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风气不好, 自然给了陈妃母家可趁之机。陈妃的生父可巧是礼部尚书, 而祖父是则是之前追随先皇南征北战的大将军, 陈妃一封家书回去,道自己受了如何如何的委屈, 这两人便在朝中各种挑事儿。
“皇上, 臣有事上表。”景文昊正觉着耳朵快要被那些人磨出茧来的时候,陈妃的父亲,他又来挑事儿了。
景文昊嘴角一抽,虽然十分不想听这人说话, 仍是强逼着自己做出了一副明君的样子。
“陈大人请说。”
“臣以为,前些日子皇上突然下旨要为皇后办寿宴违背了祖宗体制, 实属大不敬。”臣大人往右跨出一步, 作了个揖, 然后才开始说道。
景文昊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前几日这人找茬还都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官员礼制问题,如今倒是好,直接扯到黎晰身上来了。
“哦?朕倒是不知,既然如此,陈大人便与朕好好说说。”
“自太/祖建国以来,定下规矩,万事皆以民为先,后宫之中切不可掀起骄奢淫逸之风。凡后宫之人,除太后,皇上,皇后外皆不得办大寿。此三者,除太后外,只能做大寿。皇后,年十九,一非成年,而非加冠,办寿宴于宫中,宴请群臣,此乃第一不妥。”
陈庆说完这话,顿了一下,眼瞧着景文昊似乎并无恼怒之意才继续道:“祖制有云,执权者,号令群臣,需得体恤群臣。皇上下令办寿宴之时,离皇后大寿不过三日,虽说礼部应时刻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但三日实在太过仓促,致使礼部上下鸡飞狗跳,臣等夙夜难寐。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过皇上这般却是在为难臣等了。”
“其三,祖制规矩,寿宴按照个人规矩,分用不同的餐具,菜色。皇上直接下了死令,皇后寿宴用的却是太后寿宴才该用的餐具,菜色是皇上大寿时的菜色,此为大不敬。皇上,不该为了皇后坏了祖宗规矩。”
陈庆说的义正严辞,前几日他也零零散散上奏过一些东西,都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景文昊安安静静听完了这些话,也没有心思装了。
“陈大人方才说的真是有理有据,让朕好生欣慰。太/祖魂归多日,朕倒是想不到,今日还有人记得这《太/祖纪实》里的东西,还能拿出来指责朕的不是。”景文昊正经危坐,“要说这《太/祖纪实》,莫说是这朝堂之上,就是放眼天下,也不会有人比朕更熟了吧。”
“说起来惭愧,不知陶相可曾记得,朕幼时顽皮,每逢犯错,有母后求着情,先皇不忍多罚,便让朕抄这《太/祖纪实》。”景文昊说到此处,看了陶玉林一眼。
陶玉林作个揖,道:“确实如此,当时臣为皇上太傅,跟着皇上都快将那本纪实背下来了。皇上为此事,还闹过不小的脾气。臣记着,就是宫中的藏书阁中,到现在怕都是放着几本皇上手迹的。”
景文昊哈哈一笑,道:“陶相说笑了。不过不知陶相可曾记得□□在最后一篇中写道‘为君者,杀伐果断,有叛逆者,当诛之’呢。”
陶玉林知道景文昊的意思,赶紧应和一句:“确实如此。”
“若是朕没有记错,那不知陈大人看此书时,可曾翻到过这一篇呢?”景文昊脸上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反倒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陈庆只觉着像是有股凉风吹过一般,身子不由得一抖,才说道:“臣学识浅薄,《太/祖纪实》只看了礼记篇,未曾看过其他的。”
“哦,如此一来,那可就是陈大人的不是了。几日前朕听闻密保,说是逸王意图携英王造反,朕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他们这个机会。你以为朕不知道三日办个寿宴太仓促么?陈大人,这事儿可不是朕不体贴你们,是逸王跟英王不体谅你们呐。”景文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朕以为自前几日造反一案之后,这朝中的臣子,本都应该是些能体谅朕良苦用心的,可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朕颇有些难受,难不成是因为不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
