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对这个小镇上的人做个普查。
罗杰把写完的稿纸收集起来交还给弗恩。虽然每一张上面都有名字,弗恩还是花了点时间对号入座。那个大喊“使者万岁”的年轻人名叫莫根·哈里斯,他的能力和胖子艾伯特很像。艾伯特可以不吃饭,他可以终日不眠不休。但他比艾伯特幸运,能够主动使用能力,只是要付出视力作为代价。弗恩问他会不会变得什么都看不见,莫根说失去的视力会慢慢恢复,但他还没试过变成瞎子结果会怎样,他也很怕过度使用能力让自己变成怪物,况且睡觉是件很愉快的事。金发姑娘叫温蒂·卡特,能让正在进行的事延长三秒,可她只用过一次,据说代价会让她增添皱纹,她发誓宁死也不再用。
“克拉克警官,你的能力是什么?”莫根好奇地问。
弗恩指了指他夹在手指间的笔说:“在你手里。”
“一支铅笔?”
“变出铅笔的代价小一些。”
莫根难以置信地看了罗杰一眼,罗杰肯定地点头。
“你要用一支笔去和守卫们对抗?”
温蒂的目光充满崇敬:“他很勇敢。”
“我们什么时候宣战?”莫根问,“使者站在我们这边,简直像做梦一样。”
“可要是使者用了能力,我们都会死吗?”
所有人都望着路克斯,看来他们对使者的能力一知半解,不少人以为路克斯就像故事书里写的那些邪恶巫师一样,每一次施展法术都要献祭一条人命。
“没有人要宣战。”弗恩说,“而且超能力不是唯一可以用来对抗暴力的手段。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制止暴力,如果小镇有新来者,先阻止守卫对他们进行不友好的能力测试。”
“然后呢?”莫根问。
“保护好自己。”
年轻的旅人们面面相觑,这似乎并不是他们期盼中的战斗。
弗恩说:“我们要对付的不是守卫,而是创造这个小镇的主宰以及铁则。”
可这要比对付守卫更困难,更虚无,就像要人们去挑战自然规律一样无所适从。
“总之,让一切保持正常,从眼下能做的事开始做起。凯勒和芬克在警局的牢房里,沃伦警官虽然看起来是个中立派,但他年纪很大了,难免会有些摇摆不定,得有人去当个靠得住的看守。”
莫根自告奋勇承担了这个任务,另一个年轻人愿意和他轮班。
罗杰则表示会和剩下的人暗中巡逻,时刻留意小镇的动静。
“如果守卫们有什么举动,我会立刻告诉你。”
直到中午过后旅人们才离开。尽管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弗恩仍然感到精疲力尽,对付一群热血冲动的年轻人比对付凯勒那样的暴力分子更艰难,他们总能从一句简单的话中扯出无穷无尽的话题。
路克斯在椅子里笑得喘不过气。
“‘我们要对付的不是守卫,是主宰和铁则。’”他笑着说,“我不得不说,你刚才的语气真是煽动人心。”
“你又在笑。”弗恩看着他。
“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笑了,让我笑个痛快。”
“与其在这里笑个不停,不如来试试解开乔伊·巴伦克的谜题怎么样?”
路克斯终于停下了,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吗?”
“很难说是不是线索,看起来像他的疯言疯语。”
弗恩带他走进书房,打开乔伊·巴伦克的电脑找到那个名叫梅里亚的文件。
路克斯专注地读了一遍,眉头紧皱着。
“你能看懂他写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确实像个疯子写的日记,很难理解,有那么多符号。”
弗恩说:“我还是觉得乔伊·巴伦克发疯这件事非常可疑,罗杰说他的能力是预知未来,而代价只是健忘。健忘可能会让一个人变得神神叨叨,会想要把重要的事情记下来,但健忘不是发疯,不会写下这么诡异的内容。我想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他写的未必是胡言乱语,只是我们没弄明白。”
“你说他没有疯,只是因为看到了某些东西而又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所以让他看起来像个疯子?”
