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突然获得的关于米洛先生的消息也让戴维多了一份信心:说不定他们的运气开始来了,他们后面做的事儿会越来越顺利的。
天很快就黑了。
跟洛德镇天黑以后除了黄玫瑰旅馆别处都一片死寂的情况相比,卡森城里显然要热闹得多,这里除了酒馆,还有一些可以找乐子的地方,这里的女人也比洛德镇多,她们让这个地方的夜晚显得柔软而多彩,让外来者忘记了那些白天肆虐的黄沙、西风和烈日。
卢卡斯警长的回归和约瑟夫·怀特的抵达都是跟夜色一起来的。
当戴维他们的心情随着逐渐变暗的天色而开始焦躁的时候,他们两个走了进来。
“我顺路去带怀特先生过来,”卢卡斯警长笑眯眯地说,“他还在担心怎么找到你们,似乎直接到旅馆来询问会显得很失礼。”
他肯定是在回避戴维和吴有金可能追问他的“下午去哪儿了?”这种问题。
我们虽然很想知道,但也不会真的傻到直接发问。戴维这么想着,皮笑肉不笑地对他们表示欢迎。然后告诉怀特先生已经点好了晚餐,吃完也以后就可以开始展示他的才华了。
约瑟夫·怀特没有打算跟他们客气,大概他更愿意好好地利用这几个冤大头——他吃了双份的牛排,并且还叫了一大罐啤酒,撑得自己能把下一餐放到明天的晚上。
戴维和吴有金用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胡吃海塞,担心他是不是讹了他们多一倍的饭钱,而是不希望他在开始测量事稍微弯一下腰肠子就爆了。
等到约瑟夫·怀特酒足饭饱以后,他胸口露出的船锚纹身似乎都泛着油光了。
“好了,”他终于大发慈悲地对戴维说,“你们搞到了六分仪吗?”
“在这里!”吴有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帆布袋拿出来,“还有一本表格。”
“哦!”怀特先生用惊讶的口气说,“我忘记了提醒你们这个,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这混蛋真的不是打算讹诈一顿饭以后借口没有对照表格而将这个活儿赖掉吗?戴维小肚鸡肠地想。
但怀特先生却显得很振奋,他一下子拿过那两样东西,站起来——动作之大让戴维担心他的裤带会被崩断。
“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请带上一盆水,先生们,我们必须得离开这嘈杂的地方,到城外去!”
一盆水?
戴维古里古怪地看着他:难怪说当过水手的人都很迷信。但吴有金的神色却泰然自若:他在中国的时候也知道什么叫起乩,那过场可多多了。
但是——
他们看了看卢卡斯警长,又看了看血狼,最后还是觉得跟后者说会比较靠谱:“那,就带上一个盆和一袋水吧。”
第36章 真的准确吗?·总算有了结果·等等,这是什么地方·希望之光
(上)
卡森城和洛德镇相比,差异不仅仅是人多,或者是热闹,或者是粗野,或者是龙蛇混杂,还有那时不时就会刮起来的西风。
它们也许是从不远处的山上憋着一股劲儿俯冲下来的,也许是从沙漠中偷偷摸摸腾空而起的,反正,它们来得就是那么突然,而且脾气也很暴躁,在卡森城里城外呼啸而过,把尘土和男士们的帽子一起吹上天,偶尔还邪恶地掀起女士们的裙子。
在这西风肆虐的时候,任何走在露天的人都是它们的敌人,它们会围着这些人拼命地展示自己的力量,像十足的恶霸。
戴维觉得自己今晚最失策的就是应该戴好方巾,捂住口鼻,这样无论风刮得多大,他也可以开口说话,他可以对走在前面的约瑟夫·怀特提出疑问“他们到底需要走多久,到底需要离卡森城多远才可以开始观测”,而不必担心一开口就吃进一嘴沙子。
戴维捂着嘴,手里的火把被吹得快要熄灭了,他看了看其余的三个人——卢卡斯警长和血狼毫无异议地跟在怀特后面,甚至连他身边的吴有金也一边用手捂着嘴,一边艰难地在风中前进。
等等,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对现在的状况不满?
