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岩指掌变换,一式夜叉锁喉,已达咽喉,那折剑弟子面无人色,呼喊不及,惟姜承横臂作挡,道:“不可。”
徐杰浑身一凛,但觉四下空旷,而徐世跌坐在地,抚胸呛咳,无论姜承左右,还是红发半魔,手下竟无一合之将,若非姜承适时出手,只怕那弟子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厉岩眉心微蹙,沉声道:“何必阻我?”
姜承一拳隔开那山庄弟子,道:“你我为救人,若造杀戮,只怕弟兄不保。”
厉岩环顾左右,竟无一人敢上前邀战,冷笑道:“哼,四大世家……不过如此。”
眼见折剑门人失利,旁有一人名许呈道:“大家,既然姜承有话要说,那就让他们进去吧。当着四大世家掌门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也好让欧阳盟主能主持公道。”
实则无人再是二者对手,纵然恼恨,亦惟有退散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徐世不忿道:“可恶,当众审问姜承,欧阳家的脸面还不丢尽!”
徐杰点头道:“绝不能让他生离此地!”
二人交换眼色,姜承一行自然不知,夏侯瑾轩轻道:“姜兄……”
厉岩横身在前,淡道:“……你要走,还来得及。”
姜承心头一暖,诸人回护之情,他岂能不知,然则——
“姜小哥,小心!!”
“姜承,今日有你没我——”
却是徐杰趁其不备,以徐世之剑一剑刺来,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去无还态势,姜承神情微变,一式斜身拦门,雪花六出还未使出,有人出手如电,但听雷霆震怒,魔影纵神鬼莫辩,举掌狠拍天灵。
徐杰目露惊骇,不得已半途变招,一招潜龙升天,抢厉岩背后空门,后者不疑不惧,魔殓式举火燎天,刹时鬼火道道,化作万千残影七步追魂,徐杰驱风扫月,那鬼影还在近前,厉岩已反腕勾锁,直取命门。
此招非止一般拳术,而是涵盖十成魔功,常人若受一击,轻则重伤不起,重则一命呜呼,况且厉岩以指代拳,竟是掏心挖肺,狠戾至极。
千峰岭历历在目,他满腔恨意,正愁无处泄,徐杰此时暗害姜承,当真戳中厉岩痛处,一时心魔再起,竟不顾姜承谏言,后者大惊,惟以剑气扫开徐杰,排云推月直指厉岩,斥道:“厉岩!!”
他心如烈火,传于掌间,烧得宝剑赤红,那长剑终归凡品,难堪灵火灼烧,面对厉岩无匹杀机,已然寸裂,姜承惟咬牙,熊火流转臂上,炫龙拳穿掌闪劈,险险制住厉岩,后者眼见姜承犯险,冷然罢手道:“……饶他一命。”
却听一声嘶喊,那徐杰仰天悲呼道:“你……你……!”
姜承侧目,但见徐杰满身黑火,纵然隔开拳劲,那魔息又岂是凡物,厉岩不过稍一动念,便如毒蛇吐信,潜进人身血脉,而今不死也只怕无用了。
厉岩杀气四溢,冷然道:“伤我的弟兄,就要付出代价。”
姜承眉心微蹙,道:“他已得到教训,不必伤他性命。”
厉岩顾忌弟兄,寒声道:“技不如人,便宜他了。”
边撤回魔息,四周鸦雀无声,焉有敢来再犯。
姜承叹息一声,忽闻异响,原来手中剑不堪二者角力,将断未断,姜承一怔,欲物归原主,但徐杰目下处境,不啻羞辱,他细看剑身裂痕,一时出神——
剑势止,剑刃断。
而今日、在此,他与折剑山庄、师父……二小姐……岂非亦是?
缘分尽时。
当,断,则,断。
姜承心中一恸,对厉岩道:“……进去吧。”
一审.中
武林公审,势必严加守备,依夏侯瑾轩之计,众人中惟结萝一人,不曾在折剑山庄出现,令其先行一步潜入庄中,以为策应。
眼见结萝混迹人群中,夏侯瑾轩心神稍定,还未支援厉、姜二人,左右闪出四五门人,奉夏侯彰之命,着他不可妄动,而皇甫一鸣,机锋暗藏,历数姜承之罪,指他杀人妖魔,潜藏派中多年,识破后弑兄叛门,罪无可恕——
振臂一呼,自然万千响应,他又眸光一闪,向欧阳英道:“为维护武林公理正义,还请盟主铲除妖孽,还武林清平!”
