
我看了百合一眼,
「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看了他最後一眼,我起身,朝着百合点了一下头,往外走了出去,後头还有很多事得做,我没时间儿女情长……
正准备从後门离府,我听到了百合远远传来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王爷!」
嘴角慢慢的扶起一抹冷笑。
这丫头哭得还真像……
作者有话说:
☆、琴,曲,天下-18
一盆子水泼洒在我头上,逼得我从黑暗之中清醒。
「夏子觞,你别考验我的耐性。」那一向软糯的声音不断的拔高。
我没有……
我的无言让那美丽的贤王爷怒火中烧,我听见他靠近我的声音,他摸索着用力抓起我的头发,在我耳边低语,
「夏先生,你真的不怕吗?」那听似温和暖腻的声音引隐藏着令人胆颤心惊的寒冷,
「像你这样文文弱弱的人是很受被禁箍许久的人欢迎的,我相信很多人都很乐意在你身上发泄他们的慾望,尤其还曾是个被王爷独宠过的宠,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那是多麽的销魂……」
「与贤王爷相比,在下倒觉得贤王爷更让人销魂……」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竟让我敢这样回嘴,也许我认知到事已至此我也惟死而已,
「贤王爷是如何让古桑国主销魂的?」
我说的话刺激到他,即使他目不能视他还是可以抓着我的头发,将我的头用力的撞在地上,他没保留任何的气力,很快的我眼前已经变成一片血红,额上是火辣辣的疼,脑袋也被撞得晕呼呼的。
「下作东西!」贤王爷终於累了,他最後一次拉起我的头发,用力的甩在地上,他微微的喘着气,但仍不解气,双手继续摸索着抓住我的手,摸索着我的每一支指头与每一个指节,
「当初你在我府里只因为琴弦断了无法弹琴,就生了一场大病,那如果我现在折了你的手指,让你永远无法弹琴,那你应该就生无可恋了吧。」
我终於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贤王爷和始终跟在他身边的哑儿姑娘,看着他抚过我的每支指头後,拉起我的食指,脸上尽是那邪魅的笑。
「就从这支指头开始好不?夏先生,给你最後一次机会,跟我说说,我们家荣哥哥去哪里了?」
我再度低下头,既然生无可恋,我还怕真的再也无法弹琴吗?欠他的,这十支指头都还不完……
「啊!」
等不到我回答的贤王爷终於没了耐性,他不再说话,直接将我的手指用力反折,伴随着那骨头蹦碎的声音,我因剧痛发出了声音。
「别急,还不够呢。哑儿,拔掉他的指甲!」贤王爷一声冷笑,
「反正指头都被我折了,指甲也不需要了吧,咱们一天一天慢慢来,你一天不说,我就一天折掉你一支指头、拔掉你一片指甲,你有十天时间慢慢来……」
低着头,我可以有甚麽东西夹着我的指甲,然後比骨头折断更痛的痛楚袭来,
「啊。」我咬着牙不想发出声音,但那痛楚还是逼得我叫出声音。
「哑儿,让我看看!」
那个失去指甲保护的指头在那最初的疼痛之後,只剩下点点的刺痛,但现在突然又被人用力的辗压,那疼痛让我发出闷哼。
「很好。」我发出的声音让贤王爷很满意,他甩开了我的手,
「夏先生,你想清楚这样的疼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可以玩,小贤我都奉陪喔。」
贤王爷那甜腻的声音终於离开了,我依旧趴卧在地上,只是收回了手,看着上头的伤和不断往外冒着的血花,眼前突然变成红色,另外一支完好的手探了一下也在痛着的额头,也还在冒血……
很疼,真的疼,在这个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我才敢发出疼痛的呻吟……当我那把刀刺进他胸口时,他也是一样疼吗?
一直称着的精神终於在这个时候耗尽,身体一歪,我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这样也好,我心不痛了,身体也不疼了……
____
(荣王爷)
听见跪在我面前的人说的每一句,我气得摔下手中的杯子。
安邦贤,你够狠!
十指连心,折了指拔了甲,你是还想怎麽折磨人?
「王爷息怒,贤王爷所作所为也只是想逼你出现而已,绝对不能在这时自乱阵脚。」
这我怎会不知?只是……
「我要见陛下。」
「王爷!」
「避开小贤,无妨。」
「属下遵命。」
只愿陛下如我心所想,心中仍怀良善,否则……否则我也不敢想……
作者有话说:
☆、琴,曲,天下-19
自我进了这大牢之後,我就再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但从贤王爷将我折指去甲那一天起,我只要算算我有几支手指有伤,就知道又过了几日。
我的右手已经全废了,剩下完好的左手,但是今天过後,可能也要血肉模糊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这几日的折磨几乎耗去我所有的气力,就连狱中送来的米汤我也几乎咽不下去,我只是这样撑着一条命,撑着……
我趴在地上,让发热的身体能因冰冷的地板稍微冷却,我知道我的身体正烧着。
闭上了眼睛,遁入了黑暗之中;很讽刺,原本因为贤王爷让我很害怕这样孤独无声的黑暗,但如今这样的黑暗可以让我短暂的忘掉贤王爷的折磨,只要闭上眼睛沉入那无声的黑暗之中,我就不会痛了。
这一次的黑暗保护我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再也醒不来了,但这世间总是无法如我所愿,我的意识还是回到了现世。
张开眼睛,突然的光线让我很快的又闭上,这不是那阴暗的大牢!