这话一听就是在把方才的事情往更严重的地方说了,陈庆赶紧跪地,道:“臣不敢,臣有负皇上心意,实属该死,求皇上赐罪。”
陈庆这一招不过是以退为进,大齐规矩,言臣上表不可罚,他知道景文昊方才是不高兴了,但是他就不信,景文昊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罚他了。
景文昊收回了放在眉心的手,道:“陈大人不必如此。陈大人忠心耿耿,今日上言,不过是怕朕昏聩,违背了祖宗规矩,朕不会放在心上,不过陈大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看书却只看其中一篇,确实不太好。这样,幼时,朕曾经抄过一百遍《太/祖纪实》,如今陈大人也回去抄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再来上朝吧。”
“这,这......”陈庆是断然没有想到景文昊竟然置群臣心意于不顾,在这大殿之上,竟然这般罚了他。
“陈大人是不肯么?还是觉着朕的说法不合适?反正《太/祖纪实》朕背的熟,陈大人若觉得不妥,便抄完之后,再站在这朝堂之上与朕辩论即可,还有异议么?”景文昊脸上此时是连一丝和颜悦色的气息也没有了,他早就想找个机会敲打下这帮迂腐的老臣子,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陈庆倒是会自己往上撞。
陈庆只能无奈领旨。
景文昊下了朝,倒也没有去芷苒殿,而是直接摆架陈妃的殿中,一路上急匆匆的,跟在一旁的宫人都以为这陈妃怕是又要得宠了。
景文昊到陈妃殿中时,陈妃却并不在自己殿里,景文昊知道,她八成又去缠着黎晰了,便支了个宫女去芷苒殿中,让她把陈妃请回来。
陈妃彼时正在芷苒殿中,缠着黎晰让他给自己讲些与皇帝的相处之道,这边一听皇上去了自己殿中,想到定时自己这几日做的事情有了成效,赶紧跟黎晰行了个礼,回去了。
“皇上圣安。皇上今日怎么突然想着到臣妾这儿来了,臣妾正与皇后谈心事呢。”陈妃喜笑颜开走了进来,不过几日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全没有了先前的那股子盛宠之下作威作福的样子不说,连生来的妩媚劲儿都没有了。一颦一笑都极尽可爱,连发髻都是重新设计过的,如此一看,倒正像是闺阁中待嫁的女儿,讨喜的很。
当然这都是这几日陈妃往黎晰那儿跑着钻研出来的,她瞧着黎晰整日都是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样,穿着又清雅,像极了豪门大家中的翩翩公子哥儿,便想着景文昊最近大概是喜欢这种不施粉黛,清新自然的了。当下便找了宫中最有经验的麽麽,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个新形象,要的就是景文昊再见到她时有耳目一新之感。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些改变,景文昊此时是全没有心情欣赏的。
“你父亲与外祖日日在朝堂之上找朕麻烦,你日日往芷苒殿跑,找皇后麻烦,为的不就是这个么?”景文昊的声音冷的很,不像是对着自己的妃子在说话。
“皇,皇上,臣妾,臣妾冤枉啊。”陈妃本以为景文昊是终于想通过来看她了,怎知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责问,陈妃整个人几乎懵了。
“别喊冤了,若不是你让人带信回去,你的爹爹,祖父会日日找朕上表?”景文昊也不愿对着陈妃拖延时间,直接说道,“你莫不是以为就他们两人在朝堂之上施加的那点儿压力,就能让朕重新宠幸于你不成?愚钝。”
陈妃此时已经哭出来了,一直看着景文昊,伤心的不得了,掉着眼泪,道:“臣妾,臣妾没有。”
“别哭哭啼啼的了,今日朕来你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你父亲也好,你祖父也罢,朕还不放在眼里,不过,你别去烦皇后。朕知道,若是此次朕禁你足,让你出不去,你会前方百计往皇后那边塞人,暗示,去烦他。皇后是个心软的,平时不说就罢了,朕劝你,若是安分一些还能在这宫中多呆几日,如若不然,朕保证没人知道你从这宫中消失了。”景文昊今日到陈妃这儿,就是为了给黎晰排忧解难,一想到那人几日都不曾给过自己好脸色了,景文昊心头就烦。
“臣妾,臣妾真的没有。”陈妃仍是梨花带雨。
景文昊起身,道:“说说吧,你要怎样才不来烦皇后?”
