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两人在床上聊夜话时,苏阅之便再三叮嘱道,明日他要上早朝,上完早朝还有面圣,面圣完了以后极有可能还会留下他用膳,所以明日不知何时归。倘若他无聊,可以让人去找唐萦来,不过即使不找,估计唐萦自己也会来。倘若唐萦不来,他书房里有许多书,可以看看,又或者……
夕愿笑着打断说道:“萦哥说得真没错,阅之你真的好像我爹爹。”
苏阅之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口中咬了咬,说道:“不能是爹爹,是夫君。”
“我也是男的,我也是你夫君。”夕愿不服气地说道,更多的是撒娇。
“好好好,我的愿儿是我夫君。那么夫君,我们何时能行夫夫之实?”
“什、什么夫夫之实,听都没听说过。”夕愿没料到苏阅之话锋一转转得这么快。
“愿儿不懂,那唯有为夫的来教教你了。”
“哈……哈哈哈,别,好痒,阅之!”
回想起昨夜的画面,即使夕愿一人独处,脸还是忍不住发热泛红。
“公、公子!”面前有人唤回了他的思绪。
夕愿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他目光灼灼,朝气蓬勃,令他好生怀念这个年纪的自己。
眼前这个小少年小厮打扮,许是府里的小厮吧。似乎在面对夕愿的时候他有些紧张,于是夕愿笑了笑,和蔼地问道:“什么事?”
“唐、唐少爷过来找您了,说要与您一起用早膳!”少年答道。
夕愿答道:“好的。”
他们两人走在游廊中,小少年如同小尾巴一样跟在夕愿的后头,夕愿忍不住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的话,小、小的叫重镜。”
“哦,小镜。小镜对着我可以不用那么拘谨,叫我夕愿就好了。”
“不、不敢,公子、公子是苏府的另一半主人,洛总管是这样说的,所以不能不敬……”小镜说话坦率实在,夕愿对他十分有好感。
他们出现在正厅上,唐萦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叫道:“小愿!”
“萦哥。”夕愿笑着叫道,有朋友如此,何其荣幸。唐萦是个大生意人,可是也许真的生怕他在苏府无聊,特意过来陪他,他何德何能值得苏阅之和唐萦对他这样好。
等他们走近了,唐萦忽然叫道:“嗯?刚刚没留意看,你!你是小镜?!”
小镜点点头,答道:“是的,唐少爷。”
“哇!你都长这么大啦!想当年青洛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小豆丁呢!”
重镜挠挠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唐少爷有好些年没来侯爷府啦。”
唐萦摸摸下巴,回想道,也是,连苏阅之自己都许久不曾回来了,更何况是他,难为青洛为他把这侯爷府打理得妥妥当当的。
“还好有你在青洛身边陪着他,苏阅之这家伙也舍得留着青洛这么一个能人给他看守侯爷府,我当初可是重金想把他挖过去王爷府的,青洛就是不肯,真不知你们苏侯爷给了什么迷魂汤他喝。”唐萦想起当初极力想把青洛请到王爷府帮忙管事,青洛那副“对侯爷忠诚一世,不为金钱权力所动”的模样就让他来气。
“侯爷于洛总管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洛总管发过誓要追随侯爷一辈子的啦,唐少爷就不要浪费苦心了。”重镜说起青洛,就带着一种‘骄傲’的表情,仿佛那是在说他自己。
唐萦好笑地说道:“行了行了,谁不知道你是青洛的头号小跟班呐,就知道你只会说你们洛总管和苏侯爷的好话。”
小镜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小愿,我们吃过早饭上云安街逛逛去呗,你也好久没回来这儿了,虽然某些人某些事不值得你回首,可是云安街的吃喝玩乐你总会有些许怀念吧?”唐萦说道。
唐萦说得没错,云安的闻人府,云安的林辙一直都是夕愿不愿意去回忆的存在,可是昔日里与一班纨绔却不会作恶,也不会因为他尴尬的身份而排斥他的公子哥儿们游荡在云安街上,浪荡在见忆湖上等等,寻欢作乐的场景还是会偶尔让他想起的,毕竟在过去冗长的生活中,这是他唯一的乐趣。
