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种祭奠,两个人不用劝酒一口一口接着喝酒。
死去的已经死去,活着的走不出回忆。
痛苦的时候,有人一起记得为什么痛苦,其实是一种幸运。
胤禛喝得有点多,他不知自己到了最后是不是拉着老八的手表白当年的难处。
到了最后,他好像勾着老八的肩膀说:“以后哥哥的家就是你的家,有哥哥一口肉,就不会饿着你。”
他不记得老八是怎样回复自己的。
但他好像听见自己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说:“留下吧,老八。”
仇人也好,兄弟也罢,他都不想再孤单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推进了有没有?其实这两只吵架最有爱了,尤其是四哥,每次吵架都是表白心迹啊,大家发现没有?
这次拖延实在抱歉,但是隔壁也基本停了,因为我这三周一共21天里面出去了14天,快累死了。
第30章 三更天
胤禛梦到过去,一行人去科尔沁打猎,谁能拔得头筹,就有资格得到皇父赏赐的劲弓。那弓是早年康熙灭三藩平台海时随身所配之物,意义不言而喻。
胤禛梦到自己和兄弟们一起入林,片刻老大和太子已经不见踪影,这时候正是他们斗得最厉害之时。
愚蠢!
胤禛想,他若是有老大这副牌,绝不会处处摆出与太子争长短的心胸——他只要效仿代善就可以了。最好让太子得了皇阿玛的弓箭,再设计让皇帝知道太子拿着他赐下的弓箭与娈童嬉戏投壶即可。
算了,都是蠢货,被皇阿玛厌弃了最好。
胤禛走走停停,一路捡着鹿与兔子这种无功无过的猎物打。最好能打死一条狐狸最好,可以借口献给德妃。便宜又讨巧,还能让君父体会他的孝心。
不过两个时辰,胤禛行至水潭,惊讶发现另一个人也在饮马,看他脚边猎物,竟然也和自己一般想法。
胤禛走过去:“小八。”
胤禩抬起头,在看过他捆扎在马侧的猎物后一笑,带着点狡猾讨好的意思:“四哥可别告诉大哥我偷懒。”
胤禛拍拍马头示意它自己饮水,自己走去胤禩并肩而坐,板着脸道:“我自然不会告诉大哥,只是回头太子二哥问起,或是皇阿玛问起,我可只能知无不言。”
彼时胤禩跟着老大,而自己早早被打上了□□的标记,算是君父给太子准备的左膀右臂,这样回答即不落痕迹,也算得诙谐,正符合他二人之间的不远不近的关系。
胤禩比他小三岁,这时不过十三,没有后来那些城府。一听之下面上笑嘻嘻的,凑过来,把随身带来的羊皮袋子凑过去:“四哥尝尝这个。”
胤禛低头一看,都是哄小孩子吃的萨其马,还有轧糖。他面无表情地抓了两个扔在嘴里,然后问:“良贵人做给你的?”
胤禩也掏了一个自己吃,含含糊糊道:“好吃就行了,四哥管谁做的。”
胤禛道:“也就是我,如果换做哪个给大哥嚼了舌头,等着惠妃为难良贵人罢。”
胤禩一怔,面上笑嘻嘻的神情冷淡了几分,垂头道:“四哥我知错了。”
胤禛看着他若无其事却又不那么成功的模样,叹了口气:“我要去说何苦还提点你?再做脸给我看我就看我还是走得了。
胤禩抬头看了一眼毫无离去之意的胤禛,语气有点低落:“四哥说的是。”
胤禛:……又来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就应该转身走就,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惴惴不安一段日子。其实惠妃待良贵人怎么样满宫心里都有数,根本用不着他出手。每天带着良贵人做的羊皮荷包,以为惠妃是瞎的吗?还是太嫩。
不过他想,这是个梦。朕自己的梦里面,朕不走!
所以他舔着脸留下来,开始脱鞋袜:“来,这水看着凉,要不要一并插插脚?”
