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一夜之间变作在街边跟乞儿抢食的狼狈女子,天崩塌,地碎裂,这一切都是萧离恨造成的。
她恨,恨入骨髓,恨得要将祖父的断剑刺入萧离恨的心脏,秦世遗不帮她,她便自己杀,她要练成绝世武功,杀了萧离恨,为祖父报仇!
她孤身一人,如何学绝世武功?幸好老天开眼,让她碰上了一对姐妹。
“小姐姐,你看起来很需要帮助,要不要跟我们走?”当她一身臭气在垃圾堆里打滚时,抬头看到的就是一对姐妹的笑脸,然后她就看到了粉色的刺绣妆花裙,衣襟的赤色玫瑰花纹,她认出了她们的身份——绝情宫。
绝情宫专杀负心人,萧离恨没爱过她,却也负了她的一片心,他当然是负心人,当然该杀。
她阴测测地一笑,眼里发出森寒的光:“好。”
绝情宫,天下第一大宫,宫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在这里,你会看到各式各样的女人,温婉、妖艳、端庄、泼辣……各种性格随处可见。
如果不是来到这里,苏厉男绝不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大的宫殿,有如此多的美人,就算是当朝天子的宫殿也绝没有绝情宫大,美人绝没有绝情宫多。
一眼看过去,除了美人就是看不见底的路,她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她只是万千女人中的一个,她跟她们是平等关系,她不再是大小姐,这里没人会伺候她,但她却要伺候一个人——绝情宫宫主冷孤弃。
苏厉男见到她的时候,仿佛看到一片雪山上万古不化的冰雪,用不着触及它,就能感到寒气钻入骨子里,让全身血液都凝固住了。
冷孤弃人也是冷的,在见到她之前,苏厉男绝没想到蓝色是那么可怕的颜色,今天她见到了,冷孤弃穿着曳地的蓝色长裙,冰冷的色调令她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还是死不瞑目的尸体——瘦得凹陷下去的眼眶令她眼珠凸出,带着针砭入骨的寒意,她注视人的时候,也像在看一具尸体。
绝情宫里都是美人,冷孤弃当然也是,可是她的美却被一层面纱掩盖,苏厉男看不到她真容,可是那上扬的凤眼眉角和白皙的肤质却显露出她的美。
苏厉男站在她面前,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冷汗豆大般滚下,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冷孤弃坐在高处,自有一种凌然气势蔓延开去,她说话了,声音冷透骨子里:“你来绝情宫,想要什么?”
钱、权,还是武功?这都是来绝情宫之人的目的,苏厉男呢,她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来杀人的!”苏厉男厉声道。
“哦?”冷孤弃尾调冷冷地一扬,“杀何人?”
苏厉男坚定地道:“杀负心人!”
“好!”冷孤弃一掌拍到椅背,“你需要什么?”
苏厉男道:“我要能杀人的剑和武功!”
冷孤弃仰头大笑,笑声凄厉如鬼:“好,很好,朝烟,带她去见马素蓉。”
马素蓉是谁?你听她名字一定不知道她,但说她的身份和狠辣的手段,你一定知道她。
她便是“铁臂书生”王一传的前妻,她折磨了王一传三日三夜才要了他的命,她的狠辣与无情在绝情宫里绝无二人。
她跟苏厉男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全天下的男人都该死!你要恨天下间所有男人,恨到巴不得剜他们的心,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只有恨,才能让你的剑准确地刺入男人的心脏!”
然后她送给苏厉男一把锋利的剑、一本武功秘籍和一瓶□□,声音凄厉如鬼叫:“拿着它们,从今天起,你就是鬼,要人命的鬼。”
苏厉男握着它们,血液如在一瞬间被熊熊烈火燃烧,灼干灵魂。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萧离恨收到飞鸽传书后,立刻赶到了绝情宫。
“风公子,”朝烟亲自来接萧离恨,她小心翼翼地附耳道,“一个月前,有一位您的旧识进了宫。”
“嗯?”萧离恨疑惑地笑道,“何人?”
朝烟道:“苏厉男。”
萧离恨一愣,继而笑了:“好,很好,所以宫主让我回来,便是因为她?”
