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一听说事关应时隽,面上傲娇着,却死活不放弃地跟上。
杨垣又是个不会开船的,无奈之下只能带着人一起出海。他紧赶慢赶,船开出去的时候已经是跟应时隽通完电话两个小时之后。
他一直没有放弃打电话,但那边始终显示不在服务区内,海面那么大,他完全没有头绪该往哪方走。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个来小时,却忽然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
他接完电话就让许君把船往回开,在码头最边上的破船上终于看到了他不知死活的兄弟。
应时隽浑身湿透躺那破船里,周围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两人手忙脚乱的检查人是不是有受伤,万幸是一点皮外伤都没发现,看起来只是昏睡过去。结果折腾半天带回家都没把人弄醒,许君又不安心了,这才追究起事情来。
吵吵半天,人终于醒了。
应时隽比两人想象中镇静,对自己回了家躺在自己床上这件事也没多大惊奇。
只是无论两人怎么询问他都始终对邹生军这事闭口不提。
下午的时候手机已经开始推送昨晚的游艇事故,沿海城头次发生如此惨烈的海上惨案,新闻播报极尽耸人听闻,各种推测阴谋论还是鬼怪的说法都有,但暂时却很难有一个官方说法。
应时隽甚至懒得对这些新闻扫一眼,无论说什么,都和真相相去甚远。
晚上他少见的接到了大洋彼岸父上大人的电话。
开门见山的,“有事没有。”
应时隽道了句没,应老先生轻哼一声,“当我瞎的?”
应时隽原本不想把事情扯到家里面,但想想也知道这事不可能瞒得住那边。
他只得简单说了下经过,省去各种惊心动魄,把自己定位成了一个无辜受牵连的路人甲。至于乔在里面的角色,那似乎已经是个虚无的人物一样,从不曾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即便如此应老先生还是气了,这事估计没完。
应时隽好说歹说安抚完接棒的母上大人,结果还是被勒令过年前必须回去。
“你也该收心了,这么多年,给你玩的时间够多了。”应母语重心长道。
应时隽挂了电话,没什么表情的去了隔壁。
第四十五章
应时隽拿到资料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月,离农历新年还有不多天,家里前前后后又打了几次电话催他回去。虽然移居国外,但应家对这一年一度最重大的传统节日还是看得很重,一家人是必须要聚一起的。
今年天气冷的有点滞后,天气预报显示这几天才是全国最冷的节点,就连在沿海城都顶不住寒风要穿上厚大衣。
室内恒温26度,应时隽穿了一件薄毛衣坐在书房电脑桌前查看杨垣传过来的资料,窗户上凝结的水雾滴下来,一溜的滑痕。
他看的很快,说是一目十行也不为过,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没打算接,但电话自动挂断不一会又继续响。
“喂?”他看完了屏幕上的资料才接起电话,起身过去窗前说话,透过被凝结的水滴滑落下来后透明的缝隙看隔壁的房子。
“在忙?”温婉给之前没被接起的电话找了个借口。
“没,有事?”
“啊,没什么,”温婉顿了下,“晚上有空出来见一面吗?”
