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亭闻言,脸上的表情登时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就这段辩白,前后矛盾,语气里也可以听出来,他对朱棣未必有多么尊重。这人的脑子可实在不太好使,这样喊一通,没罪也变有罪了。
朱棣根本不看他,朱棣对这样的人极为深恶痛绝,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他问旁边的亲兵:“他招了吗?”
亲兵摇头。
那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没有做啊!燕王,我真的没有做啊!求您明鉴啊!”
朱棣对那亲兵淡淡道:“既然不招,那留着也没用,割去舌头。”
亲兵并不意外朱棣做出这样的决定,点了点头,便上前去,一个手肘将那人击倒,而后便伸手上前来,捏着一把匕首,逼近那人的嘴,那人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神惊恐,他正要大喊大叫,亲兵却伸手狠狠地扣住了他的腮帮子,那人被迫张开了嘴,闭合不上,也发不出声音。
陆长亭看着这一幕,心跳隐隐有点加快,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和朱棣认识之前,他所见过最凶狠的也都是小乞儿往死里打架。
陆长亭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变化,朱棣和道衍都是极为敏锐的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来看了看他。然后朱棣抓了抓陆长亭的手腕,手上力道紧了紧,其实是在示意陆长亭放松。他倒是没有说让陆长亭进帐子去的话,毕竟上了战场,比这血腥百倍的场面都有,这又算得了什么?有些刺激总是要到来的。
朱棣可不认为自己这般是残忍,对付这等通敌害死百姓和明军的人,不能死得太便宜!
陆长亭反抓住了朱棣的手腕,也算是向朱棣昭显自己的决心了。
就他们爪子摸来摸去的时候,那头亲兵已经无比痛快地下手了,陆长亭觉得自己隐约听见了“刺啦”一声,然后血喷了出来,那人连惨叫声都发不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亲兵这才将匕首从那人的嘴里□□了。
这会儿陆长亭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发现道衍竟然笑了。
果然……怪才都是不能以常理来揣测的,或许在他看来,此时的朱棣真是合他的心意极了。
很快,亲兵便将那人拖走了,程二跟了上去,还在后头高声道:“把人给挂城楼上。”
陆长亭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把脸给抹黑。”
“啊?”程二疑惑地回过头,没反应过来陆长亭这句话的意思。
“不给抹黑了,蒙古兵一眼就看见内应死了,那还会来吗?”陆长亭顿了顿,接着道:“若是等他们自以为要胜利的时候,却发现内应早就给挂城墙上了,他们心情又会如何?临到最后当头一棒……”这都不消细说,想一想都能感觉到,那该是何等令人咬牙切齿的滋味儿。
程二都暗自咋舌,这可真够坑人的,但是……他疑惑道:“那蒙古兵不来了,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陆长亭转头看向了朱棣,淡淡道:“那得看你家王爷是不是这样想的。”
“王爷自然是这样想的!”
陆长亭摇头道:“让敌人臣服最好的方式,不是破坏他的阴谋,这太过被动了。”
程二隐约抓住到了点儿什么,但口中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还要如何?”
“自然是让他们心生畏惧,短期内不敢再来扰。”
“没有保证长期的方式吗?”程二觉得陆长亭的小脑瓜挺聪明,说不定有点别的主意,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哪有真正长久的和平?”陆长亭反问。
不等程二回答,朱棣就已经当先出声道:“不错,哪里有长久的和平?如今只能换一时,至少也能将他们威慑一二。这次我们不仅要让他们来,还要等着瓮中捉鳖。”
陆长亭自己默默在心底补了一句,是关门打狗。
等把蒙古兵引进来,就在城里揍,手段越血腥越好,方才能震住他人。不过,陆长亭知道这也就只能想一想,血腥手段哪怕是用在敌军身上,后世也是极容易引起诟病的,且不说后世,现在洪武帝会不会疑心朱棣性格残暴呢?