男儿膝下有黄金,姜承顿首,自证清白,道:“师父,弟子是冤枉的!我并没有杀死大师兄,也不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无人知欧阳英作何想,惟见他阖目长叹,英雄亦有气短,何况他退无可退,而皇甫一鸣,尚在咄咄紧逼,但听一声令下,道:“哼,还敢狡辩!来人,把人证带上来!”
是刘金等,千峰岭还活着的弟兄们。
厉岩大恸,目中赤红,几欲咬碎铁牙,姜承惟恐他鲁莽,喝道:“别冲动!”
眼见二人举止,欧阳英眉心紧蹙,听皇甫一鸣昭告道:“此乃盘踞千峰岭一带妖魔,对过往商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那一众半魔俱是血性汉子,人人奋起道:“放屁!老子从来只抢东西,什么时候杀过人了?!别想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
皇甫弟子眼见妖魔对掌门出言不逊,人人提刀带剑,恨不得拳脚相加,厉、姜二人高呼住手,却听皇甫一鸣冷笑道:“这红发妖人便是这群妖魔的首领厉岩,诸位武林同道亲眼所见,姜承与那厉岩关系甚密,与这班妖魔亦称兄道弟,眼下更出言为他们求情——”
他话锋一转,寒声道:“姜承,铁证如山,你还敢抵赖,说自己不是妖魔?你与这班妖魔分明沆瀣一气,又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厉岩勃然怒道:“哼,妖魔——不错,我们是妖魔,那又怎样?!你们这种掳人要挟的下流行径,我们还不屑做!赶快把我的兄弟放了!!”
此时,又一人出言道:“姜承,你生为妖魔,有幸被四大世家收留却不知珍惜,竟与这班杀人妖魔勾结,当真无可救药!”
正是天地门门主,也称上官世家的上官信。
夏侯彰心中暗叹,此举无疑推波助澜,而看皇甫、上官两门今日势头,只怕折剑山庄难矣——
武林人群起攻之,势要诛杀妖邪,那幕幕景象,与逐出师门之日,有何分别?
当真心灰意冷。
但杀人之罪,他决不能坐实!
姜承目中透露希冀,他遥望欧阳英,字字道:“师父,弟子当日误伤大师兄是事实,但弟子绝对没有悄悄回山杀害师兄。这些人打劫过往商旅的确不假,但弟子以人格担保,他们绝对没有杀过人,而且也早已收手,请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而他肺腑之言,有心人听来却可笑至极,皇甫一鸣嗤道:“人格担保?可笑,你一个杀人妖魔,也敢说以人格担保?”
他直指姜承,向众人道:“诸位武林同道行走江湖多年,可曾见过不伤人的妖魔?”
众皆哗然,暴起呼喝道:“妖魔不伤人?!鬼才相信!”
亦有不忿者,势要姜承等当场伏诛,眼见时机成熟,皇甫一鸣扬手安抚众人,转身道:“欧阳兄,姜承乃你门下得意弟子,还请你给诸位武林同道一个交代。”
交代。
这冰冷二字,究竟砸在谁人心头?
姜承目视欧阳英,道他一生磊落、深明大义,那一丝期盼犹未死心,而后者久久不言,是否无话可说?
夏侯瑾轩心头颤栗,预感不祥,他把心一横,咬牙道:“欧阳盟主,各位世伯,且听晚辈一言!”
眼见他排众而出,夏侯彰再要呼喝已是不及,惟听夏侯瑾轩道:“按皇甫门主所说,姜兄其罪有三。其一是误伤师兄,但刀剑无眼,姜兄比武之时一时错手,伤了师兄也情有可原。其二是挟怨杀人,但萧师兄被害之时,姜兄正与晚辈身处大漠深处,怎可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其三是……”
有识者认出他乃夏侯少主,不解道:“这……夏侯家也与妖魔勾结上了?”
夏侯弟子纷纷出而道:“胡说八道,我们夏侯家行得正坐得直!”
