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半委在地的身子挺直,又无力地摔在地上,眼神涣散,嘴唇颤抖,却张口又是一阵大笑:“……做的真好,萧青晗。要做就做绝,最好再把我扔出去,让我死在外面,别弄脏了你的地方。”
“割断手筋而已,死不了,”萧青晗抚着他的脸,也笑,“我说了,没让你死,就得给我活着。变成一个废物,也得给我活着。我倒要看看,往后还怎么拿刀寻死觅活。”伸手握住他另一只胳膊,刀刃刺进皮肉,挑断了手筋。
将离满身鲜血。颈上,肩膀,还有两只手腕,血没止过,便一直流,甚至淌得地上都是。像经历了一次杀戮的见证,满目不祥。
“给他止血,”萧青晗甩手将刀扔在地上,看一眼晕厥过去的人,起身走了出去。
小巧的碧色瓷瓶,垂着金色的流苏,精致无比。萧青晗握着这碧色瓷瓶,反手递给嵇临,伸手把昏着的人揽了起来,叫了一声,没醒。萧青晗握住那缠了纱布的手腕。
“大人,”此时屋中只有三人,嵇临突地跪下,“喂下去,轻易就戒不掉了。”还有一句,没说出口,染了这刻毒的药物,他就不是他了,再回不来。
萧青晗握着那细瘦的手腕没动,过了会儿,手指一错:“叫他听话而已。”
脱臼的疼痛又叫将离一下子醒过来,他靠在萧青晗怀里,仰着头喘息,一手死死抓着床单,神情恍惚。喘息了半晌,萧青晗抬着他胳膊,又硬将那骨节接了回去。将离短促地一声□□,瞳孔紧缩,另一手抬起来压住了嘴唇。
“药,”萧青晗对嵇临仍跪在地上的姿势视而不见,只伸了手。嵇临咬牙,终是将那瓷瓶放到了他手心里。
等人缓过那阵,萧青晗捏着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猜一猜,这里头是什么?”
将离紧紧地盯着那瓶子,不说话,已经开始推拒萧青晗。但他刚断了手筋,实在没什么力气。萧青晗身子稳当,箍住他的腰,拨开了瓶塞。
一股甜腻的味道从那小瓷瓶口散发出来,细闻还有些辛味。这味道缓缓地冒出瓶口,不一会儿就钻进人的鼻子里。人闻着,还有几分清香,心神放松,十分好闻,吸入一些,本能地便想探寻更多。
将离只张了张口,手腕痛得发不出声音。
“可猜到了?”萧青晗按住往后退的人,仔细地看他脸上微微恐惧的表情,又将瓷瓶凑到他鼻尖下,轻声道,“入骨缠。”
将离面色愣怔,一瞬间明白过来,使劲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下来,却被因为铁链拉扯着,一下子跌到了地上,站也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不住地往后退。看着那瓷瓶,又仰头盯着萧青晗,口里含糊地哀声喃语。
“不是要寻死么,”萧青晗从床榻边起身,蹲到他身前,手指抹了一抹他颈边渗出的血迹,“还敢死吗?”
将离一直退到了墙壁边,无处可退,才停下来,面前那瓷瓶却怎么都不离开。他拼命地摇着头,还在发抖的双手抱住萧青晗的胳膊,连连哀求:“……不死,不敢了……别给我吃……”
“之前的骨气呢,这就不敢了?”萧青晗见着了示弱求饶,只饶有兴致似地看着他。
困兽一样地跪在墙角,铁链清脆地响,将离求助似地看向一旁的嵇临,又转头看萧青晗,声音悲哀:“……求你,不要给我吃……”
“怎么求我?”萧青晗愈发闲适起来,又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瓷瓶。说罢看着眼前人的动作,却又一愣。将离凑上来,小心翼翼地碰上了他的嘴唇,轻缓地抿吮着,讨好一样地吻他的唇角,又退开,面色祈求。
萧青晗眯眼,笑了,却不说话。
将离不知道该怎样才好,无措地看着萧青晗,忽抬手去解自己的衣带,手上没力气,拉扯着许久才解开。萧青晗心中惊愣,面上不动声色,只看着他解了衣带,又捏着衣领拉下来,露出大片光裸的肩背。一定是走投无路了,平时那样骄傲的人,居然会这样卑微地用自己的身体求饶。
颈边还在渗血,将离好不容易把衣领扯开一大片,伤口的血顺着锁骨胸膛流下去,红殷殷的一道痕迹,映着那白皙的皮肤,又是好看得很。他手腕还在抖着,勉强攥着衣领,仰脸凄凉地看萧青晗:“求你……”
萧青晗确然心思动了,眼前人何时这样主动讨他欢心过。看着他半晌,萧青晗又笑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自荐枕席?之前不是嫌我恶心么?”
