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吧,夫人在等你们。”白衣人看向无花,冰冷的眼神里才带上了一丝温度。
“曲师姐,你还好吗?好久不见!”无花微笑起来,曲师姐是个好姑娘,而且是个还活着的姑娘,同那些活着却如同死去的“师姐”们不同,她的心仍然对自由有所追求,他自然也是喜欢这样的曲师姐的。
“呵!”白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一样是行尸走肉罢了。”
楚留香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无花待之不同的女子,他忍不住盯着被无花称为“曲师姐”的女子。
白衣人感觉到楚留香的眼神,忍不住怒道:“你可是想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楚留香看着无花脸上露出的不认同,宛若被别人控制了一般,忍不住说:“久闻石夫人门下俱是国色天香,姑娘若肯让在下一睹风采,在下虽死,也算对得住自己这双眼睛了。”
他倒要看看,能得无花青眼的人究竟是如何的姿色。
只听白衣人厉声狂笑道:“天香国色……好,我就让你瞧瞧我曲无容的天香国色。”她的手掀起蒙面丝巾,楚留香的笑容立刻就凝结住。
这那里是人的脸,这简直是魔鬼的容貌。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这体态如此轻盈,风姿如此绰约的少女,一张脸竟是如此狰狞,如此可怕。
他忍不住自责起来,若他知道这位姑娘的面纱是此用处,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做出这样伤人的事情的。
这下可好了,楚留香看了看无花眼睛里铺上的一层薄怒,想必无花一定是生气了。
楚留香难得有为难的事情,这样冲动的他也很久未曾出现了,自从他察觉到自己对无花的心意后,这样的事情却时常发生,且离无花越远,他便越容易如此,他只能在心中一次次提醒自己时刻强求自己平静,但显然并不怎么有效。
就在场面不可收拾,极为尴尬之时,中原一点红却动了,他从岩石上下来,走到曲无容面前时,忽然顿住脚步,道:“你不丑,你很美。”
他虽只说了短短六个字,但这六个字自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却当真比别人的千言万语都有力量。
曲无容似也想不到这看上去严肃冷漠的人,竟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她身子竟似微微一震,道:“你……你说什麽?”
一点红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大步转身离开曲无容面前,只有无花看到了一点红耳根的红色。
无花先是有些惊讶,随后眼睛里浮上了真心的笑意,真好,他的好师姐是该有一个好归宿的。
楚留香则看着无花眼中的笑悄悄舒了一口气,心中有些苦笑,他楚留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不洒脱起来。
曲无容出神地瞧着一点红,深邃冷漠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而生出了片片涟漪。
花海艳艳,罂粟灼灼
狂风卷起黄沙,弥漫在峡谷之中,让人睁不开眼睛,让人心中有一种凄凉诡异的感觉。
若非有人带路,恐怕穷尽一生,也无法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只有无花和南宫灵还能凭借着一些记忆和直觉找到正确的路。
曲无容带着他们东转西折,在弥漫的黄沙中,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似乎正拿着帚把在扫地,他们的动作是那麽缓慢,却又是那麽有规律,看来就像是一群没有生命的傀儡,像是亘古以来,就在那里扫着地,一直要扫到世界的未日。
走到近前,楚留香竟赫然发现,这些卑贱的奴隶们,虽然蓬头褛衣,竟无一不是绝世的美男子。
只不过他们的面上满是痴呆迷惘之色,目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辉,看来不但已忘去了自己的身世,简直已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但楚留香却知道,像这样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着一肆辉煌的往事,有他们自己的欢乐和荣誉。
他们现在却已完全麻木,但必定还有许多人没有忘记他们,在为他们相思,为他们流泪。
楚留香忽然想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凄恻的诗句,心里更不禁为之黯然。
这些人却只是在扫地,不停地在扫着地,似乎他们本就为了扫地而生,为了扫地而活。
除了扫地外,他们竟似已忘了生命中还有别的事。
楚留香忍不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头,道:“朋友,你为何不坐下来歇息歇息?”那人抬起头,只茫然瞧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开始扫地,道:“不歇息。”楚留香笑道:“朋友,你难道喜欢扫地麽?”