应时隽没立马答复,那边又道,“是关于邹生军的事。”
“好。”
他重新坐回桌前,看了会电脑屏幕上的那个地名,打开网页定了第二天到C市的机票
温婉约在一家高级餐厅,定了小包房。
他提前半个小时过去,没想他到的时候人已经等着了。
“来早了。”温婉看着进来的人说。
应时隽倒没说什么,来的更早的不是他。
点了菜,也没什么好说的,除了那晚的一面之缘,俩人的关系远谈不上出来单独吃饭的地步。
过了一会温婉才开口,“这几天邹生军接手了好几家企业。”
应时隽应了一句,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提那晚的事。一个是自觉没有立场提,一个是没心思再想这事。
温婉说的事他也有所耳闻。邹生军可能真觉得自己只手遮天了,杀人放火的事他能瞒天过海,完了还要坐收渔利,自导自演,成了最大的赢家。只是这个赢家恶贯满盈,沾满了鲜血也不足为惜。
他大概是知道温婉的意思了。温家在这场混斗中估计也讨不到好处,温家打的主意倒是没错。当时他自己也算是受害者,温家找帮手到他身上再合理不过,更何况,温家估计也不相信他应家能就这么当没发生过。
他们还真猜对了。
应时隽没法拒绝母上父上大人护犊子的心,他父亲应该是于邹生军有知遇之恩,如此他尚且还成了对方的鱼饵,应家要是能咽下这口气就怪了。
但他真没什么心思参与这种无休无止的战争,尽管他对邹生军的厌恶已经不是一星半点。应时隽是个看得开的性子,家世人品都不错,从小的教育就是做个与人为善的翩翩公子。他这二十几年人生,还真没遇上需要做到现在这种程度的人。
“我可以站在你这边,”应时隽开门见山,“代表应家。”温婉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一时没能说出话。
“但我有一个条件。”应时隽喝了口清茶。“我希望应家只在幕后,毕竟应家已经迁居国外,国内的事不好插手,我也不希望家里长辈因为我的事再过于操劳。”
“可是……”温婉有点犹豫,在幕后的话,他们原本想要打应家旗号的想法势必大打折扣。
“你不用担心,我说幕后可能不大准确,但圈里人知不知道我不在意,我的意思是,应家出名出钱出人脉都行,具体的事就不经手了。”
温婉明白了,就是要做个甩手掌柜。这没什么,她要的就是名。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达成了协议。
吃完饭到楼下分手的时候,温婉忽然道了句对不起。
应时隽大概知道她所为何事,但情况也不是她能控制的,明哲保身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这时候再说这句话实在不恰当,明明心照不宣的就此别过才是最好的做法。
“没事。”他只说了俩字,然后就径直驱车离开。
他直到下车上阶梯都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他确实有些心不在焉,想那些资料的事,想他就算去C市还是找不到人怎么办,想如果这回找不到,他出国了那人要是想通了找他又找不到怎么办。
想的太多,就没一件理清楚。
然后他看到自己房子里透出的微弱的光。
他有点急,密码都输错两次,等输对了门卡塔一声响他又不敢开门了。
客厅里的年轻人叼着一只棒棒糖拿手机打游戏,察觉到声响,对门口的人愉快的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又低头继续厮杀。
应时隽敛下失望的心情,开了客厅大灯,打游戏的人一时没适应过于明亮的光线,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
应时隽去厨房弄了两杯饮料过来,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看他打游戏,不急不躁,像是一点也不奇怪他半夜出现在自家一样。
伊赢了这一把,把手机揣兜里,不客气的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饮料一口喝净。
“啧,不好喝。”
他泡的速溶咖啡,方便省事。
“有事吗?”
“你猜。”
他摇摇头,“猜不到。”
“没意思,乔够没意思了,你们俩平常难道就眼瞪眼?”
