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李马为何劫镖?”
徐沟拧着眉思索了片刻,最终也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时我们中了埋伏,左——李、李马就直接带人冲出来,劫了镖就离开,半个字也没透出来。”
晋磊一手搭在檀木桌上,食指微微点着桌面,“吩咐镖局的人继续寻找银子的去向,还有,必须尽快查出泥土教的大本营地点。不用顾忌李马从前的身份。”
徐沟一听晋磊最后一句话,大大松了口气,既没被责怪又不用畏手畏脚行事自然是再好不过。躬身行了个礼,徐沟脚步飞快地退出议事厅。刚踏出房门,徐沟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个桔色身影,下意识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又伸长脖子望了望,确定除了几个青黑衣裳的仆人守着,再无他人。摇了摇头,徐沟心内暗叹自己居然老眼昏花得这么快,叹口气疾步走了。
徐沟前脚刚走,一个灰衣小仆就急匆匆奔过来,站在议事厅门口探头唤晋磊道:“右使!副教主醒过来了!”
晋磊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内却道慕容白醒得真是时候,便举步随那小仆到了慕容白所居“青竹斋”。
待晋磊遣退下人后把事情大致和慕容白说罢,慕容白仍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赞同的神色,拧眉道:“既是不义之财,你们为何要助纣为虐?”
晋磊肃容道:“副教主之前身处江湖,对朝堂宫廷之事知晓几分?”
慕容白一手抚摸着白雎剑上的刻纹,并没立即作答。其实慕容世家也并非完全的江湖中人,祖辈中也有入朝为官的,只是四大家族都有各自的使命在身,大多都无暇参与朝堂争斗。但四大家族的家训中都必然有一条:通晓江湖和朝廷之事。
据慕容白所知,几年前驾崩的先帝迷信成仙之道,炼仙丹修仙道,还曾求助于南疆巫蛊之术。为了他一人的修仙之梦,劳民伤财,还曾发生过征集民间童男女炼仙丹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当时的后宫三大宠妃个个借机谄媚,寻来各种房中秘术“助其修行”,因此也愈加受宠。后宫中众多妃嫔都想着趁机邀宠,皇后敢怒不敢言,索性潜心礼佛。唯有霍贵妃一人极力劝阻,直言“帝应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可迷信偏门邪道!”
而这霍贵妃就是当今皇帝吕承志的生母。
后来霍贵妃一度被打入冷宫,得皇后相助才得赦免。而那些献媚的妃子反而深受先帝看重,连带着她们的儿子也极度受宠。即便是现今的皇帝吕承志即位后,那几位亲王的地位依旧无法撼动。
因此,当今的皇帝虽说是吕承志,但实际上实权早被削弱得差不多了。
“先帝在世时偏宠当今的几位亲王,当今皇帝即位后一度大权旁落,空有一腔政治抱负和治国才能,却无实权发挥。这与礼部侍郎贪污又有什么关系?”
晋磊笑着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告诉副教主,张世冲的银子是从亲王宴上扣下来的。这批银子即便不被他中饱私囊,也会被挥霍在几个亲王身上。无论如何对百姓而言都无甚助益,而我们接下这趟镖还能赚一大笔,何乐而不为?”
慕容白心里还记挂着心魔的事,此时也并不愿与晋磊起什么冲突,只好敷衍道:“既然如此,你便照以前的做法做罢,不用来问我。”
晋磊瞧慕容白面色仍有些虚弱,试探着问:“敢问副教主那日在圣潭做了何事?为何虚弱至此?”