那人头也不抬,道:“喜欢。”
楚留香怔了怔,长叹道:“但这里地上的沙子,是永远也扫不完的。”那人道:“我扫的不是沙子。”
楚留香道:“是什麽?”
那人想了想,道:“是死人的骨头。”
楚留香笑道:“但这里并没有死人的骨头。”
那人又抬起头望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可怕的微笑,缓缓道:“现在虽没有,立刻就会有的。”
也不知怎地,楚留香心里竟忽然有一股寒意升起,也本想再问这入许多话,问他究竟是什麽人!问他怎会变成这模样。
但他忽又发觉自己根本不需要问的。
他似已从这人身上,瞧出了石驼的影子,除了面貌有些不同外,这人和石驼又有什麽两样。
他们俱已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一切,他们的躯壳虽存,生命却已死,只不过是一具能走动的死而已已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石观音。
而石驼可能比他们要好上一些,起码他还是能和动物为伍的。
无花和南宫灵看着这一切并没有露出和同行其他人一样惊诧发寒的样子,似乎看出了楚留香心里所想的,无花开口了。
“他们本都是石观音的入幕之宾,不过他们最后都会变成这般模样,一旦他们从冷若冰霜变得热情如火,石观音对他们的兴趣也就淡了,最终他们都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他们变成这幅样子的原因……”
无花平淡地说着这些事情,就像他口中那个恶毒的女人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一般,而正在他将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甜蜜的花香。
“闭气。”无花深知这花香虽然只要不是常闻对身体事实上除了会让人晕上些时间并没有什么害处,但他仍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朋友平白晕上一遭的。
这花香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也不是梅,不是菊……这花香甜蜜得竟非世间所有,而似来自天上。
气温却越来越暖,简直近於燠热,这整个山谷,竟似已变得一股洪炉,要炼出人们的灵魂。
但再走片刻後,山谷却豁然开朗。
万峰合抱间,竟是一片花海。
放眼望去,但见天地间彷佛已被鲜花充满,却连楚留香也认不出这些花究竟是什麽花?他只觉这些花无比的鲜艳,无比的美丽,忍不住叹道:“想不到荒漠之中,竟有这样的花海。”
“但这花海却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看到的,想要看它,需得付出代价的。”无花显然对这美丽的花朵没有任何好感,淡淡出声,有些讽刺的意味在其中。
楚留香有些不明白无花的意思,但是他却能看出来无花对这花的厌恶,想到无花刚刚让他们闭气的嘱咐,楚留香心想:莫非此花的香气有毒?
他虽然没有完全猜对,可也八九不离十的,楚留香还想再问下去,可看无花像是提都不愿提起的模样,也就作罢。
姬冰雁感到有些脚步发软,头也昏沉起来,他终于明白了无花让他们闭气的原因何在,只是他在心里暗忖,还是晚了一些,随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异常甜蜜的梦,梦中的他仿佛回到了自己最无忧无虑的快活年纪,那应该是孩提时代吧,因为只有幼时,自己才会如此舒适,如此安心。
楚留香也软软地倒了下去,若不是无花接住他时感受到手指被轻轻拉扯了一下,还要当真被他骗过去了。
姬冰雁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舒适的床上,曲无容就坐在旁边,出神地看着什么。
不过曲无容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旁的一点红。
姬冰雁见曲无容看得出神,心中觉得有些有趣,两人都是冷冰冰的,倒也般配。
一点红睁开了眼睛,曲无容便立刻将眼睛转开,不去看他,站起身走了出去,这下反倒换成一点红痴痴地盯着曲无容的背影不肯眨眼了。
楚留香缓缓张开眼睛,看到无花不在房内,虽在“昏迷”时听到无花出去的脚步声,但在石观音的地盘,他终归是有一些不放心的。
就在此时,一个个穿黄衣服的姑娘同另一个绿意的姑娘走了进来,嘻嘻哈哈地笑着,“这里最好看的就是你了,莫非你就是那最英俊的强盗,最潇洒的流氓吗?”
