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扫了一眼陆长亭,轻哼了一声,显然对陆长亭那是极为的瞧不上眼。
陆长亭才不管他瞧不瞧得上眼呢,眼下倒霉的人又不是他。
很快,李家人也被请到了县衙中。
因着今日的案子与知县有关,自然是禁止百姓围观的,而朱棣倒也没有动动手指,再坑知县一把。
等李家人进入到大堂之上,知县都仍旧放不下心,频频朝着外面扫去,因为他实在害怕再出现上次那样,百姓挤在公堂之外。
上次他虽丢脸,但无论如何也都比不上这次丢脸丢得可怕了。
陆长亭也注意到了那知县的动作,见他频频往外看去,陆长亭便忍不住想笑,这是有了心理阴影了吗?
而李家人进来后,发现知县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那更是怒火中烧,知县夫人更是忍不住在公堂上骂道:“没良心的东西!”
知县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何况出声骂自己的还是他的夫人,他若是接了口,下面岂不是还会吵起来?到那时候,他可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知县好险死死憋住了没有为自己开口。
李家人扫了一眼公堂上坐着的人,又看了看一旁的燕王,这才收敛了些,且连忙朝朱棣见了礼。
朱棣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甚至连应答也无,李家人也并不在意,毕竟这位是亲王啊!看不上他们是极为正常的。
很快,那刘佥事开始对他们进行了询问。
先是询问李公子和知县之间的关系,而后再是询问李公子为何会去码头,再请仵作说明那是如何死的……
这么一串问下来,要么李公子就是死于意外,要么就是死于知县之手。
知县想将结果敲定在意外上,但李家人却觉得自己儿子没那么蠢,好好的会落水身亡,那一定与知县有关。
李家人带着情绪说话,自然越到后面越遏制不住,知县面上无光,也终于忍不住开始反击,谁也不输谁,一时间公堂之上吵闹得可就极为热闹了。
而这时候,陆长亭也才慢吞吞地插了嘴:“有一事,不知是否该向大人禀明?”
那刘佥事张口便想斥责陆长亭有话快说,但是目光触及到一旁的朱棣,那刘佥事便生生忍住了,只得竭力地放缓语气,问道:“何事?禀来便是。”
“我日前曾与王爷在码头游玩……”说到这里的时候,陆长亭敏锐地发觉到他们的面色都变得怪异了几分。
也是,去码头游玩,这个爱好着实迥异了些。
“我无意中发现那码头的风水有异,有人动了土石,使得桅杆动摇,船搬上后依旧摇晃不已,而事后我询问过那里的船工,他们证实,这段时日,确实也有船工跌落下去,险些就丢了性命……”
“以你之见,这是风水所致?”刘佥事皱眉看了过来。
其余人也都跟着看向了陆长亭。
那知县在一旁已然心惊肉跳了。
陆长亭这是何意?若说是风水之故,那岂不是就在为他脱罪了?难道说这是燕王打算拉拢他的手段?又或者是这陆长亭还憋了别的心思?
知县一时间拿捏不准,心头那叫一个难受。
而这头刘佥事已经忍不住道:“荒唐!哪有靠风水来定的!”
陆长亭淡淡道:“刘佥事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将县衙阴阳学的人叫来,让他前去一观,他的话自然比我可信得多。”
刘佥事说了方才那句话之后,又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的语气确实是太重了些。他小心地看了看燕王,口中软道:“那便让阴阳学的人去瞧瞧吧。”
说罢,刘佥事便让人去找了阴阳学的人。
那阴阳学的中年男子走上前领了命,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知县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身上似乎有了些变化,但仔细想一想,能有什么变化?应当只是瞧着干净了些,没以前那样邋遢了。
待他走了之后,李家人却是不干了。
“死于风水……的确是荒唐了……”知县夫人撇了撇嘴,道:“这不是放过了凶手,故意往这有的没的上面推吗?”