陆长亭叹了口气,就这点可惜了。
陆长亭转身往帐子里走,还招呼上了朱棣,“王爷进去躲风吧。”
朱棣见着他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就想笑。明明是自个儿想进去躲着风,偏要假借关心他的名义。朱棣笑了笑,转过身来,应了声:“好,进去吧。”他将剩下的亲兵也叫了进去,“有话都进来说。”
道衍见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了一道异彩,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帐外刮着大风,下着大雪,那个通敌的人被抹黑了脸挂在了城墙之上。城外蒙古兵见了并不以为意,只当是他们死在城中的士兵被挂了起来。率领蒙古兵的领头人,甚至还以此来激发士兵们心中的怨恨和愤怒,好让他们在下一次攻城的时候更为凶悍。
这一日风雪大得有些过分。
蒙古兵们以此作掩护,再次接近了这座老旧的城池,他们行走在雪地里,看着斑驳的城墙,于寒冷之中生出了轻松能打败明军的幻觉……
他们悄悄地潜入了城中。
看吧,要攻打进来就是这样的容易。
……
城内,朱棣让人送陆长亭、道衍二人回屋子去,道衍毫不退让,道:“候在营中便可了。”虽然陆长亭闻言,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太嫌弃那屋子了。
这边陆长亭还没开口,朱棣就已经道:“那你也留在道衍身边。”
陆长亭一脸愕然,“为什么?”
“昨日你才刚去拼杀了一次,今日哪能这样快便又再去?待到上了战场才发现手软无力,那可就迟了。”
陆长亭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其实……也不软……”
“乖乖待着。”朱棣不容拒绝地道,说罢,他便套上盔甲,大步走出去了。
陆长亭心底还有点儿轻微的失落,明明来到这里,才只去了一次便只能歇在营中了,他只能瞧着朱棣在外面辛苦拼杀。朱棣曾经是花了多长的时间来适应了这样的生活?陆长亭盯着朱棣离开之后,还在晃动不停的帘帐,眼神微微有些空茫。
道衍以为他是在担忧,不由出声道:“长亭不必忧心,这些蒙古兵奈何不了我燕王府的亲兵,更伤不到燕王。”
陆长亭摇了摇头,他并不担忧,他对朱棣是很信任的,他知道朱棣可以很好地解决掉此事。因为日后的永乐大帝,就是在这些事中渐渐磨砺出来的。
道衍抬手倒了杯水送到陆长亭的手边。
在营帐之中,自然是没有什么茶了,陆长亭捧着水,喝得倒也舒服。这会儿温水下肚,脑子里渐渐清明起来,陆长亭才骤然发觉。嗯?方才道衍是喊的他“长亭”?口吻怎的突然这般亲近了?
难道自己一不小心没把握好尺度,在道衍跟前出了风头?
道衍又开始了不遗余力地与陆长亭的闲谈。
“长亭可否与我讲一讲风水之事?”
这点正是陆长亭所擅长的,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便随意拣了几个风水趣闻来说,他与道衍之间的氛围倒是陡然随和了许多。
这一仗,一打便打到了入夜时分。
陆长亭坐在那里连饥饿都察觉不到了,他连朱棣的消息也都不问,只冷静地和道衍继续交谈着,满营地,竟就他们二人最为沉稳淡定。
作者有话要说: 四哥打完仗回来,掀起帘帐一看,脸都绿了。
☆、第53章 45.42.40.9.6
这一仗打下来,惨烈的是蒙古兵,当他们发现城楼之上挂着的,正是他们的内应之后,他们才知晓,人家做了个瓮就等着他们跳进去呢。
陆长亭坐在帐中,几乎都能听见哀嚎声。
久久之后,朱棣回营,他掀起帘帐大步走进来,一股血腥气混杂着冷空气扑面而来,将陆长亭呛得不轻。陆长亭摒了摒呼吸,却没有要转开头的意思。
朱棣摘下头盔,大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许是因为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缘故,这会儿他的身上气势只让陆长亭想到了四个字:锐不可当。
想来那些蒙古兵便是在这样的威慑之下,屁滚尿流的。
陆长亭等着朱棣开口说话,谁知晓朱棣走过来后,第一句话却是:“走吧,回去睡觉。”
这个回去,当然指的是回之前的屋子。
陆长亭条件反射地区看道衍,道衍的面色果然很是复杂。朱棣见状,出声问道:“道衍可要住在营中?”营帐之中,御寒能力自然不敌房屋,而那屋子虽然脏了些,但御寒却是极好的,冬日里谁不想睡里头呢?士兵们都是轮流睡着里头,谁让地盘不够呢?