“或许他看到的东西确实令人疯狂。”
“他看到了什么?”路克斯抬起头望着弗恩。忽然间,他们心有灵犀地安静下来,脑海中同时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他们异口同声地互相问对方:“主宰?”
这太疯狂了,如果是真的,难怪他会发疯。
一直以来主宰都是个无凭无据的虚幻形象,是小镇的创世主和上帝,甚至是一股超自然的力量,就像无数有过怪奇经历的人们描述的那样让人将信将疑,又不可思议。可如果主宰有实体,它会是什么,它又在哪里?此时此刻它是不是正在看着他们?
弗恩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天花板。
“从内容上来判断,巴伦克似乎认为自己目睹了一个神灵的诞生,但它绝不是通俗的有宗教记载的神的形象。至少我没有听说过哪个神一只手握着眼睛,另一只手握着影子。”
路克斯说:“听起来很邪恶,可未必不存在,印度就有很多神,实在太多了。”
“这里有图书馆吗?”
“只有一个小书店,你不可能找得到想要的资料。”
“所以我们只能猜测。”弗恩说,“可要我相信这是个不知名的神创造的世界真的很难。”
“你已经相信了超能力,相信了人会变成怪物,还有什么不可信的?”
“但神总归太虚幻了。好吧,我们来做个假设,假设主宰真的存在,并且不只是一种自然规则和力量。它创造了这个小镇,把我们带到这里,它的目的是什么?”
“这种感觉很可怕。”路克斯说,“让我觉得始终有人在看着我们,就像实验室里的动物。”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巴伦克描述了一个未知的神灵诞生的过程,不管它是不是就是主宰,但至少有一点不会错,它诞生在黑暗里。这里有什么地方是没有光的?”
“黑暗……”路克斯若有所思,“浓雾?”
弗恩望向钉在墙上的地图:“预知者在最后问未来在哪?眼睛和影子回答,在外面。所以是那条不见了的路。巴伦克在地图上写过’这里以前有一条路,现在不见了’,我们都走进过那里,一片浓雾之中确实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那里和他描述的景象很相似。或许真有一条看不见的路通往小镇外面,通往主宰所在的地方。”
“我被你说服了。”路克斯点头说,“虽然我曾告诫过你不要接近那个地方,但那也是小镇唯一的秘密之地,因为怪物总是从浓雾中出现,所以没人敢接近。”
“如果要去探险,你觉得应该选择白天还是晚上?”
“当然是白天,怪物不会在白天出没。”
“那种怪物真的叫恐怖大王?”
“有些人这么叫,但其实没有特定称呼,我想是罗杰他们自己想出来的。”路克斯说,“如果你想晚上去探险,可以把他带上。”
弗恩笑起来:“我得替他准备一个尿袋。”
“我们需要有个计划。因为我也不知道那里除了怪物之外还会有什么危险。”
“你可以先用能力探索一下。”
“不行,这样你会患病。”
“我们有一台电脑,把你能用的能力列出来。”
“相信我,那会是一份很可怕的灾难大全。你一个人承受不了主宰需要的代价,所以我们还是尽可能地用平常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路克斯望着他说,“人类经历过那么多灾祸,没有一次是靠超能力渡过难关的不是吗?”