将离怔怔地看着萧青晗,胳膊垂下去。忽又收回目光,面上的哀戚全都不见,严丝合缝地空洞冷漠。他抬手,攥住衣领,慢慢地拉上去。声音死沉沉地平静:“拿过来吧。”
萧青晗却没递出去药,只握在手心里,又起身弯腰抱起地上的人,把他抱回床榻上。将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靠在床边,木木地道:“把我的刀给我。”
萧青晗与嵇临示意,嵇临惊讶于萧青晗竟答应了,又说不出什么,去取了来。
刀刃凉如水,将离握着那长刀,面上仍空。他顺着刀柄,细细地抚过刀身,到刀尖停下,低头,闭着眼睛在细长的刀刃上落下一吻。而后抬头,松了手,语气平平:“我已经废了,以后再用不了刀。这药吃下去,便是彻底地死了。你记住,萧青晗,我此时是死了。”
长刀当啷落在地上,嗡鸣不止。
萧青晗将药丸含在自己口里,托起将离的下颔,启开唇齿,将那一枚药丸渡进他口里。将离闭着眼睛,半晌,喉头微动,咽了下去。
药效发作得极快,萧青晗出去拿了创药回来,便见床上的人抓着床沿,喘息不止。萧青晗过去,将他按在怀里,触碰到□□的皮肤,烫得吓人。刀锋似的眼睫,眼角微红,眼神茫然没有落点。药效初发,萧青晗知道他此时是看不见的。
那一贯透白的脸颊上,慢慢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神情似微醺一般,眼里有薄薄的水光。萧青晗小腹一紧,按住将离不安分的胳膊。
药物不仅带来了□□,还有无孔不入的疼痛,加上原本那零零碎碎的伤口,能把人逼疯。萧青晗很快制不住怀里人的挣扎,拉住他手上的铁链,才缓和一些。
将离胡乱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又难耐地往萧青晗身边蹭,一边蹭一边去扯萧青晗的衣裳。额头一层细汗,口里难受地低吟出声。萧青晗攥住那覆在他胸口的手,明知故问:“想要?”
“要……”将离低头往他怀里磨蹭,声音带了呜咽,又不停地在萧青晗怀里挪动身体,委屈一般:“……疼……很疼……”
萧青晗吻他的眼睛,又放柔了声音哄:“不疼啊,很快就不疼了。”
衣服被他扯得凌乱不已,萧青晗顺手扯下丢在一旁,将面前微微痉挛的人压在身下。将离来回扭动着身子,伸出胳膊勾住萧青晗的脖子,长腿攀住萧青晗的腰身,小声哭着:“……好难受,你骗我……还疼……”
“乖啊,不疼,马上就不疼了,”从没见过他哭,萧青晗抹去他脸边的泪,叹一口气,挺身顶了进去。
一场欢好。入骨缠的药效格外厉害,萧青晗折腾了他两三次,却仍是抽泣着喊要。萧青晗起身端起一杯冷茶泼到他脸上。茶水顺着下巴流了一身,他睁着失明的眼睛,朝着萧青晗的方向爬过去,却撞到了床柱上。跌回床上,又抱住自己的身子发抖,呜咽着拿头往床上撞,口里嚷嚷难受。
手中茶杯砰然碎裂,手心不可避免地被扎得出血。萧青晗看也没看,膝盖压上床榻,一把将他扯过来,握住腰,压了下去。
成了这样,堕落进欲望里,淫靡放纵。从前那个杀手呢?真的是死了罢。
第19章 第十九章
有时候萧青晗觉得恍若隔世,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药瘾发作的时候,神态狂乱,衣不蔽体。常常无头苍蝇一般地攀着萧青晗,扯他的衣服,泪水涟涟:“药……给我……”
一个巴掌扇过去,吃了痛又老实些,抱着自己的身子小声哭泣,不住地往墙上撞。萧青晗将他拉回来,对着那刀锋似的眼睫,再把药渡进口里。得了药,人便安静下来,身子一下一下的痉挛,眼神渐渐失神,是药效发作的前兆。
到药劲彻底上来,将离便彻底失了神智。如蛆附骨的疼痛和火烧火燎的□□,搅在一起生不如死,让他更为失态。摸索着抓住身边萧青晗的衣裳撕扯,又把自己往萧青晗身上凑,不住地哭:“疼……要……”
萧青晗捏住他的下巴,暴戾地吻,又一把将他摔回榻上,自己站在桌旁,平复着呼吸。