慕容白隐约看得出晋磊对他不甚信任,但又不能将心魔之事说出来,便只缄默不言。晋磊见他这样子,笑了一声抱拳道:“是我唐突了。副教主好生修养,我先去处理此事。”
待晋磊一走,慕容白猛地呕出一口血来。打开归墟之境实在是消耗太大,只怕暂时没办法再开一次了。
三日后,刑部尚书王佑仁五十大寿之日,尚书府中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元芳忙里忙外了数日,挑挑拣拣了许久才淘来一件价值连城的白玉虎雕腰牌作为礼物,又提前半月将王家祖籍安永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请到了北都尚书府内。
安永人素来喜欢听戏,尤其爱那等荡气回肠的唱腔,王佑仁也不例外。此刻台上正在唱着的西楚霸王项羽这出戏,便是王佑仁最爱的一出。
身着鱼鳞甲的虞姬随楚霸王项羽出征,四面楚歌之际,已换一身素衣的虞姬悠悠转转唱出“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水袖扬,长歌起。台上的虞姬风姿绰约,眼中微光闪烁,一曲尚未舞罢,敌军已杀进营地。
一片混乱中,虞姬拔剑而唱:“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那唱腔将戏里悲情唱足了十分,分寸火候皆拿捏得极好,惹得诸君连鼓掌叫好都忘记了,只目不转睛地瞧着台上。
本是一出项羽为主的戏,这虞姬却把戏份抢了个精光,满场宾客的注意力皆被虞姬吸引。
乐声渐渐又悲怆转为急促,虞姬持剑自刎,水袖一扬盈盈旋转,漫天白色花瓣从虞姬怀中抛出,飞扬至四面八方。那头的项羽却也是一呆,戏里原本不该有旋转和白花瓣这一幕的。但看台下宾客都一脸动情地看着台上,便只好算作创新罢了。
元芳也面露赞赏地看着台上的虞姬,纷纷扬扬落下的白花瓣散落下来,眼前忽然晃过一个微小的光点朝自己胸前袭来。元芳大惊,抬手在胸前一接,两指夹住了一个白纸裹成的条状物。
这动作虽小,但还是被邻座王佑仁眼角余光瞥到。王佑仁偏头看向元芳:“有事?”
元芳捏了捏手上的纸,丢入怀中,再抬手时两指间夹住的却是一片花瓣,“回父亲,无事。只是看这花瓣美丽,随手拈来看看罢了。”
待王佑仁转过头去,元芳摇了摇扇柄,哗地打开扇子作遮挡,微微垂下目光看向展开的字条——隐隐有些熟悉的笔迹。元芳略略皱了眉,又抬头看向戏台,台上扮虞姬的花衫已经退场,只留下一地的白花瓣。
待这出戏演罢,又有歌姬和舞姬上台。眼见着戏班子的人全都退场,元芳转头向王佑?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收伊烁鋈绮薜慕杩诒愦掖胰チ撕筇ā?br /> 在后台,方才登过场的人都忙着卸下一身行头和妆容,唯有一人心不在焉地东摸摸西碰碰——正是之前台上扮“虞姬”的花衫。
元芳径直上前,对那花衫道:“方才姑娘唱得极好,不知可否与我交流交流。”
花衫抬袖掩唇一笑,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元芳到了旁边的小室中。
元芳率先步入室内,后面跟来的人轻轻掩上房门,转头瞧着元芳得意地笑着道:“你叫我姑娘?”
熟悉的声音!
元芳“唰”地转过身来,定睛打量了面前的人半晌,惊诧道:“你……”
那人噗嗤一笑,袖袍一扬拂过脸上,转眼便现出一张男人的脸,少了些方才“虞姬”的媚色,却多了些灵动的神色——这人却是贺小梅。
“你、你、你——”元芳手里的扇子“啪”地掉在地上,呆愣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镇静了一会子,元芳调笑着道:“没想到你还会唱戏呐……”忽又觉得不对劲,他蹙了蹙眉,“你混进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
贺小梅将李马劫镖一事说与了元芳听后,元芳疑惑道:“ 李马怎么会去劫镖?何况,即便是他来劫镖,这也算不得什么棘手的事,也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贺小梅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边倒茶边道:“芳哥,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两个问题。”说着递过一杯茶给元芳,邀他坐下,贺小梅将这几日收集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原来水仙教的人在银子的去向上没能找到线索之后,就立刻着手从李马离开水仙教自创泥土教的经过查起,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
李马离开水仙教之后,带着他的拥护者们住进了客栈,后来又众筹银两采办物资买地皮创立泥土教,看上去似乎除了他很幸运也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据情报司探子查探出来的消息称,李马曾独身一人暗中拜访过王尚书府。
“什么?拜访我爹?!”元芳刚刚才捡起来的扇子又掉了一次,连带着下巴都要惊掉了,“我怎么不知道?!”
