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的亚诺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听着身边之人均匀平稳的呼吸,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见席慕容将自己团成一团的样子,亚诺的眼中慢慢涌起了一层恍惚和眷恋。他茫然地伸出手,却在触及席慕容的头发时猛然顿住,眼中的迷茫也如潮水一般,瞬间褪去。
他缓缓收回了手,两眼放空地望着席慕容喃喃地道:“真的好像!”
第17章 第 17 章
一觉醒来,天色竟然已经有些发暗。席慕容坐在石床上迷瞪了半晌,才发现亚诺已经不在屋里了。他闭着眼,畅快淋漓地伸了个懒腰,又伸出手揉了揉脸,起身往外走去。
这里的房屋普遍没有门,只是在墙的上面挖出了一个高两米多的矩形口,平时用一个简单的麻布帘遮着。不过席慕容发现矩形口的一侧有一个圆形的沟槽,席慕容猜他们很可能是在暖季的时候将门拆了下去,而等寒季到来的时候再将门装回去。霍克和罗的屋子用帘子遮着,席慕容看不到他们到底起床了没,不过侧耳听了听,没什么动静,应该还在睡。
席慕容摸了摸肚子,中午吃的那顿饭早就已经消化殆尽。霍克没有醒,他自己又不会做饭,只好先进厨房看看有没有别的吃食,吃一点垫垫肚子。
这里就是这点不好,除了吃饭的时候有东西吃,其余的时候连个垫吧的零嘴都没有,他又总是容易肚饿,饥肠辘辘下,席慕容不禁怀念起他以前吃过的那些糕点小吃来。
他从小便是由席磊带着,一起被保姆养大。那时的席磊也只有八九岁,小小年纪的他不得不担起了照顾小包子的重任。一个小孩子带另一个小孩子,其中的艰难磕绊可想而知。
他这人从小就娇气,尤其是小时候,吃饭的时候每次都只是吃一点就饱了,但是没一会儿就又会喊饿。那时候父亲在公司里忙,母亲又有自己的工作,喂养的活儿自然是落在了席磊的身上。
时间长了,席磊也摸准了他的习惯,每当他快要感到饿的时候,席磊便已经让保姆做好了餐点。后来席磊长大了,也长高了,有了空,也会亲自下厨给他鼓捣些小吃食出来。
他记得他七岁那年,席磊让管家从外边请了个糕点师回来,专门为他做糕点吃。席磊人聪明,看了几次糕点师做东西的过程,再经过几次指点,竟也可以做得像模像样了。他那时候对他这个大哥简直依恋到了极点,竟觉得他大哥做出来的东西比糕点师做的还要香。而席磊这个宠弟弟的,见他如此捧场,索性便和家中的厨师认真学起了做菜,一顿一顿做给他吃。
那段时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起来,席磊对此很是欣喜,他见哥哥那么开心,便也不再嚷嚷着要减肥,任由席磊变着花样将他养的白白胖胖。只是后来,父亲便开始教席磊上手公司的事,席磊那时才上初中,大部分的时间在学校,小部分的时间被父亲占了去,留给他的,便几乎没有了。
他很是不适应,觉睡不好,饭也吃不香,席磊精心养出来的肉肉,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站在厨房里,席慕容突然记起了当时离家多时的席磊看到他时,那心疼自责的表情。后来,席磊不管多忙、多累,都会抽出时间来给他做饭,再后来他实在是没有了多余的时间,便会在睡前给席慕容做一些小点心储存起来,让他在饿的时候吃。
心痛不意外地汹涌而来,席慕容抖着手扶着桌子坐下,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席磊一直都很宠他,他一直是那个家中,陪伴他时间最长、最懂他的人,他一直,都是他最信任的依靠。
可是转眼间,他便想起了他最后见到席磊时,他的模样。
那时的席磊形容憔悴,高大挺拔的身躯不再,只是他对自己的包容,却始终没有变。他想起了他快要死的时候,席磊跛着腿抱着他挪动时的那种感觉,他的手臂依旧很有力,心跳依旧很熟悉,他依旧会让自己感到安心。
他一直都没有变,变的,是自己!
席慕容死死地咬着唇,心中是无法抑制的疼。
原来他在那个家中,伤得最重的,竟是那个自始至终对自己宠溺包容的、在他眼中既是父亲又是母亲的人!
