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上的雪花,林子里的野兔,冻成镜子一样的冰湖,凌霜绽放的寒梅……桩桩件件,都让人那么快乐。
林湛尽量把所有的时间都挪出来陪伴宁予辰,只有当宫中有大臣过来禀报事情的时候,才会离开一会。
而这一天当他又去处理政事的时候,久无外客的行宫有一个人悄悄来访。
客人来的时候,宁予辰正披着一件狐裘负手眺望远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微笑着道:“公主好像把山下的春天都带过来了。”
端柔公主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宫装,在一片白茫茫中,看起来的确让人心情舒畅。
她却没有半分受到恭维的喜悦,看了宁予辰消瘦的面庞一眼,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扭过头去,清了清嗓子才道:“杜太医说的都是真的吗?”
宁予辰恍然道:“过去就听说驸马爷曾经对杜太医有过救命之恩,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看来今天公主托人带信说要单独见我,是从他那里问到了我的病情,来和我告别的。”
端柔公主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道:“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
宁予辰走到她跟前,摇了摇头递上手帕:“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为公主擦眼泪了,怎么总是不小心把你给惹哭了……是啊,他说我这病顶多还能撑上三五天,就有幸能见见传说中的阎王长什么样子。”
可杜太医还说了,宁予辰病到了这个地步,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她以为会看到一个靠在病榻上的人,却没有想到,他除了看上去消瘦了很多,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妥。
当年初见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端柔公主心头发酸,又有些没来由的愤怒,推开宁予辰的手,将已经攥的温热的小瓷瓶递了过去。
宁予辰看着这个风格有些眼熟的小瓶子:“这是……”
端柔公主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一丝一毫狼狈的悲伤再次流露:“这是林澄托人给我的,听说对你的病有奇效。他让我告诉你,‘这药是府中配制先前那种丹药的大夫费了三个月的时间炼成,希望你能够相信师兄一回’,药和话我给你带到,能不能相信他,还需要你自己斟酌。”
宁予辰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那个瓶子:“多谢你。师兄他还好吗?”
端柔公主冷着脸道:“好,起码不是要死了。他的《大熙法典》已经基本完成,也算是有一份功劳在。”
这姑娘生气的样子十分可爱,宁予辰笑着收下了药,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差不多的小瓷瓶递过去:“好。那也劳烦公主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好吗?就说……王爷昔日盛情厚意,予辰不道谢了。”
端柔公主皱了皱眉,还是将瓶子接过来:“皇上不让需外人在山上久留,我走了。”
她还没有转身,宁予辰温柔的嗓音又低低传来:“公主,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端柔公主的脚步一顿,宁予辰已道:“其实薛畏薛大将军这些年来没有娶妻,是因他一直钟情于你。当初他和驸马交恶,也是因为撞见驸马出入青楼而为公主不平。”
端柔公主转身,眼中已经含泪:“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宁予辰道:“没什么。我就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过日子。”
他总是体贴的要命,又可恨的要命,端柔公主实在忍不住了,推了宁予辰一把,怒道:“少给本宫来这套没用的!我告诉你,明年的春天你若是不能下山来陪本宫赏花,本宫就差人挖了你宁家的祖坟。”
她说完之后,恶狠狠用手帕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予辰差点被她推的背过气去,捂住胸口咳嗽两声,苦笑道:“好厉害呀。”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想走回房间里,抬头看见林湛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静静地看着自己,宁予辰微笑起来,道:“什么时候来的,跟个鬼一样。”
林湛道:“本来就不想走,是你说要和她单独聊天,我才回避的。”
说到“单独”两个字的时候,他压了压,以免自己的口气表现出很嫉妒。
在林湛的眼中,就算是小辰跟别人相谈甚欢,还冲着别人笑的很开心,这都不是小辰的错,要怪只能怪来的人讨厌。他从来都舍不得怪他。
宁予辰自己没什么嫉妒心,对于别人吃醋这种感情也不大敏感,只是道:“哦,那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折返,只是站在几乎没过脚面的厚厚积雪中,每一次落脚都有被陷进去的感觉,难免让人步履维艰,林湛心疼宁予辰走的辛苦,却知道他不愿意被别人当成脆弱的病人,因此忍住了上前搀扶的想法,转身在宁予辰前面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回走。
松软的雪花被踩出脚印后变得实了起来,走起路来要轻松很多,林湛在前面踩出一条小道,宁予辰含着笑意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踏着林湛的脚印前行,两个人,却只有一行脚印,一直延伸出老远老远。
林湛一边走一边道:“是,我都听见了,那药……你想吃吗?”
宁予辰道:“死马权当活马医,我想试试,毕竟现在我想不出林澄害我的理由。”
林湛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宁予辰此时的神情一定是舒展而含笑的,完全不像在议论生死大事。
他就像是桃花下的春水,乍看波光潋滟,然而满心欢喜地掬起一捧,却发现在料峭的春寒中,这水早已冰冷入骨。林湛不愿看见他现在憔悴的样子,却又不知道……宁予辰的模样,几日后他还能否有机会再见。
他终于道:“好吧,回去之后先让太医检查一下。”
宁予辰“嗯”一声,又刻意把口气放的轻快:“我要在晚上睡觉之前服药,如果有奇迹发生,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咱们去收集一些花蕊上的雪水酿酒。如果我没有再醒,你就把我随便挖个坑埋在这里然后赶紧下山去,不要逗留,也不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行不行?”