贺小梅帮他捡了扇子,顺手拿扇尖儿敲着下巴,微微皱着眉呢喃道:“原来你都不知道……”
元芳一把从小梅手里捞过扇子,甩开扇面“哗哗”地扇着风,似乎想借扇子的风来平定心里的惊骇和疑惑。
贺小梅瞧着元芳急躁的样子,撇了撇嘴又道:“所以,我进来找你就是想说你能不能从你爹哪儿打探些什么?”
“你们的意思是我爹指示李马劫镖?”
贺小梅眉头一跳,一手捏着另一手手腕喏喏道:“其实……那批货是王大人贪的银子,你爹身为刑部尚书,要搜集证据办这件事,叫李马劫镖也不是不可能……”
“贪的?!”元芳“唰”地站起来,身后凳子倒在地上梆梆作响,“贺小梅!李马一走你就让人接这种镖?!”
贺小梅见他脸都气红了,急得赶紧也站起来紧张地瞧着他道:“芳哥,你别生气。有钱哪有不赚的道理?我知道你见不得贪官污吏,可他刮的是众亲王身上的油水,总比那些贪赈灾银的好……”
元芳怒极反笑,眼里明明喷着火,面上却还是一派温温润润的样子:“国库的钱哪一分不是出自百姓?他今日能贪国库的钱,改日就不会压榨百姓?!”深吸了一口气,元芳一手握合扇面,负手背对贺小梅道:“这件事我不会帮你们,我与家父同心,断不能容下此等贪官!”
贺小梅早料到元芳知晓此事后会生气,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先,但又实在找不到办法在尚书府里自由行动而不被发现,最终还是只能求助于元芳才行。
“芳哥,你听我跟你慢慢说。”贺小梅上前一步扯了扯元芳的衣袖,见他没反应,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气我认钱不认人,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不解决,等事情一曝光,水仙镖局也许是能侥幸免受牢狱之灾。可这名声一旦毁了,将来水仙镖局如何能办下去?水仙教又如何在江湖上立足?这块招牌一旦砸下来,水仙教就得少了半条臂膀啊!”
贺小梅一边说一边观察元芳的反应,见他脊背微微僵了一僵,便料想他心底已经有些动摇。小梅大喜过望准备再接再厉,又靠上前一步摇了摇元芳的小臂,柔声道:“芳哥,除了你再没人能帮我们了……”
元芳却一把挥开小梅的手,头也未转,静默了半晌,冷声道:“几年前教主曾帮我一个大忙,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加之被你们要创造一个乱中有序的江湖的想法感染,我才应邀做了你教的军师。教主也曾答应我,我不论何时都是自由的。这件事,我半点都不想参与。”
他话里的语气如此坚定,贺小梅不知怎的也窝了一肚子的气,索性也不再劝他。其实贺小梅心里清楚,以元芳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子,不参与此事两方都不帮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友好。可道理他都懂,问题是他已经这样低声下气跟他讲明利害,他还是油盐不进,还对自己动手,怎么想贺小梅都觉得寒心。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我就不信没了你帮忙,我大水仙教就扳不回这一成!”贺小梅气呼呼撂下这句话转身便疾步离开小室。
元芳听见拉门声,然后是木门摇摇晃晃的嘎吱声,之后又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后什么声音都没了。
他微微转头看向桌上,方才贺小梅递给他那杯茶,上面还浮着一小片褐色茶叶,仿佛他们之间承载着羁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入夜,月色并不明亮,连星子也难得见到一颗。尚书府灯火通明,金黄色的烛火代替月光照亮了这一片黑夜,人声依旧鼎沸。
平地里又起了一阵风。
正厅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宴席之上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歌舞正兴,众宾客齐齐向王尚书举杯祝寿。
丝竹声声,应和着扇骨一搭一搭地敲在青瓷茶盏边沿上的声音。元芳心绪不宁地端坐于席间,眼神只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果盘。别人邀他喝酒,他也要被唤上数声才能回过神来。
这般数次之后,几位大人便对这位小国舅爷印象不大好,觉得他傲慢又冷淡。恰逢此时,一直端坐在元芳对面的紫衣姑娘端起茶水起身朝元芳走来。
“国舅爷?国舅爷?”