当亚诺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席慕容靠着桌子,双眼通红蓄着泪水的样子。这一次席慕容没有再掩饰,只是以手撑着额头,等待最后的余痛逐渐散去。
亚诺很体贴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走到桌旁,将手中串成一串的果子放在桌上,静静地陪在了席慕容的身边。
这一次的疼痛尤其漫长,等到缓过劲来,席慕容已是喉咙发干,舌头发硬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便去拿竹筒倒水,只是手刚伸出去,便觉手指一凉,一杯水已经放在了他的手边。
席慕容愣了愣,抬眼看向亚诺,正看见他收回的手,和满盛着担忧的双眼。
他感激地笑了笑:“已经没事了,谢谢!”说着举了举手中的竹筒,抿了一口水,瞬间感觉干涸的喉咙润泽了许多。
大概是见他的脸色缓和了过来,亚诺才开口道:“是心口痛?你有心脏病?”席慕容摇了摇头:“以前的我是没有的,但我也不确定这具身体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疾病。我来的这段时间里,这具身体平时是没什么大碍的,但只要我……想到一些人,我以前的亲人,心脏就会痛,很痛。”
席慕容觉得很不可思议,其实他并不是那种开朗的性格,以前的他,并不喜欢轻易和谁有过深的交往。他很奇怪为什么他在这个异世界,在一个并不相熟的人面前会如此的放松。或许是他们相同的境遇,或许是这个人的沉默寡言使他觉得心安,反正,亚诺给他的感觉很好,好到他会不假思索地信任他。
“其实……”亚诺看着他,“其实我很想说,如果你想到你的亲人会心痛,那便尽量不要想。因为无论如何,我们也是回不去了。但……”
他顿了顿,看着席慕容的眼神变得复杂,“我知道,这是很难做到的,因为我也一样。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一些过去的事,和……一些过去的人。”
席慕容注意到他在说那句“过去的人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和悲伤。他不知道亚诺在原来的世界时遇到了什么事,但每一个人都会有一段无法言语的过去,总会有一些事、一些人令人难以忘怀。
说到底,他和亚诺都做不到不去想他们的过去,因为那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不管是甜蜜的还是苦涩的,它都是真实存在着的。他们已经失去了承载他们过去的所有一切,又为什么要刻意躲避唯一可以看到那过去的记忆?
他看了眼双眼出神的的亚诺,说出了他的想法。
亚诺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席慕容明白,亚诺的过去要比他的复杂得多,自己不想遗忘和放弃那段回忆,不代表亚诺不想。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气氛虽沉默,但这一次席慕容并没有觉得尴尬。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应该怎样面对我的过去。”亚诺突然沉声打破了这份沉默,他眼中涌现出一丝迷茫,“我……在原来那个世界,喜欢上了一个我不该喜欢的人,我们曾经那样的亲密,可是后来,我对他了有不该有的心思。”
席慕容讶然,什么叫做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喜欢的人?亚诺不会是喜欢上别人的媳妇儿了吧?虽然席慕容觉得亚诺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感情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明白呢?
“我不敢靠近他,只能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远远地看他。逐渐的,我们不再亲密,他也不再依赖我。我很痛苦,我多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就要他。可是我不能,我看着他和我越离越远,看着他爱上了一个对他别有所图的男人,看着他一步步走错,看着他,死在我怀里。”
亚诺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是在诉说一个和他不相干的故事一般,虽然没用什么浓烈的语气,但席慕容还是从他愈加低沉的声音里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和自责。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就像亚诺陪伴他品味疼痛时那样,陪伴着他。
“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他,如果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他就不会死。当他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陪着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他会害怕,他需要我。”
亚诺的语气突然变得痛苦和急促:“可是为什么我死了,却又活了?我想去找他,可是老天却让我穿越到了这么一个压根就没有他的地方!我把他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到最后亚诺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让席慕容不由得喉头发紧,心底发酸。他很想开口安慰亚诺几句,然而张了张嘴,却发现此刻不论他说什么,都是苍白空洞的。
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席慕容侧头看着亚诺紧握的拳头,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夜幕已经完全拉了开来,厨房中逐渐变得黑暗,但他们谁都没有去点桌上的草灯,就那样坐在黑暗中,继续沉默着。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霍克的声音:“咦?这两个家伙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已经到广场上去了?怎么不叫我们一声?”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事,别管他们了,饿了吗?”这是罗的声音,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挑帘走进了厨房。
席慕容有些傻眼,他早就今晚还有事要做,可是现在,他这肚子还是空空的!。
就在席慕容傻眼的功夫,桌上的草灯被点了起来,光亮洒满整间屋子的同时,霍克夫妇也同时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穿插一点过去的,嘿嘿
第18章 第 18 章
“咦?你们两个在呀?”霍克一进来便和厨房里的两人对了个正着,他看了眼正在放火石的亚诺,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席慕容瞪着眼睛看着他脸上那诡异的表情,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他很想大声告诉霍克,事情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可是霍克毕竟什么都没有说,他这样急吼吼的澄清倒显得有些怪异了。
不过幸好霍克没有再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他此时的注意力,已经被那串放在桌上的水果给吸引了。
席慕容看着他双眼发亮地从上边拽下一个果子扔给自己,又飞快地揪下一个,随便擦了擦,张嘴便咬。
那迫不及待的样子让席慕容愈加觉得手中的果子诱人非常。
那枚果子被霍克啃下一大块儿,瞬间迸出了好大一股汁水,让席慕容看得舌底生津,口水差点都流了出来。他连忙用手擦了擦自己手上的那枚,狠狠咬下。
——嗯,酸甜多汁,美味极了!