陈妃倒是诧异了,如今景文昊竟真的这般油盐不进了么?思索再三,陈妃最后还是说道:“请皇上赐臣妾母亲一块腰牌,让母亲这段时间能陪陪臣妾。”
景文昊直接应了声“好”,便头也不回走了。
第42章
从陈妃殿中出来, 景文昊也没有耽搁, 去了太和殿中。距离景文檄逼宫造反已经过去几日, 要不说谢宣是个有手段的, 自从封了个大理寺少卿, 几乎住在了大理寺没出来过,案子交过去, 桩桩件件, 都能迅速给整明白了。昨日深夜里,又派人送了密报过来, 说是景文檄的案子几乎可以了解了,要见他一面。
等景文昊到了太和殿时, 谢宣确实已经等在殿中了。
“微臣参见皇上。”谢宣行了个礼。
“起来回话吧。”景文昊向来是欣赏谢宣的, 便也不愿拘这些个礼。
“造反的案子已经审的差不多了, 证据确凿,也不是他们能抵赖的。不过现在最棘手的是逸王一人担下了所有的罪名, 包括吴家村的案子, 林隙林大人跟他的侄子都是逸王联络的,也给了往来的书信做证据,这次的事情,梓君侯能站出来也是承了逸王的情谊, 梓君侯的供词里也是这么说的。加上英王极力否认自己参与了此事,所以, 若是想把英王判的跟逸王一样重, 怕是朝中会有微言。”谢宣审这案子时, 也是颇为头疼,景逸跟梓君侯一家子倒都是好说的,见着自己行迹败露,无可辩驳,招供招的比谁都快,但是虽然分开关押了,几方的口径又是出乎意料的一致,一看就知道是想把景文檄给摘出来的。
“这事儿你怎么看?”景文昊坐于书桌前,拿起了谢宣递上的卷宗来看。
“犯人都是分开关押,分开审查的,但是所有人的证词都一致,恐怕是早有预谋。此事只能尽快审结,否则拖的越久,这朝中的风向就越不稳定,毕竟英王是皇上胞弟。”谢宣实话实说,“皇上若有心置贼人于死地,便注定要忍受这朝中的揣测了。”
“哼,揣测。”景文昊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那便让他们说去。你去准备一下,将景文檄大大方方给朕带进宫来。”
谢宣知道景文昊这是下定决心了,赶紧领旨下去了。
一个时辰过后,大理寺的牢车,押着景文檄,游街一般地进了皇城。景文檄一路忍受着异样的目光和各式恶意的咒骂,心中满腔怒火,无处可发,偏生又清楚地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可能是更为可怕的事情,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
景文檄直接被押到了宗人府内,塞到了审讯室中,审讯室阴冷非常,景文檄只穿了身劳服,想到自己从前也算是这宗人府当过差的,便理所当然地对着周围的宫人道:“给本王拿件厚衣服过来,再泡杯热茶,最好是有炭火,拿一盆过来。”
哪曾想全程没有一个奴才给过他好脸色,景文檄面子上愈发挂不住了,之前拿个见着他不是唯唯诺诺的,到如今墙倒众人推,心头不是个滋味,大叫道:“狗奴才,对本王竟敢如此放肆。”
他叫骂的那个奴才大小也算是个管事儿的了,早就看不惯景文檄从前仗着景文昊宠爱时那般的威风劲儿,只笑着答道:“王爷,您不是在大理寺呆久了,疯掉了不成。您可瞧好吧,这是宗人府,能进到这儿的人,还棉衣,热茶,您不是说笑了么?”
