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跟着我,”道尔顿夫人对吴有金说,“咱们俩呆在一起,会好点儿。”
“啊?”吴有金瞪大了眼睛,他还有点不习惯女性这么直接主动。
“别误会,艾瑞克。”他的表情让道尔顿夫人大笑起来,“我允许你这几天跟我睡在同一个火堆旁的原因,是你比其他那些家伙都更爱干净。而且我觉得理查德让你加入,也并不是指望着你能骑着马开枪。在这一点上,我自信比你还是稍微强那么一点儿。为了你这趟行程安全,为了我过得稍微舒服些,我建议我们暂时相互照应一下吧。“
听起来她的意思是自己给她当个伴儿,她就能保护他。
吴有金的自尊受到了小小的伤害,但这伤口就像他拔出一颗木刺一样很快就愈合了。他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好吧,”他说,“为女士效劳是我的荣幸。”
道尔顿夫人的态度变得亲昵了许多,她驱策着枣红马向吴有金靠近了一些,称赞道:“看起来你还是很好沟通嘛,真不知道德拉克觉得你不爱跟人交流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
“只是跟他说得很少,”吴有金不自然地咧咧嘴。
道尔顿夫人专注地看着他:“知道吗?其实在这个地方,你最该依靠的人其实是他。”
地头蛇,吴有金明白,可他并不打算在这里呆太久。其实吴有金原本就想过,如果——他是说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找到逆向的虫洞,那他也不会留在洛德镇。这个被沙漠包围的地方,这里连个图书馆都没有,他不能在这里度过余生。他会乘坐太平洋铁路去东边,在稍微有点都市模样的纽约或者波士顿生活。
“我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夫人,”吴有金对她说,“其实您明白我是对的。”
他的语气和表情如此认真,让道尔顿夫人反而愣了一下。不过他们这小小的尴尬很快就被另外的事情给冲淡了。
大概是该来的人都来齐了,最后劳埃德先生骑着他的黑色骏马慢慢地过来,后面跟着四个人,很明显是他的贴身保镖。人们为这个大人物让开一条路,于是他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他调转马头,看了看聚集的人,大声说:“先生们,还有女士……”他甚至向道尔顿夫人抬了抬帽檐。
“各位,你们都知道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你们也知道会面临什么。但我想说的是,我们不是杀手,也不是军队,我们甚至不是去狩猎,我们只是生意人。对于印第安人,我们要求的东西只有两样,第一是被俘虏的人,第二是尊重。我的规矩也很简单,尊重我,尊重你们的朋友——在沙漠里,只要是白皮肤的人,彼此都是朋友。我是个宽容的人,我也很慷慨,但我不容忍不守规矩的人,你们听过我的许多传说,有真有假。也许在这几天中,你们能够分辨出真假,这对于你们很重要。”
最后他转身,随意地挥了挥手:“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就是约翰·韦恩的《搜索者》,也翻译成《日落狂沙》,1956年的片子,是西部片的经典之作。
(下)
对于吴有金来说,在沙漠中跋涉并不是多么新鲜的经历。在刚刚被神奇的造物甩到这片蛮荒之地的时候,他就为了生存在那一望无际的黄沙中走得精疲力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通过汗水被烈日一点点蒸发掉, 那时候他几乎已经看到死神的侧影。更不要提在那之后他还被印第安人追逐、捕捉,差点真的交代在这无情的沙海中。
大概就是这样无法用“愉快”来形容的经历,让他此后对于沙漠有了一定程度上的畏惧。尽管他想过要找到回去的路,但是一想到要独自再次进入死亡之海,他总是满心抗拒,无法真的踏足一步。
现在可以说是他阴差阳错得到的一个机会。
他终于走出路洛德镇,虽然跟着一个目的难辨的队伍,但是他的确是再次进入了沙漠。在真正开始“拯救大兵戴维”之前,也就是说,在他不得不开始开枪之前,他不能只把时间花在骑马和打牌上。
他记下他们的行进线路,修订不怎么靠谱的当地地图,同时用带来的小口袋给沙土采样。他还用温度计探测地表和空气温度,并且分好时段记录在小本子上。他带了指南针,这指南针经过改造,把刻度细化,能够体现出最细微的偏差——当然这细微也只是相对而言。现在想进行量子观测简直是做梦,但吴有金依然期待这样粗陋的转化测量法能够让他发现一点点时空裂缝的痕迹。