“要……”床榻上的人又摸索着往前爬,看不见床沿,便一头栽下去。额头蹭破一小块皮,仍是来回乱挥着手臂,摸到了矮凳,又推开。桌上一个杯子摇晃几下,啪地摔在将离面前。他在地上胡乱抓着,一把将碎片攥了满手。
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将离攥着那瓷片,似乎有了一线清明,又像是规避痛苦的本能。萧青晗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手,强行掰开,才没让他闹一出寻死来。
“还给我……”将离伸直了胳膊,含糊不清地哭。
“要什么?”萧青晗将他胳膊拧在背后,牢牢地压制在怀里,“还敢当着我的面寻死,入骨缠不够么,还是想连路也走不了?”
将离身子一顿,又拼命地埋头,身体发抖,呜咽着祈求:“不敢死,不敢了,求……别……”
“方才拿那碎片做什么,”萧青晗仍没松开。
“……疼,不敢死了……”将离满脸泪,挣扎着,抽泣一声:“……难受……求你……”
摩挲着他的脸,再细细地擦了泪痕,又将他抱回床上。染了□□,是这样全然不同的模样。
至萧青晗看见那戏台上拿着长刀做戏的戏子,竟走了一瞬的神。那样利落翻转的手腕,雪亮如流光的刀刃,萧青晗呼吸紧促起来,再回过神来,看客静谧,台上戏正浓。
“在看什么,”身旁沈凌云又出问。自那次之后,沈凌云一反常态,再未与他说起过从前常说的话。
萧青晗稳一稳气息,笑道:“看那戏子耍刀,倒是有模有样。”
沈凌云深深地看萧青晗,又摇头:“与上次你见的,是同一个,那时你可笑话人家使得不伦不类。”
“是么,”萧青晗在舌尖抿出些茶水的涩味,“不记得了。”
眼前这刀分明使得拙劣得很,连那人的半分都比不上。映雪流光一样的刀锋,映着眉眼……呵,倒是忘了,眼下他再也拿不了刀了,哪来什么比不上。
“你眼光不差,”沈凌云笑道,“本就是名角儿,唱青衣唱惯了的。”
萧青晗笑而不语,眼神在那青衣身上,没移开。
果然是腻了,沈凌云心下叹息,又玩笑似地道:“莫不是入了你的眼?可是他的福分。”
“沈侍郎比我识得早,怎生是福分,”萧青晗又道。
台上那青衣转过一圈,袖子半挡了脸,浓妆粉黛,含烟载波似地一双眼睛,望过来,眉尖轻轻一挑,落下,又旋身开口唱戏词。
“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
音节明,宫商正,风内高低应。
偷从笛里写出无馀剩。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
香肩斜靠,携手下阶行。
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余韵悠长,圆润缠绵。
沈凌云开口:“我只来听一听戏,仅此而已。”
“他艺名叫做怀秋,”沈凌云慢慢出声,起身,与一旁戏楼里的小厮说着什么。
萧青晗没看见似的,只看着台上的戏子,半晌,咽下了一口凉透泛了涩味的苦茶。
第20章 第二十章
秋雨落满阶,更漏听来愈发漫长。
药瘾没发作的时候,将离才能找回自己,用那清醒不了多久的头脑,把心绪理一理。但也清醒不了多久,即便没有那吞噬人的药,身上可见、不可见的伤痕,都不会放过他。后背、膝盖,甚至手腕上那两道丑陋的伤疤,都趁势欺负人。
阴寒刺骨的疼痛,从雨落下,开始苏醒。压迫着神经,让他分不出空来想些什么。
还是留了根,好不了了。从前嵇临与他说,若是没养好,老了会留根。他也曾以为自己活不到老。现下呢,用孱弱无力的手抚着膝盖,才觉着,自己可算是老了罢。
药效过后,便是死灰一般的疲惫与倦怠。满身的汗,不记得药效发作时自己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但一定很难看。身上种种痕迹,不堪入目,跟自己一样,肮脏不已。仰着头,张一张口,想发出些声音。但最终,也只无声的苦笑。
倒是还记得几分,那日自己卑贱可怜的求饶。现在想想,不可思议。到底是鬼迷心窍啊,豁出去自尊与廉耻,凭什么觉得,萧青晗会留情。
