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青一手挥了挥,地上断裂的捆仙索便重又恢复原状,束缚住宁安的身子,将他裹得像个粽子。
慕容青将慕容白放了,却把宁安关了起来。
慕容白有心要救宁安,怎奈自身都难保,即便他能斩断捆仙索,也不能将宁安带出乾坤洞——乾坤洞外已经布了结界。
若在以往,这种不算极上乘的结界,慕容白随便动一动手指头就能破开。
可如今,慕容白怕是连石牛镇外慕容先祖布下的结界都控制不了了。不过,令他欣慰的是,慕容青以慕容氏之力撑着外面的结界,连只苍蝇都没有放进来。
这也是让慕容白抱有希望的唯一理由。
慕容白将心魔从归墟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路——给心魔肉身,给他凡人的身份,让他修习心法术法,待他足够强大,能够承受一切之时,解开他身上的八角金阵和伏魔印,引出所有魔气,再借机剔除魔骨。至此,慕容青就只是慕容青,再不会有魔气干扰他,他就能以慕容白胞弟的身份守护石牛镇。
剔魔骨时一旦出现任何差错,慕容白也留有后招——双生咒。
如若未能成功,慕容青彻底入魔,嗜血残暴,毫无人性,慕容白自然不会将此祸患留于世间。只要他不解咒,最后他心脉衰竭而亡时,慕容青也会跟着他一起死去,还世间一个清净。
可同归于尽从来不是慕容白想要的结果,他要的是自己死后能有一个人来代替他活着,代替他守护金刚封印。
一年前他没得选,但现在不一样。
慕容青既然能不受司马渊的蛊惑维护着石牛镇外的结界,而且还能静下心来跟他说话,就说明这一年间他所有的努力也不是全无裨益——至少,慕容青虽仍有魔的执念和力量,却并非全然不明事理。
只要还通人性,慕容白就还有希望——在最后的时间说服慕容青自行剔魔骨。
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但慕容白的确是这么想的,让慕容青自己剔除自己的魔骨。
错过了一次天地大开的时机,慕容白单凭一己之力已经没办法直接为他剔魔骨了。慕容青如今正是灵气强盛的时候,就算自行剔除魔骨,也最多不过变回曾经慕容青的样子,不至于弱成凡夫俗子。
其实慕容白心里对慕容青是有愧疚的,一直把自己的信仰和追求加诸他的身上,希望他能延续自己的生命,活成他想要的样子。
从来没有问过慕容青愿不愿意。
慕容白觉得,自己活了这半辈子,对不起的唯有一人——慕容青。
他救他,给他肉身,养他,教他,都是为了束缚他。
慕容白决定跟慕容青坐下来好好谈谈,把利害因果,一切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跟慕容青说清楚。
慕容青把宁安关起来之后就又出了门,葫芦被他供在玉髓阵中。
慕容青说得没错,他体内有圣水仙和女娲泥,修复济世葫芦自然算不得难事,不过需要时间罢了。
慕容白看了那葫芦一会子,转身去了濯清池。
那几日,他曾让慕容青日日以池水沐浴,为的就是让濯清池水涤荡他的魔气。只可惜慕容青的执念太深,冤孽太重,魔气已然强大到不可估量。
更让慕容白心烦意乱的是,慕容青为魔的执念居然只是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活下去。
慕容青哪怕要毁天灭地,也都是为了让他慕容白活着。
慕容白当真是哭笑不得,他是该感激他?还是该憎恶他?
不管如何,赶紧恢复灵力才是要紧事。
慕容白盘腿坐下,闭目,将内息调理顺畅,于周身血脉运行三个小周天。
濯清池乃天然孕育的灵池,与水仙教圣潭如出一辙。其间充沛的灵气,能清肃人体内浑浊气息,打开筋骨血脉的节点。
慕容白正觉通体舒畅,缓缓提气于胸口,忽然心脉巨震,一口气还没提上去就已经松了。慕容白睁眼,大口大口喘气,额上布满了亮晶晶的汗水。
恰逢此时,石壁那头传来缓慢又沉稳的脚步声,慕容白知道是慕容青回来,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那方。
慕容青进来,轻嘲道:“你每日除了打坐就是练功,不觉得无聊?”