可是……
“我这副模样走在街上,怕是给人认出来了,闻人府会派人来追打我呢……”夕愿苦笑着说。
当初即使闻人府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他的事情并不会被传得沸沸扬扬,但是闻人府中的人人必定对他都鄙夷厌恶,他那父亲要是再见到他,指不定会把他抓回去不打死也得打残吧。
如果再被他们抓回去,恐怕也逃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夕愿忽然就想到了苏阅之,想到苏阅之曾说的那句“不怕,有我在呢。”他顿时就安心了,虽然这样依赖苏阅之多少有些羞耻,可他愿意去相信苏阅之,愿意放下心中那股羞耻之意。
倘若他没遇到苏阅之,若活在这世上诸多无奈,他可以一死了之,了无牵挂的。可是有苏阅之在,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害怕的了。
不见苏阅之不过一个上午,夕愿已经十分想他,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恨不得连气息都时时刻刻缠绕在一起。
唐萦见夕愿有些出神,便有些好笑,他当初和燕静谦不也是如此?当时的苏阅之十分看不惯他这个样子,再加上他当时对燕静谦诸多微词,所以总是很严厉地告诫他,让他不要荒废了自己。
啧啧,再看看现在的他,若不是圣上旨意,他恐怕根本就不想回到云安来吧。真想把他揪回从前,让他看看那时候他是怎么训自己的。
“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唐萦笑道。
一心挂在苏阅之身上的夕愿被拉回思绪,愣了愣,问道:“你说了什么?”
“唐少爷我不仅在医术上妙手回春,在生意上头脑灵活,我还有一门独门绝艺,那就是易、容、术。”唐萦的模样只差没两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道。
可是一向对唐萦十分迎合的夕愿今日却迟疑了,他说道:“易容术我是听说得多了,可我从未见过……萦哥,你别唬我。”
唐萦一听,仿佛有些不敢相信,想当初夕愿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今天竟然学会了怀疑自己?!
真是不可忍。
唐萦扯住他的脸颊,十分不快地说道:“小愿你变了!你从前不会这样看我的,现在都跟苏阅之学坏了!坏到透顶!我那种会吹嘘的人吗?唐少爷我从来只讲究实力的好么?再敢怀疑我,我就不凑你们了,我要拆你们!”
夕愿摸摸自己被扯疼了的脸,笑着说道:“好了好了,那我不怀疑你了,我很期待。”
唐萦斜睨着他,说道:“这还差不多。”
吃过早饭,唐萦便拉着夕愿急吼吼地表现自己神工鬼斧的易容术。
夕愿本以为这应是十分繁复的过程,却不料,不过片刻,唐萦就着水盆洗洗手,说道:“大功告成。”
夕愿被戴上一层与他肤色几乎无差异的人脸面具,除了粘合的地方让他有些许不适,其他地方都与平常无异。唐萦洗完了手,拿来一面铜镜让他自己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夕愿定睛一看,竟是呆住了。
铜镜里的模样陌生到让夕愿怀疑自己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唐萦其实特地新做了一张面具与夕愿的脸十分贴合,但是五官差距比较大的。
原本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变成了浮肿的眼皮、扁塌的大鼻子、肥厚的嘴唇,只有那双眼睛保持着温润如玉。
夕愿感觉十分新奇,对着这张陌生的脸摸来摸去,终于说了句:“真是神奇。”
更神奇的是,他说话时,面具也随之调整,就是近看也很难看出其中的不自然来,果然是鬼斧神工么。
“萦哥真是厉害!厉害极了!”夕愿心服口服地赞叹道。
“现下终于不质疑我了吧?再敢怀疑我,我以后都不来找你玩了。”唐萦得意地说道。
“诶,萦哥,好萦哥,小弟知错了行不行?”夕愿笑嘻嘻地说道。
唐萦看着那张略显滑稽的脸,也忍不住笑了笑,拍拍他的头说道:“知错就好,这下你放心出去了吧?”