陆长亭看也不看她,只口吻冷淡地道:“我只是通过风水手段来观异处,那风水是为何形成?一乃天然,二乃人为,眼下便是人为,自然那摆弄出这般风水,就是凶手。我又哪里是故意往风水上推?”
那知县夫人微微脸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知县在旁边暗道,这陆长亭的嘴还是那般利害!但暗道之后,知县自己又忍不住背心发汗。
这陆长亭……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
程二知道陆长亭上次教训了那阴阳学的男子,之后这人便分外地配合她们,程二原本还想和陆长亭调侃一下男子,但是他转头看了看,陆长亭和朱棣坐在一处,他要说话,那得弯下腰来才行……
程二只得放弃。
他放弃了和陆长亭交谈,朱棣可没放弃,朱棣也是记得这人的,毕竟这人还坐过王府的马车,被陆长亭逼得瑟瑟发抖,最后幡然醒悟。
“那人叫什么?”朱棣问。
陆长亭一怔:“我也不知道啊。”之前虽然和那男子打了交道,陆长亭还给人棍棒甜枣一起上了,但他确实没问那男子的姓名,恰好此时被朱棣问起,陆长亭便想着,之后再问好了。
阴阳学的男子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知县的心往下沉了沉。
上次他去伏志的铺子,看一眼便回来了,说是没什么风水阵,可见他的本事确实不高,这次回来,若是他也说没什么风水异处,那又该怎么办?风水成了无稽之谈,那么他身上的嫌疑也就扩大了。
知县心底隐隐有些焦灼。
他终于尝到了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儿。
早知道有今日,他便让这阴阳学的人好生学着风水,日后莫要胡乱开口了!
刘佥事将男子唤上前,问道:“你去码头看了,可真如他所说,风水有异处?”
☆、第99章
所有人都紧盯着男子,可以说,男子除了上次审讯伏志的时候,实在没有过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而这次和上次远远不一样了……
男子深吸一口气,微微笑道:“有。码头的确有些问题,只是还远谈不上风水,因为只要稍微细心些的人,到了码头上一样能发觉到不对的地方。”
刘佥事皱眉:“此话何解?”
陆长亭知道这男子并不大擅言辞,于是接口道:“码头上也出过事故,只是都算不得严重罢了,但若是有心人留意一二,再派人潜水一探,便可知。”
“这样简单?”刘佥事心中直道,若是如此,那这案子也太好结了些。
陆长亭又道:“我听那码头船工说,当时李公子落水后,便立即有人下水去救了,但奇怪的是,大家下了水却半天寻不着李公子的身影,等李公子自己浮上来的时候,便已然身亡了。”
其他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按察使司里的人忍不住叹了一声:“这可着实有些吓人啊。”
刘佥事再度皱眉:“当真这样玄乎?”
“派人一探便知。”陆长亭淡淡道。他表面看上去平静,实际上这个时候心底老大不痛快了,这刘佥事也着实太过啰嗦了。
刘佥事扁了扁嘴,道:“那便派人前去查探吧。”因为刘佥事毕竟不是县衙的人,他自然无法指挥动这县衙里的皂隶衙役。于是他便看向了知县,知县这会儿也憋屈得很,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还得他下令指挥人去干活。
但是这事关自己的清白,知县心底再憋屈,该下令也还是得下令。
“我这便派人前去。”知县指派了几个人前去。
而刘佥事这时候才开口道:“慢着,为了公平起见,按察使司和燕王府也出两个人跟随前往,如何?”
知县气得直在心底骂娘,但骂完该如何还是如何。
这按察使司的不就是不相信他吗?但他没杀人就是没杀人!管他们玩什么把戏,想要看他的笑话那是不可能的。
知县冷声道:“那便按刘佥事所说去做吧。”
这时朱棣也松口点头道:“嗯,程二,带个人跟上去。”
程二点点头,笑着和他们一同走了出去。
接下来便是令人难耐的等待时间。
而知县在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抬头看向了陆长亭这方,他用目光向陆长亭传达着探究的意思,但陆长亭根本不搭理他,知县心底焦灼万分,全然不知道陆长亭究竟是何意。
而不管知县投去了多少目光,陆长亭都还在低头和朱棣耳语。
知县心底有些恼怒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耍着他玩儿吗?