闭着眼睛,我可以感受到身上的被褥,受伤的右手似乎被固定到不能动弹,空气中漫着温暖的桂花香……我立刻睁开眼睛,完好的左手掀开身上的被褥,挣扎着想要离开这熟悉的地方,我不能在这里!
但我伤得真的太重,才准备试着下床,双腿却不听使唤瘫软在地;我发出的动静让守在外头的人冲了进来。
「你这是在干嘛呢?」
听到那沙哑苍老的声音,我莫名的安心下来,
「哑儿姑娘……」
「你别总找人麻烦,伤得那麽重,就别想往外跑,安心养伤就好。」哑儿姑娘扶着我躺回床上。
「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敢见他。」想起我对他所做的事,我无颜见他。
「他知道,所以他不会来这里,除非你准备好了想见他。」哑儿姑娘看着我,
「再者,陛下初登基,这几日是很繁忙的,也抽不得空闲。」
陛下?他成为古桑国主了?我在狱中的这段日子,外头竟然发生了这麽大的变化?
「你别这样欲言又止的看着我,你想问尽量问,我会说。」
我甚麽都不想知道,只除了一件事,
「我只想问你,我一直自责於我被贤王爷蛊惑而想杀他,但其实他才是利用我的那个人?」
哑儿姑娘想了一下,
「如果这样想可以让你安心养伤,那我会说对。」
我看着哑儿姑娘,
「别说得这麽光勉堂皇,怎麽会那麽刚好我才刺了他一刀,就出现了那个替身,然後百合那麽刚好的出现,如果不是早有预谋、如果不是我在他的监视当中,怎麽一切会如此巧合?」
我并不蠢,只是那躺在血泊中的身影对我的刺激太大,之後又是那样肉体的折磨,我没那个能力去思考他到底怎麽了;贤王爷利用我伤他,他反利用我去夺得他要的东西,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只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夏先生,你不觉得人傻一点活着比较快乐吗?」
哑儿姑娘的一句话让我闭上了嘴,她说的没错,我去深究这些有意义吗?我当初想杀他的心还是真的,他只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已。
「好好养伤,别想太多,大夫说你虽然伤的重,但是好好调养,以後还是有机会可以弹琴的。」
我看着我被木条与布条捆得紮紮实实的右手,那隐隐的疼痛不断提醒我曾受的那些痛。
「哑儿姑娘,你知道指甲被拔掉有多痛吗?」
「怪我罗?」
「不,我只是说我痛了,有甚麽药可以让我喝了一睡不醒?不会再那麽痛?」
哑儿姑娘看了我一眼,走了出去,没多久捧了一碗药进来。
「喝吧,睡着了好养伤。」
左手接过那碗墨色的汤药,望了哑儿姑娘一眼,没有多话,直接将其一饮而尽。
哑儿姑娘帮着我躺下,闭上眼睛,我不想再多想任何的事情,就这样睡吧,让那黑暗包着我就甚麽也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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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儿守在床前,望着眼前的人呼吸渐渐的稳定,才退了出去,才走到外头,见到出现在眼前的人,她愣了一下,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
「他醒了?」安邦荣望着以屏风相隔的内室,望眼欲穿,咫尺天崖,他不敢靠近。
「喝了药,刚睡下。」
「他……还好吗」
「陛下,给夏先生一点时间吧,他现在逼不得。」
「我知道。」安邦荣收回眼神望着眼前的人,
「珠兰,你觉得我对他太无情了吗?」
「陛下救珠兰於水火,陛下只是顺势而为。」
「但我在他心里就是无情了……但我……」他转过身,
「别说我来过……」
作者有话说:
☆、琴,曲,天下-20
大夫开给我的药总让我睡,大夫说我在睡梦中不会痛也就不会挣扎,我的身体回复的才会快,所以只是调养几日,我身上的鞭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这手……
「你别急,会好的;这麽重的伤至少要放个三个月。」大夫每次检查了我的手之後就是这样一句话。
我朝着大夫点头,我不是急,只是担心手就这样不好了,那我就真的是甚麽都没有了。
「如果身体其他地方比较好了,趁着有阳光的时候去外头绕绕,老闷在屋里,对你也不好。」大夫不断的耳提面命。
「好的。」我心不在焉的回答,我只想继续躲在被窝里,古桑的阳光是会骗人的,即使外头艳阳高照,还是会冻得让人直发抖,就像古桑的人一样,所有的温柔关心都是假的,把你骗去心之後,再让你冻得想死。
「夏先生,听小老儿一句劝。」大夫看出我的敷衍,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思虑过重郁结难消,恼怒悲痛都不利於你养伤。」
我认真的看着大夫,
「大夫,您行医多年,可有人只听几句劝就可以思虑全无、郁结全消、不恼不怒不悲不痛?」
大夫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夏先生好好休息吧,小老儿过几日再来。」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哑儿送着大夫出去,然後又回来站在我身边。
「怎麽了?」我看着不说话的人。
她见我问的话,突然又拿起她背袋内的纸笔,很快的写了几个字,
『我带你出去绕绕。』
我皱个眉头看着她,
「我不想……你可以说话,为何还要用写的?」
她很快的又写了一句话,
『我习惯了。』她一看到我看到她的字,又马上翻回前一张纸,
『我带你出去绕绕。』
「我怕冷。」持续拒绝。
她看了我一眼,转身拿了一个手炉放到我面前,然後又提了一件裘衣放到我面前,看着我傻楞楞的样子,她满意的写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