夕愿点点头,终于有了上云安街闲逛的兴致。
马车驶到云安街头便不驶入主街了,毕竟一直呆在车上的话,那就错过了云安街上的热闹了。
夕愿与唐萦并排走在街上,却惹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起先夕愿还觉得不适与奇怪,到后来他就想清楚为何了。
唐萦形貌昳丽,气质风雅,本来就是惹人注目的源头。而夕愿戴上了这伪装的□□,虽说不上十分丑陋,可是与唐萦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些忍不住频频回首注意他们,大概是想,夕愿是怎么做到毫不在意地站在唐萦旁边的。
夕愿侧头低声与唐萦说:“萦哥,你看我是不是不该站你旁边,太引人注目了。”
岂知唐萦听了不但不赞成他,还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周遭的人倒吸一口气,唐萦说道:“有什么该不该的,小愿是我的朋友,长什么样都是我的朋友,我唐萦交的朋友也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再看?再看我就叫人把他们眼睛都挖了。”
此话一出,那些光明正大看着他们的人都纷纷把目光收敛起来,改为偷偷地看,夕愿笑了笑。
云安街与夕愿离开时的一样,现在是岁初末寒时,比寒冬时热闹了许多。街道两旁有卖小玩意的,有卖吃的,夕愿左瞧瞧右瞧瞧,按捺不住自己心中回到云安的喜悦。
唐萦决定带他上一间小茶楼吃饭,这小茶楼虽名曰茶楼,可只有老熟客知道,这儿不仅茶点精致,小炒也别有一番风味,还有重要的一点是,这间茶楼外面看起来简单古朴,甚少有大户人家,譬如那什么林家,譬如那什么闻人家的人会来这儿,唐萦特地把夕愿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最大可能地避免碰到不想碰见的人。
不过……
唐萦与夕愿一同走进这间小玉茶楼时,先是听到争执的声音,后而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客人,唐萦和夕愿不由好奇地望向争执的那边。
“哟,这位爷的意思就是你们财大气粗,我们就该把小玉楼拱手相让咯?”说话的正是茶楼的掌柜,也是茶楼的主人。
“呵,老不死的,趁我们还愿意和你们好言好语协商赶紧把这儿卖给我们,不然到时候可就不是言语上能够解决的了。”说话的是个年轻人,语气动作神态极其嚣张傲慢。
夕愿却觉得他有些眼熟。
掌柜的是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他一身书生的儒雅,可是面对眼前这个恶棍却是毫不退缩。
“你们敢动这儿得先问问这里背后的人是谁。”唐萦在一旁插嘴说道。
众人循声看过来,皆是一愣,大概都是愣于唐萦的容貌中。
随即那个带头的年轻人轻蔑一笑,问道:“你是何人?”
“唐公子!”那老先生惊喜地叫道。
原来唐萦与这儿的掌柜相熟,遇见掌柜有难当然要出面相助了。
“问人名者,先自行报上名来。”唐萦冷笑着说道,夕愿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唐萦这副模样了。
“放肆!我们少爷可是皇城里赫赫有名的宁正宁员外的大公子——余心远!胆敢这样和我们少爷这样说话,你是不是活腻了?”那年轻人身旁的小厮随主人一个样,嚣张至极。
夕愿暗暗吃了一惊,难怪觉得眼熟。宁家与闻人家以前有过往来,夕愿是见过眼前这人的,只不过那时候余心远也是瞧不起他的,只愿意和他的二弟闻人飞宇说话,所以他们并没有交流过,时过境迁,他的容貌有了些许变化,一时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唐萦闻言笑了起来,说道:“我还道什么来头,不过是一个小小员外之子竟然也如此嚣张,看来都该整顿整顿了。”
“你你你!胆敢对本少爷如此说话!”余心远见不得有人比他嚣张,再是看他们人数稀少,便想着仗势欺人,于是叫道:“来人,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不知天高地厚!”
他身后的打手们正准备一拥而上,突然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令夕愿慌张不已,措手不及的一个人。
“心远,住手。”简单的一句命令,不用余心远下令,那些打手们听到了这个声音都纷纷停了下来。
余心远见了来人,赶紧作揖,礼道:“闻人少爷!”
来人正是闻人府的二公子,准当家,夕愿同父异母的二弟,闻人飞宇!
