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了元素之力的异能者的确很可怕,被他们伤到不是半死也是半残。”严君禹摇头道,“我原本以为欧阳端华胜算更大,但现在看来,欧阳晔才是这届比赛的黑马。”
“他本来就是黑马。两个月之前,谁能想到他是风火双系异能者?对了,”严博打开智脑,调出武斗大赛的官网,调侃道,“看看他报名的时间,正是在祁泽被欧阳端华重伤之后。如果不是受了这种刺激,他可能还会隐瞒一段时间。冲冠一怒为蓝颜,没想到欧阳晔也是个情种。”
严君禹眉头慢慢皱紧,又缓缓松开,他关掉视频,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原本想上床睡觉,却不知怎的,竟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掐指悬空,摆出一个极为古怪的姿势。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而然便发生了,仿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甚至于一种本能。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重新躺回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迷蒙中,他似乎来到一处空旷大殿,殿中树立着一块石碑,气息古朴而又恢弘。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少年跪在石碑前,呢喃低语,“天道甚浩旷,太玄无形容。虚寂不可睹,宗门已消亡。”
从他单薄的背影里,从他哀思不绝的声音里,严君禹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助与迷茫。他不受控制地走上前,想拍一拍少年肩膀,脚下却猛然踩空,醒了过来。
原来这只是一个梦。他半坐起身,哪怕脑袋疼得快炸裂,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忆梦中的细节。少年的背影那样熟悉,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乃至于优雅无比的口音,都宛如响在耳畔。
“天道甚浩旷,太玄无形容。虚寂不可睹,宗门已消亡。”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吟诵,心脏也随之揪紧,翻身下床后立即点开智脑,把诗句记录下来。
华夏文字多有发音相同的情况,他反复琢磨了很多遍也没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写错,只好把注音也标在下面,发送给三位古文字教授。按照他目前的文学水平,这些字儿拆开来念他全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彻底懵了。这也是令他最感困惑的地方。
梦是现实的折射,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祁泽的个人网页上看见了那块石碑,晚上就梦见它,这本来很正常。然而他却完全没有能力做出那样的诗句。会写诗的人在帝国数不胜数,但用文言文写诗却连很多高等学府的教授都做不到,因为某些古文字的含义已经遗失,无处可考。
无处可考的东西却平白出现在梦里,若只是胡乱拼凑的文字倒还好说,若具有特定的含义,这事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严君禹盯着智脑,耐心等待几位教授的回复。所幸李教授对他发来的大篆很感兴趣,第一时间就看到这首诗,并迅速翻查古文字典,寻找出处。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拨打了严君禹的通讯号,“严少主,这不是诗,是经。”
“经是什么?”严君禹眉头皱了皱。
“由于可供参考的资料很少,我的解释大多都是猜测,可能会存在某些错误,您最好还是多找几个人咨询。经是上古的一种文体,作为思想、道德、行为等标准的书,或某一方面事物的专著,大多被宗教组织用于宣传教义。这几句话应该是节选于某一部道教经文,我之所以做出这种推断是因为文中出现了天道、太玄、虚寂、宗门等字眼……”
严君禹垂眸聆听,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他万万没想到这几句话竟然真的大有来历,而且又与道教牵扯在一起。而他此前从未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又是从哪儿得来的灵感,以至于连梦中都念念不忘?