道衍面上淡然道:“那我便留在营中吧。”
朱棣点了点头,连劝都不劝上一句,直接带着陆长亭走人了,等回到那边屋子以后,朱棣却并未带着陆长亭进院子,反而让程二驾来马车,两人上了马车之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这是去何处?”陆长亭诧异地道。
“去住处。”
“今日不住那屋子了?”
“不了,该还给那些士兵住了,何况今日蒙古兵也被打怕了,今日是不敢来夜袭的,我们便换个地方住也是一样的。”说话间马车已然停了下来,朱棣打开了马车门走下去,然后转身朝着陆长亭伸出了手,陆长亭撑着他的手掌往下一跳,再往前看,却发现跟前是一座宅邸,可比之前住的院子瞧上去干净大气了许多。
所以……朱棣这是把道衍给坑了?可真行!陆长亭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朱棣冲他淡淡一笑,揽着他便往里走,“进去吧,今夜可以好生休息了。”
陆长亭忍不住问道:“那我们何时能回燕王府?”
“再等上几日,若是没有动静,那这些蒙古兵便是的确无反扑之力了,这冬日寒冷,他们也无法带着这么多伤残在外停留太久,待几日后他们若无反攻的时机,便只能离开了。”
说得倒很是有道理,陆长亭闻言点了点头,跟着朱棣一块儿走了进去。
一边往里走,朱棣一边与陆长亭道:“长亭,你可知晓,若是留在燕王府,日后便还是少不得这样的事出现。”
陆长亭轻笑了一声,在黑夜之中,眼眸熠熠生辉,“我知晓。”他的口吻是坚定且认真的。
他当然知晓,从一开始认出了朱家兄弟的身份之后,他就清楚地知道以后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朱棣将在北平度过多少时日,过什么样的生活,陆长亭可以夸口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虽然历史和现实和两回事,历史描述得很是平淡的事,放在现实之中则要更残忍惨烈得多。但是陆长亭发觉到,自己已经在朱棣的引导之下,渐渐习惯这样的环境了。
所以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并且能够承受。
朱棣脸上渐渐化开了一个笑容,“能得长亭此言,我便觉足以。”这话的分量可着实不轻,虽然陆长亭觉得朱棣说得夸张了些,可心底还是难免觉得欣喜了不少。
两人进了宅子后,程二等人很快准备好了食物和热水。待两人匆匆用过饭之后,便好迅速洗漱完再去休息。因着这宅子宽大的缘故,他们倒是可以直接分开屋子睡。
朱棣这一日似乎真的是疲累极了,他未再与陆长亭多谈,当即便回屋子睡觉去了。陆长亭倒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方才睡着。这几日经历的事太繁杂,让他难以打住思绪。
朱棣说要在此地停留几日,第二日便将这个命令传达了下去。而后朱棣便带着陆长亭在城中逛了逛。陆长亭见到了城中的百姓,他们已然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他们早就习惯这样的阵仗了,这次若非有个内应,也不至于这般惨烈。”朱棣见陆长亭在打量那些百姓,于是在他耳边解释道。
陆长亭点了点头,那么对于这些人来说,朱棣该是救世神明一般的存在吧,也不怪日后的靖难之役中,北平成为了朱棣坚实的后盾,朱棣已然不需要使手段去经营,他自己便能无形之中打动无数人,影响无数人,让这北平中的人在日后越来越信服他、崇敬他。
朱棣问道:“可要到城门外走一走?”
陆长亭怔了怔,“能出去走?”
