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她嚯地站起身,将剪刀重重扔在地上,抓住那件夹袄便冲了出去。宫女大惊失色,匆匆忙忙追过去,却在雍和宫外被人拦住。
殿内。
林晴眉接了夏从到宫内照看,方才看着宫人替他洗漱,便见她那个妹妹怒气冲冲地进来,兜头朝她扔了件东西。她顺手接过,看到夹袄上破碎的痕迹,脸色陡变,乳娘赶忙将小王爷抱下去,紧紧关上宫门。
林晴眉皱眉:“你这是何意?”
林书和冷哼一声,大剌剌道:“今日太子殿下去了皇上宫里歇息,我好心给他送件御寒的衣物,只可惜,东西没送出去,人倒是吓丢了半条命。”
林晴眉将夹袄轻轻放在案上,并未接话。
林书和自顾自道:“我竟在那里看到了林放,而且……”骇然的神色浮现在她脸上,瞳孔皱缩,仿佛又想起当时撞见的画面,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如此下作之事,为何你先前从未告诉过我?”
“如何下作?”林晴眉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来轻啜一口,“你既受到惊吓,想来是胆子太小,这皇宫内院,不知隐藏着多少阴魂罗刹,若是受不住,便早早回家去,以免父亲担忧。”
如此轻描淡写,毫不上心,叫林书和心气难平,质问道:“父亲不曾告知我真相,你也不曾,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林家的女儿?”
林晴眉眉目低垂,并不搭腔。
林书和负气,握紧拳头望着面前无动于衷的人,冷笑道:“姐姐,你可是皇后,皇上与堂兄秽乱宫闱,你却如此忍气吞声,不敢过问半句,与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废人有何区别?”
砰——
话音未落,林晴眉陡然抬手,掌中茶杯落地,应声而碎,茶水四溅,溅在林书和脚背上,烫得她瑟缩着朝后退了一步。
林晴眉凤目凌厉:“你只当本宫是废人一个,所以才敢如此放肆,想要取而代之?”
毫不留情地质问已经撕破姐妹情深的假象,顿时让林书和无言以对,脸色苍白。
林晴眉冷笑:“不愧是丞相府中教养出来的千金小姐,竟连长幼尊卑都不顾,实在有辱门楣。丞相若是知晓你今日所为,便知送你入宫实在失策,你且回府,好自反省,切莫再惹出事端。”
林书和不忿,咬牙道:“你如此急着赶我回府,不过是怕我抢了你的位置。”
“如此你倒可试上一试,”林晴眉心中暗骂了一句‘蠢货’,威胁道,“你若冥顽不灵,本宫即刻在此将你赐死,想来丞相为了林氏一族的稳固,也不敢与本宫置气。”
一声“赐死”着实将久在深闺的女子吓得不轻,林书和身体摇晃,嘴角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来人,安排车马,送二小姐回府。”
是夜,在宫内横行无忌多时的相府小姐乘着一辆马车灰溜溜地打道回府,连带着一同送回去的,还有那件破掉的夹袄。太后闻讯前来阻止,人却已经出了皇宫大门。
林晴眉道:“姑母若还认我这个侄女儿,便不可太过偏袒她一人。”
入夜,林书和到达府邸,拿着那件夹袄便进了书房,书房中林丞相、谋士早已在列。
林丞相道:“如何?”
林书和随手将夹袄扔进一旁的火盆里,敛眉道:“姐姐如今已是皇后,不再是我林家的女儿。今日为了一个后位便可扬言将我赐死,来日为了开办女学之事便也会倒向皇上,与父亲作对,父亲不可再心慈手软,贻误大局。”
林丞相赞许地望着她:“不愧是我的女儿,行事果断,临危不惧,丝毫不输晴眉。你若为后,我林氏一族当再进一步。连日来你也辛苦,先回去歇息吧。”
林书和躬身退下,谋士道:“丞相以为如何?”
林丞相迟疑起来:“再等等吧。”
晴眉不受控制,固然可气,可书和如此狠绝,丝毫不念姐妹情谊,若他日再与他意见相左,只怕要闹得天翻地覆。两个女儿,都不是省心的东西!