不等景文檄发作,那太监继续说道:“不过炭火倒是充足的,待会要刑讯要用到烙铁的时候,王爷自然就能见着火了,还请王爷这边等着。”
“狗奴才,你,你竟敢对本王大不敬,你小心皇兄待会儿来了,有你好果子吃。”景文檄知道自己前日里所作所为让景文昊失望了,不过若是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景文昊总不至于对他赶尽杀绝的,外头送信的人应该也出去了,若是能等到自己的外公回来,他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王爷,不是奴才多嘴,您自己想想,进了这儿的,哪个是能安然无恙出去的。您呐,自求多福吧。”那太监说完也不理景文檄了,退了出去,留下景文檄一人在审讯室中。
不多时,景文昊便过来了。
景文昊刚进门,景文檄便跪下了,声泪俱下,道:“皇兄,皇兄,你终于来看我了。”
景文昊并不理会景文檄,径直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下。
“皇兄,你要信我啊,是皇叔,是皇叔他逼我的。”景文檄慢脸都是惊恐,控诉着景逸是如何逼迫于他,“一切都是他做的,是他找了林隙要屯兵,是他找了梓君侯要造反,我,我只是个棋子啊,皇兄。是我不好,是我胆子太小,才不敢将这件事情捅出来,差点害了皇兄,皇兄你饶过我这次,饶过我这次。”
“弟弟,你当真以为我是傻的不成?”景文昊听到景文檄的辩解觉得好像。
“你还记得大理寺放火的那人么?”景文昊提眉,看着景文檄,“那人是你的死士,朕一早就知道,所以才会将他的尸首摆到你面前。我的好弟弟,你那个时候倒是挺深沉的嘛,竟然能忍下来。”
“皇,皇兄,定是,定是有什么误会。”景文檄还是想挣扎。
“呵,误会。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所有人的口供都把你撇在外头就能保住你了?”景文昊走进了些,“笑话。你为什么会造反,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不是父皇所生,你以为朕不知道么?当初母后跟逸王私会,生下了你这个孽种,父皇知晓后,母后以死相要,就是为了保住你跟逸王,父皇爱母后之深,忍了下来。后来两人双双离世,父皇怕你养不熟,让我杀了你,这道旨意,逸王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他也就是用这道旨意劝你跟着他造反的吧。”
“要说这逸王也是爱子心切,为你谋划不说,死到临头,都想着要把你给撇开。实话实说,这点来讲,朕倒是服他的,至少他还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父亲。不过,你就不同了。父皇在世时,你就知道了自己不是他所生,整日里对他阳奉阴违,此为一不孝。父皇跟母后离世,我承母后心意,一直对你多般照顾,这天下间,你是最尊贵的王爷,可造反这件事儿上,你可是做的一点儿都不含糊,此为不忠。三者,行迹刚刚败露,就把所有责任都推诿到他人身上,那人还是你的生父,此为不义。你若是能像个男子汉一般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朕还能敬你几分,让你死个痛快,可是弟弟,你真的太不是东西了。养父,兄长,生父在你眼里都是蝼蚁,你说朕留你有何用?”
景文昊不顾景文檄的惊奇,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了。
景文檄如遭雷劈一般,楞在原地,半天才开口道:“你,你何时知晓这些?”
“何时?”景文昊做出个思考的样子,然后看着景文檄,道:“具体说来,就在你让珍妃害黎晰的时候,那个时候朕就知道一切都是你跟朕的好皇叔做的。不过那时朕幡然醒悟,身边又没个可用之人,一时不能耐你们何罢了。本想着吴家村的案子,若是能将你们的谋逆之心扼杀掉,朕就念及几分亲情,算了,结果,谁曾想,倒是逼得你们狗急跳墙,万事都未俱备,就急匆匆起兵了。”
“既然,你全部都知道了,今日带我入宫,是为何?难不成你想......”景文檄脸上写满了惊恐。
“呵,看来皇弟还是很了解朕嘛。既然皇叔想把你摘出来,那朕也只能亲自动手了。”景文昊不顾景文檄的惊讶之色,又退回了审讯台后,坐下,拿出一张宣纸,压好,提笔开始写字。
“你,你这样做,不怕宗室的人诟病你么?逼死亲弟,你不怕朝中众臣微言么?你当真想成为史官笔下的暴君么?还有,还有外祖,你要如何对外祖交代?”景文檄此刻已经怕极了,绞尽脑汁想找出理由阻止景文昊。
景文昊却没有半分分心,仍是专心致志写着东西,半晌,终于停笔,将那幅字拿到景文檄跟前,道:“宗室,不过是一帮吃闲饭的,全部仰仗着朕的心意过活。朝中大臣,哪一个敢出来说三道四,朕便废了他。至于史官,都是朕手下的人,朕让他怎么写,他就得怎么写,再说,暴君也好,仁君也罢,能名垂千古管他什么手段。小时候心疼你,帮你抄书,练成了你的笔记,弟弟,你倒是看看,还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