朝烟皱紧眉头:“我不敢揣测宫主的意思。”
萧离恨一笑:“放心,我自会小心应对。”
“风公子,”朝烟叫住萧离恨,咬了咬唇,“苏厉男是来杀你的。”
要杀萧离恨,就必须要有足够强的武功或者足够魅惑的身姿——这是萧离恨的原话。
不是萧离恨自大,这世上能杀他的,除了武功比他高强的,就只有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然后在床上杀死他的人,然而这个人一定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很不幸,苏厉男虽似男儿,却不是男儿,更遑论不高的武功,她根本没有杀萧离恨的资格。
所以萧离恨没在意,他也无需在意,苏厉男留在绝情宫,总比风餐露宿好,恨意也是让她活下去的一种方式。
萧离恨进宫了,不巧,他现在是一张车夫的脸,更不巧,他碰到了苏厉男。
“萧离恨!”苏厉男发出尖锐嘶叫,手中剑第一时间刺了出去,剑是好剑,锋利无比,剑上还泛着红光,萃着剧毒,这一剑带着仇恨与怨毒,快、准、狠,正对着萧离恨的颈侧,如果刺中,萧离恨一定当场暴毙。
可惜她要杀的人是萧离恨,如果她杀的是张三或者李四,这里一定会留下一具尸体。
萧离恨笑着看过来,他没有动,已有人替他动。
只见一条素色缎带飞速而来,缠上剑尖,将剑生生拽停在萧离恨颈侧之前。
苏厉男目光龇裂,不可置信地瞪着阻挡她的人:“马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素蓉绞紧缎带,一脸怒意:“你又是什么意思?”
苏厉男厉声道:“我要杀了他!”
马素蓉问:“为何要杀他?”
苏厉男道:“因为他该死!”
马素蓉一愣,错愕地看了萧离恨一眼,恍然大悟:“他就是你的负心人?”
苏厉男坚定地道:“是!”
马素蓉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扬声大笑:“这世上谁都可以负你的心,但他绝不可能。”
苏厉男问:“为什么?”
“因为……”
“因为我喜欢的,”萧离恨在苏厉男耳边轻声道,“是男人。”
苏厉男瞳孔一缩,愕然地瞪大眼:“不可能!”
萧离恨叹口气:“女人为什么总是不相信男人,你以为我有骗你的理由?”
苏厉男怔然,萧离恨要骗她,肯定不是为了躲避仇杀,因为她根本杀不了他,那他为什么还要骗?喜欢男人是一件违背道德的耻辱之事,几乎没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的耻辱,萧离恨坦然地承认了,这说明他根本不在乎,甚至引以为荣。
萧离恨说的是真话,马素蓉说的也是真话,萧离恨喜欢的是男人,当然就不可能负她的心,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
苏厉男的天刹那崩塌,五雷轰顶,就是她现在的内心真实写照。
她死死地盯着萧离恨,仿佛他说出的是要人命的诅咒。她不信,她死也不信,萧离恨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女人。
马素蓉叹了口气,目送萧离恨离去后,她扶住脸色苍白的苏厉男:“绝情宫里没人能杀得他,哪怕他是负心人。”
苏厉男不明白:“谁也杀不了他?”
马素蓉道:“是。”
苏厉男问:“宫主也不能?”
马素蓉道:“不能。”
苏厉男问:“为什么?”
马素蓉道:“因为他是宫主的亲子。”
“娘。”萧离恨见到冷孤弃便跪下了,声音放柔了几分,“孩儿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冷孤弃背负着手,高站在十层阶梯之上,这是充满威严的表现,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没那么威严,甚至还带有一些嗔怨的温柔,“本宫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萧离恨粲然一笑,他站起来,跨过十层阶梯,走到冷孤弃背后,双手温柔地环住冷孤弃瘦弱的身子,拿出哄劝女人的语气道:“孩儿怎么舍得不回来,纵使游遍五湖四海,落叶终究是要归根的。”
“贫嘴。”冷孤弃想让自己的声音更冷一些,但出口的语气却意外地非常温柔,“如果真想回家,为什么要等本宫飞鸽传书才回?”
