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本就是萍水相逢,也未曾谈及身份,何来隐瞒之说?”楚留香见官员到来,停下翻看的动作,得知胡玄的身份,也就不奇怪刚才自己莫名的不喜了,楚留香的身份,哪怕是江湖中给他面子,称他一声“侠盗”,归根结底也是个小偷,只要是小偷,对于官员捕头之类,总是会莫名不喜的。
“大人,不知道这二位……”那位知县见到楚留香和无花在此处,看上去与知州大人也算熟稔,不禁问道。
“好了,子晏,你我本就是同窗,不过是官级不同,我今日又未着官服,何必这样认真?”胡玄见到知县一板一眼的模样,打断他的问话说道,看他脸上柔和下来,又接着介绍无花和楚留香道,“这二位是我方才结识的好友,楚留香和无花,虽然相识不久,却可以说是一见如故,这二位的见识和学识,也是不一般的。”
“在下徐子晏,是这一方知县,见过二位了!”这位知县也是个妙人,虽然穿着官服,身边也有不少人围观,却毫不在意官威一说,当即便朝着两人抱拳行礼,与胡玄的满身书卷气不同,其行为倒是同江湖人很是相像,可若说是江湖做派,看他刚刚一本正经向胡玄行礼的模样,却又不像。
楚留香和无花同样还以一礼,徐子晏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胡玄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府中也无事可作,想着今日是采缘节,便想出来看看,结识了这二位,可一声尖叫将我们引来,便看到了这一幕,我们也正一头雾水,你便来了,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许是碰到了熟人,满身儒雅的胡玄在同徐子晏说话时随意了很多。
徐子晏听了胡玄的话,点点头,便将官帽摘下来交给胡玄,又将袖子挽起,从靴中抽出一双手套戴在手上,上前翻看起尸体来。
无花和楚留香看到这毫不拘泥的一幕,都有些神色莫测,胡玄看到两人的表情,哂笑道:“可是惊讶?当初我见到这一幕时也十分不可置信!”
胡玄毫无敬意地将官帽夹在腋下,“他习惯自己验尸,从前我们还是同窗,未曾考试之时他还想着我若做官他就来给我当仵作的,现在自己做了官,也改不掉自己动手验尸的习惯。他还抱怨过官服没有口袋装他验尸的工具,平日出门也只能塞一副手套在靴口。”
“这已经是第五具尸体了!”胡玄说话之间,徐子晏已经将手套摘下,“自去年年后开始,湖州一带便陆续发生了几起案件,死者有男有女,但无一不是下身惨烈,且性征被割下,凶手一直没有落网,这已经是第五起案件了。”
心意转变,同往美苑
“看来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胡玄听到徐子晏的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既然是连环杀人,凶手又滴水不漏,想必这几个人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回去调出卷宗来查看。”
“好。”徐子晏点头,便命手下的衙役将尸体抬走。
“你既然来了,不如就住在县衙吧!”徐子晏不忙着调查案件情况,反倒是先请胡玄回府里住下。
“我来这里本就是这样的打算,自然是要随你回去住着的!”胡玄手中的折扇轻轻敲击手心,后又对无花和楚留香做出邀请,就如徐府是自己的府邸一样,徐子晏也没有阻止,“不如二位也随我去子晏府里住下,二位见闻广博,短短几句洽谈,实在不能让在下满意,还想与二位再聊上几日,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正合我们心意!”无花同楚留香对视一眼,答道。
楚留香是个闲不住的人,碰到了案子,哪怕自己不亲自查个明白,也总是想看到结果的;至于无花,则是确实鲜少见到如胡玄这般精通佛理之人,想要多聊上两句。
到了县衙后的府邸之内,楚留香吃下无花来时带给他的古仁心所制的暂时让蛊虫沉睡的药丸,不甘寂寞地去和徐子晏一同查案,而无花则是和胡玄在凉亭中饮起酒来。
“无花兄既与挚友一同游玩,又为何眉宇间隐有郁色?”胡玄一边撩了袖子为无花斟酒,一边有些好奇地问道,随后又感觉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当,加上了一句,“自然,这是无花兄的私事,若是无花兄不愿言明,也是正常的,就当做我未曾问过这个问题吧!”