当然,以上那些繁多的动作让骑术本来就烂的他不出意外地掉到队伍到末尾,需要时不时快马加鞭地追上队伍才行。
总在最后等者他到是道尔顿夫人,她对于吴有金的举动有些好奇。有一次,当吴有金把温度计重新放进口袋里,赶着马又一次来到道尔顿夫人身边的时候,她看着她手里的小本子说:“你记了什么?我远远地就看着你在写写画画了。”
“嗯,只是一些感兴趣的地质数据,”吴有金大大方方地向她展示着笔记本,为了保密,他全都是用汉字写下来的,连数字也不例外。
道尔顿夫人只是扫了一眼:“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爱好啊,艾瑞克。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呢。”
其实我只是对低俗娱乐不感兴趣。吴有金莫名其妙地有一丝优越感:“这误解当然是因为您太不了解我了,夫人。”
道尔顿夫人耸耸肩:“倒不如说是你根本没打算让我们了解吧。真难相信你那么关心姓杨格的家伙。”
她说了和警长差不多的话。吴有金感觉很别扭,他的试着岔开了话题。“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地狱湖?”
“还有三天,这跟上次警长带着你们去河床的线路不一样,为了不让那些印第安人觉察,劳埃德先生的向导带着我们绕了点路。”
怪不得,看起来虽然都是戈壁沙漠,但是风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俩说话的空档,前方有人过来了,刚刚提到的人在他们不远处勒住了马。
“夫人,吴先生,”劳埃德先生向他们抬抬帽檐,“也许你们现在必须中断谈话了,如果你们能尽快赶上队伍,我将感激不尽。如果你们需要继续这场谈话,不如边走边聊。”
快要掉队了啊……吴有金向劳埃德先生说了抱歉,踢了踢马肚子,于是后来就变成了三个人同路的情形。
这气氛有点诡异啊,吴有金尴尬得低头不语。但是劳埃德先生就显得自然多了,他说他注意到这几天吴有金似乎都在做观测,是不是考虑找一条新矿脉。
我如果说找的是时空隧道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啊。
“大概吧,”吴有金谨慎地回答,“但是我对于寻找矿脉什么的没有经验,我还没有真的找到过呢。”
“实际上这里面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我是如此理解的:有时候上帝把财富摆在我们面前,有时候他把它们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需要我们付出汗水甚至别的东西才能得到。”
他这话听起来像一个哲学家,但依然可以理解为“不择手段”的委婉说法。
“我想这一带应该没有新的矿脉了,劳埃德先生。”吴有金说,“洛德镇有人聚居以来已经探测过周边几乎所有的地方了,很难再有新的矿藏了。”
劳埃德哈哈大笑起来:“不,不是所有的。至少在地狱湖以南的地方还没有探测过,那里是印第安人的地盘。”
吴有金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
但劳埃德先生却又忽然转换了话题。“上次说到您的特长,我记得您提到过冶炼,冒昧地问一句,您对于金属和冶炼方面的事也很了解吗?”
“也只是知道一些普通人不太懂的原理而已。”吴有金虽然学的是物理,但在中国念本科的时候,有个好哥们儿的女朋友是冶金专业的学霸,“我曾经跟朋友的朋友去钢厂呆过一段时间,算是观摩学习。”
劳埃德先生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但并没有说出来。“好极了。”他从自己的外套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吴有金,“也许您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矿石炼出来的。”
鉴宝?吴有金脑子里猛地冒出和大人的声音——“有请藏宝人”。他带着一种第一次当专家的忐忑接过了劳埃德先生递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环,目测直径不超过10公分,浑身是一种浅灰色,并没有金属惯有的光泽。更让吴有金觉得神奇的是,这个金属环的重量非常轻,大概只有铁的三分之一,他随手颠了颠,要不是冰凉颠触感,几乎会认为自己拿着的是一个木头圆环。
铝?不,比铝还要轻。难道是锂?不,工业化制锂要是二十多年后(1893年)才出现呢!