戴维站住了,就在他决定就算吃满嘴的沙也要问一问的时候,约瑟夫·怀特却在前面停下来了。
他转身来冲他们挥挥手,做了个手势,于是众人都站住了,走到一起。
“就在这里吧!”怀特指了指脚下,“听我的安排,就可以开始了。”
“现在?”戴维也顾不得沙子了,“可是风这么大……”
“它一直会刮到凌晨呢!”怀特说,“今天运气算好的了,要是最热的那两个月,从下午两三点就开始起风了!现在星星很清楚,是好机会!”
戴维耸耸肩:“OK,你说了算!”
他们把各自的带的东西都卸下来。
血狼利落地捡来干枯的山艾树枝堆起来,然后非礼的燃了一个看上去被吹得十分虚弱的篝火,但好歹照明有了。
吴有金则按照约瑟夫的要求把借来的那个白铁盆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卢卡斯警长将两壶水倒了进去。
“你们想知道六分仪怎么用,是吗?”约瑟夫问道。
“特别是我!”戴维走上前,把六分仪递给他。
这个前水手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又摩挲了一会儿,充满怀念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还在船上,大概也能当个领航员了。”
现在来后悔职业选择有点儿晚了,戴维不耐烦地哼了哼。
不过约瑟夫也并没有哀叹太久,他拿着这个仪器蹲到了那盆水面前,然后开始摆弄。戴维蹲在他身边,听他讲解该怎么用——
“今天晚上光线刚刚好,有点儿月光,又不太亮,这样北极星就看得很清楚,”约瑟夫说,“看,这儿的望远镜你能看到吗?你见过望远镜的吧?我想是个人都见过……”
“好了,让我们找到北极星……给你说,其实白天用太阳当目标也挺好的,但是我们在海上的时候,有时候日光太强烈,就算这玩意儿有个反射镜眼睛也受不了,所以我个人是喜欢晚上来。”
“你得把北极星的高度和水平线重合……是啊,咱们不在海上……否则我干嘛让你们带盆水呢?你是不是傻瓜?水平线是什么你听不懂吗?”
“看着这个量角器!你知道量角器吧?仔细看度数……”
“行了,这就是北极星的高度!”
“让我记录一下这些数字……纸和笔,这东西难道很贵吗?多带点没坏处啊!”
“记着,你要是用北极星做目标,维度就得减去半度……别问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反正以前领航员都这么给我说的!你给我记住就行了!”
“好了……把那个本子拿来让我查一查……什么?你觉得我就这样能给你答案?要这么简单你干嘛要找我?”
“让我算一下,这里其实有个公式,你会数学吗?这需要个聪明的脑瓜……”
“我告诉你啊,你自己可以在今后试一试。但是嘛,这肯定会有误差的,不能因为你觉得不准确就不给我钱!”
“下面来试试经度,月亮也可以测,但是实话说那要复杂一些,我想想……现在是几号来着,好像有个东西需要查……先生,我已经离开海船很久了,你有这本小册子不是已经帮了大忙了!”
“别催我,我正在算……嗯,稍等我得再看看。”
“啊哈,我知道了……”
“好……我的活儿干完了。拿去吧,先生,看,就是这样,结果出来了!”
……
在忍受了雇员对自己无数次的鄙视和训诫之后,身为老板的戴维铁青着一张脸走到了吴有金身边,递给他那张宝贵的纸条:“他测出了这个地方的纬度,大概是北纬39°,西经117°。”
吴有金瞪大了眼睛:“没有错吗?”
