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当林湛还是孟致安的时候,也曾经质问过宁予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那个时候,宁予辰没有回答。
突如其来的伤感仿佛无声的落樱,梦开始的地方,经年不败的心花寂寞芬芳。
宁予辰的表情渐渐沉静下来,叹气道:“对不起。”
林湛道:“你在害怕吗?”
宁予辰皱了皱眉,抬头看他,表情有些不明所以,看上去倒是比刚才冷静了很多,林湛很直接地道:“其实很多时候,当你不得不去做某件事情,我都能感觉到你很难过。你不接受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不敢”两个字让宁予辰冷笑了一声,但林湛静静看着他,目光如同无声的春雨,温和缠绵,反倒使他后面的话无以为继,连之前那一声讥讽的笑也显得苍白起来。
林湛觑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再一次轻轻拢住了他的手腕,然而宁予辰却好像忘记了挣脱,保持着这个姿势靠在树上。
他平常无论在什么条件下,面对的是什么人,都能够找到让自己最舒服的姿势,整个人懒洋洋地窝在那里,让旁边的人看了都能想象出那种惬意,然而此时此刻,林湛看见他的样子,却觉得宁予辰一定是很累了。
这种疲惫几乎掩饰不住,于是无遮无拦地冲出来,狠狠在他的心上打了一拳,心疼无法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
第45章 旧日皇宫(九)
林湛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宁予辰的手腕, 感受着他细细的脉搏, 生命的律动使他稍微安心, 继续说了下去:“你常常会穿梭在不同的世界里,你会认识很多人,我相信肯定也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别人对你的‘好’来的太轻易,我原以为在你的心中, 这些东西应该都已经颇为廉价了……”
林湛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沉默了一下——他很难让自己不去在乎宁予辰曾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经历过无数人事繁杂这个事实, 但却也无能为力:“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即使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 可你对待每一个人都很认真、很尊重,在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到属于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人特有的……轻视。正因为认真,你才会每一步都走的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心会沦陷。你怕你离开一个世界之后我会忘不了你, 你也怕你自己会舍不得走。”
不敢轻易动心,不是因为无情, 而是因为太过重情。
宁予辰的嗓子有点发紧,然而他干咳了一声,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林湛看着他,目光中有期待,宁予辰垂下眼睛,轻轻挣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这一次对方犹豫一下,还是带着点留恋放开了。
肌肤接触的地方突然暴露在春夜的冷风里,顿时感到一种寒意,宁予辰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道:“你刚才说的其实不大对——你不知道,我无论到了哪个世界都是当炮灰的料,没有人喜欢我,除了你……品位独特。”
他扯动唇角笑了笑,始终没看对方的脸,推开林湛径直大步离开了:“三更已过,我下班了,改日再聊。皇上,再不回寝宫,你家太监会着急的。”
宁予辰负责的是前半夜的守卫,长明宫因为是无主的宫殿,平日里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这个偏殿门外更是只有宁予辰一个人当值,他跟林湛爱恨情仇的在杏园里面折腾了大半夜,其实已经算是擅离职守,好在有皇上作陪也不用担心,与下一岗的侍卫做了交接之后,就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值房睡觉。
只是在林湛摊牌之后,宁予辰要是还能睡得着觉,那可真成个傻子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越躺越是精神,试着去联系3022,也一点回音都得不到,烦躁之下,把被子大力掀到一边,自己翻身坐了起来。
孰料刚刚坐起来,就听到窗棂子那里传来“吱呀”一声幽幽响动,宁予辰剑眉微拧,眼疾手快地抓起床头上的一把剪刀,就像掷飞镖一样朝那里扔了出去。
窗子被彻底打开,一只手探出,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宁予辰的“暗器”,紧接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跳了进来,默默关上了窗子。
宁予辰借着微弱的光线辨明了对方的相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道:“……林湛?你来干嘛?!你这样不打个招呼很容易被我一个不小心杀了知道吗?”
林湛没有回答,走到他身边,轻轻把剪子放到了原来的位置,柔声道:“睡不着吗?”
宁予辰自己的老底刚刚被对方揭的渣也不剩,心里正是别扭的时候,看见林湛觉得格外碍眼,又有几分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心虚,闷声道:“谁说的!本来睡的挺好,又被你吵醒了。”
宁予辰说着往床上直挺挺一躺,闭着眼睛道:“现在我要继续睡觉,你想散步遛弯,还是换个地方吧。”
他的外袍连同林湛送过来的披风已经脱了下来放在一边,此时只穿了一件白色云锦暗纹的里衣,这么枕着自己的胳膊躺着,不但显得身姿秀颀,更加露出了修长脖颈和深深锁骨。林湛苦笑了一下,微微移开目光,心道好歹也是刚表白过的,这人对自己倒是放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心眼。
然而他当真是贼心有余贼胆有限,慢吞吞将宁予辰掀到一边的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被角一直掖到了下颏,感觉到对方虽然表面上装的像大尾巴狼一样不动声色,身体却不由自主僵硬了,于是识趣地走到旁边的小桌边坐下。
林湛走到一边去了,宁予辰心里立刻松了一口气,简直想伸手擦把额角的冷汗,结果见他坐在那里半天也没有挪窝的打算,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湛表情无辜,道:“我是趁值夜的侍卫和宫女太监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要是再回去惊动了他们,实在尴尬,在你这里凑合半晚上不行吗?我保证绝对不打搅你。”
宁予辰没想到他还是偷着出来的,怪不得身边一个跟班的也没有,简直哭笑不得。他到现在为止总算是能把这三个名字面貌都不相同的人联系起来了——这种表面上一本正经内里死皮赖脸的劲实在是太像了!