而且,吴有金用指甲在那个金属环上划了两下,半点印记都没有留下,这样的硬度可不是锂能达到的,甚至是锂合金也不行。
看到吴有金的动作以后,劳埃德先生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抛给他:“试试这个。”
真是豪迈,吴有金狼狈地接住了匕首,用手指摸了摸刀锋,这才往金属环上割了两下。当他拖动匕首的时候,就有了预感:这金属环硬得超乎他的想像。
果然,当他拿开了匕首,那圆环上依然什么都没有。
“给我看看。”在旁边的道尔顿夫人也有些感兴趣了。
吴有金把那个环给她,她仔仔细细地摩挲了一会,"这是什么合金?"
“我看不出来,”吴有金老老实实地说,“如果要测定成分,我得有合适的试剂,而且我不保证准确。”
毕竟我真不是化学专业的。
道尔顿夫人的脸色有些奇怪,似乎对这个圆环也有了点兴趣,但跟女人见到珠宝的感觉不一样,也不太像看到金条。她足足地看了五分钟,才把这个圆环还给了吴有金,而后者顺手递给它的主人。
“不,”劳埃德先生却摇摇头,“先放在你那里吧,吴先生,你可以再多琢磨一下,过几天再给我也没有关系。”
吴有金很意外,但想想这也许是晚上他休息时他可以作为消遣的一件事,于是他将那个金属环放进了口袋里。
“您从哪儿得到这个的?”吴有金随口问道,“如果能找到它的制造者就可以问明白了。”
“买的,”劳埃德先生回答,“不过是从一个印第安人的手里买的,他一句英语也不会说。我只知道他是从一个死人那里拿到的。”
第19章 白皮白骨上线·一大早就强迫补充蛋白质·孤独的坟墓·藏着什么秘密呢?
当第三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戴维躺在专属于他的皮草上,闭着眼睛享受犯懒赖床的时间。
他实在低估了自己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其实他以前出差的时候挑剔旅馆的床和空调,只是因为他觉得要对得起自己付的钱。但是如果他真的没有选择,或者他是白享的,他顶多在心里抱怨,绝对不会将不满形之于外,他知道有时候说得太多还是挺让人讨厌的。他虽然不怕被人讨厌,但有些时候那会让他在某些时候陷入被动, 比如现在,他在满是印第安人的地盘,他虽然对食物和住宿都有些意见,但他会乖乖地吃和睡,不让他的“狱卒”太操心。
哦,其实严格地说,血狼并不是他的狱卒,他是监狱长,整个部落的人,哪怕是一个光着屁股到处跑的小毛孩儿,都是狱卒——他是这个部落的囚犯。
印第安人对毛嘴子的确充满了戒备和敌意,戴维不怪他们,毕竟西进运动中白人对他们干的事儿他在书里读到过。他只是有点儿委屈,要知道,在人权这个事儿上,他绝对是站在印第安人一边的,可他们有时候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和善,而且他们看着他用休休尼语交谈的时候,听口气也知道不全是好话。
好在他多多少少帮他们治疗了一点磕磕碰碰和头疼脑热的毛病,这让印第安人中的极端分子也没有趁着他落单的时候特地上门来揍他。他们释放的最大善意就是给了他“白皮白骨”这个名字。
当血狼第二天正式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表情严肃,好像是递给他一袋金沙:“‘刺骨’同意给你这个名字,他从炉火的灰烬中看到了圣灵的明示。”
刺骨是部落里老巫医的名字,如果不是他老得已经难以从自己的帐篷里挪动出来,也许人们就不会那么急着要找到医生,甚至不介意他是个毛嘴子。
听起来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戴维有些气馁地说:“帮我谢谢他,虽然我不太肯定有哪位路过的神会在火堆上写那么复杂的词组。嗯,当然英文的YES要简单很多,但我相信你的圣灵们也没有这个时间。”