慕容白凝视着他,认真道:“慕容青,我们聊聊。”
慕容青挑起一边唇角,轻蔑地睨着他,“聊什么?聊你攸关天下的大计?聊你无私奉献的精神?聊你是如何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之中?!”
“慕容青!”慕容白蹙眉低喝。
“吼什么?”慕容青也动了怒,厌恶地皱眉,“我早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摆布的蠢货了!”
顿了顿,慕容青身影一晃,欺身靠近慕容白,“怎么?还想我乖乖地叫你哥?舍不得以前那个听话的弟弟?”
慕容白气得发抖,胸中的抑郁化为一股浊气四处冲撞。慕容白侧过脸,朝慕容青脸上猛地啐出一口血,继而冷笑起来。
那一口浑浊黏腻的血落在慕容青左眼下,顺着颧骨往下淌,落到他唇边。
慕容青脸色极差,却并不说话,只缓缓伸舌舔了舔落到唇角的血,蓦地轻笑一声,一手攫住慕容白的下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嘴贴上去,含住他的唇粗暴地啃咬。舌尖灵活地蹿进他口中,将沾上的腥甜渡进去。
直到慕容青的舌滑过他齿间,慕容白方猛地回神,一把推开慕容青,白雎剑随心念而动,眨眼间已被慕容白握在手里,剑尖正抵住慕容青喉间。
慕容青顿住身子,瞥了眼离自己喉前三寸的白雎剑,“我不过是想叫你尝尝自己的血,是好喝——”眸光一转,他斜斜睨着慕容白,唇角微勾,声音低沉沙哑,“还是不好喝?”随着他说话时喉间的震动,颈上肌肤偶尔触上剑尖,未出血,却无端让拿剑的人颤栗不止。
慕容白蹙眉看他,竭力稳住自己握剑的手。
“可惜啊……”慕容青抬手,轻抚上慕容白眉间,眸中竟暗含三分温柔,低低道:“你觉得甜吧?要不是觉得甜,为什么三番四次让自己吐血呢?”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他的指尖从慕容白眉间沿着挺直的鼻梁缓缓下滑。可转瞬间他就变了脸色,一双墨青色的眸子里倏然闪过狠厉的幽光,“我告诉你,慕容白,你每流一次血,我就在镇上杀一个人。”
慕容白咬牙,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动,“你试试啊,看看是你杀得痛快,还是我死得利索!”说着手中剑又往前递了一寸。
慕容青的手指已经滑过他的鼻尖,落到他唇上,指腹来来回回地摩挲着他红润的唇,并不理会颈间的剑,只痴痴看着慕容白染了几丝血色的菱唇,眸中蕴?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慕容白厌恶地皱眉,扭头避开他的触碰。
就是在他侧过头的一刹那,慕容青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转,浓黑的魔气缭绕,枷锁一般困住慕容白的手,白雎剑应声落下。
大惊之下,慕容白另一手隔空一掌袭向慕容青胸膛。
慕容青微一抬手,魔气堪堪挡住了慕容白的掌风。与此同时,慕容青五指摊开,瞬间便有青黑光芒一闪,蛊雕犄角做的那把剑稳稳落在慕容青手中。
下一刻,那把剑就横在了慕容白颈上。
慕容白冷笑,“你真是好样的。”
慕容青并不因他眼里的轻蔑而恼怒,反而凑近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瞧着他的眼睛道:“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青蛊剑。”
慕容白看着他眉宇间的自得之色,眉心忽然微微一跳——那日为斩杀凶兽蛊雕,他曾与慕容青并肩作战,使的是心意相通的灵犀剑法。
那时,他差一点被蛊雕叼去果腹,是慕容青主动飞身跃进蛊雕嘴里,才让他躲过一劫。
他记得,以为慕容青葬身于蛊雕腹中时,他满心只剩下无尽的惶恐与悔恨。
——悔自己不该贸然前来与蛊雕一战,恨自己无能没办法拦住他。
他害怕这世上再不会有慕容青这个人。
当时的他还未曾想到会有今天——慕容青拿着这把蛊雕犄角做的剑,横在他的颈上。
前尘往事轻烟一般散开,慕容白垂眸看着颈上的墨青色的剑,轻声道:“慕容青,如果我的活着,要用千万人的性命来换,那我宁可不要活。”
慕容青一怔,没料到慕容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把话挑明,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盯着他的眼恨恨道:“你知道我最恶心什么么?”