宁予辰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堵,但又实在拿他没办法,索性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眼不见心为净:“你是皇上你最大,随你便!”
宁予辰一向心大,口口声声叫着皇上,竟然真的放任林湛在旁边坐冷板凳,自己稳稳当当地躺在那里,没有半点打算挪地方的想法,林湛看着他的背影,不出声地笑了笑,将头慢慢靠在身后的墙上,目光没有离开,却觉得这是他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以来,心中最宁静平和的一个夜晚。
他已经被宁予辰给死怕了,只有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才能够从那个患得患失的噩梦中逃离出来。
宁予辰躺了一会,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原本应该更加睡不着才对,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躺着躺着,眼皮有些发沉,竟也真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林湛已经不见了踪影,宁予辰吁了口气,出宫回府。
不管怎么说,任务还是要完成的,好在这一次也不需要做什么对林湛不利的事情,难度倒是应该不算太大,只不过3022到现在也没有音讯,弄得宁予辰心里面更加奇怪,也不知道姓林的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但能够穿越时空保存记忆,而且他一出现,连系统都要退避三舍了。
春风中花香浮动,还带着一些清晨露水的气息。他一边沉思,一边打马经过闹市,朝阳的晨曦映在脸上,在整张面孔上打出柔和的光晕,不知不觉已经吸引了半条街的目光。
宁予辰自己毫无所觉,只是走了不一会,他忽然觉得一股熟悉的麻痹感从心口升了上来,紧接着全身涌起针扎一般的剧痛,又好像无数把一刀一点一点刮着骨髓,四肢百骸都好像一下子不受控制了,胸口的血液翻搅着上涌,口腔里充满了腥气,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
当初死里逃生留下的后遗症,在这个时候又不合时宜地发作了。
宁予辰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然而巨大的痛苦已经让他没有时间多想,手心都掐出了血才算维持住了表面的若无其事,凭着感觉摸索着扶住马背,慢慢翻身下马。
下马这个简单的动作只需要耗费一点力气,然而他还是忍不住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下。
还没等他扶住身边的马,已经有一个人匆匆扶住了他,急声问道:“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宁予辰顿了一下拂开对方的手,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是崴了一下脚,没有大碍,多谢。”
除了声音稍微有些沙哑,他的神情语气无不平稳。
那人却道:“在下在前面开了一家酒楼,看公子你脸色不好,不如随我进去歇一歇?”
这病发作的快去的也快,宁予辰这时候已经稍稍缓过来了一点,最起码他可以看清东西了。
面前是个长相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他所指的酒楼就在不远处,牌匾上题着“风正”两个大字。
宁予辰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到底是谁的产业,他垂下眼睛淡淡一笑,轻声道:“好啊。”
酒楼老板亲自扶着他,又唤来小厮为他牵马,一路拖拖拉拉地上了二楼,进了一处雅间。
两个人刚刚进去,已经有另一双手急急伸过来架住了宁予辰的肩膀,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焦虑:“从我府上出去才几天,你怎么又病成了这样?”
那个酒楼老板连忙放开宁予辰,不敢再触碰他,而是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道:“属下见过王爷。”
刚才还逞着强连下马都不肯要人搀扶的宁予辰好像一下子没了骨头,把全部的身体重量全都靠在了林澄身上,一面咳嗽一面勉强道:“师兄,我……咳咳、没、没什么大碍……咳咳、老毛病了,一会就好。”
林澄心中一痛,连忙道:“我先扶你坐下。”
酒楼老板识趣地退了下去,他刚刚从外面关上门,宁予辰便一口血喷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鲜血溅了林澄一脸。
林澄:“……”
短暂的怔愣之后,他竟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自己抻袖子抹去了脸上的血,回手端了一杯热茶,一手搂着宁予辰的腰,一手将茶送到了他的唇边,柔声道:“你先漱漱口。然后把药吃了——我令人新配置了一种药,对你的病十分有效。”
宁予辰无声地抿去了唇边的一抹笑意,就着林澄的手漱去了满嘴血气,跟着不做过多犹豫,将他递过来的一枚碧色药丸咽了下去。
见对方肯吃药,林澄的脸色好看了一些,那药效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一会的功夫,宁予辰的不适就被立竿见影地压了下去,除了身体上仍然有些虚弱,方才的痛苦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消失殆尽。
他坐在椅子上面,仰头去看林澄,眼底俱是敬慕感激:“还是师兄法子多。我看了几个大夫,本来都说这病没办法治呢。”
林澄看着宁予辰苍白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身子不由微微一晃,他的眼神中带着心疼,本来要说些什么,结果听见了这两句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连忙又道:“你自己去找人瞧过病?那大夫可不可信?……予辰,你知道,你这个病却是不好让外人知晓的,容易引起皇上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对不起这一阵总生病,前天昨天都是存稿箱发的文,所以也没道谢,也没及时回评论,现在补上,么么哒!