“肯定会有误差。”戴维说,“他说应该在加减半度之间,所以至少把39°1′和118°46′包括在里面了。不管怎么说,好消息就是,那个坐标的地点至少离卡森城和洛德镇这两个地方不远。”
“也许我们还得验证一下。”
“当然了,钱钱,这事儿还是得靠你,实话说,我记得你那个测日影的办法可能还是得用起来。”
“用那个验证维度我不知道怎么办,不过经度的话……有地图应该还好,虽然现在他们没有设立本初子午线,但我们知道在哪儿,我们有精确的时钟,还有地图,可以推算一下,就算依然有误差,但是能跟这个结果对照一下。”
在昏暗的篝火灯光下,两个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那笑容被华休的西风吹得简直像是偏瘫病人才有的,但确确实实发自肺腑。
吴有金悄悄地扫了一眼其他人,确认约瑟夫·怀特正在向卢卡斯警长讨烟卷抽,而血狼在不远处警戒着——他时刻注意有没有野兽,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对戴维说:“我有个猜想……如果今天蒙克先生说的话是真的,就是米洛先生留下的那个房子的事情,要是真的他留下来了……那会不会坐标指的就是那个地方?”
“嘘——”戴维冲他挤挤眼,“也许,钱钱,也许,但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咱们先回去,最好是找机会验证下坐标再说。我们得先在地图上画个圈。”
吴有金点点头,他又看了一眼卢卡斯警长。不知道啥时候,约瑟夫已经心满意足地从他身边走开了,他正好转过头看着他们。吴有金心里掠过一阵阴影,他总觉得现在警长没有开始找他们盘问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这个事情,他会怀疑他们想搞到六分仪的目的,而且……可能这次撒谎会更难!
(中)
他们几个人往回走的时候,风渐渐地停了。
虽然戴维和吴有金仍然隐藏着秘密,但毕竟取得了难得的进展,表情中有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开心。因为约瑟夫·怀特的坚持,在完成测量以后他们就付清了余款,所以今晚的这位主角也很开心。
怀特先生是个信誉良好的人,并且还很有商业精神。在拿到了尾款之后,他并没有像那些目光短浅的人一样撇清关系,而是跟戴维一路聊着,把他在海船上学到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告诉他。他讲那些满船乱窜的老鼠,讲他们怎么保存茶叶和烟卷,讲海鸥在怎么啄食鲸鱼的尸体……总之,怀特先生健谈而友善,在他的兜里有钱以后,他是非常可爱的。
他们就这样愉快地回到了卡森城,在西风和人声都寂静下来以后,城里除了偶尔走动的醉鬼和暂时没地方住而蜷缩在屋角附近的流浪汉以外,似乎一下子人都消失了。
怀特先生精神十足地抬了抬帽檐告别:“再见,晚安,先生们,愿上帝保佑你们!我得回去睡了,如果你们还需要我,可以到老地方来找我。我随时恭候!”
看来在卡森城找到一份儿工作还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他们和和气气地跟怀特先生告别,然后重新回到蒙克先生的旅馆,再次钻进那件比谷仓还差劲儿的客房里。
戴维和吴有金觉得浑身疲惫,他们拿起铁水罐打算去下面的水井好好洗洗身上的尘土,但正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卢卡斯警长忽然关上门,接着拖过凳子,靠着门坐下来。
“我们得谈谈。”他说。
戴维和吴有金心中咯噔一下,方才的兴奋如同背心那一点点燥热的感觉一样顿时被夜风刮走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就像沙漠再热再干也是会迎来冬季的,花儿再美再香也会凋谢,少女再娇羞也会结婚生孩子——也许还会跟不同的男人生。
“我建议你们最好坐下,”卢卡斯警长看着呆立在面前的两人说,“也许我们会谈好一阵呢,血狼先生,我觉得你可以做在旁边的凳子上。”
戴维四下看了看——这房间里就只有两张凳子,卢卡斯警长的意思是他们做地上吗?然后像傻瓜一样仰望他?
绝不!
但吴有金已经很机敏地退到了房间的另外一头,在床沿上坐下来。
机智!戴维向他竖起大拇指,但是不觉得这距离太远了吗?而且血狼坐在中间的位置,他们现在的格局就好像是一场网球赛的布局:他们和卢卡斯警长是球员,而血狼像个裁判。可现在这局面,难道说是卢卡斯警长相当于他们两个人的战斗力?