慕容白闻言挑眉看他,眉间三分淡然,等着他说下去。
“我最恶心你这副慈悲伪善的模样!”慕容青收了剑,咬牙切齿道:“你不欠他们什么,是他们欠了你!我帮你讨回来,这有什么不对?”
慕容白觉得慕容青不可理喻,凝眉道:“他们从来不欠我的。四大家族的诅咒,是数百年前公子羽留下的,与任何人都无关。为什么要让这些无辜的人来偿我的命?”
“你护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为你牺牲一点难道不该么?!”
慕容白难以置信地瞧着他忿然的神情,半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拧着眉万般无奈道:“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我愿意承受家族的宿命,我也愿意担负守阵眼的责任。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那我呢!”慕容青蓦地起身大吼起来,嘶哑到破碎的声音在池水石壁间久久回荡,一声又一声,像是反复叩问慕容白的心。
“你……”慕容白愣住,呆呆地看着慕容青还带着血迹的脸。
“慕容白,”慕容青冷静下来,却只是凄然一笑,“你要么就不要把我从归墟里放出来,不要对我好,不要让我看见你……要么就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看着你死。你说我不懂你,可你懂过我么?”
看着慕容青眼里闪过的痛楚,慕容白呆怔了一瞬,眉心一松,敛眸道:“慕容青,我承认,我有愧于你,我承认是我自私——”
“你瞧,”慕容青嗤笑一声,摇着头打断慕容白的话,“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慕容白挑眉,抬头直直看向他。
慕容青盯住慕容白疑惑的眼,一字一句道:“你不愧对于任何人,你只有愧于你自己。”
慕容白心头一震,浑身僵住,眸光闪烁起来。
“我多希望,”慕容青抬手抚上慕容白的脸,指腹擦净他唇角的血色,“你能自私一回。”
良久,慕容白从呆怔中回过神来,别过脸去,避开了慕容青的手。
慕容青涩然一笑,转身离去。
慕容白仍然盘膝坐着,深深望向慕容青决然的背影,陡然间觉得万分疲惫。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寂静幽暗的石洞中,蓦然传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慕容白耸然一惊,许久才察觉这样沉重的一声叹竟是自自己口中溢出。
半晌,他拂袖起身,朝慕容青离开的方向而去。
慕容青站在房中,两手正朝玉髓阵中的葫芦运力发功。
慕容白站在房间与濯清池石洞的交界口,愣愣地看着慕容青,忽然道:“你说得都对。可正如你不能看着我死,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的人丧命。”
慕容青没说话,仍然只专心采集阵中精华修补葫芦。
慕容白上前,一手拉住慕容青运力的手,一手将葫芦从玉髓阵中震出来。他直直盯着慕容青的侧脸,抿了抿唇,道:“不是为了成为英雄,只是不愿违背自己的良心。”
慕容青目光未转,脸上已是一派冰冷肃杀,“你自去做你的事,我做的我的,互不干涉。”
见慕容青弯腰要去捡跌在地上的葫芦,慕容白踏前一步,阻隔开慕容青看着玉髓阵的视线,一手还捏着他的手腕,拧眉道:“你知不知道,哪怕你开了逆转大阵,哪怕你炼成了金丹,我照样活不成!”
话音如刀刺般入耳,慕容青这才转头看他,神色狐疑,“什么意思?”