自打吃了半碗辣椒之后,夏治一连好几天上厕所的时间都比往常要长久,其中酸爽一言难尽。本来就着急上火,心情不爽,林放又一连好几日没有进宫,更让他心头火气——摆明就是知道他最近不宜房事,索性扔到一旁看都不看一眼。
夏治气得咬牙,朗声吩咐道:“福秀,下次林世子再入宫求见,直接将他轰出去,不必来禀。”
殿外却毫无动静,夏治探着脖子喊道:“福秀?”
依旧无人作答。
夏治头顶冒烟,一个个的都不听使唤了!
他直接起身朝外走,口中嘀咕:“小兔崽子又跑哪儿去猫着……”冷不丁撞在一人身上,当即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鼻尖喝道,“走路不长眼睛?”
抬头一看,心中却是一喜,只是这笑意尚未传到眼角,便强行压了回去,硬邦邦道:“你来作何?”
☆、第64章 来人,备马
林放不答,按住夏治的肩膀便将人推入殿内, 反手关上殿门。
夏治眼神飘忽, 心如擂鼓,佯怒道:“你这是作甚?”
林放的指尖勾住他的腰带, 将人往身前一拉, 似笑非笑:“自然是怕皇上将臣轰出去。”
夏治嗓子发干, 偷偷咽了口唾沫:“……你别这样。”
“怎样?”林放迈步向前,夏治不得不后退,一人一步, 便退至桌前,夏治的膝盖后侧撞在椅子上,顺势便坐了下去, 仰头盯着林放的喉结。林放也正眯着眼睛凝视着他,看得他口干舌燥, 心潮澎湃。
林放道:“今日臣给殿下带了样好东西。”
夏治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声音从喉咙里震颤而出:“什么?”
林放手掌伸进袖筒里, 夏治的视线立刻追随过去,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动作, 就见他的手掌在袖筒里摸呀摸, 半晌终于摸完了,抽了个卷轴出来。
夏治:“……”
什么鬼?他还以为会玩什么羞耻play,紧张了半天!
林放将卷轴打开, 横放在夏治面前, 沉声道:“请愿书已成, 此次如若事成,周世安也算立了一大功。”
夏治意兴阑珊地点点头,望着请愿书右下角密密麻麻的签名,有些提不起兴致:“朕都记着,事成后自会嘉奖于他。”
“如此,臣先行告退。”林放躬身行礼,转身便要走,夏治急眼了,直接抓住他的衣袖:“你给朕回来。”
林放脚步一顿,转身望着他:“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夏治懵了,扯着他的袖子不知如何是好。林放突然这么一本正经,简直跟柳下惠似的,反而叫他无所适从。要是搁在以前,林放早已饿狼扑食了,现在却以一副伟光正的形象站在他面前,简直神圣不可侵犯。
他头疼得厉害,林放霸王硬上弓的时候,虽然他半推半就,但两人也挺快活的。如今他突然老实起来,夏治反而拉不下脸来,总不能让他硬着头皮去勾引林放吧?
有贼心却没贼胆,夏治暗自咬牙,他还是比较喜欢那个不要脸的林放。
“皇上?”林放语带疑惑,“臣尚有要事。”
夏治讪讪地松开手,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心虚地瞥了眼林放,却见他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登时反应过来:“好你个林放,敢戏弄朕!”他就说嘛,不过吃了个辣椒而已,林放就算小肚鸡肠,也不该为这种事生气才对!
林放得了趣味,朗声大笑。夏治气不过,揪住他的衣领反手将人掀翻在椅子上,抬腿便跨坐上他的腰,指尖虚虚按住他的脖子:“大胆刁民,装神弄鬼,该当何罪?”
林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忽然抬手解开腰带,嗓音低沉道:“任君施为。”
夏治:“!”
他要疯了,林放怎么这么浪!可是他就喜欢这个调调啊怎么办!夏治头脑发热,抱着他的脖子便啃了下去。
雍庆宫内一室春光,皇宫之外一场风暴正悄然来袭。
秋闱第一日,距开考尚有半个时辰。
开考前考生中突然传出流言,本次策论以“均衡论”为题。流言不羁,往年也时常有之,众人摇头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一刻钟后,前方接受搜查的考生在衣衫角落里携带考卷,监考当即命御林军将其拿下。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忽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我看到了,他衣裳里头就写着‘均衡’二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安心等待搜身的士子顿时哗然,监考官大怒:“何人造谣生事?”