应时隽笑了,乔平常根本没怎么拿正眼看他,就惦记着今天睡醒吃什么。
“算了,上次走的时候跟你说的,现在也差不多了,你要去找他就找吧。”
应时隽心想还用你说,他已经订好机票了。
在船上的时候,乔并没有多说,但他不是傻子,知道他做的什么行当之后就明白想走没那么容易。他们那一行,估计是真的只有死才能解脱了。
第四十六章
应时隽的短靴沾上了不少泥点,黑色休闲裤也没能幸免,明明是一身公子哥打扮,现在弄的倒洋不土,一身衣裳白瞎了。
到这地方不容易,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没有通达他目的地的客车,他只有下车徒步而行。山里刚下过雨,又是冬天,不窄的山路还是石子铺成的,路走的多了黄泥从地下翻起来,滑溜溜的走起来颇费劲。
身后有小三轮发出突突的声音,应时隽站到边上的枯草上,免得车一经过再溅他一身泥。
但这小三轮车却停在他前面,从侧面小窗户冒出个脑袋往回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
“小伙子,你不是这儿人吧,到我们这地方干啥呢?你走着去咱们村怕还要半个来小时。”
小村子里家家户户谁都认识,来了个生人一看就知,那师傅说完干脆下了小三轮,从棉大衣里摸了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支递给应时隽。
应时隽也没推拒,道了句多谢接过来。他就跟老师傅解释,说是来找个朋友,老师傅又问姓什么,倒是热心。应时隽就跟人聊起来,但他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姓杨,家里估计是挺穷的,不然也不至于卖了家里小孩。不过这地方也说不好,看起来普遍贫穷落后了些,挺穷的这信息也没能把范围缩小多少。
老师傅别了支烟在耳朵上面,说不好整,他们这一湾子姓杨的最多。后面还说了啥应时隽也没听懂。
其实这师傅说的话口音特别重,应时隽这一席话都听的一知半解。老师傅说完不好整也没再说别的了,指了指三轮是要让他搭个顺风车,他就上了老师傅的小三轮,突突的往村里去了。
其实也不远,在山上都能看到山下的建筑,就是看着不远吧,弯弯曲曲的山道不走个把小时绝对走不到。
应时隽觉得老师傅高估他了,这路走下去,他哪是个把小时能到。
老师傅把他带去找村长,村长看起来年轻些,四十来岁的样子,看他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热情的把人请进自家坐。
他不太想耽搁时间,现在已经下午了,村子里他肯定没有落脚的地方,如果找不到人,晚上势必还得回县城。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地方找到人机会不大,但他还是想来看看。
应时隽架不住村长的热情,进了屋子,这地方冬天湿冷,屋里跟外面温度没啥差,应时隽下了飞机手脚就没暖过,到底低估了这边的天气,他穿的衣服实在不足以抵挡这里的湿冷。
村长招呼自家媳妇泡了茶,他捧着杯茶,手才暖和过来点。
真冷。
堂屋门口有俩小孩扒着门看他,估计也是没见过生人,好奇又胆小,一发现他看他们,赶紧跑了。
“听刘老爹说你是来找人的,咱们这姓杨的可多,你还有点啥信息不?”
村长的口音比刘老爹弱很多,一口夹着方言的普通话,听懂不成问题。
应时隽沉吟半响,道,“我那朋友被卖出去的,你看,能找到是哪家吗?”
他看到村长一脸惊疑不定,喝了口浓茶,不一会沉默着带他出去了。
现在村子里生活已经好太多,他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都是二层小洋房,所以村长带他到一泥墙瓦房面前的时候,他还真有些吃惊。而且这房子看起来有些时候没人住了,门窗破烂,也没人打理。
“你说的卖小孩,这事也有些年了,算起来有十一二年了吧,”村长看起来有些感慨,“当年这事全村都知道,他妈哭的要死要活,回去找,哪还有小孩,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连个字据都没有。他爸是个没人性的,自家孩子也舍得卖,转手就去镇上输了个精光。”
应时隽没说话,心里发疼,知道自己是没找错地方,时间姓氏和人都对得上。
村长说这家孩子多,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女孩子,前些年陆续嫁人了,老四,就是被卖的那小孩,还有个最小的后来夭折了,一家五个小孩,本来就穷,供不起,爹又不争气是个败家的,娘虽然是个能干的,操持家里家外,但后来老四丢了,老幺又夭折了,没两年就去了。
