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里,隐隐夹杂着几丝优雅琴音。
水无夜穿着他贯穿的那身白衣坐在琴台前,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拨弄着琴弦,带出几许动人心魄的乐音。
“你来了。”自离殇还在六角亭外的时候,水无夜便已经注意到了,只是他并没有抬头去看,而是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琴面。
“嗯。”离殇应了一声,来到水无夜身前坐下,冰蓝色的眼眸淡淡的扫过水无夜的手指。
停下拨动琴弦的手指,抬手按住还在震动的琴弦,水无夜抬起头来,看着离殇,似乎是扬了扬唇角:“这是一个故人教的曲子,如今很久没有弹,倒有些生疏了。”
“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离殇的眼睛从水无夜的脸逐渐的移到他放在琴面上的手指上,最后深深的看着水无夜,离殇的眼眸里带着疑惑,“还有,你是谁?”
“我便是我,还能是谁?”水无夜扬起唇角,扯出一个玩味笑容,从容倒了杯茶水,递给离殇,见离殇只是低头看了眼放在他身前的茶水,并没有动,他也不在意,只是径直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端起茶水饮去大半,水无夜方才抬眼,重新看向离殇:“我找你来,是想同你说一些事情。”
离殇见水无夜从容的喝去茶水,低垂下眼眸看了看放在自己身前还冒着热气的茶,想,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既然这个人是狐狸可以信任的人,仅凭一个笑容,他又如何能断定他便是哥哥呢?
若是哥哥的话。
离殇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随后抬起眼眸,看向水无夜:“什么事情?”
低垂下眼眸,将手中杯盏重新放置于桌面上,离殇想:是了,如果是哥哥的话,他会亲自来到他身前,令他痛苦,而不是扮作他人,隐在他身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景色竟然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刚刚被放置在身前桌面上的杯盏也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亭外的雨帘滴滴打落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有几滴落在了他的右手背上。
离殇感觉到了不对劲,扶着桌面就要起身,却因为身体的力气逐渐抽离而又重新坐回了石凳上。
“你给我下药?”就在他抬起头要去看水无夜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自他头顶响起。
“阿离……”
微微抬起的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忽然映上一张同他一模一样的容颜。
一样的眉眼,相同的脸,恍若置身镜前。
浑身的力气都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抬眼看着那个恍惚间,好似有着跟他相同的脸的那个人,看着他的重影,微微眯了眯眼眸,却还是看不真切。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的覆上他的脸侧。
亭外,残花落雨,雨水的声音逐渐远去,整个世界,慢慢的开始趋于黑暗。
“阿离,活着,本身便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你说,对么?”
“阿离,睡吧,等你醒了,所有的黑暗,便都会不存在了……”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被喂进了嘴巴里,顺着喉管,滑落进胃袋。
他看见那个人唇畔的笑容,温柔的恍若儿时纷纷坠下的花雨,记忆在这一刻开始辗转,他甚至都不记得那落下的是什么样的花朵。
他只是记得,满院的飞花从半空中落下,好看非凡,美妙绝伦的模样。
阿离……
我最喜欢的阿离……
从今而后,你便不再是我,我也不再是你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温柔的辗转于他即将忘却的梦境里,游离在清新淡雅的空气间,片刻之后,便会消散……
……
……
将手从离殇脸侧抽回,水无夜重新带上刚刚被他放置在一旁的□□,来到离殇身旁,温柔的将他抱起。
“既然药已练成,你们是不是,今夜便要走了?”他抱着离殇,看着亭外的雨帘,忽然开口,问已经同宇文意谈话结束,此刻正好来到六角亭的狐狸。
“嗯。”狐狸站在水无夜的身后,那双深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那样明显的闪过复杂情绪。
“那,永别。”水无夜转过身来,将离殇交到狐狸的怀里。
那双海绿色的眼眸里,似乎还有几缕温情未褪,唇角淡淡的扬起一抹身为水无夜才会有的戏谑笑容,他看了狐狸一眼,随后低垂下眼眸去,看着离殇沉睡的侧脸。声音有些轻,像是低语,却又轻快,就好像再说一件最平凡不过的事情,“记得来替我收敛尸骨。”
说完,他便路过狐狸身侧,往长廊另一头走去……
“莫安。”狐狸抱着离殇,看着水无夜的背影,忽然开口唤出莫安。
“公子。”莫安应声出现在狐狸身后,抬起眼睛看了水无夜消失在前方拐角处的背影,又低下头去。
“你留在南影。”
“是!”