这种活动对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吸引很大,他的余光看见老八忍了一会儿,也开始奋力解开鞋袜、挽起裤腿。
秋日最好的暑气还未褪尽,胤禛觉得奇怪,他的心没来由很烦躁。腹中仿有烈酒穿过,他看见正午阳光透过树梢顶端投下阴影处闭目沉睡的少年人,恍然沁凉的溪水并没有减少燥热。
多少年不曾忆起的时光,如果当时没有背道而行,或许后来世事难料。
然而,他不悔当初。
每一步都是腥风血雨,没有时间同情弱者。
但,老八算不得弱者。
他与他相抗、相争、相斗、相嘲、相杀许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老八的难缠和固执。在他身上,他投注了比放在至亲兄弟或者后宫妃嫔身上更多的精力去探究、去琢磨,至死方休。
最后十年孤独而行的王者路,胤禛眨这个晚上第一次承认他有些孤单。
想要一个好对手,然后一起走到头。
三更天,最难掩映人心。
……
第二天两人醒来都宿醉头疼。
胤禛命歹,不得不撑着头疼去上班。
胤禩在家里躺了半日起来给自己煮水果茶,茶刚煮好,上班的人又回来了。
胤禩很无语地看着胤禛走过来端起他的马克杯就喝,忍不住说:“人民的公仆似乎也太清闲了些。”
胤禛斜睨了他一眼:“手艺尚可,下次少放点糖。”
胤禩面露恭顺之态:“嗻。”
胤禛瞅着他低眉顺目的姿态,觉得头疼也不那么明显了:“这东西不错,赏。”
胤禩从善如流:“万岁,不知肯赏臣弟什么。”
胤禛看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有点好笑:“你想赏什么,只要你敢开口,我拿得出,就一定赏给你!”
胤禩听了一笑:“算了四哥,若是以前,我还能讨要个万里江山来为难为难你。现在么……也就这四四方方一方宅子,困兽自守罢了。”
胤禛放下杯子,看着胤禩:“一人于四方之中,可约自囚起身。可你知否,凡事有因有果,这么多年你不肯安定下来,也是不愿被困——但你自己困了自己的心,又何必非说别人困了你?”
胤禩退后一步:“四哥,我不是十三,这一套你说了我也不听的。”
胤禛:“你!”
胤禩一横:“我就不识抬举了,四哥你是不是要撵我走?”
胤禛:……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胤禛居然没有和他吵,这让挑起事端的胤禩略感不适。难道胤禛真打算忍耐他了,想和他关起门来过日子?这辈子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一起过日子算什么事儿老四没想过?
吵一架一拍两散不是很合理的下一步么?
他都计划好了,胤禛居然不肯配合。
四哥,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再这样下去,他或者会真觉得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好。
肚子饿了,没有血缘的两兄弟大眼瞪小眼一阵。
胤禛放弃了让弟弟给自己再煮一顿饭的念头,拿起钥匙:“走,带你用膳去。”
胤禩:“不是请了阿姨?怎么今天没见着?“
胤禛:“不是你在么?我让她这几天休息不用来了。”
胤禩还想再问,胤禛已经拿起衣服开始换鞋。
还是胡同里的小四合院,寥寥无几的几桌客人,墙壁上挂着的是没有署名的画作,以前宫里随手赏出来的。东西是真的,寻常人看不出来。
就是这种曲曲弯弯,折折绕绕,隐蔽的,隔绝车水马龙的地界儿,可以暂时欺骗自己没有那百年时光。
糟鹅掌上来之后,胤禛看着胤禩说:“有时候我会想,日子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
胤禩盯着豆酱小黄瓜:“御膳吃腻的人,偶尔也会说清粥小菜没什么不好。”
胤禛:“说得也对。”然后他拿起筷子,对着胤禩说:“嘴上犟着,做派还是守着礼,为什么?那些东西没那么容易忘却。”
胤禩没啃声。
胤禛叹了口气:“吃吧,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王爷,这里更不是宗人府。”
胤禩拿起筷子:“四哥说这些诚心让我吃不下是吧。”
胤禛用一筷子菜:“避而不谈有什么用?我不提你比谁都记得清楚,我提了你反倒想着逃避。”
胤禩一愣,还真是被老四说中了。
他叹了口气,也开始低头吃饭。
有时候,痛着痛着,居然真的开始习惯了。
最后一道红果羹上来的时候,胤禛接了一个电话,听着听着,胤禛拧起眉毛,死死皱着。
胤禩用了几勺红果羹,看见胤禛挂了电话,然后表情凝重地看向他。
胤禩问:“和我有关?”
