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怜不敢。福晋入了宫就是奴婢的主子,只有全心伺候主子哪还敢有二心?”
“你最好记的这句话!我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卿怜的软言示弱并没使沁兰的怒火将息多少,“出去罢,杵在这看了也是心烦!”
卿怜忙俯地跪安退了下去,直到轻轻合上新房的门,她才望向空中如钩的新月,苦笑着想起在入宫前和珅同她说过的一句话——“我与你是同一种人”……
不,不一样。和爷,你和我虽同出身微末,但我只有随波逐流明哲保身的胆量,哪及你意气风发端华内蕴——所以,当初,我选择了入宫。但这位蒙古格格却似乎妒错了人,我再不智也看得出王爷他——远远不曾在我身上留心。
卿怜的离去却不能使沁兰真的开心,更漏一点一点地逝去,她的男人,却始终不曾进了新房,她咬住唇,一滴泪水溅上手背,融着胭脂化成最深最苦的怨。
但永琰当然不曾去见苏卿怜,他此刻早已脱去累赘的婚服龙褂,换上象征亲王头衔的石青色绣五爪金龙缎袍,坐在书斋中,静静地等着那个男人。
门终于打开,吹进一丝初夏特有的混着花香的凉风。和珅看着这个修眉凤目越发俊美的青年王爷,淡淡一笑,伏下身子:“奴才给嘉亲王请安。”
一双有力的手扶着他的肩瞬间拉他起来,永琰看着他,也似乎在笑,那笑里,却似乎多了些未知的含义:“我能进封亲王,都是和相之功。”
“王爷言重了,能这么快得到他吉的信任拥戴,王爷也不简单。”和珅的脸上还带有一点兴奋未褪的红晕,“能成位诸阿哥中第一个封亲王的,王爷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
“不说这个。”永琰忽然突兀地打断他的话,伸手漫指窗外:“看见了么?这是紫茉莉,只在初夏绽放,花时三日,便竞相凋零,都说人与花同,从没个长长久久致死不渝的感情,致斋,你看呢?”
和珅没有接话,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新婚之夜,刚刚荣封亲王的永琰会特特把他找来不着边际地说上这么一席话。
“但我不愿。花也好人也罢,我要留,就一定能留的住。”
和珅猛地心惊,略带不安地瞥了永琰一眼。
永琰一笑,走上前关了窗,才道:“说笑而已。紫茉莉风干入药,也是一味难得的宁神之剂,我命人在清晨雾散之前,采下御园中所有含露的紫茉莉,央着额娘又给我制了一个香包——当年送你的那个,想来已是旧了,淡了。这个——你且闻闻,是否一如彼时?”
看着他从袖中掏出的金黄色的精绣香包,和珅心里一松,涌上一阵暖流,自己选他做为将来的努力的目标,果然值得——除了爱,他想他所有的感情,包括忠诚包括友情都能给他。他接过,含笑道:“多谢王爷。”
“你闻闻,若合用就收下吧。”这是永琰今晚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良宵苦短,和相可别耽误我才是。”
和珅将香包凑近一闻,果然异香扑鼻沁人肺腑,不由地连吸数口,才道:“这香味比先前的还好——”
“果真?”永琰眯着眼笑,踏前一步,几乎半拥着和珅将他轻压在书桌之上,那股花香随着二人相触的肌肤的热度而越发浓郁,和珅微微颦眉,偏过头去:“王爷醉了。”
“醉的是你,致斋。”永琰加大了力,原本一直温柔无波的双眼瞬间变地凌厉,“你现在不是醉地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你——”和珅皱眉想推开他越发迫近的胸膛,双手却不住地轻颤着,如中牵机毒般抽搐不已:“你——你下药——”话音未落,他已经重重地摔进永琰怀中,人事不知。
和珅不见了?
福康安在觥筹交错间有些诧异地放下酒杯,虽已将至席末散场,但身位主办者和珅迎来送往长袖善舞方才在席间恨不得将各方势力都为永琰纳入麾下,怎的到了最后倒先走地无影无踪?
心中有一点吃味一点酸涩和一点微弱的不安,他最终忍不住起身,借着出恭机会想去寻他,不料刚出了正厅,就见家寿匆匆过来,行礼毕忙道:“三爷,奶奶方才在府中失脚跌了一交,只怕要小产,夫人请您即刻回府!”