“前提是对手也没有超能力。但你说得对,超能力是主宰强加在人们身上的力量,我们不需要依靠它。带上一个手电筒,一些可能会用上的工具就足够了。”
“以及一个计划。”路克斯坚持这一点,尽管他在这里的时间比弗恩长,可对于小镇真正的秘密也并不会比任何人知道得更多。
他们在电脑前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个关于主宰的猜测让人毛骨悚然又浑身不自在。接下去的所有时间,他们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夜晚降临,路克斯没有等到晚餐就睡着了,退烧药让他总是提不起精神。弗恩发现他少吃了一片,但药效似乎还是起作用了。
他趁路克斯入睡时偷偷测了一下他的体温。他在慢慢恢复。
弗恩吃了点冰箱里的速食食品。如果在小镇外,他可能会叫一份快餐外卖,但这里不会有人上门服务。填饱肚子之后,他打算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关上灯,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好好想想。
他又做了一个怪梦。
他站在一片漆黑的海水里。
水面荡漾着,到处都没有光。他能感觉到水的温度冰冷刺骨。海水推着他,即使在梦里,他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内心充塞着恐惧。
树是突然出现的,没有色彩,只是些黑色枝丫的影子,重重叠叠。巨大的树林无穷无尽,覆盖着整个世界。树的根须在海水中盘根错节,树枝摇曳,像在窃窃私语,树干长满血红色的眼睛。它们枯萎地低垂着,看着他。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终于上了岸,一条红色小路引领着他,路的边缘斑斑驳驳,像血滴落下的痕迹。
他沿着血路不停走,一瞬间,它显现了。
它是个有些发白的幻影,跪在一棵树下,皮肤白得可怕,头仰着,没有头发,灰白色的眼睛望着漆黑的树枝,张开的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它是个女人的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赤裸着,乳房丰满,腹部有一道发白的隐约可见的伤口。
他心头一阵恐惧,又被说不出的原因吸引着走近它。
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但不是腐臭味,不是血腥味,是一种干净而熟悉的气味。他在梦里也能闻到气味。它是一具干净的尸体,是一个漂亮的死人。
他克服着内心的恐惧走到它身旁。
它的眼珠朝他转过来,黑洞似的嘴裂开一笑。
弗恩一下惊醒了,用力喘着气,汗水湿透衣服。
醒来的一瞬间,他似乎还听到它在说话。
它咯咯笑着说,不要去外面。
第20章 意外
弗恩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个梦,他在沙发上醒着直到天亮。
他一直在想这个梦为什么让他感到恐惧,让他醒来后仍然惊魂难定。
窗外的晨光已经很亮了,不管怎么样,光总能让可怕的事消弭于无形。他起来洗了个澡,把汗湿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看着旋转的水花,他的脑子里又开始想水和电是哪来的这种对小镇而言毫无意义的问题。
不过这没能困扰他多久,镇上发生了一件更令人意外的事。
老沃伦死了。
这个满头白发的老警察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身体靠着椅背,脑袋向后仰着,下巴不见了一大半,嘴里已经血肉模糊。子弹从下颌射入,通过上颚穿透脑干,飞溅出来的血喷洒在墙上,又顺着墙面滑落,留下一道道血痕。
“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就死了。”莫根说,“死透了。”
弗恩摸了摸沃伦的脖子,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他死得应该没什么痛苦,一枪毙命,干净利落。可他为什么要自杀?弗恩从他的手里掰下手枪,这里没有能够检验指纹的地方,他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手枪是老沃伦总挂在腰带上的那把格洛克。
罗杰说:“他是正常死亡……我的意思是,他的尸体还在。”
“他不会变成恐怖大王。”弗恩说,“所以这算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在里面。”莫根指了指牢房的方向。
弗恩已经预料到是怎么回事,关着凯勒和芬克的牢房空了,只剩下椅子和手铐。门锁完好无损,老沃伦多半说了谎,这里是有备份钥匙的。他放走了他们,然后饮弹自尽?还是凯勒用什么法子威逼他,让他就范?
“你们要小心一些。”弗恩说,“我想凯勒不会善罢甘休,他现在不见了,说不定会躲在什么地方来个突然袭击。每个人都要小心,不要单独行动。”
“他到底想干什么?”罗杰担心地问。
“没人知道。有人死了,你可以把这看作是宣战,但记住我说过的话。先保护好自己,保持警惕,不要主动挑衅。”
“我们会记住。”罗杰问,“沃伦警官不是自杀吗?”
