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当年你父母虽然大义献身,但内心深处仍然记挂着你,形成执念。而恰好在他们身死之后,身上的衣服沾染了戾气,因此便化作了‘衣魄’,回到你的身边,其实你看见的那两个人,早就已经不是活人了。”
苏长崎低声道:“我明白了,所以说那只是两件成了精的衣服而已,因此才会那么轻易地被我的元神焚毁。”
宁予辰道:“那两件衣服受到戾气影响,已经化作邪物。要留在世间唯有靠吸食活人的脑浆。他们住的那个村子里的村民最后会死的一个都不剩,便是这个原因。并不是因为你。”
祁宇声音颤抖:“可、可是……”
“可是不管你的父母是不是自愿,终究是昌玄门亏欠了你,你这孩子又的确聪颖机变。所以为师还是决定将掌教之位传给你作为补偿,只是由此却难免对你师兄有些不公。好在辰儿这孩子性格虽然任性了一点,却还是内心纯善之人,他不明就里,却依旧答应了为师要扶持你。可惜我离世太过突然,这其中又有太多不好外传的秘辛,也没能把一切的始末跟你们两个交代清楚。此事,也是为师错了。”
然而细思一下,奉一真人为什么会离世突然,很大一部分也是祁宇的原因。
奉一真人说完这番话之后,影像毫无征兆地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当初他命令祁宇给宁予辰下跪时的场景在半空之中一幕幕重演。
很多事情当时无知,总要等到一切过后,才得解其中深意……留下的,却也只不过是为时已晚四个字罢了。
影像早已经消失。祁宇以额触地一动不动,良久之后,慢慢转头看向宁予辰。
他尽力想看清楚对方此时的表情中有没有痛恨,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响起,大雨霎时而至,每个人都是满面水珠,什么都是模糊。
惊雷声中,宁予辰道:“你那天被我打断,到底是想发个什么样的誓呢?你是不是想说——‘如有违誓,就让我世世飘零,孤独终老’。”
祁宇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看过剧本啊,傻瓜。”
宁予辰心里默答了一句,脸上却神色端正:“因为这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在你心目中,性命,权势,仇怨,这些才是最重要的,而又没有人陪伴,会不会孤单,你一向觉得无足轻重,所以会轻易的拿来发誓。祁宇,我说的对吗?”
他在说话的同时,已经有两行鲜血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混着满脸的雨水,落在了地上:“我早知你不会遵守诺言,便也不需要你承诺什么。只是那句话你似然没有说出口,心念一动,也算是成了。”
祁宇惊慌地站起身来:“等一下。师兄,你不要再说话了,你、你等我想想办法……”
多年的仇怨烟云般散去,此时此刻才拨云见日一般看清楚自己真实的想法。祁宇看着那鲜艳的红色,觉得那似乎是从自己的心头汩汩流出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宁予辰的时候,他正在练剑,被奉一真人打断后笑着挽了个剑花收起来,捏了下自己的脸。后来他代师授徒,自己现在的很多招式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有时候师尊看见了,还会笑呵呵地夸奖“宇儿真聪明”,那时候师兄就会哼一声道“难道不是我教的好吗”?可是当时自己心中一直充满了仇恨,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怎么样才能从师兄身上获得更多的东西……
可是不管内心怎么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相处过的时光不是假的,他笑的时候也是真正的在开怀大笑,他一次次因为一些事情而感动,又一次次将那些感动剥离。
直到今日,师尊逝世,师兄在质问自己“祁宇,我说的对吗”?
“原来最清醒的人一直都是你。你说的都对,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祁宇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在挑选的时候便知道,这种蛊毒本来就是没有解药的,如果□□控的人生了反抗之心,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以为宁予辰一直都在防着自己,所以才没有中毒,其实并不是。
他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
祁宇神色哀凄,想要上前,却被苏长崎伸手架开,苏长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在这个妖族面前,祁宇却一下子感到自惭形秽,不敢接近。
苏长崎直接伸手,用自己的手掌擦下宁予辰眼角的鲜血:“你又要走了?”