夏侯彰趁势劝阻,却听皇甫一鸣道:“夏侯门主,夏侯少主既然有话要说,何不让他说完?是非黑白,在场诸位同道自会分辨。”
言罢一笑,道:“夏侯少主,请说。”
纵然夏侯瑾轩心知肚明,此时亦惟有顺势而言,他避开父亲双眼,正色道:“……其三是勾结妖魔匪类,这些人行抢也是迫于生计,他们从未伤人性命,罪不至死,而且在姜兄劝说下他们已改过自新,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皇甫一鸣哂道:“近墨者黑,夏侯少主,你和姜承走得太近,连人魔之分都混淆了。妖魔岂可能有向善之心?”
他又横加一言,直指道:“夏侯少主,小心不要被妖魔蛊惑啊……你说是不是,上官兄?”
上官信自是答道:“夏侯少主涉世未深,一时受妖魔迷惑,也是在所难免,只不过夏侯兄,希望贤侄不要一错再错啊。”
皇甫卓在旁,深受煎熬,他一门向以仁义著称,而今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究竟孰对孰错?!
忍到此时,他不欲再忍,终是跨出一步,跪而道:“盟主,众位掌门,折剑山庄凶案发生之时,在下也与姜承在一起,也可证明他没有行凶。”
此举大出皇甫一鸣料外,只听皇甫卓道:“并且,在下与姜承自幼结识,之前更是与他一同前往大漠,对姜承为人,有十分认识。他品格方正,刚直不阿,绝非奸恶之徒。无论姜承身世如何,皇甫卓愿为他担保清白,也相信他所做一切承诺!还请盟主和诸位掌门给姜承和这些人一个机会!!”
前有夏侯瑾轩,后有皇甫卓,两门少主俱为姜承担保,一时人声鼎沸,熙攘嘈杂,辨不清孰真孰假,而对妖魔一事,却是众口铄金,务必处死,以正视听。
皇甫一鸣岂可引火烧身,他当断则断,振臂呼道:“各位江湖朋友,今日我们聚集在折剑山庄,首要是公审折剑山庄的叛徒、杀人妖魔姜承,其它杂事,且容后再议。”
他步步进逼,势要姜承万劫不复,更甚者,要欧阳英责令,当场诛杀姜承。
而姜承,还存一丝希冀,他目视恩师,道:“师父,弟子确实有别常人,但弟子受您多年教诲,绝不敢做出有违正义公理之事!这些兄弟也罪不至死,请师父明察!”
皇甫一鸣冷笑连连,摇头道:“欧阳盟主,这姜承口口声声受你多年教诲,难道折剑山庄就是这么教导弟子的?”
他话锋一转,狠狠道:“教出这么一个弑兄叛门的妖魔来!?”
就连一众欧阳弟子亦齐齐下跪,嚷声道:“请师父严惩妖魔,正我门风!!”
你真的坚信,欧阳英如你口中所言般正义?
不,师父向来光明磊落,千峰岭之事,乃皇甫家为之,他并不知情!他定会……定会放过众兄弟一命!
他之前不就以逐你出门墙,来保全他武林盟主的地位吗?
不!师父他抚养我长大,我相信他不会是这样的人……不会!
周围一切,姜承尽可充耳不闻,他深信欧阳英会还他公道,而当恩师终于唤他名姓时——
欧阳英沉声道:“姜承,你……起来。”
他尚不解那话中深意,以为天理昭昭,终有人信他,那笑意还未成形,却听他唤恩师之人,一字一顿道:“品剑大会之时,你便已被逐出折剑山庄,早已不是我欧阳弟子。你这番大礼,欧阳英承受不起。”
姜承怔在当场,仿若天地间,惟剩他一人,空茫一片,他犹未置信,颤声道:“师……父?”
欧阳英摇头道:“当日你重伤长风之事,我已按门规处置,将你逐出师门。自那以后,你的所作所为,与我折剑山庄已再不相干。今日……”
面对姜承,他一手带大、视如己出的青年,欧阳英惟有避开双眼,朗声道:“今日……我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审视你的罪行:杀人报复,勾结匪类,有违江湖公义,激起武林义愤,罪不……可赦!”
姜承身形一滞,茫然若失,他犹在喃喃,那师父二字,却叫厉岩深恨不已,他跨前一步,提起姜承臂膀,斥道:“姜承,站起来!我早说过,这些人类不值得信任,我们救了兄弟们,一起杀出去!”
皇甫一鸣趁势道:“欧阳盟主,请下令铲除这些妖魔!”