因为知县过于频繁的举动,引得刘佥事都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刘佥事沉声问道:“知县频频看向燕王殿下身边的人是何意?”
李家人也一下子怒了:“难道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吗?”
陆长亭掀了掀眼皮,不急不缓:“难道刘佥事也以为我是在为知县打掩护吗?”
县衙众人心道,怎么可能?
当初伏志判案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他们可是记忆犹新呢!他们之间不结仇都是好的了,怎么可能会打掩护?
但刘佥事和李家人不知道啊,他们看着陆长亭的眼神都变得不对了,但奈何朱棣都一言不发,他们又哪里有资格说什么?再多的怀疑不满,也只有统统憋回去了。
这知县自己心里也纳闷呢,陆长亭连一句解释都不屑,难道这次他真的在帮自己?而且是来自燕王授意?越想便越觉得是这样,知县自己都忍不住相信了。
一时间大堂之上安静了下来。
陆长亭不得不中止和朱棣的闲聊,转头看了看刘佥事,淡淡道:“一切用事实说话,还请刘佥事不要妄加臆测。”
被一个布衣如此说话,刘佥事自然面上无光。只是每当他要发作的时候,便会对上朱棣那状似漫不经心的目光,最后自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这时候,一皂隶跑了进来,口中结结巴巴地道:“外面来、来了秦王。”
“什么?”按察使司的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是二哥来了?”朱棣抬头道。
众人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秦、秦王殿下怎会在此?”按察使司的人说话都快哆嗦了,盖因秦王朱樉比燕王更为受帝宠,为人也更为骄傲,不好对付。
“有事顺路而来。”朱棣淡淡地一语带过。
这时候对于藩王必须留在封地上的限制,还远远没那样严厉。朱樉出现在这里,虽然令人诧异,但众人也不会过于较真。
刘佥事反应过来,忙道:“去,去请秦王!”说罢,他还立即站起了身,其他人愣了愣,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等他们出去迎,这时候脚步声便已经近了。
大步走进来的英俊男子,身着常服,头戴翼善冠,衣衫上有金龙,和朱棣的打扮极为相似,这不是朱樉是谁?
知县当然是没见过朱樉的,但按察使司好歹也是省级部门,自然是有幸得见过朱樉的面孔,现在朱樉送上门来,哪能不识呢?
按察使司的人甚至激动得双腿都微微颤抖了。
“嗬,这是做什么呢?审犯人?”朱樉的目光落到了公堂上,“按察使司的人?”
“是,是,见过秦王殿下。”
众人纷纷朝着朱樉跪拜下来。
陆长亭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在面对朱樉的时候,举动有所不同。可以说,他们骨子里对朱樉是更为恭谨和畏惧的。
朱樉笑着转头看了看陆长亭,然后直接大步走了过去,口中满不在乎地道:“你们继续做事吧,我和老四在一旁看着就好。”说完,朱樉还轻笑道:“新鲜。”
但是公堂之中的众人可就没这样轻松了,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一阵风吹来,只觉得脑门发凉。
刚才可都是紧张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不过这跟他们官儿太小也有关系,若是知府在此,若是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在此,那么自然反应便要淡定许多,甚至还能做到不卑不亢……
朱樉走到朱棣这边来以后,便顺着在陆长亭身边坐下了,看上去陆长亭就像是被他们俩夹在了中间一样。
大约是这些人也没见过这么画风清奇的坐法,一时间不由得朝他们这边扫了好几眼。
朱樉对此毫无所觉,还低头与陆长亭交谈。
“这是处置谁呢?还需要长亭出手?”朱樉出声问。
“我就是来做个看客。”陆长亭低声道。
朱樉面带可惜之色:“这样啊,看来倒是不需要我了。”
闹了半天,是过来给他撑场子的?但朱棣也在这里啊!还着实不需要朱樉做什么。
陆长亭哪里知道,若是将一个人惦记在心头,哪怕知道他安全无虞,也总难免有两分担忧。
朱樉还想继续和陆长亭说话,朱棣就伸手横插了一杠子,他的手掌搁在了陆长亭的膝盖上,有点引导着陆长亭转头看他的意思。
当温热的手掌紧贴着膝盖的时候,陆长亭不自觉地颤了颤。
总觉得浑身都有些奇怪……
陆长亭自然也就不得不转头去看朱棣了,谁知道等转过头后,朱棣的目光却又并未在他身上,朱棣抓起茶杯放到了陆长亭的面前,模样漫不经心。
陆长亭:“……”难道说那个动作不是为了将他的注意力拉过来?他会错意了?