宁予辰道:“嗯,原本不想告诉你。”
他笑着给了苏长崎一个拥抱:“不过你现在想起来了……所以说打算怎么样?”
苏长崎抱着宁予辰舍不得放开,但还是很干脆地道:“我陪你一起。”
宁予辰道:“要走一起走,下一次再见,这样也挺好,只不过我……咳咳咳,快不行了,可能要比你早一点。”
苏长崎道:“其实我想起的记忆还有莫……”
他看见宁予辰不明所以的表情,又把说了一半的话收了回去:“好的。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剩下的交给我,你歇一歇。”
他低下头,亲了亲宁予辰的额头,昏昏沉沉间,宁予辰突然觉得有些困,就慢慢把眼睛闭上了。他原本还要说点什么,然而整个身体被一种极端舒适放松的感觉所笼罩。懒洋洋的感觉让人什么声音也不想发出,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祁宇站在两个人旁边,觉得自己根本就走不进他们的世界,非常可笑。他不愿意再看下去,也不舍得离开。而苏长崎却搂着宁予辰,慢慢站了起来。
祁宇怔怔地看着,心口处传来的绞痛几乎要让他窒息,只是当着苏长崎的面强自挺直腰杆:“你想干什么?”
苏长崎淡淡地道:“当初在赤炎谷前,我想跟着他跳下去,你拦过我。”
他不提,祁宇都要忘了:“是。但我不是为了你。”
苏长崎道:“不管为了谁,你这个情我是记着的。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是你。”
他很平静地向祁宇摊开一只手:“那把剑,给我。”
祁宇一共带了两把剑,一把是自幼跟随他多年的佩剑,平时一直藏在袖子里,另一把悬在腰间的,则是当初宁予辰从王桐光手中取得的破芒剑。
祁宇这个时候心灰意懒,也不知道他要来做什么,随手从腰间把剑取下扔了过去:“这原本就应该是他的东西,我也没脸再挂,你要拿就拿吧。”
苏长崎拿起破芒,放在手中细细端详,他还记得当时赤炎谷被劈开的时候,自己亲眼所见那结界上的开裂处十分奇怪,并非窄窄一条缝隙,而是足有一臂宽窄的口子。
所以赤炎谷上的结界不是被破芒划开,倒更像是接触到剑刃的那一部分都消失了。
由此可以推断,或许这把剑真正的作用,是打破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屏障……
苏长崎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一只手抱紧了宁予辰,另一只手缓缓将破芒抽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宁予辰安静的睡容,声音低不可闻:“我怎能甘心,永生永世被这命运所束缚……你这人干什么事情都惯爱不与人商量,这一次也让我拿回主意吧。”
苏长崎性格干脆果决。说完之后再不犹豫,手臂蓄力,一剑将破芒插/入了越织山顶峰,跟着运力一挑,剑锋瞬间暴涨数丈,隆隆的轰鸣几乎要把天上的雷声压了下去。
祁宇大声失色,厉声喝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要找死的话先把他给我!”
苏长崎没有回答他的话,身形倏地一闪,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祁宇的肩头。
祁宇错掌隔开,两人速度飞快地交换几招,他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之下,苏长崎的脸上仍然是冷冰冰的没有半分表情:“祁宇,那日你阻我一回,如今我还你一命。昌玄门系于你手,切莫忘了你师父师兄的嘱托。”
祁宇打死也没想到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手上一缓,愕然道:“你……”
苏长崎没打算再听别的,掐算好方位,直接用破芒剑在身后的空间中划出一道裂缝,变抓为推,将祁宇甩了进去。
祁宇没有借力之处,身不由己地从滂沱大雨中跌出,身边转瞬变成了碧空如洗,旭日初升的景象,他的后背挨在柔软的草地上,昏昏沉沉,过了半晌睁开眼,恍然发觉这里竟是昌玄门的后山。
刚才的一切……是在做梦吗?