谢谢Afiado,南风知我意,霜雪,yucca,面瘫的银子,广宇旭昱,要把大大亲亲抱抱举高高才灌溉的营养液,谢谢亲爱的们!鞠躬~
林湛开始了死缠烂打攻势,祝他幸福^_^。另外小宁宁是在耍林澄,宝贝们看出来了嘛~
第46章 旧日皇宫(十)
宁予辰没心没肺地挥了挥手, 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心生芥蒂的模样:“师兄放心, 绝对可靠。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身份, 也没有见过我真实的相貌。”
林澄沉默了一下,本来心中应该松一口气,然而看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施行, 他却没有感受到半分喜意。看着宁予辰的脸,林澄逐渐意识到, 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个自幼相识的师弟仅仅是普通的同门情分以及知道对方暗地里对自己心存爱慕而萌生的一种微妙情绪以外就再没有其他感情,那么现在, 他已经不可抑制的被宁予辰吸引了,居然会对他的病痛感到心疼, 会因为他而开始犹豫、徘徊、举棋不定。
好像一切的失控,都源于当初揭开棺盖的那个瞬间。
然而感情本来就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这点不忍跟从小的志向比起来更是一文不值,林澄很快就把一切情绪压了下去,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宁予辰, 轻声道:“这药配制不易,到现在也就炼出了这么几丸, 你……你要是实在难受了就吃一粒,等日后有了新药,我再令人给你送来。”
宁予辰笑着把药瓶接了过来,轻轻向上一抛复又接住,随手塞进怀里:“好的,多谢师兄。”
林澄这哪是好心给他送药, 如果宁予辰没猜错的话,这药物中定有致人成瘾的成分,用它来抑制病情无异于饮鸩止渴。林澄根本就是不能对他完全放心,想要借此作为防止宁予辰生出异心时的一个保障。
只不过目前为止他可还是林澄的“暗恋者”,理当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因此宁予辰保持着愉快的样子,双眼注视着对方,认真倾听林澄的每一句话,仿佛他的一举一动在自己的心目中都如同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果然,假装喜欢一个人比真的去爱一个人要简单的多了。
然而感觉到轻松的实际上只有宁予辰自己而已,林澄在他的注视之下,觉得越来越不能控制住自己把对方拥入怀中的愿望,最后只能狼狈地移开目光,匆匆结束了这一次的谈话:“……总之想想你现在吃的这些苦,千万不要被宁戈息和林湛对你一时的好给收买了。予辰,不用担心,不管你想怎样报复他们,师兄都会想办法帮你……好了,今天你本来就不舒服,也别在外面耽搁太久,快回去吧。”
宁予辰站起身来,却不忙着走,反而上前一步握住了林澄的手,真挚地看着他。窗外的日光映在他清澈的眼睛里,仿佛里面盛满了星光。
林澄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反握住对方,脱口道:“予辰。”
宁予辰清俊的面庞上带着暖洋洋的笑容,诚恳道:“师兄,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打从记事开始,最亲的人便是你和师父……现在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去世,师兄就是我最亲、最重要的人……”
他说到这里似乎又有些赧然,垂眸一笑,才续道:“咱们兄弟两个要永远这样在一起,相互扶持。”
林湛心中一暖,与此同时,却感到自己更加内疚和痛苦了,他再也忍耐不住,手上用力,就势把宁予辰拽进了怀里,狠狠地拥住他,轻声在他耳边道:“好,我答应你。”
宁予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作为一个成功的大忽悠,把原本想算计自己的林澄搅的心烦意乱,而后心情舒畅地出了酒楼,跑到旁边小巷子里的地摊上,一边跟卖馄饨的大爷聊天,一边吃了顿物美价廉的早点,足足磨蹭到了巳时方才晃晃悠悠回到了府里。
他回府的时候,宁戈息和宁征都不在,宁予辰乐得清净,穿过花园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凉亭时却冷不防被人叫住了:“予辰。”
宁予辰回过头来,发现凉亭里站着的竟然是宁征的生母孙氏。她自从宁予辰来到府里之后就同他从来没有过任何交流,这个时候倒是笑得一脸温和,正在冲他招手。她身边还坐着一个盛装华服的美貌女子,不到二十来岁的年纪,做已婚妇人打扮。容貌虽然生的美艳异常,眉眼间却有一种凌厉之色,看上去不是很容易亲近,见到他的时候不闪不避,目光直直在宁予辰脸上打量片刻,闪过了一丝惊异之色。
宁予辰走上前去,向两个人各行一礼:“孙姨娘好,这位夫人好。”
于氏现在早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安洋侯夫人,宁予辰却仍然以“姨娘”相称,明摆着就是找茬,她的眉头微微一蹙,但很快恢复了笑容,反倒是那个女子冷笑一声:“安洋侯夫人,这就是府上那个从小在山里头长大的二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