萧离恨道:“那是因为孩儿正在给娘亲准备一份大礼,这份大礼需要些时间。”
“哦?”冷孤弃尾音一扬,“什么大礼。”
萧离恨双手一合掌,朝烟将一个用红色锦布盖着的东西呈了上来,然后退至一旁。
冷孤弃眼睛倏然一亮,一回身,她没带面纱的脸便被灯光映得一览无余。
如果此刻苏成志在场,他一定大惊失色,因为这张脸很美,美得足以让男人窒息,足以让英雄们疯狂,这张脸在江湖上有个很动听的称号——“武林第一大美人”。
苏忆柳!莫非她是苏忆柳,她没死?
冷孤弃是谁,萧离恨又是谁?这是个迷,恐怕只有一个人能解答,那便是苏成志。
苏成志在哪,他已死,但他尸首还在。
萧离恨献给冷孤弃的,就是苏成志。
冷孤弃猛地掀开锦布。
这是一颗头颅,苏成志的头颅!不是假的头颅,是真的,上面还带有干涸的血液,要从坟里挖出这颗头颅,再悄无声息地带回来,确实需要一点时间。
冷孤弃浑身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兴奋,兴奋地发抖。然后她捧起了这颗头颅,放声大笑:“好,好一份大礼,好,做得好,不愧是我儿子,这份大礼深得我心!”
萧离恨笑道:“孩儿不负娘亲的使命,将他的头颅双手奉上,娘亲喜欢,孩儿也高兴。”
冷孤弃高举这颗头颅,放在灯下仔细观看,越看越兴奋、快乐,好像亲手撕裂了仇人的心脏
,发出快慰的大笑:“喜欢,本宫喜欢的很。苏成志,你终于死了,被外孙亲手杀死的滋味,感觉如何!哈哈哈,这么多年,本宫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纵是死,本宫也能含笑九泉。”
萧离恨抱住冷孤弃,亲密地将头搁在冷孤弃的肩头,他眉目含笑,笑意却一片冰冷:“娘,你定会长命百岁,活得比他还长。”
“对,”冷孤弃将苏成志的头颅猛砸地上,一脚踩住他干瘪的脸,厉声道,“我要活得比他长,让他一人在地狱里受尽折磨!”她脚下一用力,那颗头颅被踩个稀烂,鲜血飞溅。
“啊!”朝烟发出惊吓的惨叫,冷孤弃冷眼扫过去,眼神像冰刀般扎入朝烟心脏:“你怕了?我们绝情宫不留怕死人的人!”话未尽,她人已飞身拍向朝烟。
“娘,”萧离恨接住了她一掌,笑眼弯弯,“这是值得高兴的时候,别让别一个不懂事的下人扰了您的兴致。”
“哼。”冷孤弃冷脸收回手。
萧离恨笑着扫朝烟一眼:“还不快跪下谢恩?”
朝烟身体一抖,双膝突然发软地跪了下去,萧离恨不是在笑,是在用笑容掩盖他骇然发出的威慑力。
朝烟惨白着脸退下了,萧离恨笑着给冷孤弃揉捏双肩:“恭喜娘达成所愿,该死的人都已死,娘可安心了。”
“哦?该死的是何人?”冷孤弃问。
萧离恨答:“逍遥王、苏成志。”
冷孤弃问:“他们为何该死?”
萧离恨道:“死人没有该死的理由,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冷孤弃道:“好,说得好。”
萧离恨道:“但孩儿有一事不明。”
冷孤弃道:“说。”
萧离恨道:“逍遥王是不是娘亲所杀?”
冷孤弃扬起好看的眉头:“你认为是本宫?”
萧离恨道:“逍遥王受重伤时一定毫无防备,这世上能杀他的人不多,但愿意留他一命的人恐怕只有一个。”他叹了口气,“他见到娘,一定很震惊,所以他中了娘的掌。他没死,还有一口气,然后他跑进了宝藏库,最后凄惨死在冰床前,他死无全尸,因为娘的掌带毒。天山凝水,是由冰神结改良而成的独门毒.药,冰神结是‘毒怪’独孤的秘药,凭娘的本事要到并不难,经过改良的毒.药,人死后会迅速化成一滩水,然后水分自行蒸发,与化尸水别无二致。”
冷孤弃接他的话道:“所以本宫用带天山凝水的毒掌重伤了他,然后又放他离开?”