无花知道自己心软,无法看着楚留香折磨自己而无动于衷,因此才应下楚留香,陪在他身边,事实上与楚留香相处并不难过,反倒可以说极为舒心。
可相处时日已经不短,他却渐渐明白楚留香所求,并非仅仅只是陪伴如此简单,而自己的心绪日渐繁杂,自然脸上会有几分郁色。
他犹豫片刻,心中情绪已经堵了有些时日,最终开口,“不瞒胡兄,我确实心中有所忧虑。”
“萍水相逢亦是有缘,别后又再难相见,有何困惑,不如对我说说?”胡玄微笑着将碟中的点心放进嘴里,等着无花的叙述。
无花在开口时便已经准备要说,也不隐瞒,当即说道:“我确与他为挚友,若仅与他赏玩风景,我自然心中极为高兴,然而这一行,他所求的,却不仅仅是只是风景而已,他向我求的,是我不能给的。”
胡玄声音中有几分兴趣,“哦?你不能给?是不愿给,还是不能给?”
他没有问楚留香求的究竟是什么,却明显听出了无花的意思。
“不想给,亦不能给。”
“为何不能?”
“我若给他,便是害他。”莫说他为男子,便是他为女子,也怕是不能给楚留香想要的。若一个弑母害亲之人同他在一起,可想而知。
“为何有此一说?”
“我……”无花垂下眼睛,看着酒杯中因风拂而微微漾开的酒液,“我若给他,于他名声无益,声名扫地只求这一物,不值。”
“哈哈哈……”胡玄竟是放声笑了出来,“只能说你身在局中,子非鱼,你怎能知道于他而言不值?”
“便是如此,他所求之物,也是我早已抛弃之物,我不知是否能给得了他!”无花只道自己早在幼时便已经没有了情爱之心,此刻楚留香想要自己的感情,自己却怕是早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所以他只能回避楚留香越来越急切的心思。
“我看无花你精通佛理,怎会不懂‘弃者不弃’的道理?你只觉得自己已经抛弃这物,又怎知道抛弃之物是否落在他人怀里?”胡玄一边饮酒,一边摇了摇头看向无花,“何况你这哪里是不想给的样子,虽我与你相识不久,但你若真不想给,就不会考虑如此之多了,只不过你被自己所困罢了!”
“也许。”无花微微笑了起来,他明白胡玄的意思,“是我着相了,你说得对。”
胡玄听了无花的话,自己却出神起来,眼神不知望向哪个方向,“世间之人何人能一世清明呢?便是我明白,也走不出自己的局啊……”
无花不说话,只静静地等胡玄回过神来。
人人都有心中自己的局,他如今看清了,也出来了;可有些人,即使看到了出口也不会选择那条出路。
“哈哈哈……”胡玄转过神来,看到无花清亮的眼睛,笑了两声,“喝酒为乐!”
两人细细品酒,个中滋味却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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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无花刚回房间不久,楚留香便踏进了房门,“咕咚咕咚”灌了一杯茶水,看上去许久没有沾水了。
“今日发现的尸体是一家青楼的鸨母,我同徐子晏查了一天的卷宗,将每一个字都细细读过,且找关系将以前死去的人的身份又重新彻彻底底清查了一遍,发现死者均在同一家青楼待过,只是十年前,他们便大多隐姓埋名离开那家青楼,只剩下今日发现的那名鸨母还留在那里,我正打算明日去那家青楼查探一番,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无花有些好笑地看着楚留香提起案子有些发亮的眼神,说道:“我明日与你同去。”
“你平素不是最讨厌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从前你还是俗家弟子的时候,我想让你去一趟几乎比登天还难,怎么这次倒是主动想去了?”对自己心上人的变化,没有人会不敏感,楚留香感觉到无花有些不同往日,但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既然碰上了,为免再生事端好好欣赏桃花,总要查明真相才好放心。那药究竟能压制锁心蛊多久,古神医也没有定论,我同你去也好以防万一。”无花顿了顿,挑挑眉,“难道这青楼,我不去得?”