唐萦听了余心远对此人的称呼便猜到了这人是谁,便回头看了看夕愿,发现夕愿也正看着他,唐萦便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慌张,只要他不露出马脚,闻人飞宇绝不会发现他的身份的。
于是夕愿赶紧垂首,保持沉默不语。
闻人飞宇不理会余心远,反而是向唐萦行礼,说道:“见过唐少爷。”
唐萦对于闻人飞宇认识他并不感到奇怪,说起来,他在皇城,也算是颇有名气,不过在某些人耳里这份名气不是那么好听罢了。
唐萦佯装不认识这个闻人少爷,拱手作揖道:“恕在下眼拙,阁下是……”
“在下是闻人飞宇,闻人见国的二子。”闻人飞宇依然彬彬有礼。
余心远见此状,便心生惊疑,眼前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闻人飞宇如此低声下气。
“哦,原来是太俞寺赞礼闻人大人的二公子,有失远迎。”唐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这下不仅闻人飞宇,连夕愿都觉惊奇,他对唐萦甚少提起过关于自家父亲的事情,没想到他竟是如此了解。
“心远眼拙,不识唐少爷身份,我在这里代他向你赔罪。”
唐萦不想与他客套太多,直截了当地问道:“无妨。现在我只想问一句,这宁公子是想要下我这间茶楼么?”
余心远正欲说话,被闻人飞宇一个眼神打发回去。闻人飞宇答道:“此处竟是唐少爷的地方么?是在下失礼了,在下和宁公子本来想在此处弄一个书斋的,不想原是唐少爷的地方,在下不应肖想的。我这就让宁公子离开这里,不会再来打扰的了。”
唐萦摆摆手,让他们赶紧滚,当然了,他还是很客气地说道:“那就不送了。”
说完,闻人飞宇就真的带着余心远和一群手下走了。
不过当他们经过唐萦和夕愿二人面前时,闻人飞宇略带停顿地看了夕愿一眼,而夕愿恰巧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了一下,夕愿心里一惊,闻人飞宇本是想猜测此人是什么身份,但对上那双眼睛竟然莫名地觉得熟悉,所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此时唐萦便拉着夕愿进去,边叫道:“哎呀,掌柜的。我们饿了,给我们弄几个小炒呗?”
掌柜大声应道:“没问题,两位公子先坐会,稍等片刻!”
夕愿万万没想到,偌大皇城,他回来第一天出门都能碰见许久不见的自家兄弟,导致他吃饭时也心不在焉的。
唐萦怕他是忧虑,便劝道:“他绝不可能认得出来你是谁的,放心。”
“我并不是担心他认出我来了,只是……略有感慨罢了。”几年不见,闻人飞宇也是成长了许多。
“有什么好感慨的,你是苏家的人了。不是闻人家的人了。”唐萦说道。
夕愿点点头,认真答道:“也对,我想,我和闻人府里已没有什么关系了。”
唐萦心里也是有点不痛快,没想到闻人飞宇竟然也会盯上这茶楼,本想好好地吃顿饭,现下气氛都差了些许。
而刚刚还趾高气扬的余心远此刻不停地追问闻人飞宇:“那人究竟是谁?”
“为何闻人少爷你也要礼让三分!”
闻人飞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他可是轩王的人,你敢动他?不知死活了?”
“嗬……”余心远万万想不到是五王爷。
随即他又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瞧他那模样,不就是一个男宠么?”
闻人飞宇厉色道:“此话你与我说说就好,唐萦绝不止男宠这么简单,即使没有轩王,他也能让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余心远表面上应是,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
什么唐少爷?他听都没听说过!
夕愿回到苏府中天色已暗,本想等苏阅之一起用晚膳的,可是却被告知苏阅之还不曾回来。夕愿等到入夜掌灯,也不见人影,还没等到苏阅之回来,他已睡着了。
苏阅之冒着寒风回来,一身寒意。看着房内依然有着灯火,心里一股暖意。他悄悄推开了房门,悄悄地走了进来。撩开了床幔,看到心爱的人正搂着他的玉枕睡得正香,心房那处柔软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