陆长亭这厢在低头思考,那头众人却是暗自惊诧不已。
这个少年到底什么来头?竟然和燕王、秦王都有交情!燕王待他亲近不奇怪,毕竟谁待自己的亲随不亲近呢?可若是秦王都待他很好,那就不一般了!
那知县心头也有些后怕。
幸而之前没有给陆长亭太难堪的时候,不过转念一想,毕竟秦王的封地不在这里,就算给了难堪又如何?那秦王也是鞭长莫及啊!
陆长亭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将这些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陆长亭心底轻笑一声。
他们可真是将踩低捧高演绎得淋漓尽致啊!
“回来了……”有谁低声道了一句。
话音落下后,便果然见被派出的那行人回来了。
这回来得可够快的!
刘佥事忙将人招到跟前,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县衙里的皂隶发现的情况,自然和之前王府亲兵下水发现的情况一样。那刘佥事又不蠢,这么一听,当即就反应过来,若是这样放纵下去,那是会出大事的!
刘佥事愤怒地一拍桌案:“谁胆敢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他们难道不知道,若是码头塌陷,会发生何等严重的事吗?”
回话的皂隶低头不语,谁敢来接刘佥事这个话?接了那说不好就要被迁怒。
当然,刘佥事也根本不指望他们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待到刘佥事怒气稍有平复后,他们才敢细细道来对那李公子死因的推断:“李公子不慎落水之后,应当是正巧掉进了被挖空的地方,因而救人的船工下水后,才未能搜寻到他的踪影。”
李家人已经软倒在地上,为李公子放声哭起来了。
“我儿死得冤枉啊……”李老夫人扶住女儿的肩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知县夫人也跟着她一起抱头痛哭。
知县在一旁尴尬到了极点,但此时他的心底也松了一口气,至少这说明,与他没有干系了……
这李公子会死,不过是自己时运不济,恰好掉进了那个洞里而已。
知县心道,难道他还能刚好知道李公子一定会掉进去吗?
此时刘佥事也是这样想的,刘佥事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个意外了……”因为没谁能算准,他一定会掉进洞里去。
李家人自然不肯接受这个结果,若是有凶手,至少他们能有一个憎恨的对象,而没有凶手,难道他们要去怨恨那个洞吗?不不,还有那个该死的挖空地基的人!但那又如何?这也很难定那人的罪啊!
李老夫人忍不住道:“请大人再细细调查一番。”
刘佥事自然听不得这样的话,像是在埋怨他过于轻率一般,他的脸色当即就拉了下来,道:“若是老夫人这般擅长断案,不如便请老夫人来说说好了……”
李老夫人被一顿呛,心底也很是不舒服。
陆长亭看着刘佥事这般姿态,实在忍不住暗暗摇头,就这性子的确如程二所说,着实够刺人的,谁让他不快,他便立即发作,这般风度都没有,焉能将官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