或者是自己想多了,他们俩也抵不上警长一个。
戴维甩甩头,唾弃自己这没出息的念头,在吴有金身边坐下来,打起全副精神,开始在脑中剧烈地活动,准备再编纂出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故事。
“你们这次准备了什么故事给我说?”
对手发球的时候来了个猛的!
戴维觉得吴有金浑身发硬,每次正面对上警长的时候他都这副德性,这球只有自己来接了。
“首先,”戴维咳嗽了一下,“我觉得这么说不公平,你已经事先就认为我们是在欺骗你了。”
“现在把你的手按在心口上,向上帝发誓说如果你们对我撒谎了明天就回撞见理查德·劳埃德,并且被他绑起来扔到沙漠里去喂秃鹫和郊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戴维和吴有金一样算得上是无神论者,但有时候这根本跟信不信没关系,重要的是联想……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们你今天下午去了哪儿?”
吴有金忽然开口。
兄弟你一来就直奔要害的话,至少得跟我商量一下吧。戴维眨巴着眼睛,有点措手不及。
然而卢卡斯警长却笑起来:“我们是要做个交易吗?”
“公平点儿。”吴有金板着脸。
“你很介意嘛。”卢卡斯警长微笑着。
对话向着不太对的方向发展,戴维觉得这不符合谈判的逻辑,他咳嗽了一声,决定来接过主动权:“是的,如果你还是不信任我们,那我们也不信任你。既然是一起来的……嗯,同伴,那么你去干什么也不能瞒着我们吧。”
卢卡斯警长看了戴维一眼:“我去交易所了。”
戴维楞了一下。
“我需要知道劳埃德最近的有什么买卖。”卢卡斯警长接着说,“有些事情需要搞清楚。”他又转向血狼:“你知道那个黑人说的吗?他说袭击者是扮成印第安人的白人,我想这事儿也需要弄清楚。”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吴有金追问道:“你是说……你相信那个黑人的话,觉得那些袭击有问题?”
“我不知道,现在什么也没发现,别乱猜,小子。”
血狼严肃地转头看着卢卡斯警长:“我不知道真相,但是休休尼人不能容忍嫁祸和欺骗。”
“没人受得了那个,”戴维说,“难道你认为这和劳埃德先生有关系?”
“我说了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卢卡斯警长皱了皱眉眉头,“好了,别绕着我,现在该你们了!”
球又打过来了,戴维咽了口唾沫,看着吴有金,而后者却伸手在兜里掏了两下。戴维看到衣服口袋里鼓出来的形状,一下子抓住吴有金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你疯了,钱钱,你拿那个‘东西’干嘛?”
他说的‘东西’是一个圆环。
那东西来自于……劳埃德先生。
但吴有金却坚定地、用力地把戴维的手挪开,终于将那个圆环从口袋里掏出来。“他还记着这个,你给我过,就在警察局的时候他就提到过。”吴有金说。戴维的确给他转达过劳埃德那讨厌的话,只是他觉得需要给钱钱提个醒,别落单。
“那又怎么样,他不是还没动手吗?你现在拿出来是想干嘛?”
“我们总要付出点代价的,不能一毛不拔。”
吴有金的脸绷得紧紧的,终于把那个金属圈掏出来,直直地举在身前:“我认为,理查德·劳埃德知道我们来卡森城是跟着来的,因为我这里还有他的东西。”
这个圆环吸引了卢卡斯警长的目光,他站起来,慢慢地走过来,然后从吴有金的手上接过那个金属圈。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东西,目光异常专注。
吴有金继续说道:“他想让我判断这个东西的成分,但是我没法分析……我不是学化工的,而且我没有试剂。但是这东西很古怪,我没有见过这样的金属,它的密度和硬度都很奇怪,又不是锂合金……”
卢卡斯警长把这个金属圈还给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关于金属的知识。锂是什么?”
“啊!”戴维的反应还算快,“钱钱好歹念过书,他还知道很多古怪的东方知识!”
“你闭嘴!”卢卡斯警长皱着眉头呵斥戴维,又紧紧地盯着吴有金,“劳埃德为什么觉得你会知道这东西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