或者往更深层次去想,那个梦真的仅仅只是梦,而不是现实?大殿里的每一处细节,甚至于少年穿着的长袍的刺绣纹理,到现在还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根本不是一个模糊的梦境能够臆造。
想到这里他心绪一阵翻腾,打断李教授滔滔不绝的考据,直截了当地询问,“这段经文具体是什么意思?”比起所谓的文学价值,他反而更在乎少年的情绪。他念出这几句话时嗓音明显带着哽咽,可见境况很不好。
李教授迟疑道,“具体含义我也是半猜半估,不是很准确,严少主您听听就好。天道在道家学说里是一种操控万事万物运转规律的法则,是极其虚无缥缈又恢弘庞大的,这就是第一句话‘天道甚浩旷’的意思,‘太玄’同样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所以是‘无形容’……”解释了一大堆,他强调道,“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不管这些经文出自哪一个道家门派,都已经不存在了。不是随着历史的洪流而消失,是当时就消失了,或许出了什么变故,更甚者被另一个门派屠戮,都有可能。这些经文应该是这个道家门派的幸存者留下的祭词,用来缅怀先辈。”
听到这里,严君禹平静的脸庞终于显出几分动容。他再三谢过李教授,挂断电话后沉思半晌,不得不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断。那处大殿、殿内少年、古朴石碑,以及缅怀先祖的经文,或许并不是一个梦,而是他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在哪里见过?又是在哪里听过?除了丢失的两个月记忆,他根本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少年背对自己,身体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他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近感。他想,他必须尽快找到他,然后拿回记忆。
第31章
分明睡了一晚上, 严君禹却觉得疲惫无比。他辞去了武斗大赛总裁判的职务,并利用特权包下了祁泽原本订好的包厢。当他推开房门时,祁泽正站在落地窗前俯视台下,修长的身影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晕中,显得那样寂寥。
就在这一瞬间, 梦中的少年几乎与他重合, 令严君禹骤然停步。
“是你?”祁泽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笑意却不达眼底。
严君禹目光与他交汇,这才从恍惚中醒转,不知怎的,原本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 竟在此刻纷沓至来, 清晰无比。少年如何拉住自己述说着喜欢, 又是如何祈求自己给予一次机会。他热切的表情,灼亮的眼神,渴盼的笑容, 现在都已掩盖在状似喜悦实则平淡的客套里。
两个月时间,足够他从迷恋中走出来。
他比他想象的更为理智。
严君禹本该感到如释重负,但心里却空荡荡的。他涩然道, “是我。”继而无言以对。
“你不是总裁判吗?”祁泽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为了避免尴尬,不得不低头摆弄智脑。他是一个耿直的颜控,想当年还在宗门里横行霸道时, 身边搜罗了许多美貌的小宠,而其中能比得过严君禹的委实不多。
对方穿着一套纯白军装,腰间系了一根黑色皮带,雪白的手套,贴身的军靴,往那处一站,完全是一台荷尔蒙发射机。他脸庞本就长得极其俊美,再加上尊贵无匹的气质,难怪会被评为帝国十大黄金单身汉之首。
虽然已经决定放弃,但美色当前,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祁泽抿紧唇瓣,努力克制住转头的欲.望。
严君禹在少年对面落座,由于腿太长,军靴几乎快抵住他足尖。这种距离对一个警惕心很强的军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亲密,却令他忽然变得自在起来。
祁泽悄悄缩腿,指尖在智脑上点来点去,状似忙碌。
“我刚苏醒过来,状态还没恢复,没精力担当主裁判。你在看什么?”严君禹试图搭讪。
“我的个人网页好像出问题了,头像不能自选,只能用默认的照片。”祁泽实在拿这些程序代码没有办法。
严君禹倾身上前,看了看他的智脑,嗓音低柔,“你是初级用户,没有这项权限。要换照片就得升级。”
个人网页的确需要升级才能拥有更多权限,但换头像却是每一位用户的基本权利。然而祁泽似乎并不了解这一点,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刚换上去的头像很快就被屏蔽了,原来需要升级。”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领取了几个升级任务。