胤禛嘴唇绷紧,显得极为压抑:“不是你。”
胤禩忽然顿住了,眼睛微微睁大:“是Amber?她怎么了?”
胤禛努力压制着情绪,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迁怒:“不知道,但钟麟的那个音乐家朋友……”他的话没说完,胤禩的电话也想起来了。
胤禩看见手机上显示着“那”的来电,接通电话放在耳边。
电话里那钟麟的声音不在冷静,带着一点沉入水底的压抑:“阿尹,我找不到你妹妹,你想想她会在哪里。”
胤禩问:“我尽量想办法,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下,说:“我的朋友,和你提过的音乐家,他自杀了。”
胤禩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朋友为了你妹妹和发妻说要离婚,家里把他快逼疯了,但你的妹妹在这个时候抛弃了他。”
胤禩看着面前的杯子,一瞬间心里像是堵满棉絮一样。
令人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口子哪里有不吵架的对吧,四哥已经认了,但八哥还在嘴硬中……嘴硬的鸭子煮一煮(煎)女干一(煎)女干就好了
快了,八哥一跑路,剧情就可以推进啦。这一段纠结是让大家看到其实四哥已经准备好了,八哥的逃避已经代表他的动摇——只是他还是一只死鸭子而已。
第31章 担着
挂上电话,然后是长久的沉默,胤禩还是开口问了,语气不算太沉重,带着一点轻微的自嘲:“刚刚忘了问,不知道死了没有。”
胤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凉薄,几乎和他一样。
胤禩抽出一根烟点上,神情淡漠,自言自语道:“应该没死。如果死了,也不会只说自杀。真死了,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胤禛还是那样冷冷看着他。
胤禩瞪回去:“别看我,胳膊肘该往哪儿拐我分得清楚。”
胤禛语气很平静:“看来你是打算护着那个女人了?一次又一次,不管怎么胡闹、怎么乱来,你都不管不顾。”
胤禩眯起眼,香烟的雾气让他的神情变得有点飘忽:“是啊,不管怎么胡闹、怎么乱来,到了最后,同生共死的还是只有他们。”
胤禛忽然站起来,哗啦一声带倒了靠近桌子的两个茶盏,茶汤翻下来,弄湿了他的衣摆。
他只说了一个字:“你!”
胤禩闭了闭眼,他的嘴唇动了动,看起来想说什么。
但最后,他终究还是沉默着。
胤禛对面前的人和自己都充满了失望。
和上辈子的囚禁折辱不一样,他这辈子遇见老八之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这么想重来一次,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孤单过。他以为老八也认同了,就在昨天、就在昨晚,老八对他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已经生出“两个人一直这么互相损着过日子也不错”的念头——他甚至愿意在言语之上让着老八几分。
可今天,就在那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不可能。
不可能。
他打动不了老八。
就算换来表面上的卑微和谐,也抵挡不过那两个人正他心里的地位。不管对方干了什么,捅了什么篓子,他从来没有想要置身事外过。
胤禛怒到极致,冷静下来,他嘴角噙着一点讽刺的笑:“这么说,你是打算和当年一样?他们闯的祸,你来担着?”
胤禩吸着烟,吸得太厉害惹不住咳嗽。他用夹着烟的手捂着眼睛,一边咳嗽一边说:“可能吧。也说不好,或者我明天就跑到国外避风头也说不定。”
胤禛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钱扔在桌上:“饭都吃不起,也不想想你拿什么躲?”