林湛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地走着,步履沉稳,然而他的面颊上已经都是泪水,又很快被山风吹散。
宁予辰没有听见他答应,于是收了笑容,正色:“林湛,这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
林湛哽了一下,才淡淡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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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柔公主拿着手里面的小瓶子下山,越想越难过,一边走,一边哭,到了山下,见一名伺候林澄的小厮正战战兢兢站在山脚下等消息,更是不耐烦,抬手将那个瓷瓶扔给他,转述了宁予辰的话,冷着脸道:“滚吧。”
端柔公主不知道宁予辰为什么要给林澄这个东西,林澄却是明白的。当初他令人配制这些药丸时不安好心,服下后虽然可以缓解疼痛,但只会使人成瘾,对于身体没有半点好处,林澄以为自己控制了宁予辰,却没想到宁予辰一直都知道。
他说他就不道谢了,是指自己救他与害他这两件事相抵,也不会再怨恨自己了吗?
他这几日也感染了风寒,一只手正由一名老者把脉,另一只手则摆弄着那个小瓶子,有些出神,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那老者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王爷?”
林澄颤声道:“杜太医,这、这瓶子里面怎么还会有药!”
他颤颤巍巍打开瓶盖,里面的药丸一下子洒了出来,一、二、三、四、五……一共有七颗。
杜太医也吓了一跳,失声道:“这药当初我只配制了八枚啊,怎么会有人吃过一颗之后能够忍住不再服用呢?!”
林澄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他记得那一颗还是当初在酒楼里,他亲自递给宁予辰吃的,看来宁予辰从头到尾就没有相信过自己,只吃了那一次就不再服用。
但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林澄茫茫然道:“杜太医,你配那药,一定是要服用过这八颗药之后才能起效,是不是?”
杜太医不忍心看他的表情:“老臣那本来就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治病的药也是□□,就算是不需要八枚全都吃光,可总也不能……”
林澄怔了片刻,突然转身从永乐寺中狂奔出去,看守他的侍卫纷纷上前阻拦,反倒被他抢了一匹马,夺门而出。
然而永乐寺到雪岭的路途,即便是骑马也要将近一天,他终于还是没有来得及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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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废王林澄闯山,意图祭拜宁公子的灵位。”
林湛慢慢地在雪地上走着,一辆马车跟在他的身后,他却并不乘坐,听见禀报之后头也不回,淡淡道:“由他去。”
那个人显然有点不解,赵全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他才连忙告退了。林湛并不理会两人,依旧向前走,大风扬起飞雪,他的衣裳格外单薄。
赵全一横心,跪在地上重重叩首,哽咽道:“陛下,这外面天寒地冻,若是……若是宁公子在此,也肯定不愿意看您如此自苦,求陛下上马车吧!”
林湛恍若未闻,只在他说出“宁公子”那三个字的时候缓缓地顿了下脚步,而后又坚定地向前行去,再也未回过一次头。
小辰让他离开,他不愿意违逆小辰的话,只是想尽量的,让自己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狂风卷地,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一行脚印渐渐远去,又很快被大雪覆盖。
泪眼模糊中,好像看到一个俊美张扬的青年,站在雪花纷飞的长街尽头,懒洋洋地冲着自己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时,心花也无涯。
林湛也冲着他笑,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笑,泪水就如同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他怎么会去寻死呢?这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身死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相逢,却一定会让他忘记小辰,这段日子里林湛拥有了很多很多的快乐,这些快乐都积攒在回忆里,是他现在仅剩的东西。
暂时的别离并不是放弃,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办法,再一次来到那个人的身边,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的绝望痛苦,分分合合,但他还是愿意相信,只要不放手,就永远不会失去。
小辰,不知道你现在是否已经开始了新的旅程,保护好自己,我稍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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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湛没有阻止林澄上去祭拜宁予辰,行宫中的侍卫得到吩咐之后,纷纷放行,林澄就像没看见他们一样,穿过重重宫宇,一直向后面跑去。
他不甘心,也不相信。
灵堂的门是敞开的,里面空空荡荡,然而林澄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他突然明白了恨自己入骨的林湛为什么同意他上山,只因为未曾亲眼见到灵位的时候,他心中尚存一分希望,而在这一瞬间,那种真实而绝望的痛彻心扉,才深深地融入了骨髓。
他算计过他,辜负过他,当意识到自己爱他的时候,宁予辰已经喜欢上了别人,当明白即使不属于自己也想让他好好地活下去时,却是亲手送出的药丸成了那最后一道的催命符。
林澄没有再进门,反倒一步步地往后退,他一边后退,一边放声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转身,跌跌撞撞地向着山下跑。
就在快要到山脚的时候,林澄忽然一凛,飞快地侧身闪开,一支利箭擦着他的面颊划过。
不远的地方,林徵正冷冷地看着他,手里拿着弓箭,他的目光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反倒带着一种成人式的仇恨。
林澄狂笑着说:“你想杀我?”