……
……
这是冷千浔自己选的路,谁也帮不了他,而他,也不需要任何人帮他什么。
这一点,狐狸最清楚不过……
……
……
四五月的气候,还是有些淡淡的凉意。
木枫的气候向来是四季如春,所以开了的花谢了以后又会再次开放,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花开不败的奇特景象,所以,这才有了木枫万花之国的称呼。
木枫国皇宫,御花园的水中亭内。
顾少卿和陌千尘正耐心的坐在一侧,看着顾行之同桑桑下棋,两两对视,一个沉默的靠在一旁的石柱上,而另一个则是揽着桑桑的腰随意的靠在一旁看书。
水中亭外没有宫人,今日若水跑出去玩儿了,若棋被默许陪他弟弟一道放了个小假。(实际上是若水太会闯祸,若棋需要看着他)
其他人都被安排了事情,而又因为林寒受伤被移到宫内静养,莫一不在,便一直都是白若居照顾。
如今林寒伤势逐渐愈合,白若居便算是闲了下来,所以,这次,倒是经历了情伤,又重新回来的白若居和伤势刚刚好全的林寒当值。
而顾行之那边,皇甫垣季虽说是个丞相,可此行却是陪同顾少卿前来,负责保护顾行之的,所以,他也在亭外。
皇甫垣季这个人有些复杂,聪明的很,也轻佻的很,见到若居年纪尚小,便总是出言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林寒自然会护着若居,肯定是让若居不要开口理他的。
所以,一时之间,亭内亭外,气氛都很是微妙。
“诶?行之,你确定下这里么?”桑桑看到顾行之的白子落在他身前的一个位置,抬起眼睛眨了眨。
这是顾少卿应约留在木枫的第五天,这五天里,顾少卿同陌千尘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虽说还没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却也有一山不容二虎的趋势。可令人惊奇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桑桑和顾行之倒是相处的很好,关系都亲近到可以叫对方名字的地步了。
“嗯,我确定。”顾行之抬眼看了桑桑一眼,弯了弯唇角。
“嘿嘿,给你看个好东西,这是千尘前几日教我的新招。”桑桑听到顾行之确定的语气,弯弯着眉眼,露出了小虎牙,有些俏皮,“一般人可见不着喔。”
陌千尘见桑桑笑得开心,也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腰侧。
就在这时候,一只黑色的鹰忽然安静的落在了陌千尘的书本上,全程都没有叫唤一声。
陌千尘抬手摸了摸黑鹰的尖嘴巴,笑道:“去找吃的。”
那只黑鹰歪了歪头,似乎是听懂了,叫唤了一声,便展开翅膀飞远了。
见黑鹰飞走,陌千尘这才拿起黑鹰放置在他书面上的纸条,收回放在桑桑腰侧的手,将其展开。
“什么呀?”桑桑歪过头来看。
陌千尘将纸条递给桑桑,然后抬眼望向顾少卿,笑容淡雅:“或许,很快,王爷便可以离开了。”
“但愿如此。”顾少卿看着陌千尘,分毫不让。
……
……
陌千尘那边已经收到了消息,与此同时。陌千繁那边也同样收到了消息,其中,还夹杂着盖了宇文意贴身印章的一分承诺纸书。
“我便知道,宇文意一定会答应。”邪魅的挑了挑嘴角,陌千繁让阿尧下去,随后转手将阿尧递过来的那份承诺递给苏子阁。
“那你现在,要动身前往水辰了?”苏子阁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上面的内容,随后抬眼看着陌千繁,挑了挑眉。
“不必了。”陌千繁笑了笑,“水辰出不出兵未可知,就算是,到时他也是孤立无援。宇文烈如今的动向对其而言是关键性因素,而宇文意已经回到迦狄城,这种情况下,宇文烈定会亲自回南影,而水辰国君只要不是傻子,便会明白,这种时候,只能暂时延后出兵。”
说完,陌千繁起身往门外走去:“听闻封都繁华,人杰地灵,自从来到这儿都不曾好好看看,这一次,怕是没有机会了。”
苏子阁抬眼看着陌千繁背光的背影,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接道:“那么,便下次再来吧。”
“嗯,下次罢。”陌千繁伸了个懒腰,正站在门口往外看风景,听到苏子阁的话,他似乎是弯了弯唇角。
……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很忙,抱歉辣*^_^*今晚没空,只能现在先发,到时候再捉虫咯*^_^*祝小天使们食用愉快,mua~
第83章 阿婴,我会留下
因为为离殇研制的药被水无夜提早研制了出来。
宇文烈那边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往迦狄城赶来。
狐狸在他设下的这条线中的目的暂时已经达成,如今再没必要必须留在迦狄。
可离开并不意味着狐狸所要做的事情已经成功。
宇文烈尚且没有到达迦狄,这盘棋还不过只是下了一半多,这就意味着,狐狸将另外将近一半的棋局留给了水无夜。
水无夜的身体状况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原本用□□吊着,尚且还能坚持三个月。
可为了帮狐狸完成这件事,达成他们之间的契约,他将会在宇文烈到来,杀了宇文烈之后,结束自己。
杀了宇文烈,他便要背上弑杀南影国君的罪名,帮宇文意铺就一条名正言顺的上位之路。
这整件事,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履行与狐狸的约定。而狐狸答应过他的那件事,有关于小月,有关于北越。
不论他是否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倘若小月来了,他便会心狠手辣杀了他。
狐狸都必须去一趟木枫边城,见小月一次。
……
“阿婴。”莫安低垂下眼眸,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莫婴,沉默了许久。
“你在干什么?不准备走了么?”莫婴见莫安没有要收拾东西的样子,有些疑惑。
“我会留在这里。”
“你要留下?”莫婴正准备将自己白天拖上阿舒炼制好的丹药小心装好,便听到莫安的话,修长的手指捏着装满药丸的瓶子,似乎是微微顿了一顿。
“嗯。”莫安抬手,帮莫婴手中的药装进瓷瓶里,然后放置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莫婴收回已经空了的手,抬起头去看着莫安的眼睛,“你不知道,水无夜最后会死,倘若他死了,必定会被宇文意安上一个弑杀南影君王的罪名,而你跟他是一块儿的,到时候宇文意定然会拿下你挫骨扬灰,以用此安抚民心。你是公子的人,又不是他的人,他断然不会……”
“阿婴。”莫安抬手握住莫婴的肩膀,“是公子让我留下的。你应该明白,我们之间,必须有人留下。”
“公子?”莫婴怔了怔,眼尾微微有些泛红。
“公子他有自己的打算,你且放心跟公子去一趟木枫边城。”莫安将手放在莫婴脸侧,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而当你同公子去了木枫回来以后,我会活着来见你。”
“莫安。”莫婴沉默了会儿,忽然抬手握住莫安的手臂,仰头看着他,“这一次,你还会听我的么?”