小产?福康安也是惊愣着呆在原地——他可以不介意阿颜觉罗氏,但他不能不介意她腹中血脉!心中不免慌乱上来:“请太医呢吗?怎么说?”
“奶奶身子孱弱先天气弱加之有孕在身郁结在心这孩子——本就危险。太医说,说……只怕……保不住——”福康安不待说完,已经提衣卷袖大步流行地朝外走去:“备马——即刻回府!”
那个孩子——他是富察家延续的希望——绝不能有事!!
福康安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月色下的紫禁城,最终轻扬缰绳,拍马离去。
宫苑深处的夜风吹过,夹染着一天一地的溶溶花香。
穆彰阿没想到会在花园再见冯氏。打从方才在婚礼的内眷席上见到她起,他就如坐针毡恨不得立时消失才好。
“你怕什么?”花园偶遇冯氏自己也是意外,但见着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如今畏缩至此,不觉失笑:“我家老爷如今不在席中你又何惧?”穆彰阿如何听不出她话中讽意,硬着头皮道:“夫人言重了——当年之事,原是我荒唐无知——”
“荒唐无知的不是你。”冯氏轻咳一声,她自年前染上风寒这病根儿就没断过,原就青白的脸色即便在胭脂的着意渲染下都不见几分喜气,她叹了一声:“是我。”当年她的失足背德连自己家人都不愿收留,若非和珅给她一个名分给她一个家,她早就不在人世了,望哥儿又如何一跃成为未来的额附?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无爱无恨,少女情怀也早被雨打风吹去——
穆彰阿不敢接话,二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穆彰阿才赔笑道:“夫人如今尊荣无比,小公子也前程似锦似足了和相——”
“你别说了!”冯氏忽然象被电击了一般哆嗦了一下,随即又是几声重咳,却摇着手道,“望哥儿是我家老爷的儿子,与你半点关系没有!”穆彰阿一愣,直觉地叫了一声:“什么?”冯氏已经回头招手换来早被她遣退一旁的婢女,一面还掩着帕子咳嗽,断断续续只道:“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当年之事也早忘地干净——你,从此好自为之!”
穆彰阿还呆望着她走远,才回过神来——她她什么意思?算了算年岁时间,他猛地一拍脑袋——丰绅殷德他难道……一滴冷汗从额角渗出,穆彰阿重重地吐了口气——如果冯氏曾与他有染被和珅知道,他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要是被他知道丰绅殷德——这个将来万千富贵在身的天之骄子竟也不是和家的种,那他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看来冯氏从不曾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和珅——这毕竟是她妇德有亏。可一个活人,总保不住哪天就会说漏了嘴,留着这么个把柄让人攥在手里,总是寝食难安……
穆彰阿狠狠地皱起眉,背着手,转向宫廷深处行去。
“醒了?这药的分量我没下重。”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声音略显嘶哑,却带着一丝低迷的暧昧,在他耳边轻声回旋。和珅睁了眼,几乎是立刻想起多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立即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无奈身体酸软,四肢更是空荡荡地提不起一丝气力,永琰吃吃一笑,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回身下。
昏暗不明的书房里依旧是紫茉莉萦绕不去的暗香涌动,不同的是,此时的他们袒裎相见,压着的他的人,肌肤上的热度滚烫地如噬人一般。“永……琰。”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唤他的名,困难,却决绝,“放开我……”
“不,永远不。”永琰笑了,却是冷到及至。他低下头,轻轻含住他的耳垂,“你那么聪明那么强大,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你叫我如何放过?我等的,够久了。”
和珅轻身一颤,禁欲多年的身体仿佛瞬间因着他如蛇般游走的双手而有了点燃的趋势,然而他却恐惧,恐惧地周身发抖,他明白这不仅是情欲,更是为那催情之药。永琰半抬起身子,褪下身上最后一丝绫罗,用力地甩上几案,扑灭了最终的一点烛光,惟有月色如水,静静地淌进轩窗之中——“今晚没有人能打扰我们,致斋,我说过的,良宵苦短。”永琰着迷地在他的脖子上印下一连串细碎的吻,往下,流连至那片细白的胸膛和那处殷红如血的前世伤痕——就是这个么?他的皇阿玛至今不肯放手的借口!他张口猛地咬住,发狠地吸吮,似要将那块皮肉生生剥去!这股疼痛却让和珅昂着头发出一声闷哼,如同失水的鱼——那种荡人心魄的疼痛,他扭过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别……让我恨你。”
“恨?你的恨从来就不纯粹。”永琰松了力道,牙齿上甚至已经带上几分红丝,血腥气将他骨子里的暴虐之气全都勾连出来,“你说你恨福康安,可你从来就离不开他——我宁愿要你这样的感情!”