祁宇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向前殿,大声道:“师兄!师兄!”
一干正在练剑的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掌门状若癫狂地冲了进来,一时间无人敢应声。祁宇抓起最前面教导弟子的同辈师弟:“大师兄呢?”
那人愣了一下,祁宇道:“你说话啊!”
“师兄……”对方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是跟着掌门出去了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上来,祁宇打了个哆嗦放开他。
原来这可怕的一切都是真的!
苏长崎,你口口声声要还我的人情,难道当真不是为了报复我吗?
正在这时,外面又已经匆匆赶进来一个人:“掌门,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弟子有事要报。”
祁宇看着他,过了半天才木然道:“说。”
“刚刚妖族结界下突降大雨,越织山倒塌,堵住了邶邑中的裂缝,方圆一百里之内夷为平地,结界自动向东北扩张,彻底笼罩了金城以西。魔族再也成不了气候啦!”
若是苏长崎在这里,一定会立刻明白,这正是宁予辰所说的“不破不立”。他装疯卖傻烧掉了妖王地宫,假意斩杀驱逐妖族,以至于邶邑方圆百里之内并无人烟,这样一来非但没有人员伤亡,结界也得以扩大。
这对于人族同样是意外之喜,那名弟子抬起头来,正要道贺,却愕然张大了嘴巴。
祁宇竟然已经满头白发。
师兄,现在我终于愿意为你死了,可是你却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苏苏宝贝的营养液,爱你~
终于完成了这个世界的任务指标,感觉身体被掏空,醉醉要热泪盈眶的去沙发上葛优躺了。这么多集活在记忆里的莫小远同学明天正式登场,撒花啦啦啦~
第95章 早晨从中午开始(一)
宁予辰最近有点闹心。
究其原因,近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得了传说中的脑残症, 老是感觉好像忘了很多事一样, 可是仔细想一想,生活又很完整, 没有哪里不对劲。
为了这个他甚至秘密雇人调查了一下自己,然而一无所获:“嗯……姓名宁予辰,性别男,年龄20,首都星艾维斯军校毕业,现役军人。因半年前潜入下星系执行突袭任务成功,被破格授予上将军衔。父宁楠, 烈士,前军事医疗基地总负责人。母韩思媛, 烈士,前艾维斯军校副校长。同母异父兄长韩振声, 国安部副部长。同母异父姐姐韩悦, 医疗组研究员……唔,这都没毛病嘛。”
宁予辰单肩背着一个大大的耽美文库, 边看资料边走出训练房,虽然穿了一身军装,走起路来却晃晃荡荡的, 肩上的军衔标识十分亮眼。
艾维斯军校是帝星十分著名的将官培训基地,因为这些年来时局一直不大太平,人手短缺, 因此基本上高年级的在校生就已经常常会被派遣出去打仗了。而宁予辰和莫远更是因为执行秘密任务而得以提前毕业,授以上将军衔,目前正等待分配具体职位,两人每天和一帮兵叔叔混在一起,看起来简直年轻的过分了。
宁予辰走下楼梯,一路上不时有人退让敬礼,他都笑着点头还礼。
快速地将手上的一沓资料翻了个遍,宁予辰没有发现任何超出自己认识范围之外的东西:“果然还是我脑子的问题吧,最近也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都怪莫远总是骚扰我。”
他下了楼,大大咧咧地把手里的纸“刷刷”几下撕了个粉碎,塞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眼睛一扫,发现刚想到的那个人正不远处草坪上的一棵大树下,聚精会神地翻着一本书。
宁予辰眨了眨眼睛,把那些烦心事都扔到了一边,脸上浮起坏笑,耽美文库随便扔在草地上,自己兜了一个大圈子,蹑手蹑脚地绕到莫远身后。
远处有路过的同事看见,纷纷报以窃笑,宁予辰冲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上前几步,猛地扑过去从背后搂住了莫远的脖子,同时大喊了声“嘿”!