萧离恨叹道:“是,逍遥王死在冰床前,所以他的尸骨并未完全化成水,这便是证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盒打开,里面盛放着一小块冰晶。冰晶散发出冰寒的白烟,晶体里有一物,赫然是半根弯曲的小指,“逍遥王的尾指弯曲,这便是他的尾指,只要寒冰解冻,便能探出冰中的毒。”
冷孤弃淡淡地瞥了一眼:“本宫为什么这么做?”
萧离恨收起尾指:“因为你想知道一个秘密,但你又不想留他的命。”
冷孤弃道:“本宫要知道什么秘密?”
萧离恨不笑了,他很认真地凝视冷孤弃的眼睛:“风无痕的下落。”
风无痕消失了二十年,人人都在找他,冷孤弃也在找,夫人找丈夫的下落,这是很奇怪的事,但没人敢质疑,萧离恨也不能。
风无痕在哪,冷孤弃为什么找他,这是个迷,大概只有萧离恨能够解答。萧离恨不会解答,因为他本身就是迷。
逍遥王作为风无痕曾经的朋友,理所应当知道风无痕在哪。
“可惜,逍遥王也不知道。”萧离恨道。
告别了冷孤弃,萧离恨去找朝烟。
朝烟不是朝烟,是另一个人,这当然是萧离恨的手笔。
当面具从脸上卸下时,“朝烟”露出了真容,她赫然是苏厉男。
苏厉男的脸色一片惨白,她双手揪着裙角,全身颤抖:“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为什么!”她厉声尖叫,一掌掴到萧离恨脸上。
萧离恨从容地道:“为了让你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该来,进了绝情宫的人,没人能离开。”
“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苏厉男疯了般大叫,“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杀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
萧离恨问:“你要杀我们?”
苏厉男喝道:“是!”
萧离恨笑了:“你要杀我们的理由?”
苏厉男道:“你们杀了祖父,还毁他的尸首!”
萧离恨拊掌笑了:“这便是你的理由?可笑,实在可笑。你为祖父报仇,是因为他是养大你的亲人,是不是?”
苏厉男道:“是。”
萧离恨突然不笑了:“那我们呢,我们难道不是你亲人?你要杀你的亲人,跟我们有什么两样。”
苏厉男愕然,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忘了,他们也是她亲人。冷孤弃是苏忆柳,萧离恨是苏忆柳的孩子,他们就是她的姑姑和表哥,这岂非也是至亲的亲人?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杀苏成志?”萧离恨不等苏厉男说话,便道,“因为他实在不是个东西。娶了贺雁兰,得了贺家扶持,成立武林盟后,便仗着自己权势背地里打压贺家,表面却还装作君子支持逐渐中落的贺家,只有知情人知道贺家的今日都是他一手造成。他不容许任何人比他强,他要做天下第一剑,那么天下间比他厉害的剑客都必须得死,只有他们死了,才有他的天下第一剑。他与那些剑客结交,以好友名义接近他们,趁他们毫无防备时,杀了他们。秦世遗的师祖便是个例子。”
苏厉男脸色白如冰霜:“不,我不信!”
萧离恨笑着捏着她的下巴,笑容里就像藏着一把刀,随时能剖开人体,挖出心脏:“你可以不信,但这都是事实。逍遥王成立逍遥林后,苏成志为了分享逍遥王的宝藏,将苏忆柳绑上了花轿,所谓的一纸婚约全是苏成志与逍遥王合谋伪造。苏成志有酒醉家.暴的习惯,贺雁兰为求自保,只能以苏忆柳下嫁后,思念亲女为由,隐居不出。”
“我……我……”苏厉男惊愕地睁大眼,咬紧下唇,“无论他做了什么,他对我是真心的。”
“女人为什么总是不愿相信男人的话,”萧离恨道,“他不过是将你作为他的傀儡而已。他老了,他需要一个人帮他宣扬威望,那个人一定要听他的命,要对他忠诚,而且绝不能对他的地位有任何影响。这样的人,作为女儿身、又练枪不练剑的你,岂非最合适不过?你以为你爹是病死的?你错了,他是被人下毒杀死的,因为他很有天赋,剑法超群,他威胁到了天下第一剑的地位,他必须死!”
“我不信!”苏厉男惊恐地捂住耳朵大叫,“这不是真的,不是!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教秦世遗天下第一剑,给他《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