“逆转大阵会破坏石牛封印,这你知道。被封印了数百年,黑炎一旦放出来,你觉得它会放过身为慕容氏后人的我?即便我吃了金丹,即便我能长生不老,也难保不会死在黑炎手里。”这是慕容白深思熟虑过后,能想出的拿来劝说慕容青的唯一说法。
慕容青讥笑道:“你还会怕黑炎?放心,我不会让它动你一根汗毛。”
听他口气里的狂傲,慕容白气极反笑,松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也是。你是魔,它也是魔,没什么两样。”
慕容青垂眸望了望空荡荡的手腕,微微蹙眉,“慕容白,只要治好早衰,你根本用不着担心黑炎魔气。”
“担心黑炎?”慕容白冷笑,“你真是越活越天真了。”
慕容青抬眼深深看他,“因为你从来不告诉我。”
慕容白怔了怔,叹了一声,问:“这些日子,司马渊是否又来找过你?”
慕容青只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点头,算是默认。
慕容白沉声道:“司马渊屡次蛊惑你入魔,为的就是借你的手放出黑炎。你可知,他在暗中做了许多试验,一桩桩一件件都跟当年司马昀做的一模一样,包括——千盅术。”
慕容青自然知道,记忆回笼之后,在水仙教的一切他都记得,也知道了慕容白是如何被水仙教徒赶出来的事。司马渊做什么试验,他都不在意。从始至终,他关心的只有慕容白的安危而已。
“昔年司马昀妄图重现仙门盛世,为走捷径修了魔道,发明了千盅术。千盅术第一层乃驭尸术,第二层则是驭人。司马昀当年只做到这两层,即将出现第三层的时候,被四大家族联手剿杀……你可知道,千盅术第三层是什么?”
慕容青蹙眉。
“驭魔。”慕容白字字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
慕容青侧身看他,目光沉凝,“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不去管,这些都威胁不了我们!”
慕容白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坐到桌边,眯眼轻嘲道:“你可还记得,屠龙堂围攻水仙教时,你魔气泄露,被慕容青操控心智的事?司马渊已经修出了第三层,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
慕容青眸光一闪,抿紧了唇默然不语。
“我不清楚司马渊到底要干什么,可如果他真是司马昀转世,我们谁都躲不过!你可知,尚书府里就养着多少怪物!司马渊的地宫,更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如果黑炎被他操控,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慕容青愣住。司马渊如果真要继续司马昀未完成之事,仅收服一个黑炎自然不够。
司马昀毕生所愿,乃是一统人妖两界,神魔双修。
“难道你忍心看着生灵涂炭?你忍心看着司马渊用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来做他神魔双修的美梦?你忍心——”
“够了!”慕容青猛地甩袖转身,眉间已是磅礴怒气,“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
慕容白看着慕容青周身缭绕的黑魔气,丝丝缕缕像是一张大网,阻隔了两人之间的路。
“慕容白,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慕容青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雾霭般层层叠叠的魔气中,慕容青的背影像是一幅朦朦胧胧的水墨画。慕容白想起刚刚给了慕容青肉身时,慕容青指着青竹斋墙上那幅水墨黛青的古画说,要那样的衣裳。
那个时候慕容青还是个身量纤纤的少年,眼里从来清澈干净,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如明镜般湛亮。
可如今,看着走出乾坤洞大门的那道墨青身影,慕容白却再想不起来,那时慕容青是怎么对着他笑的了。
就像是亲手养大了一匹狼,还替他磨砺爪牙,教他怎么伤人,到头来自己却被伤了。
想了想,慕容白失笑,心间涩然。他分明一开始就知道是狼,却还是要固执地留着他,真是活该。
夏季燥热,水仙教所处的尘微山虽地势高峻,仍免不了热气蒸腾。
日头高悬,阳光将身子晒得暖暖的,又兼胯|下带伤,方兰生越发懒了起来。那一招绝迹已然练得炉火纯青,剑招使的也还算漂亮,掌法拳法也都懂了些门道,方兰生很有些自得,觉得基本功已经扎实了,便全心扑在术法上,每日只躺在床上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