“哈哈哈……”楚留香笑得神采飞扬,“你能陪我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这四海之内,只要我楚留香去得的地方,哪有你无花去不得的?”
“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房去歇息,留在这里做什么?”无花眼中狡黠,每日被楚留香紧紧锁在怀里入睡虽然已经习惯了,可却并不能算是舒服,现下在旁人的府上,能有机会分开睡,他自然不会让胡玄只准备一间房。
楚留香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他竟是忘了这件事,若是早想到,他是断然不会答应住在这里的,但此时也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往隔壁走去。
且不说无花独自一人睡在床上好不自在,楚留香这边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早已习惯了嗅着无花身上的檀香入睡,乍然独自躺在床上,实在是难受得紧。
估摸着时间,楚留香悄无声息地起身,一个翻身轻巧的落在无花的房间,落地无声,小心掩着自己的气息,侧身在无花身边倒下来,也不敢将手搭在无花身上,只是感受着无花散发出的人体的温度,才安然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无花在他闭上双眼后微微抖动的睫毛。
清晨,无花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余温,根本看不出曾有人占用他一半床铺的事情,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楚留香凭什么觉得以自己的武功会完全感受不到一个活人摸进自己房间的事情。
不欲与楚留香多计较这些事情,无花只当自己不知,自顾自起身做完早课。
“胡兄也要一同去?”无花来到院中,便看到穿着整齐的胡玄,问道。
胡玄折扇一开,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早闻美苑多出美人,只是为了以身作则,已是清廉,我就是连悄悄过去也不曾有过,此次有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
楚留香也已经准备妥帖,看到脸上神情愈加冷起来的胡玄身后站着的徐子晏,悄悄勾了勾唇。徐子晏虽然未着官服,但腰间却是带了官家的腰牌,只是挂在同为墨绿的衣衫上并不怎么显眼,若不注意看不出来罢了。
美苑的鸨母的消失仿佛给美苑没有带来任何影响,美苑依旧歌舞升平的太平模样,其中的客人也没有因此减少。
无花几人均是长相俊美,气度非凡,一进美苑,就被男男女女围了上来。
无花闻到身边传来的脂粉气,忍不住皱了皱眉,小声问了一句:“为何还有男子?”
楚留香看着无花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轻轻笑了笑,将无花隔开,无花闻到楚留香身上熟悉的郁金花香气,这才舒展了眉。
“美苑搜罗天下美人,不分男女,这家青楼无论是小倌妓|子,都是有的,且均质量上乘,无一不是美人,也因此这家青楼叫做美苑。”相比起无花的避之不及,胡玄则显得似乎乐在其中,左手搂了一个娇弱的美女,右手揽着一个清隽秀丽的男子,给无花解释。
徐子晏面对着周边的各色美人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小刀拿在手中把玩,刀身上反着的冷光让楼中的男女不敢接近。
“除了手套,什么时候你在靴中藏了平日验尸用的刀?”胡玄见此情景,放开一左一右揽着的人,搭着徐子晏的肩,戏谑地问道。
“今早。”徐子晏将刀收起来,即使不说,胡玄也猜到徐子晏是想着今天要来青楼,这才将刀放在靴中,就是为了吓退这些围上来的人,不禁浑身抖动,闷声笑了起来。
暗藏阴私,自荐枕席
“这位官爷。”一个姿容上佳的男子看到了徐子晏腰间的腰牌,大着胆子开口,“既然不是来我们美苑寻欢作乐,那究竟是作何来我们这里?”
徐子晏任由胡玄趴在自己身上笑着,也不推开,就那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向这个小倌,“查案。”
小倌吃了一惊,但是却没有惊呼出声,不禁让无花多看了两眼,觉得终于有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人,“你们这里谁同鸨母走得最近?”