严君禹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笑意,又及时隐去。他在倾身查看智脑的同时顺势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离祁泽更近,两人从相对而坐变成了抵足而坐。露台外就是喧嚣的比斗场,他的内心却极为安宁,仿佛早已习惯静静陪伴在少年身边,看他玩游戏,看他发呆,看他摆弄智脑。
祁泽却感觉芒刺在背。由于两人的身高差,严君禹不用转头就能轻易看见他的智脑屏幕,为了保护隐私,他不得不停下来。
“你身体康复了吗?”他没话找话。
“康复了,谢谢你送来的花。”严君禹目光专注。
“不用谢。”祁泽词穷了,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严君禹,更不懂得该如何与他相处。他对他的喜欢完全建立在救命之恩和俊美容颜上,肤浅得很。
“听说你也受了重伤?现在好些了吗?”严君禹早就想问,却一直没有机会。了解到事情经过后,他立刻向海皇星最高法院施压,希望他们尽早做出公正的判决。
祁泽摸了摸贴身穿着的法衣,心虚道,“已经痊愈了,没留下后遗症。”然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严君禹点点头,也随之沉默下来。他从未试过与人搭讪聊天,来之前想好的许多话,临到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当他发现,祁泽对自己的迷恋已成过往,眼下只想与自己保持疏远的距离之后,心底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但直觉告诉他,祁泽一定与他丢失的两个月记忆有关。
按捺住满心迫切,他拿起遥控器,打开悬挂在半空中的全息屏幕,比斗场上的喧闹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也冲淡了凝滞的氛围。
祁泽暗暗舒了一口气,随即点开智脑,调出许多战斗视频观看。炮火的轰鸣声不断响在耳畔,令严君禹不注意都难,更何况他一旦靠近祁泽,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凝聚在对方身上。
“你在看什么?”他低声询问。
祁泽头也不抬地回话,“看选手们以往的战斗记录。”
严君禹了然,“你想押注?”
“是啊,最近很缺钱。”祁泽大方承认了。钱到他手上总存不住,进账多少,转手就能挥霍多少。原本欧阳晔的赔率很高,他把所有资金都押在他身上,结果博.彩公司却很快调整了赔率,令他的收益大打折扣。如果再不想办法赚点快钱,他连营养液都买不起了。
“你很能花钱。”严君禹低声笑了笑,随即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未免太熟络,好像对祁泽十分了解一样。
祁泽诧异地瞥他一眼,然后垂头继续看视频,并没有与他搭话的意思。
严君禹心中懊恼,为了掩饰尴尬,只好倒了一杯红酒浅酌。他原本盯着前方的全息屏,不知不觉目光就移了过去,一瞬不瞬地凝视祁泽。他看见他撇嘴,那代表不屑;看见他挑眉,那代表关注或感兴趣;看见他不自觉地用拳头轻敲脑门,这是在为缺钱而苦恼。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会表达什么情绪,严君禹都了如指掌,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解读出来。这显然不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时该有的状态,反倒更像相知已久的密友。
渴望与少年交谈的欲.望盖过了一切,他忘掉之前的尴尬,努力寻找对方有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你下注了吗?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博.彩公司很快就会关闭网站。”他徐徐倒了一杯红酒,递给少年。
“还在考虑。”祁泽满脸纠结。让他评估武器的好坏,他绝对一看一个准;让他预测异能者的比斗结果,却等同于抓瞎。身为战五渣的炼器师,他向来只会用各种法宝砸死敌人,根本谈不上武技。昨天赌了十把,除了欧阳晔那一把,其余九把全输,差点把本金赔光。
“你押了谁?”猛然想起眼前这人的身份,祁泽抬起头来,双目闪亮。
终于引起少年的关注,严君禹满心都是愉悦,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早就上了博.彩公司的黑名单,不能押注。”
“为什么?”祁泽舔舔唇瓣,看向对方的目光就像在看财神爷。被博.彩公司禁赌,不是太厉害就是爱出千。押注赛事谈不上出千,那就是眼光太准,赢得太狠了。
似乎在少年明亮异常的眼里看见了星币的符号,严君禹差点低笑出声,随即又恍然意识到:这样的表情实在太过熟悉,仿佛自己曾看过很多次一般。他压下忽如其来的悸动,徐徐开口,“因为我曾连续押注七十六把,把把都赢,几乎包揽了所有奖金,引起博.彩公司的强烈不满。从那以后我就上了黑名单,禁止参加任何形式的赌.博。”
他抬起手腕展示自己的智脑,继续道,“你看,我根本打不开博.彩公司的投注网站。”
祁泽连忙凑过去,果然看见博.彩公司的网页变成了灰色,中间还标了一个红色圆圈,写着“禁止”两个字。这待遇简直太牛逼了,当初得赢多少钱才会这样?他眼珠子转了转,小心试探道,“要不,你用我的智脑押注?赢的钱咱俩五五分?”