林徵一挥手,潜伏在四周的弓箭手纷纷搭箭,对准了林澄,他冷漠地回答自己的叔父:“有恩不报,枉自为人。他救过我的命。”
不等林澄说话,乱箭已经射出,他本能地挥掌去挡,却怎么也挡不过来,很快就被扎成了刺猬。
林徵伪装出来的镇定终于崩溃,他不敢再看面前血肉模糊的身体,眼中渐渐泛出泪光。
有人在躬身请示:“殿下,他还没有死透,需要继续吗?”
林徵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所有的人纷纷撤离,把林澄一个人留在了冰天雪地里。
空气渐渐安静,眼前逐渐模糊,他费尽力气向前爬了一段,却已经不能支撑到山下。
人间四月,芳菲已尽,他终于还是没能触碰到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这一章的时候纠结了好久,直到发出的前一刻还在改来改去,心情上是想写一个HE,但想想又觉得那样可能会少表达出很多的东西,所以就……如果有被虐到的宝贝,我对不起你们,我趴下_(:з」∠)_,泥萌砸我吧,揍我吧,不要手下留情……
第四个世界的套路又不一样,这回是小莫同志找宁宁了,醉醉保证一定是HE哦~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死亡中总有希望萌生,所以希望宝贝们不要难过,摸摸(づ ̄3 ̄)づ,继续加更好嘛。
第61章 总裁,霸道(一)
下午两点多正是容易犯困的时候, 更不用说是在无聊的理论课上,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 窗外传来细细的小鸟鸣叫,宁予辰不耐烦地把脸在胳膊上蹭了蹭,半梦半醒中觉得很吵。
又是教他们理论课那个“老秃子”在一遍一遍叨叨穿越注意事项了, 简直像紧箍咒一样,吵得他上课睡觉都睡不踏实。
“……穿越局的工作人员在完成任务之后, 不允许在异世界逗留……工作人员不得与穿越局其他工作人员、穿越世界原住民产生感情……以上注意事项也是为了保护各位的精神健康,希望同学们加强注意……宁予辰, 你怎么又上课睡觉!”
我靠,这声音才是最可怕的魔咒!
宁予辰一个激灵, 迅速从睡眠状态中清醒,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口齿清晰地道:“老师,我没睡觉,您刚才讲到了‘穿越注意事项第三百八十六条’!”
然而说完这句话以后,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老师气急败坏的呵斥, 没有同事们一瞬间善意的大笑,空空荡荡的临时办公室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这明明是熟悉而安全的环境,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空虚和寂寞却涌了上来,仿佛在这一瞬间,他失去了什么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
不过仔细想一想, 他全身上下除了一身衣服更无长物,似乎也没什么可以丢的东西,估计就是出来的太久了,产生了错觉。
宁予辰嘀咕道:“都是老秃子把我吓的,简直有心理阴影。”
他说完话后停了一会,却没有人接茬,奇怪道:“3022,你搭理搭理我呀。”
安静。
“3022,亲爱的?宝贝?么么哒?”
宁予辰皱了皱眉,明明记得在上一个世界这货还在指导自己如何扮演一名强抢民女、恶毒好色的反面男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下子就没声了。他起身走到桌边,打开了抽屉,里面赫然是一台巴掌大的微型计算机。
宁予辰在登录名的地方输入了“3022”四个数字,同时将密码写成了自己名字的拼音。
查询结果很快出来了,3022由不明原因导致系统故障,需要维修,而下一个世界他只能先依靠这台非智能的应急装备来完成任务了。
宁予辰叹了口气,觉得3022这家伙虽然有点嘴欠,而且和他三观不大合,但是毕竟搭档了这么多年,是他与真实生活唯一的联系,这时候消失了还让人略思念。
而不知道是否也是由于3022的消失,新安排的世界任务难度并不大,是一个“虐渣攻,找真爱”老套路。
这是一个现代的世界,在这里,宁予辰是京城宁家的幺子,上面还有一个叫做宁有思的大哥。他的父母虽然早就过世了,但和兄长的感情很好,加上家世显赫,即使从小到大不学无术,混的也照样风生水起,是出了名就会仗势欺人的混蛋,和一帮狐朋狗友干了不少缺德事。直到有一天,他认识了一名叫做单洛安的小明星,从此沿着缺心眼的道路一去不回头。
单洛安自从17岁由歌手出道起已经5年了,一直处于半红不紫的二流水平,直到倒霉催的宁二少在一家酒吧里喝多了跟他看对眼之后,便开始出钱力捧,有了这么一个人傻钱多的金主当靠山,单洛安迅速蹿红。
宁予辰一开始也认为善良单纯、柔弱不屈的单洛安是自己的真爱,为了同心上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很是同家里抗争过一段时间。只是不久之后,大概哪位神仙被宁二少发的狗粮硌了牙,恼怒之下当头从天上泼出一盆狗血——宁予辰发现单洛安竟然是自己父亲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