忘不了今日酒宴之上二人相隔甚远,但偶有回眸相对,除了争锋相对的较量,更多的是难分难舍的纠缠!爱也好恨也罢——这才是一生一世的浓烈感情——他却怎么也得不到!万千努力换来的不过是他无情无意亲手为他批上婚服送上祭台——在此之前,他觉得这个男人多少是对他有感情的,如今才知道,他不过是利用他,利用他的身份他的野心有朝一日凌越福康安之上,成为他复仇的工具!
和珅你聪明一世谋划太过,却独独低估了我爱新觉罗永琰的心!
你拿我向富察家报复,拿我向福康安证明,我都知道只是之前故作不知甘心被你利用只盼你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回应!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毁灭,用憎恨换我在你心中永世不灭——直至超越福康安!
他低下头,几乎是噬咬着和珅身上浅淡却难以磨灭的伤痕——那是他在金川战场在他们还不曾相遇的时候留下的永世不灭的伤痕,心里泛着酸,他伸手握住和珅腿间他也有的性器,轻捻慢揉,黑暗之中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度!永琰红着眼笑了,因为他诱人的反应,自己的下体早已经勃发灼热贴上腹部——这是在谁身上都得不到的欲仙欲死!永琰手下忽然加快了动作,汗湿的身子紧紧覆着他的抵死交缠,呻吟,喘息,嘶哑的无助的闷哼——“你其实,一直都忍地辛苦吧?”永琰的手似有魔力般点燃了他所有潜藏的热情,圈套地越来越快,另一手紧拥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挑逗似地低声说话——“我没——”和珅回头想要辩驳,却正好被永琰头一低噙住了唇,滚烫地略带干涩的唇,他却花了全部心神去渴求!
被迫张开了嘴,他脑中一片混沌,任那灵蛇般的舌头窜进来肆意游走,抵着他的齿列,暴风骤雨又不失温柔地噬舔过他每一寸无人踏及的禁地——大量的唾沫不受控制地涎出唇角,在他与他的下巴嘴唇都牵连纠缠出丝丝白线——“不行——”和珅用尽最后的气力退缩挣扎,永琰却是强势地不肯后退半步,手下越动越快——“你是我的,永远。”他咬住和珅已经红肿的双唇,压着他的身子不住地翻滚纠缠,“不,啊——恩!”和珅忽然剧烈地抖了下身子,伴随着不能成声的喘息,身下湿做一片,永琰也热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明明同是男人,为什么他对他的欲望仿佛永不能停歇!
这是药力还是本性他已经无法判断,早已昂扬的性器抵上微微湿润的臀间,永琰吻住他的舌,一点一点完全含入,身下一个用力,和珅一声沉闷的惨叫,已是汗如雨下,永琰温柔地按着他的胯缓缓动作,那情热如火的吻却是一时不曾稍停:“你放松些,我,我好进去——”和珅只能闭着眼一次次地摇头,勉强抵抗最后的沉沦,永琰眉心一皱,一咬牙就强自冲了进去,那一瞬间如醍醐灌顶般的绝妙快感!他终于充满了他,占有了这个永远在他之上的男人!他无可抑制地大力抽送,喘息呻吟夹杂一片,整张藤榻都不住地晃荡摇摆——
“致斋……你,啊——是我的——永远——啊啊啊”身下之人仿佛化作这世间最诱人的一池春水,几至沸腾——他昂起头,从喉咙间发出兴奋的嘶吼,但随即那暴风骤雨般的死命顶弄却忽然慢了下来——和珅缩着肩膀埋着头一点一点地发出破碎的呻吟——“致斋?”他只当他疼,难得地收起了肆虐的欲望,温柔地舔吻着他的下巴嘴唇,但他将他扳正的瞬间却呆在那儿——和珅以手覆眼,一点一点的热泪从他的指缝中无声地流淌而出,在肩窝处汇成一处潋滟波光。
他从不曾哭过,哪怕是遭遇如何耻辱困扼——哪怕是当年——当年要活下去的愿望压倒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悲愤,所以他无泪可留——可如今——为什么是他?偏偏是他!要生生毁去他好不容易从血池地狱中重新站起来的那份尊严!