严君禹差点就一口答应,瞥见少年渴盼的眼神后又强压下去。当少年对自己的话做出回应,或者给予一点点热情时,他发现自己竟然会如此喜悦,就仿佛曾被忽略过很久很久,却在某一天终于得到正视。
如果答应得太爽快,会被用过即丢吧?这样想着,他摇头道,“我不喜欢赌.博。”
“连押七十多把,你跟我说你不喜欢赌.博?”祁泽一点都不相信。
“当时只是太无聊而已。”严君禹淡然一笑。
祁泽恢复了一定的修为,张扬的性子也就慢慢显露出来。更何况他没想再纠缠对方,于是也不用保持良好的形象,继续劝道,“你什么时候会觉得无聊?反正比赛还有几天,你无聊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来押注怎么样?赢了钱咱们四六分,你六我四,这样够可以吧?”
“我很忙。”严君禹垂头抿酒,顺便压下想笑的冲动。
祁泽刚刚花出去一笔巨款,购物车里还堆积着许多存货,又兼之他现在开了灵眼,有了神识,捡漏的几率提高到百分之百,想买的东西自然更多,说一句“缺钱缺疯了”也不夸张。他咬牙考虑片刻,游说道,“下注又不花时间,你帮我预测几组结果,赢的钱我分给你七成。钱多了不咬手,你干嘛不赚?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说这话时,他用的是海皇星口音,严君禹却用京都腔反问,“没听说过,什么意思?”又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古文,一般人别说引用,怕是一个字都弄不懂。
祁泽立刻被带歪了,用早已铭刻在骨子里的乡音回答,“意思是:老天爷要送给你好东西,你不拿的话反而会受到责罚;时机到了不行动,到头来反而会遭殃。你眼光很准,分析力也强,用它来赚钱不是天经地义吗?你原本已经戒赌了,结果正巧遇上我,我又提出刚才那种提议,这就是老天爷送给你的横财,你不拿等于错过机缘,只会让自己蒙受损失。顺天而为你懂不懂?”
“我不懂。”严君禹表面平静,内心却泛起波澜。顺天而为,这就是道家所谓的教义吧?梦里字正腔圆的古韵也真切响在耳畔,那语带哽咽的少年如果不是祁泽,又能是谁?
祁泽废了半天口舌也没打动严少主,不免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好吧,对方有钱有权有颜,能力还很强悍,自然不稀罕这些阿堵物,他也就不强求了,想罢关掉投注站的网页,免得赔钱。
“冥顽不灵”的严君禹却忽然握住他手腕,轻轻把人拉到身边,重新打开网站,挑选了几组赔率较高的选手,把大部分资金押上去。祁泽反射性地挣扎,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立刻乖顺下来,原本极力后仰的身体自然而然往他怀里钻。
“怎么只押六组?太少了!”他一面摇头一面把剩余的资金全投进去。
严君禹耐心解释,“押这六组足够了,赔率很高,赚得也多。如果把所有组都押上,不出几小时你也会上黑名单。赚钱要细水长流,不要杀鸡取卵。”
“你说得对。那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比赛,咱们再继续押吧?”祁泽顺杆子往上爬。
严君禹以退为进道,“接下来的几天我未必有空。”
“那你加我好友,你什么时候有空通知我一声,我随叫随到。”祁泽咧开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严君禹满心愉悦,面上却十分平淡,状似不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飞快加了好友。想起在祁泽智脑上看见的押注单,他继续道,“别人你不敢赌,押在欧阳晔身上的钱却不少。看来你对他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