“如果你说的是楚留香的话,那恐怕恰巧就是我了。”楚留香满脸笑容地看着两位姑娘,忽然话题一转,“姑娘可知道我方才中的是什么毒?”
随后又顿了一下,苦笑道:“恐怕二位姑娘也不知道,我还是等什么时候见到那位领我们进来的姑娘再问吧,她看起来似乎算是这里的大人物。”
两个姑娘还年轻,自然是经不起这样的激将法的,黄衣姑娘冷笑着说:“你以为只有她知道?”
楚留香笑得愈发温暖起来,“姑娘难道也知道吗?”
绿衣姑娘自然不甘心楚留香的目光停留在黄衣姑娘的身上,连忙抢着说:“你进来时可看见那些花了?你可知道那叫什么花?”
楚留香摇头道:“这种花我从来也未曾见过?”
绿衣少女得意地一笑,道:“告诉你,那花叫罂粟花那些草叶叫大|麻草,是我师傅自天竺移植过来的,也只有在这炙热的地方才能生长。”
楚留香暗中吃了一惊,口中却道:“罂栗大|麻?这名字倒奇怪得很。”
绿衣少女道:“你中的毒|药,就是从罂粟花和大|麻叶中提炼出来的,这种药吃得多固然要发疯,但若吃得恰到好处,简直可以令人飘飘欲仙,比什麽都舒服。”
楚留香故意骇然道:“吃得多会发疯麽?”
绿衣少女道:“若是吃得多了,不但会发狂,而且眼睛里还会生出许多幻觉,会看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黄衣少女也发觉风头已被别人抢走,立刻也抢着道:“再加上他们这时心神已极为迷乱兴奋,所以常常会跳起来和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人打架,直打到自己筋疲力竭为止。”
楚留香叹道:“可在下眼前并没有什么敌人,只有两位姑娘罢了,希望这可不要是我的幻觉。”
黄衣少女吃吃笑道:“这只因你中的药并不多,所以现在只不过是身子发软而已。”
绿衣少女道:“这种药最神奇之处,就是它的效果,竟是随着所用份量之轻重而改变的,份量用得多,它就是致命的毒药,份量用得少,就是快乐的仙丹。”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两位姑娘当真是博学多才……”
突听一人淡淡接着道:“只可惜她们的话却说得太多了。”这语声虽然十分淡漠,却是无比的优美,这种清雅的魅力,远比那种甜蜜娇媚的语声都要大得多。
两位少女听了这声音,面上立刻变得全无丝毫血色。
观音情迷,坐怀不乱
只见一个修长的白衣人影,随着语声缓缓走了进来。
她走路的姿态也没有什麽特别,但却令人觉得她风神之美,世上简直没有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她身上穿的是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轻纱,屋子里虽然没有风,但却也令人觉得她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她面上也蒙着轻纱,虽然没有人能瞧得见她的脸,却又令人觉得她必定是天香国色,绝代无双。
曲无容的风姿也十分优美,身材也和她差不多,但若令曲无容也穿着她这样的纱衣,面上也蒙起轻纱,别人还是一眼就可分辨得出。
只因她那种风姿是没有人能学得像的,那是上天特别的恩宠 ,也是无数年经验所结成的精粹。
没有人能有她那麽多奇妙的经验,所以她看上去永还是高高在上,没有人能企及,没有事能比拟。
“你想知道什么,为何不直接来问我?”石观音连眼神也没有多给地上跪着的两人,仿佛眼前根本没有这两个瑟瑟发抖的少女一般。
但她却向后拂了拂手……随后便见曲无容走了出来,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开口:“还不起来动手?”