捂着眼睛的男人一怔,动作没变,但让胤禛看出几分凄苍来。他笑了一下,自嘲道:“还真是。”
胤禛气结。
这样下去好像又回到从前那段针锋相对的日子,先前所有的努力和退让都化为乌有。胤禛忽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他看了一眼咳个不停的人,拉开椅子走了出去。
总是这样,他们之间横着太多人:两代裕亲王、老九、郭络罗氏、老十、雅尔江阿、保泰、鄂伦岱……一个一个,都他妈的很重要!
比皇帝老子都重要!
比命,都重要!
……
咳完了,胤禩放下手。他的眼圈有点红,或许是剧烈咳嗽引起的生理性泪水,或者是因为别的。他伸出手指沾了沾眼角的潮气,笑得更厉害了些:“这样也好……这样才对。”
胤禛回家,自己用矿泉水泡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
茶水从热气腾腾到凉透,门始终再无动静。
胤禛觉得喉头哽得很厉害,像是有什么堵在哪里,逼着他想要不顾一切的找个出口发泄。
他拿起几次烟,但是都又放下来。
最后他闭了闭眼,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胤禛放下手机,嗤笑了自己一下: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回老八给了他电话之后,照样可以连那个号码都换掉。
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别在理会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但他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又拨了另外一个人的电话。
听筒里先是传来占线的声音,然后再打时,对方就关机了。
胤禛扔掉手机,撑着头猛吸着烟,眉毛死死皱在一起。
心里有一个声音。
老八,不会回来了。
郊区的别墅那里,那钟麟掐断手里的电话,按下关机的按键,抬头对着站在他面前的年轻男人说:“我一直想问,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看起来你的事情他总是很上心。”
年轻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牛奶皱了皱眉:“有咖啡么?”
那钟麟笑起来,对着管家点点头,然后看着年轻男人说:“虽然我觉得你更适合牛奶,但也会尊重你的意思。”
一阵短暂的沉默,管家端上一杯咖啡放在年轻男人面前。
男人端起来,小嘬了一口,然后郑重对那钟麟说:“我要感谢你还能心平气和的见我。”
那钟麟用雪茄剪修剪这雪茄,管家立即给他递上火。
他抽了一口,然后靠着沙发上,看着对面的男人说:“阿尹,老实说我很不喜欢你妹妹。但你是你,她是她,这点我还是能够理智地去看这件事。”
胤禩看着咖啡,情绪很低落:“这件事我很抱歉,我希望能够尽力弥补一二。”
那钟麟拧拧鼻梁,他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处理马来西亚那边的家族事务,还有安抚音乐家的家人和他正房的家人。
他说:“这件事还好没有造成最坏的结果。事情起因虽是因我们自己而起,不是完全没有责任。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妹妹招惹了别人又——”他顿了顿,觉得有些难以描述女人的这种行为,于是看了一眼胤禩。
胤禩放下咖啡,并未急于开口。
这件事对方并非毫无责任,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刻意接近也不会有后来的结果。他不会推卸责任不代表一味委曲求全。再说,像那钟麟这样有着极强控制欲的人,要么直接报复,要么已有决断,利用这件事情自己理亏愧疚的情绪索要利益——这是商人的一贯手腕。
那钟麟久不闻对方示弱,就继续说下去:“阿尹,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这件事我会帮着圆过去,但你或者你爸爸至少欠了我一个情。”
胤禩道:“我和Amber很早就离开那里,可能没办法把消息传递过去。但我可以保证一,如果你又需要我做什么的地方,不违背我的准则,我一定全力以赴;二,不会让Amber再出现在你朋友面前。”
那钟麟:“这样最好。阿尹,为了摆平这件事,我几乎和我的世家快要闹翻。说到底,还是我吃了亏。”
胤禩:“我知道,这件事,本来应该我一力担着的,就怕我担不动。谢谢你,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