“很遗憾,恐怕不是。”
罗杰的样子很震惊:“是谁杀了他?凯勒?”
“我现在没法给你准确答案,我们要面对的问题很多,现在把这里交给我。”
“我们能帮什么忙?”
“回家去,让这里空一些就好。”
罗杰听话地把莫根和其他人都带走了,警局里只留下弗恩一个人。
弗恩把那支格洛克枪放在桌上,开始检查老沃伦的尸体。
死人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味,不只是血腥味,还有生灵不在之后肉体衰败的味道。那不仅仅是腐臭,更多的是死亡本身的气味。
弗恩轻轻掰开沃伦的嘴,只剩一小半的下巴整个掉了下来,露出残缺不全的口腔,一个巨大的血洞通向他的脑袋深处。弗恩刚才往伤口看时就发现,尽管血肉模糊,但这个可怕的伤口似乎不像手枪造成的。他把手指伸进沃伦的嘴里,又查看了掉下来的半截下巴,伤口边缘的皮肤也看不到烧灼痕迹。
他在尸体背后的地板上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子弹,没有弹壳。
为了让沃伦看起来像自杀,凶手伪造了现场,可又不想尽善尽美,也许是认为小镇唯一的警察死了,没人会认真去探查疑点。
“凶杀案?”
弗恩听到路克斯说话的声音,没有回头,继续在地上寻找线索。
“凶杀案。”
“想不到在这里你的职业也有用武之地。”
“是啊,到处都有凶杀案。”弗恩站起来,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路克斯靠着警局的玻璃门望着他。
“你应该多睡一会儿。”
“你没来这之前我睡得够多了。”路克斯说,“发现了什么?”
“有人闯进警局杀了沃伦警官,把凯勒和芬克放走了。”弗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说,“凶手弄穿了他的脑袋,伪装成吞枪自尽。”
如果在小镇之外,弗恩会认为凶手开枪杀了老沃伦,再把枪塞进他手里伪造自杀现场。可在这里,他要找的是个拥有开枪射击一样超能力的人。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路克斯走过来,看着沃伦警官血肉模糊的尸体,脖子上那道旧伤虽然早就愈合,却留下了发白的痕迹。伤口永远不会长回原来的样子,有时弗恩会觉得那是故意的,伤口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疼痛。
“他一直很后悔。”弗恩说。
“我知道。”路克斯说,“也许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有的时候,死了比活着好。”
“有时候是的。”
“需要有一个葬礼吗?”
“树林里有个墓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把死去的人埋在那里,不过这里没有棺材可用。”
他们用了一个蓝色尸袋代替棺材,老沃伦的尸体轻得不可思议。
罗杰和他的朋友们参加了葬礼,霍尔克也来了,他很少走出占卜店,不知道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葬礼极其简单,莫根和几个年轻人挖了一个坑,把尸袋放进去,尸袋的拉链打开一点,露出老沃伦的脸。尽管弗恩替他擦干净了血,他的脸看起来还是惨不忍睹。接着所有人都朝袋子上扔些野花,就用泥土把它盖上了。
“你不会觉得有点奇怪吗?”霍尔克忽然对弗恩说。
“什么事?”
“人们挖了一个坑,把尸体埋进去,可最后挖出来的土总是刚刚好。”霍尔克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埋在里面,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弗恩向他看了一眼,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薇洛丽卡给你看过身上的伤了,是吗?”
“是的,很可怕的伤口。”
“你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可怕的女孩?”
“因为什么?”弗恩问,“因为她参与了猎杀使者?可你也是其中之一,不是吗?”
霍尔克也向他看了一眼。
“没错,我也是其中之一。你会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很可怕吗?”
“实际上,我并不觉得人性有多可怕。”弗恩说,“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队列,你总要选择其中之一,没有人能够单独活下去。”
“那天她回来后哭了很久。”霍尔克说,“我从没见过她哭得这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