跪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子听了这话,咬咬牙站了起来便双双猝然一击。
看得出来她们功力并不深厚,但招式却十分诡异,让人防不胜防。
黄衣女子十指成爪,便扼向曲无容,而那绿衣女子一手成拳,击向曲无容下腹丹田处。
曲无容身形闪动,堪堪避开了这两人叁招。
她武功虽比对方高出很多,但似也不愿和这种拼命的招式硬拆硬拼,是以避而不迎,守而不攻。
石观音眉眼弯弯,看着两个女子一招比一招急,开口:“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心软起来,还要我教你怎么动手不成?还是……你倒是想死在她们手上?”
曲无容眼神动了动,反手一掌击出,黄衣女子的脖子便好似送上来一般被牢牢捏在掌中,只听“咔嚓”一声,黄衣女子便倒在了地上。
绿衣女子见状,招式的气势更猛,大喝一声朝曲无容冲了过去。
曲无容纵身一跃,避过这一掌的同时掌刀朝绿衣女子的天灵盖处狠狠落下,绿衣女子登时失去了气息。
短短几招曲无容便收割了两条性命,可她的眼神中却没有明显的波动,仿佛刚刚夺取的只是一条鱼的性命一般。
她又恭敬地站在石观音身后,就像从来没有移动过。
石观音眼神柔和地看向楚留香,“传闻香帅最是珍惜性命,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否则为何不替那两个蠢货向我求情呢?”
楚留香摸摸鼻子,“我原是要求情的,可看见了夫人,我竟是想不起其他的事情来了。”
石观音笑了,哪怕在面纱的遮挡下看不到她的脸,可在场的人却都能感觉到石观音笑得极为开怀。
只要是女人,听到一个男人,尤其是英俊的男人称赞自己,都是高兴的,石观音自然也不能免俗。
“香帅可还走得?”石观音柔柔地开口。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夫人若要我走,我就算走不动,也能走得动了。”
石观音道:“既是如此,就请香帅移驾随我来吧!”
没有华贵的陈设,没有流苏锦被,但这屋子却仍然显得无比精致。
淡淡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却并不会让人感觉到不适,只觉得心神都摇曳起来。
无论如何,石观音这个人,当真是不俗,不过想来也是,能有无花这般钟林俊秀的儿子,石观音合该是不俗的,楚留香在心中如是想到。
世人对石观音的说法不一,唯独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石观音的美貌。
楚留香也曾想过,究竟又怎样的容颜,才能把无花生的这样好看。
但此时他却叹息起来,石观音确实很好看,无法用言语描绘出的好看,但现在楚留香却并不觉得石观音的容貌能多令人目眩神迷。
石观音神色独一无二的温柔,但可惜这温柔掩盖的却是累累白骨,是蛇蝎心肠。
相比于石观音身上的柔美以及风姿,楚留香觉得还是无花的冷淡疏离以及平静来的更让人舒服一些。
石观音微笑道:“香帅岂非总是要见我一面?如今既然见着,为何叹息?”她语声本就优美动人,如今见了她的面,再听到她如此柔美的语声,更令人心神俱醉。
可楚留香却并没有沉醉其中,想要知道无花此时的消息,他故意有些失落道:“我只是想起那位与我春风一度的翠竹,他与夫人是有几分相似的。”
石观音抬了抬眼眸,似笑非笑,“香帅何必再继续演戏?翠竹便是我那无花孩儿你岂能不知?”
“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比起无花那样有些脱俗的名字,我倒是更喜欢他是翠竹时在我床上的迷人模样。”楚留香故意一副回味的样子,半真半假的模样竟是让石观音一时没有办法分辨出楚留香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石观音索性当做真的,她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楚留香,将身上的外衣除去,身上便只拢了一件纱衣,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一双纤美的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