“带我们找一个房间坐下,好好说话。”胡玄终于正经起来,将搭着徐子晏的胳膊放下,儒雅之风又重新回到了身上,看得眼前这个小倌有些发愣地说了一个“好”字,呆呆将几人引上楼去,想来是还未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人。
“奴如鸢,官……官爷有什么话要问小人?”那男子站在坐着的四人面前,有些紧张,下意识收起了媚态,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倌,这种看起来像是三堂会审的架势他可没有见过。
“你们这里同鸨母最为亲近之人是谁?将他叫来回话。”徐子晏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看起来让这个叫如鸢的男子觉得有些惧怕。
“莫要惊动别人,就说我们想让他来弹琴。”可见胡玄在办正经事的时候还是比较靠谱的,他在如鸢出去之前嘱咐如鸢道。
“是。”如鸢应声出去,带上了房门 。
“你觉得凶手会是楼中的人?”徐子晏神色莫测地看着胡玄发问。
“那倒不是。”胡玄摇了两下折扇,笑着摇头,否认了这一想法,笑容中还带着一丝高深,“我只是怕打草惊蛇罢了。”
“公子,奴将头牌如水带来了。”如鸢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随后便听一个脚步声离去。
胡玄笑容深了几分,“进来让我们瞧瞧。”
一个穿着水绿色拖地长裙,面容清丽,身段玲珑有致的女子应声进来,女子声若黄莺,轻轻福身,抬眼粗粗扫过面前四人便将头低了下去,不再看屋内坐着的人,“看几位不像是来寻欢作乐,可是有事要问奴家?”
胡玄上下打量着如水,挑唇微笑,“果然是如水,名如其人,确实有水的妩媚,也不愧是头牌了!”
如水任由胡玄用放肆的目光打量,听着胡玄的评价,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是又福身谢道:“谢这位公子夸奖了。”
“你可与这里的鸨母丽姐相熟?”徐子晏看到如此绝色也没有丝毫怜惜,厉声问道,“你可知她现在身在何处?”
“官爷说笑了,丽姐既是这里的鸨母,我为头牌,自然是相熟的。”如水并不像一般女子,听到这样的厉声便惊慌失措,声音仍旧不疾不徐,条理分明,“只是丽姐三天前便匆匆忙忙出去了,到现在也未曾回来,我也不知她究竟身在何处……”
胡玄看到如水脸上几分犹豫,“接着说。”
如水听到这样的问话,心中大概明了几分,“只是我昨日晚上似乎听闻客人说起此事,似乎是丽姐的尸体被人从采湖中捞了上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此时看几位前来这里向我询问,大概是真的了。”
“不错。”楚留香嘴角挑着笑意,“为何你看起来半点没有伤心之色?”
“我为何要伤心?若不是丽姐在我幼时将我从人牙子手中高价截下调|教,我此时身份至多不过是个奴仆,而非妓子。”如水脸上依旧是那样温柔的神色,声音却有些不稳,“我怨恨她还来不及,为何要伤心?”
“可我听闻你与鸨母最为亲近,是也不是?”徐子晏声音中的冷厉褪了几分,但依旧严肃。
“官爷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如水勾起了进入房间后的第一个笑容,可这笑容中却满是惨然,“只是他是鸨母,楼内基本一手遮天,我若是不讨好她,在这楼里如何能活的舒坦?”
“你倒是没有傲气。”胡玄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女子,也许是觉得这是难得的聪明人。
“傲气?我已经在这里出不去了,要傲气来做什么?死不了,还不如想法子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过的舒心些。”如水的声音里有几分悲意。
“唉……”楚留香也对这样的女子颇有好感,听闻这样的话,也只能叹一声罢了。
“公子叹气做什么?可是在可怜我?”如水却听不得这样的叹息,“一切都是天命罢了,总归公子也无法让我解脱,公子又何必怜惜我?”
“我只是觉得这世间的青楼楚馆,不知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孩子,我怜惜的是天下如你一般的人,感慨的是世间所有的不平事,姑娘不必多想,你很坚强,哪里用得着旁人怜惜?”楚留香微微笑起来,他总是欣赏这样努力生活的人的,“只是……你愿不愿我帮你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