血狼蹲在他面前,盯着他说:“名字是一个身份,是别人对你的评价,如果你不喜欢,想要换一个,那么你必须用行动去改变人们的看法。”
你是哲学家还是心理医生啊,戴维咧咧嘴:“那个,你们想叫就叫吧,不过你既然会说英语,还是叫我戴维吧,怎么样?别像对待米洛先生那样叫他铁圈,这老让我觉得他的是个AI……”
血狼皱了下眉头,显然不明白AI是什么,但他也没有问。“监狱长”集中注意力考虑了下囚犯的提议,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于是就这么成交了。
大概新名字的确有魔力,当部落里的印第安人用那几个词儿称呼他的时候,好像一下子脸声调都变得柔和起来了,甚至会在他干活儿之后递给他半块玉米饼什么的。等到第二天的夜里,几乎每个见到他戴维的印第安人都能称呼他了,并且他也已经记住了自己新名字的发音,并且可耻地觉得它顺耳了……
“今天不会还有割破了手或者吃坏了肚子的倒霉鬼上门吧?”
白皮白骨结束了对昨天的回顾,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了,他睡眼惺忪,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他的“同居人”早已经离开了。作为部落中数一数二的猎人,他很早就和其他人一起寻找食物了。他们会带回野兔、蜥蜴、沙鼠和蛇,运气好的话就还会有一些鸟。血狼说如果这里的猎物不够,他们会再往山脉那边走一段,在植被茂盛的地方重新扎营。如果不是拉科塔人,他们可以走得更远,围捕那些迁徙的野牛,那是更加充沛的食物来源,而且还有很多可以利用的东西……
戴维对于印第安人的分类和历史都很模糊,他不太明白拉科塔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反正血狼说的时候,牙缝里都透着厌恶。
算了,反正不是很懂他们部落之间的爱恨情仇,戴维也没有多问。
他打着哈欠走出了血狼的帐篷,因为觉得早上还有些凉,所以披着一块鹿皮褂子。他打算找灰雨提供一些早饭,如果不是玉米饼就更好了。那玩意儿虽然滋味还不算坏,但也不想天天吃啊。
也许上帝在冥冥之中听到了他的祈祷,他没有找到灰雨,但却有个小女孩儿站在帐篷外等着他。一看见他出来,那孩子就高兴地叫了他的名字,把手里的一个陶盆递到他的面前。
哇哦……
戴维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即便现在他饿得咕咕叫,这投喂的食物也太超过他的接受下限了:那是一串肥大的蚱蜢,或许还有别的昆虫,被辣椒和其他的粉末包裹着,然后烤成了深棕色,虽然旁边还点缀着几个浆果,但毫无疑问她要他吃的是是虫子们。
“早上的蛋白质摄入不能太丰富了吧?”戴维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把那个陶盆往小女孩儿的方向推了推。这个动作意味着拒绝,虽然戴维拒绝的只是这份早餐,但显然那个小女孩儿理解的是自己的更一进步的要求也被拒绝了。她着急地上前一步,把那个陶盆塞进了戴维的手里。
语言不通简直是造成惨案的根本原因啊,戴维哭笑不得,他指指那虫子,又使劲摆摆手。那孩子反而捡起一个塞进嘴里,嚼得咔嗞作响。
“我不是说这东西不能吃,我只是不喜欢吃,我的口味很传统的,宝贝儿。”戴维指指虫子,又摆摆手。
那女孩儿干脆又捡起一个朝他的嘴巴里塞去。
你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戴维觉得这小女孩儿的表情和眼神都在坚定地表达这个意思,将来一定是女王。
就在他被准女王塞虫塞得都要哭出来的时候,有人用印第安人的话喊了几句,那孩子停下了动作,转过头去。
谢天谢地“监狱长”回来了,正朝着这边走来。他的手上拎着两只倒霉的兔子,另外一只手提着一柄长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