不过是苟合过,不过是随手丢给他一些温存,就忘乎所以。瞧瞧,真是活该。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刻在血肉里,逃避不了。若是那些疼痛能化出形来,自己此时早已是千疮百孔,腐肉一堆。
这身体这样奇怪,明明里面已经烂透了,外面的皮囊还光鲜完整。但也知道,只剩一个皮囊。败絮其中,说得半点不差。入骨缠像是一场熊熊的大火,无休止地烧着他身体里的生机,像一场狂欢,直到熄灭,油尽灯枯。
两眼干涩,满心酸凉。
有时觉得,呼吸之间,也把身体的生气带了出去。每呼出一口气,便觉得身体里的热度散出去一分。等到有一日,一点温度殆尽,便是终结了。日复一日更加鲜明的念头,确信自己活不过多久。一场大刑,或是几顿鞭子,便再无活下去的可能。
萧青晗是算准了他的无能,那把长刀没收走,就放在他房中。将离远远地看,再也没去碰过。用什么再拿起它?此时说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自己是废了,里里外外,从骨子里废了。就这样罢,不愿再去费力纠正自己颓废的想法。反正也没什么用。反正,这辈子,也很快就到头了。萧青晗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而自己,早烂成骷髅白骨了罢。
是软弱了很多,常常一个人想着,就不争气地流眼泪。哭什么,自诩不会做这妇人样的,哭什么。想砸物件发泄,都不成了。因为手废了,一双筷子,都拿不稳。是一个废物了。彻彻底底的废物。
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除了扒着窗子望一望,再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萧青晗渐渐不再常来。起初是两三天来一次,到后头四五天才来一次,往往还是将离睡着的时候。醒来看见覆上肩膀的被子,才能知道,那人是来过了。
是嫌自己丑态难看罢,毕竟这样子,自己都嫌弃。有时候忍不住,问一问门口守着的侍卫,他在做什么。侍卫支吾一会儿,说是最近公务繁忙。侍卫眼神闪忽,将离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挡不住。
终是一日,叫他绝望又踏实地放下了心头的猜想。是在药瘾发作过后,他昏睡半日,清醒过来。忽略身上大大小小的疼痛,一阵清亮的唱腔钻进了耳中。若有若无的,将离忍不住到窗前,打开窗子来听。
清风扑面,送来了不远的唱曲声。
“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两句,冲破院墙,直上云霄一般。将离的心提到嗓子眼,又落下去,痴痴地扒着窗子听。
唯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海誓山盟。
“是萧大人带回来的一个戏子。听说是个名角儿,惯唱青衣的,”侍卫往外头院墙看一眼,这样对他说道。
心砰砰地跳,快要冲破胸膛喉咙。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人走茶凉,未成曲调便散场。可怜自己藏掖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念念珍藏。也不过换来冷眼笑柄,俗腻无方。
快莫要痴心妄想了罢。人心不足蛇吞象,霜雪焉能见太阳。
可仍是数着日子,有时三四天见得萧青晗一次,有时是十来天,也见不着一面。听门口的侍卫说,秋雨已落了四五场,再不久,就入冬了。原来这样慢,还以为,还以为,早到了冬天。
推开窗子,见着瑟瑟飘落的黄叶,最后一片,从枝头打着旋儿落地,自由不羁。深秋耀眼的光刺过来,白晃晃的。天又高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