莫安看着莫婴,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波光涌动:“除了这一次,阿婴,你要我答应的,我都会答应你。”
“我只要你答应这件事。”莫婴将莫安的手甩开,眉眼中带着倔强。
莫安沉默着看着莫婴挣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你不答应?”
“阿婴,除了这件事。”
莫婴抬眼看着莫安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有些生气。
“好啊,那我不要你答应跟我换任务了,等事情了了,倘若你活着回来,我要你娶我。”
“好。”莫安没有迟疑的应承。
“那你愿意让我上你么?”莫婴的火气上来的时候,会变得很冲动。
“好。”莫安依旧没有迟疑的答应,就连犹豫片刻都不曾。
他总想着,只要是不威胁莫婴性命的事情,只要他的阿婴想让他答应的,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应承。
可是,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些,其实都不是莫婴想要的。
包括,知道了那一次莫安帮他解毒是因为莫霖跟他说了些什么的那件事情。
莫婴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莫安这个人会应承他,所有他想让他做的事。
他想要的,一直以来,都是希望莫安能自发的给他在感情上的回应,而不是他要什么,他便一定会给。
由此可知,莫婴这一次,是被气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好,很好。”莫婴那双惑人的眼眸里逐渐涌上些许雾气,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有些冷淡,“既然你这么听话,那我让你去死,你会么?”
因为莫安低垂着眼眸,所以,莫婴眼睛里的泪光,他看不见。
囚炎带着寒光直直插往心口,那道寒芒快速的划过莫婴的眼睛,最后,落进了莫安心口的位置。
剑上的血迹顺着剑身流到剑尖,混着莫安被刺破了一点点皮肤而流出来的血迹,一同低落在了地面上。
莫安抬起头去看莫婴。
莫婴却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握住莫安的剑身,正在滴血的手。
“莫安。”莫婴弯起唇角,眼睛里却有泪水止不住的落下。
他叫了莫安一声,僵硬的收回了手,被割破的手指还在滴血。
“有些时候,我总在想,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我喜欢你……还是说,你知道,却只想把我当成弟弟而已……”
其实,类似于这样的争吵不是第一次发生,每次莫安对莫婴的话都无条件的听从应允的时候,总能让莫婴莫名其妙的生气。
可这一次,却有所不同。因为从前的那么多次,都不及这一次的伤害来的强烈。
因为在这一刻,莫婴忽然明白了绝望的滋味。
他终于深刻的明白到,他想要的,他永远都不会得到。
因为他眼前的这个人,不懂情爱。
他从前总是像个恶劣孩子一般,惹莫安生气,无理取闹的强制性让莫安将自己的一切都放在心上。
可说到底,那也只是他让莫安那样做,莫安才会那样做罢了。
这样,看似他会给你你所想要的全部,可其实,那也只是你想要,他便一定会给罢了。
而且,就算是死亡,只要是莫婴想要他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死。
但那也仅仅只是因为,莫婴想要他死罢了。
……
“阿婴。”莫安似乎是察觉到了莫婴的反常,将手中的长剑扔开,他走到莫婴面前,握住了他受伤的手。
“我不会再阻止你了,莫安。”莫婴抽回了自己的手,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他记得莫安□□下的眉眼,淡漠而深邃的没有半分其他情绪,即使是在他面前,也可以毫无波动。
最后看了莫安一眼,莫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门外走去,他的背影里,仿佛带着些寒凉。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情况更让人觉得心伤了。
你要什么,他便会给你什么。就算你要的是他的性命,也毫不犹豫。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不会爱你,更不会对你的喜欢,有所反应。
莫婴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莫安为他解毒时,那双没有半分欲望的眼睛。
即使他在他怀里,因为药物的作用而热情如火。
莫安不爱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他。
他从前总是在想,也许自己努力一些,再做的多一些,莫安就会有所改变。
可事到如今他方才了悟。
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那个人,也许从来都只是将他当做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弟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