我如今最伟大的念想与目标就是让你君临天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而你……为什么却是你……要亲手斩断我最后一点的梦想——
永琰怔愣之后,忽然霸道地掀开他的手,低头噙住他依旧流泪的双眼,将那泪水一一抹开吮吸:“你的悲伤苦痛从此也都只属于我——”
和珅,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已无处可逃。
翌日永琰同新福晋夙兴,前往乾清宫朝见帝妃,三跪九叩之后两厢赐座,乾隆尤可,令皇贵妃见自己儿子洞房花烛之后出落地越发神清气爽风华万端不由地喜上眉梢,一喜之下,特赐御赐翡翠嵌金如意百合头冠一顶于福晋,取“百年好合”之意,众人咸欢。
安抚应付那个涉世未深的刁蛮格格花了一些时间,永琰回到那个给他一夜炽梦的只属于他的书斋密室,却只见人去楼空,惟有屋内榻间,依旧是一股挥散不去的紫茉莉的异香涌涌。
书桌上并排摆着两个香包,一个簇新,一个残旧。
永琰一怔,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有一种未名的酸热苦涩,似要从眼中夺眶而出。
第四十五章:心如死水和致斋复出,缘生一面魏长生入京(上)
天刚蒙蒙亮,大街小巷依旧一片静谧,一顶蓝呢小轿就无声地坐落在和府门前。
“相爷。到了。”
帘子掀开,轿中人面色青白,双眼中却是一片木然。他下轿,依旧不忘打赏几个脚夫,待众人欣喜若狂地退下,他才僵硬地迈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家紧闭的朱门——他们必都以为他今晚又要值宿宫中,就都不曾为他等门——
再上一级台阶,就到了……和珅向前伸手,指尖几乎就要触及门环的刹那,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冰冷的九级石阶之上——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当朝宰相朝廷首辅如濒死之人在自家庭院前苟延残喘地挣扎!!这太难看了——他又湿又冷,四肢都如灌满了铅水动弹不得,但他却咬着牙,竭力想再爬前一步,却悲哀而无力地发现那咫尺在此刻已有如天涯。
视线有些模糊,全身特别是下体如撕裂般地疼,他只想避入壳中躲上一生一世,此刻,他再也不想做万人之上的中堂大人!
眼前忽然一黑,一股温暖的气息罩上他的,随即他的身子连着披覆上的玄色披风一起被纳入一个怀抱——
和珅在这时的心种已经无意识地一丝最原始的悸动——会,会是他么。在他最无助最丑陋的时刻能有一次真地陪在他身边?
披风落地,他终于看见抱起他的人——
福长安。
他有一瞬间失笑,即便那笑里有着太多的辛酸苦涩。
“我等了你一夜。”长安轻声道,手下用力更加紧地抱住他轻颤的身子,“江南的议罪银子收来了——你在发烧?!”
他没有问那句最无谓的“怎么了?”而是火速地抱他入府进房,焦急地准备唤人更衣烧水。
和珅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为什么次次都是这副丑态被他看见?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十年前?或者更早?
那时的他少不更事轻车裘马,他踌躇满志自负志得——展眼到了如今,他们之间的友情凋零殆尽,惟剩利用。
“福长安。”他闭上眼,颤着泛白的嘴唇轻声道,“不用了。你走吧。”
“……你不想见我,我知道。”福长安在床边蹲下,握住他烧地滚烫的手,从他苦心积虑投至他门下甚至不惜与他的几个兄长翻脸开始,他心中对他就只想着……赎罪。能多帮他一点也好,只要能在他身边就行——可和珅从重逢起就对他笑,真真正正地虚伪拉拢的笑,仿佛当年咸安宫中一起度过的岁月只是他一个人的妄想,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和珅变了,他早已不是当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