事已至此,欧阳英惟有痛下心肠,振臂道:“来人,擒住姜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在场弟子皆手持兵刃,跃跃欲试,厉岩不屑道:“哼,尽管来吧!”
眼见二人惨遭围困,一众山贼喊道:“老大,别管我们,快跑啊!”
厉岩一掌劈下来敌,亦不知是何路数,但见那皇甫弟子就地一滚,已是人事不醒,众弟子高呼歹毒,却无人再敢上前,厉岩哂道:“胆小如鼠,当真苟且之辈!”
姜承依旧神思不属,厉岩惟护住他道:“姜承,站起来!我们去救兄弟们!姜承!!”
一切再不受控,夏侯瑾轩夹在人群中,一时无法可想,不意惊见结萝巧放迷烟,联想发作时间,还需拖延,否则姜承眼下,即便厉岩相护,也恐怕凶多吉少——
夏侯瑾轩忽而大喊道:“姜承,厉岩,你二人多恶多端,莫再负隅顽抗!!”
皇甫卓急怒道:“夏侯瑾轩,你在胡说什么?!”
夏侯瑾轩竟不以为意道:“皇甫兄,姜承欺师灭祖,厉岩烧杀抢掠,二人罪大恶极,合该就戮不是吗?”
厉岩甩开来攻之人,冷然道:“夏侯瑾轩?哼,我原以为你还可当个朋友,不过如此。”
姜承却是一惊下回过神来,而看夏侯瑾轩躬身以礼道:“父亲,几位世伯,小侄知错了,还请宽恕小侄之前年幼无知。”
饶是欧阳英,亦不可置信,皇甫卓更是咬牙道:“住口!姜兄的清白,你我再清楚不过!”
皇甫一鸣一声卓儿,挥退皇甫卓,他捻须一笑,道:“夏侯贤侄能够认清妖魔嘴脸,实在可喜可贺,真正世家子弟果然与邪魔不同,盟主你说是不是?”
欧阳英岂会不知他话中深意,他最后看一眼姜承,沉声道:“皇甫门主不必多言,我今日自会给武林同道一个交代,绝不会袒护……姜承!”
姜承眼见厉岩以一敌百,饶是他功体强横,亦不免伤痕道道,虽无大碍,又岂知再可撑多久,他自知该站起来,站起来去救千峰岭弟兄,可一身皮囊竟仿佛千金之重,四处喊杀阵阵,那面容纵有熟识,眼下却是狰狞至极,叫他不敢回望。
他闭眼,幼时种种穿花而过,回忆中总有一人身影,读书时、练剑时,及至他摔下山崖,奔波寻访,见他一身伤,目中依旧爱怜,告诉他,即便不再用剑,他亦是折剑山庄四弟子,姜承。
是谁?
是欧阳英,他称之恩师,叩首以拜,而今将他逐出门外、下令诛杀之人。
过几日品剑大会便会正式开始,你这几日好好养精蓄锐,为师期待你的表现。
今日之事,是长风偷袭在先,所以不能全怪你……
但你出手伤了同门却是事实,折剑山庄……不能再留你。
今日……我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审视你的罪行:杀人报复,勾结匪类,有违江湖公义,激起武林义愤,罪不……可赦!
罪不……可赦?
我何罪之有……?
哈哈,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要是你在外面又被那些人类找茬,尽管回来,兄弟们一定会帮你出气!
我却害你们惨遭杀身之祸……
人类憎你恶你欺你怕你,在这人世间你无处可去,只有魔族,才是你惟一的归宿。
魔……魔!我本就是魔!!
若此事为真,那个要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导致同族惨死,而愧疚终生的人,可不是我啊。
是我的错……我的错!!
姜承,你我是兄弟。
我却害死了你的兄弟……是我……
姜承脑中纷乱,目中赤红,控制不住满身杀机,而有一声音不住涌入耳内,道:“你与我族并无不同——”
如此之强的力量……
力压我等!
却包庇人类,迫害吾等——
谁才是凶手,谁又真正欺凌弱小!!
“闭嘴————!!!”
他悲呼一声,声震全场,直指欧阳英道:“师父,姜承自幼得您收留抚养长大,就连名字,也是由您所取。您对我说过,取一‘承’字,是望我能承接,担负折剑山庄侠义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