一个个头矮小的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正是周世安。他绷直脊背叫道:“我就看到了,不信你们扒开他的衣裳看看!”
考题由皇上亲自拟定,监考不过前一日才得知考题,不料有人当场脱口而出,大惊失色,慌忙命人将那名士子带走。监军架起那人两条手臂,想要快速离开。
监考行事仓促,脸色阴沉,众位士子看在眼中,窃窃私语。
“再不动手,这人就要跑了!”周世安大吼一声,直接朝那名正被带走的士子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围观的人骚动起来,有胆大的紧跟着他跑了过去,其他人一个跟一个,转眼间便将那人围在中间,胡乱撕扯他的衣服。
监考大怒,一边派人去回禀林丞相,一边命人将罪魁祸首抓出来。
周世安悄悄摸出匕首,直接将那人的衣衫割开,缝在内侧的考卷立刻露了出来,“均衡”二字细小如米粒,离得近的人却已看得清清楚楚。
震惊和愤怒的情绪从人群里侧传出来,如同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荡起无边无际的波纹,质问声与怒骂声交织,此时此刻,无人会去细想这般隐蔽的字迹怎会有人恰巧发现,却都为自己有可能名落孙山而心内惶惶。
监军终于反应过来,长剑出鞘,士子畏惧武人,慌乱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监考暗自松了口气,正要命众考生继续入场,方才那个闯祸的士子再次大吼道:“秋闱不公,我等要面见皇上——”
三三两两的声音从士子空中传出,逐渐汇成震耳的呐喊声,监考险些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指着周世安叫道:“把他给我拿下!”
周世安望着已然无法平息的局面,梗着脖子被人押到一旁,身后突然伸来一只脚,踹在他膝窝的位置,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派去林丞相处的侍卫迟迟没有归来,监考怒道:“扰乱考场,给我打!”
乌沉沉的木棍高高举起,朝周世安瘦削的脊背砸去……
考场生乱的消息传入夏治耳中时已将近午时,彼时夏治正躺在床上休息,林放坐在龙椅上替他批折子。福秀听到消息屁滚尿流地窜进内殿,看到龙椅上坐着的人时,又是一惊,差点丢了半条命。
福秀满脸惊恐:“皇上,大事不妙。杨将军命人将尚未入场的士子全都搜了身,舞弊者一律拿下,气怒之下,还……还将监考下了大狱,听闻他正带着御林军前往丞相府,怕是要……”
“什么?”夏治匆忙爬起来。
“糊涂!”林放眉头一沉,毛笔重重扔在案上,“来人,备马!”
林放匆忙离去,夏治急切地问道:“究竟发生何事?”先前商议时,只说将事情闹大,却从未提起过要包围丞相府。林丞相根基深厚,若轻易动他,只怕两败俱伤。
福秀道:“皇上先前托杨将军照顾的那位小公子,听说被人打了,杨将军一怒之下押了监考,而后不知为何,突然率人前往丞相府。”
夏治脊背发寒,直接歪倒在床上。私自关押监考,本就有违律令,再加一个林丞相,杨振廷这次真是作了个大死!
林放赶到丞相府外时,御林军早已将丞相府围得水泄不通。如此大的阵仗,早已引得不少百姓围观,带着丞相府指指点点。
杨振廷面色铁寒,见到他时抱拳行礼后便不发一言。林放心中恼怒,训斥道:“简直放肆,竟敢私自带兵包围朝廷重臣的府邸,谁给你的胆量?来人呐,将他给我拿下,听候发落!”
御林军听令,连忙扣住杨振廷双臂,将他拖到一旁待命。
林放目光沉沉地整理了衣裳,亲自抬手拍响了丞相府大门上的铜环。
“世子爷。”管家打开门,看到林放,立刻鞠了一躬。
林放点头:“叔父可好?”