“自然能。”朱棣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走。一路上与他们一行人擦肩而过的百姓,莫不是朝他们投来了善意的笑容。陆长亭不自觉地也扬了扬嘴角。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走到了城门口,城门是闭着的,地上依稀还能见到未能擦干净的血迹。朱棣下令让士兵们打开了城门,直接带着陆长亭大大方方地出去了。
站出去以后,陆长亭仰头看了一眼,这才惊觉,那城墙之上,竟然还悬挂着尸体,足足十来具,搁在一块儿摆开之后,模样甚是吓人。
饶是陆长亭心脏再强悍,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朱棣在背后一把搂住了他,好挡住了他后退的脚步,“这些都是蒙古兵。”
“每次战争结束,都要将人悬挂起来吗?”陆长亭问。
朱棣摇头,“这倒不是,从前蒙古兵有这样的习俗,后来北平便也如此做了,以此威慑敌人。”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蒙古兵都胆敢挂他们明兵的尸体,他们如何又不敢挂蒙古兵的?有时候连俘虏也都挂上去,方才能消恨!
虽然这样的法子的确能消心头之恨,也能起到威慑之用,但陆长亭一向提倡不作践人的尸身,毕竟你的敌人极为野蛮粗暴,不讲人性,难道你也要学他不做个人吗?
陆长亭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看那些尸体。
他知道,这样的手段在明朝还真算不得什么,毕竟洪武帝就曾亲自立下规矩,将贪污的官员剥去人皮,悬挂在土地庙里的人偶之上,好教所有经过县衙的官员都知晓,一旦贪污是个什么下场。这与洪武帝的手段相比,可就着实不算什么了。
朱棣在旁边出声道:“莫要看那些尸体了,走吧,在城外转一转,这处每次下了雪之后都会变得异常的风景美丽。从前将敌人杀退之后,我便会带着程二出城来走一走,这时候你才会知晓,你拼尽全力想要去保护的这座城何等美丽。”
陆长亭被他说得心中微微一荡,将目光从尸体上挪开,转而看向了眼前的一片雪景。
今日倒是没再下雪了,因而地上的痕迹都还在,殷红的血、黑色的泥和白色的雪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陆长亭抬眼环视四周,惊讶地发现,城外四周是有小山坡的,山坡上还种了树,当树都披上一层银色的时候,看上去梦幻极了,就像是精灵世界里才会存在的东西。
这时候日光出来了,照耀在雪地上,恍惚间有种金光粼粼的感觉。
的确很好看。
陆长亭心中一动,转头对朱棣道:“不如在回燕王府之前,我先做个风水阵。”
朱棣惊讶,“做什么风水阵?”他并不能理解,这风水与这里有何关系。
陆长亭笑着转身指了指城墙上的尸体,“靠死去的尸体来威慑敌人,其作用很快便会消失,而用之改成风水阵,日后胆敢来犯的蒙古兵,便会尝到苦头。相比之下,带给他们实质性的伤害,是不是更为重要呢?”
朱棣见他说得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一动,语气充满兴味地问道:“这也能做成风水阵?”
“能。”
“可需要风水物?”朱棣当先想到的,却是这城中可没有地方去买风水物。
“那铺子里卖的风水物更具有针对性,那是当现实环境无法达到制出风水阵的条件时,才需要用到的,而现在,这里天时人和地利,一切刚刚好,自然便不再需要那样的风水物了。”
朱棣眼底的兴味更浓了,他很好奇,陆长亭能怎样来做这个风水阵,这是他头一次听见有人说,那些尸体还能这般用的。这时候,朱棣不由得想到了在中都时,从池塘中挖出来的尸骸和坛子。
“走吧,我们回去吧。”陆长亭道。
“不现在做吗?”
“还要回去在脑中演练数遍,方可确保无一失。做风水阵也和打仗一眼,打仗不能贸然上前,风水阵也是如此,若是随手胡来,日后恐招来大祸患。”
朱棣点点头,深以为然。既然陆长亭如此说,那他们归去便是,朱棣对这风水阵也实在期待得很,他期待着陆长亭在他的跟前,再展露神奇的一面。
“在回去之前,我们先去营中将道衍接走。”
“啊。”陆长亭轻轻应了一声,这会儿才想起了道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