莫远果然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本书掉到了地上。
宁予辰搭着他的肩坐到旁边,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莫远一言不发,把他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上拨下来,宁予辰道:“哎哎哎,开个玩笑,别生气嘛……”
他边说边转头看过去,发现对方的唇角竟然微微上扬,眼中含了浅淡笑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捣了莫远胸口一下:“啊,你刚才是装的?”
莫远接住他的拳头,把宁予辰的手握在掌中没松开,慢悠悠地道:“傻。”
宁予辰道:“我还没嫌你无趣!在看什么书?”
莫远把刚才为了逗宁予辰玩假装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宁予辰看了一眼封面:“看的这么认真,我还以为是讲军事导弹之类的。你学按摩干什么?真是……挺有创意的想法。”
莫远瞪了他一眼,把书拿了回来:“你说得对,我学按摩干什么?反正胳膊长在你身上,废了也不是我疼。”
他话说的不客气,握着宁予辰的一只手却不敢使重了半分力气,在他胳膊上的几处部位捏了捏:“有没有什么感觉?疼不疼,麻不麻?”
一年前,下星系一处军校秘密研究毁灭性武器的消息被帝星探测到,为了粉碎对方的阴谋,需要两名学生混到那个军校中当卧底,宁予辰和莫远就被派了出去,足足半年才找到机会。也正是因为这一次任务两个人配合无间,顺利完成,为帝星立了大功,才会被破格擢升为上将。
然而宁予辰在最后快要撤退的时候倒霉催的赶上了武器舱炸膛,整个人捞出来的时候活像被人煮了,当时正在操纵机器的右臂伤的尤为严重,有好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知觉,现在过去了大半年,几乎已经痊愈,但偶而还是会产生诸如麻痹、酸痛等后遗症,他自己缺心眼惯了,也没太当回事,倒是莫远一直耿耿于怀。
他明白了莫远的意思,心里有点感动,想说点什么,然而对方在他胳膊上按来按去,手上又不敢用力气,实在让人有点不能忍。
“哈哈哈哈哈!”宁予辰忍不住笑出来,赶紧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哎呦不行,我求求你放过我吧,痒痒。”
莫远:“……”
他们两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不大,但从小相识,就是确定关系在一起也有三年了,心上人这样眼角泛红地跟他说“求求你了”,难免会让人有点把持不住。
莫远那张冷淡而又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干咳一声换了个坐姿:“那可能是我学的还不对,你等等,我再看看书,还差一点就看完了。”
宁予辰道:“看什么看,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几天假期,赶紧起来回家了!你看周围都要没人了。我这手根本一点问题都没有,较什么真。”
可惜莫远这个驴脾气就是个根正苗红的不较真能死星人,他用一只手按住宁予辰的肩膀,将对方镇压,摸出自己的手机来扔到他怀里:“小辰,别闹。玩会游戏,等我十分钟。”
宁予辰眨了眨眼睛:“你真的看十分钟就够了?那万一要是超时了还没看完呢?”
莫远很淡定:“不会超。”
他们军校出身,一直训练严格,每个人身上都有秒表,莫远拿出之后设定好时间,按下,放在一边。
宁予辰坏笑道:“好啊,说话算话,那你看。”
莫远拍了拍他的头,一言不发地拿起书,开始聚精会神地研究。
宁予辰也没玩游戏,坐在旁边笑吟吟地盯着他,然而莫远不为所动,竟然真的毫不分心,认真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这小子定力一向过人,宁予辰不服气,突然抬头看着天空,假装惊讶地大喊道:“哇!你看天上有什么!”
莫远翻了一页,继续看书。
切!
宁予辰故作哀怨:“小远哥哥,这还没有到七年之痒,人家就对你没有吸引力了嘛?”
莫远像是图画书上安静的冰山王子,静静地看着手里的书,不给他半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