管家道:“老爷一直等着世子爷。”
林放在管家的带领下进了丞相府的书房,林丞相正站在案前,悠闲地练了无数个“臣”字,每个字都气定神闲,纹丝不乱。
林放行礼:“叔父。”
林丞相道:“为人臣子者,便当恪守本分,老夫纵横官场三十余年,也对得起一个‘忠’字了。”
林放道:“叔父忠于皇上,皇上自然知晓,此番杨振廷私自带兵包围丞相府,实属胡闹,侄儿已命人将其拿下,听候皇上发落,必还叔父一个公道。”
林丞相感慨地望着面前的小辈,叹息道:“你若晚来一步,只怕他就要人头落地。”
“还请叔父体谅,”林放不卑不亢道,“杨将军行事鲁莽,确有不妥之处,叔父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御林军此刻便将他押在府外,叔父若气不过,侄儿命人将他带进来,让您消消气?”
林丞相笔下一顿,朗声笑了起来,望着林放的眼神既欣慰,又带着一丝难言的惋惜。
他这个侄儿,当真是有胆量又有气魄。先拿下杨振廷稳住局面,又在他面前放低姿态,一句“胡闹”便想将大事化小,怕他不同意,便暗自警告他御林军依旧严阵以待,倘若他咄咄逼人,不肯善罢甘休,那么闯入丞相府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只可惜,如此有勇有谋,却注定与他势不两立!
林丞相道:“老夫要入宫面见皇上。”
☆、第65章 皇上又腰疼
林丞相匆匆入宫,夏治毫无准备, 听到福秀通传时, 他正躺在床上揉着发酸的后腰,陡然一个激灵便翻身爬起来, 丞相已经直接进了内殿, 与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大概有一秒钟的时间, 林丞相俯身便拜,口中唤道:“老臣拜见皇上。”
这小老头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么客气,反而把夏治吓得不轻, 再加上杨振廷闯的祸,更让他心里没底,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光着脚套着他那身明黄色的内衣,便从床上扑了下来, 硬生生接住林丞相的双臂:“林丞相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老臣有罪。”林丞相声音颤抖道, “考题泄漏,秋闱中断, 事关天下苦读之士, 老臣玩死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夏治刚才跑得猛了,屁股间传来诡异的痛感, 他不适地踮着脚, 绷紧后头扭了扭腰, 倒抽一口冷气。
福秀总算激灵了一回,赶忙冲过来扶住林丞相,劝道:“丞相快请起吧,皇上听闻御林军围困丞相府的事,心急之下从龙椅上摔了下来,这不,这会儿腰还疼着呢。”
夏治:“……”
两颗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夏治臊的无地自容,讪讪道:“杨振廷此举实在荒唐,叫丞相受惊了。”
“竟有此事?”林丞相仿佛相信了他的话,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痛心疾首道,“老臣不知皇上龙体抱恙,实在有罪。不知可有请太医?”
“朕……朕无事……”夏治莫名的心虚,干咳一声,“此事不必惊动太医院。”他就是跟林放爽了一下而已,实在不想把这种八卦闹得人尽皆知。
夏治朝福秀递了个眼色,福秀赶忙将厚厚的软垫铺在龙椅上,扶着他坐下,又替二人倒了热茶。
林丞相端起茶杯,尚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抬眼就瞥见了墙上挂着的几幅画像,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夏治觑见丞相的神色,顿时头疼。今天可真不是个黄道吉日,怎么就这么背。这画像挂了很长时间,也没什么人来雍庆宫回禀事宜,偏偏第一次就被林丞相看到了,看他的神情,大约也看出些端倪。
夏治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侧着身子将小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慨叹道:“此番秋闱,叫丞相受累了。”
“老臣不敢。”林丞相诚惶诚恐地行了一礼,“为君分忧,乃臣分内之事。只是出此事端,老臣难辞其咎,还望皇上另择贤明……”
“丞相万万不可。”一听林丞相话里的意思,夏治连忙出言阻拦,“朝廷诸事还得仰仗丞相,何况秋闱事关国本,更不可轻易交托他人。朕深知丞相受了委屈,可为天下计,还请丞相以大局为重。”
开玩笑呢,请愿书还搁在抽屉里,要是现在就把林丞相的主考官一职撸下去,那还用得着天下士子请个屁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