席慕容其实老早就注意到了桌上的那几枚果子,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更不要说它们的吃法了,加上那会儿的气氛太压抑,他实在不好意思在亚诺伤心的时候,和他讨论吃的事情。
席慕容之所以没有拿起来便吃,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果子当真是神奇的很。有些果子明明看上去是鲜美多汁,谁知一口下去,那皮却是比兽皮还要坚韧,恨不得嘣下人一口牙。即使用骨刀剖开了,里面也不是什么果肉汁水,而是一些类似于米粒一样的东西,满满当当的挤在一起。吃的时候,只需把那果子整个架在火上烤,过一会儿切开,里面像是米粒一样的东西变会膨胀起来,看上去和米饭十分相像,闻着更是鲜香非常。
还有一种果子也是如此,只不过烤了切开以后,是一种米黄色的粉末。霍克说亚诺曾教过他们用这种果子里的东西,做过一种他们都没见过的吃食,席慕容想了想,大概是馒头一类的东西。
不过席慕容只见过了前一种,后面的那一种果子他还只是听说,霍克说要等寒季快要来临时,才会有那种果子。
自从见识了几次各类果子的真面目后,席慕容再也不敢看见果子就扑上去咬了,这里的果子,可都不简单。
亚诺在霍克他们进来之前便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席慕容已经完全看不出他方才表露出的那种脆弱和失控。此时他正一边给罗递着水果,一边替霍克倒着水,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出现的浓烈情绪只是席慕容的错觉。
等席慕容随着霍克一家来到广场时,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霍克在部落中的人缘和声誉都是不错的,沿途不停地有雌性和他们打着招呼,而部落中的一些雄性,也开始陆续往他们这边凑了过来。
部落中的婚姻习俗让席慕容很是惊奇,这里的雄性和雌性都是自由结合,但由于雌性数量的稀少,部落里是允许多个雄性同时拥有一个雌性的。即使一个雌性已经和一个雄性相结合,但若有雄性对雌性进行了追求,且雌性是同意的,那他便可以和原先的那名雄性同时成为这名雌性的伴侣。
这种习俗让席慕容很是别扭,虽然他不是很执着与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若要他在有了伴侣的情况下再接受别的人,他还是做不到。
朝着他们走来的这几名的雄性有好几个是冲着霍克去的,不过无一例外地被罗黑着脸瞪了回去。席慕容看得好笑,罗这个黑脸煞神的占有欲果然强烈,一看同样的情况已经不在少数,罗的那眼神都练到可以杀人了。
只是很快,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见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疑似雄性的人朝着他走过来了!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雌性吗?长得好小!”一个高大的雄性无视了霍克警告的眼神直接走到了席慕容的身边,极其自然地和他搭上了话。
听到他的开场白席慕容不禁黑了脸,这里的人的个子普遍高,而他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不知道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竟然生生比别人矮了一截,不光是和雄性们相差很多,就连雌性,只要是成年的,都比他高。
男人对自己的身高都很在乎,席慕容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已经穿越成了一个“雌性”,但他也不乐意被别人说长的小好么?
虽然席慕容已经明白了这人的意图,但人家毕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他也不好给人脸色,只好僵硬地笑着道:“啊,呵呵,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雄性见席慕容“温柔和蔼”的样子,眼神禁不住亮了亮:“我听他们说了,你叫慕容。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了,我叫赛斯,是单身兽人,我可以追求你吗?”
“哈?”席慕容有些傻眼,活了两世的他头一次经历这种深情告白。上一世虽然他有男朋友,但对方并没有和他表白过,他那时还觉得他们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现在想想当然是讽刺异常。
虽然明白这人十有八、九是看上自己了,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人当面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没有经历过此等阵仗的席慕容有些发傻。虽说他早就弯了吧,但也不能随便就接受一个男人的表白啊!况且,“瘦人”又是个什么鬼?他扫了眼对方身上强健结实的腱子肉,满头雾水。
被罗搂着肩膀的霍克看着面露纠结的席慕容,又看了看在一旁仿若看戏一般事不关己的亚诺,急得头发都快要掉光了。他直觉觉得慕容这个儿媳妇(?)会和他的木头儿子十分契合,然而两人至今都还没有开窍,部落中优秀的兽人不少,若是哪一天慕容看上了别的兽人,那他到嘴的儿媳妇不就不翼而飞了?
这时的亚诺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他看着席慕容茫然的样子,眼中兴趣盎然,完全不管霍克那边已经急成了一锅粥。
赛斯见席慕容傻乎乎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甚,甚至十分好心情地和霍克一家打了声招呼。
于是霍克的脸更黑了,他见自己的木头儿子不仅不着急,还一副要看戏的模样,气得肝儿都疼了。索性眼不见不烦,一把拉起罗走了。
霍克走了,可以求助解围的人走了,席慕容这才后知后觉地着急起来。被不喜欢的人表白了该怎么办?他没经验啊,真要命!
身边相熟的人只有亚诺了,于是席慕容不由自主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多的亚诺。
亚诺眼中的笑意在碰到席慕容求助的目光时蓦地一顿,他愣怔了片刻,突然抬手搂过了席慕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对赛斯道:“慕容的性子有些害羞,你有点吓到他了,赛斯。”
亚诺的嘴上说得客气,但眼神中却透出了明显的拒绝之意。席慕容心中暗叹亚诺的上道,决定看在他这次为自己解围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上一次他在雅莫面前拿他当挡箭牌的“旧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