女子连连唤了好几声,元芳才猛然惊醒一般转头看向她:“嗯?啊……”他隐约记得这个姑娘,是兵部尚书李岳临之女。
紫衣姑娘瞧着元芳呆呆的模样,掩唇微微一笑,又举起杯子对元芳温温柔柔道:“久闻国舅爷乃京城四少之首,能文能武,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李芙妆,以茶代酒,敬国舅爷一杯。”
元芳忙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来却又一时忘了怎么回敬李芙妆这一番夸奖,只好顺口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姑娘有个好名字。”说罢已经一饮而尽。
李芙妆以袖作挡,也饮尽了杯中茶水。李芙妆自然看出了元芳的心不在焉,也见着了诸位大人对他不认同的眼神。她忽然凑近元芳一步,微微俯身直直盯着元芳的脸看,将元芳吓了一跳。旁边几位大人也被她大胆的举动惊住,另一头正与邻座闲聊的兵部尚书李岳临也顺着大家的目光转过头来,皱了皱眉,刚想呵斥李芙妆退下,李芙妆却又自己直起了腰。
却听她道:“早年我曾对医术痴迷,也算学了些皮毛。看国舅爷的面色,定是抱恙在身,却还能为给王大人贺寿在此坚持宴饮。这般孝心,小女子佩服。”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便把之前元芳的种种失常行径当做是因为病痛。王佑仁在主位上微微前倾着身子看向元芳道:“儿啊,若感不适,便先回房歇着罢。”
元芳抬眼又看了看李芙妆,知她是在给自己解围,也没多说什么,果真辞了宴席退回房中。
元芳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仔细想过,如果果真是他爹为了办案吩咐李马劫镖,那么这笔银子有很大可能会被当做证据放在尚书府,或者已经到了刑部。
但后者的可能性要小得多。如果按正常流程走,根本不会有李马劫镖这件事,刑部的人大可以直接办。也就是说,这件事,王佑仁是想暗中处理,或者至少说,交给了李马而非刑部处理。
那么水仙教的人要动手就只能选在今夜——月黑风高,人多喧杂。
所以元芳一直忐忑不安,却又不知如何面对两方的冲突,索性便顺着李芙妆给的台阶下。罢了罢了,还不如早早安睡,两耳不闻便可装作事不关己。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走,刚好错过了今日寿宴的“重头戏”……
李马气宇轩昂地踏进尚书府大门时,王尚书正与众宾客聊到兴头上。王佑仁听见下人附耳禀报说李马来了,眼角的纹路又深了几许。
“王大人!李马因事缠身来晚了,还请王大人勿怪。”李马带着人三步并做两步行至王佑仁面前,躬身抱拳道。
“哈哈哈哈哈,老夫正等着你呢!”王佑仁以手示意李马入席就坐。
接着,王佑仁将李马大大方方地介绍给了诸位大人,将他夸得文武全才丝毫不逊于元芳。
其实,当初李马被赶出教找到王佑仁时,王佑仁就已经明显表现出要提拔他的想法。但当年李马为了水仙教拒绝官位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此一个江湖性情中人,只怕要做官还有些欠缺。
因此王佑仁便以礼部侍郎张世冲贪污一案考验李马,一则是看他能否斩断与水仙教的情谊,二则是为他造一份功劳方便其他大官能够接受他。
李马也确实不负他所望,快准狠地劫了银子,在押镖箱子里找到了暗格以及暗格里的走镖交易凭据。
一切蓄势待发,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事情披露出来。
但这时机却不是今夜,毕竟是王佑仁的寿宴,李马不会蠢到来破坏气氛。李马原本只想着为了王尚书对自己的赏识,无论如何也该备一份厚礼来贺寿。奈何却在泥土教中发现了水仙教派来的探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使计让水仙教的人将一箱假证据给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