几个女孩长大了,他爹却不知道惹了什么事,跑了再没有回来过,是死是活也没人管了。
一番话说的唏嘘,应时隽却没什么表情。他谢过村长,自己在这破瓦房面前待了会才走,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看头。
他想,乔还记着自己的姓,大抵也是想回来看看。也许他早就回来过,只是这模样,大概没什么留恋,也就走了。
他也没什么好失望的,早就料到没那么快找到人。
天也快黑了,他谢绝了村长的好意,没留下来过夜,托村长找了先前的刘老爹,坐着小三轮去了镇上。
回县里没班车了,刘老爹好心,给他去镇上找了家小旅馆先将就一晚。
真的是家小旅馆,身份证都不需要那种,黑漆漆的楼道,灯坏了也没人修。老板一家住三楼,二楼是租出去的,一楼是门面。但这地方一年估计也没几个人过来住,房间开门进去就是霉气冲鼻,条件不要更差。
刘老爹说这里划算,他不好拂了人好意,将就住下了。
走的时候应时隽想麻烦了别人半天,抽出几张纸币当酬金,刘老爹一看就不高兴了,非不要。最后折了个衷,索性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刘老爹二两酒下去,打开了话匣子,谈起他找人的事,就扯到被卖的小孩,说是小孩聪明乖巧,就是不爱说话,怒气冲冲谴责他爹怎么就舍得卖给个没根没底的人,一边数落他爹的不是一边心疼小孩,最后这顿饭以刘老弟自己孙子考上大学结束。
应时隽没吃下什么东西,看着人走了,才慢慢往那漆黑的旅馆回去。
伊跟他说拿不准他们老大是什么意思。都知道假死的借口并不太好,但这回是个绝佳的机会,船炸的稀巴烂,在场的除了个他其他人死的一干二净,如果乔不在露面,可不就是死了。要是错过了,可能就再没有这种机会。
伊也说这是个很难实现的想法,乔难道真能躲一辈子不露面吗,就像他去了沿海城,其实也不过是在老大的眼皮子底下。他这回奇怪的却是老大叹息了一句走了就走了吧,这个走了到底是哪个意思,他是真不知道了。
但不管怎样,一直等总不是办法,应时隽要去找人,要带人离开,这世界上总是有解决的办法的,只要他能找到人。他当时没来得及问就被劈晕了,不然决计不会让人走的这么干净利落。
应时隽这回跟伊想的差不多,连想到的地方都差不离。但他们谁都没有依据,凭的也就是点微末的了解。
他走到漆黑的楼道口,想,如果他对他的了解没错,他肯定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吧,像棵藏在岩石缝里的小树苗,孤零零又坚强的等待着阳光。
有人从楼梯上下来,脚步很轻,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他抬头看转角的黑影。想可不就是在这某个角落,乔也太没眼光了,找了家这么烂的旅馆,也不知道住了多久。
第四十七章
乔按道理是个已故前杀手。
既然是个死人,就要遵守死人的规则,他现在是个没有身份的活死人。
至今为止他到C市半个月,消失的前半个月他四处游荡,没个准地,到C市更是临时决定,所以他完全没料到居然能在这里遇上应时隽。
要知道他们不仅是在同一个市,而且是在同一个市下面的同一个县里的加同一个镇上的同一个破旅馆。
他没有身份,稍微正规一点的地方都不会接收他,从前或许还有假身份,现如今他是真的单单就剩下一个人。他兴之所至,临时歇脚在这个或许在地图上都不会出现的角落,怎么就会遇上这人呢?
乔奇怪的盯着楼道口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崩裂,但对方是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的,甚至连他的身型都不太看得清楚,太黑了。但他却能看清楚对方,街道的灯光映进来,他只需要一个剪影就能认出这是谁。
“嘿,找到了。”他听到他说。
“咦?落东西了撒?”老板娘一家正在吃饭,看到去而复返的人忙起来招呼。
“没有,遇到朋友还没吃饭,带他过来吃。”
老板娘这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服装的年轻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冷,不是踏进了敞亮的屋子她都感觉不到还有个人。
“那还是刚刚那桌哈,我给你收拾下,你们要吃点啥子就直接说吧。”老板娘过去收拾餐桌,这里就是家土菜馆,没几个菜能点,应时隽只要了个野鸡菌菇汤,问老板娘能不能自己去厨房炒两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