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二人路数一般,俱是拳掌见敌,难分轩轾,竟有几分相惜之意。
而另一边,谢沧行嘿笑一声,大为技痒,惹来众人侧目,却是暮菖兰神情凝重,适才一招,厉岩一时不察,落于下乘,险些败北,只是姜承亦有不妥。
夏侯瑾轩不明所以,瑕功夫不弱,眼力却不及,见二人一笑一愁,一时却不解。
姜承身形一晃,又勉力站定,面色犹如失血,非一般差。
那种感觉又来了——
厉岩回到战前,红瞳逼视姜承。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输,挣扎求存时、掩护同族时,一旦倒下,就是屠戮,为此,他绝不能输。
他看着姜承,血脉奔腾起战意,辉煌澎湃,似无上荣耀,过去不曾有。
视乎一种奇妙的力量,在体内流窜,叫嚣着与之搏杀。
姜承深吸一气,力持镇定,额头颈间俱是薄汗。
自方才起——不,交手时起,那形如火烧的触觉又席卷而上,每与厉岩交战一分,那痛觉便愈甚,经由发肤渗透血脉,再由内而外,一瞬喷薄,好比走火入魔,又全然不是,只是有什么要涌出。
厉岩亦在犹疑,他渴求力量,却要靠自身得来,他心惊于这不受控制的战栗,仿佛一个不留神,便会将他燃烧殆尽。
二人对视片晌,无一开口,目中皆有决意。
一招定胜负!
姜承神情坚毅,以无上定力克制疼痛,而厉岩终于使出全力。
但见他拔地而起,魔影纵接魔煞式,抢入姜承近前,魔手欲抓,后者以拳对爪,炫龙拳腾蛟起凤,狂战于野,将厉岩爪影道道击破。
厉岩防他后招,一个回风步,提膝挑掌,右臂高举起,魔殓式扬手拍地,魔息直入地下,忽而土石间隙,飞射而出,化作赤黑鬼手撕向姜承。
锵的声。
姜承拳剑出鞘,刃口银边在黝黑爪下分外惹眼,两手火灵缠绕,刀边更显凌厉,或格或挡、或劈或斩,将那鬼手尽数砍断,无一错漏。
一者左击右擒,另者力劈三关,众人眼花缭乱,亦不知谁占了上风。
厉岩神情一动,料想击不倒他,魔殓式不过惑敌之法,真正杀招还是魔煞式,姜承身法不如他,自然以快取胜,任他一夫当关,也难闯三寨,总有松懈之时。
而姜承确有不支,他一手劈斩鬼影,心神始终紧绷,长此以往,于他不利,为今之计,惟有示敌以弱,方可出其不意。
厉岩见他攻势渐弱,有意试探,一掌劈出,魔息激荡处,但听鬼哭狼嚎,威势惊人,姜承却知此招为虚,恐惑乱心志,竟两眼一闭,不为外力扰,双手疾挥,打落鬼影无数,又两耳听风,闻声辨位,忽而心中一动,正是左侧,一声极轻的破空之声。
姜承想也未想,屈肘向后顶去,同时踢出一脚旋焰蹴。
此招有别一般腿功,乃真气灌注于腿,激发身中火灵,连续踢打对手的狠招,厉岩心中一凛,道他心志之强,需知惑敌之法,亦是全力施为,不曾留手,姜承竟可临危不乱,有此心性,当真——
不枉一战。
厉岩接他一肘,又被连连踢中,饶是右手魔化,一时也臂肘生麻,先机已失,莫怪姜承觑准一击,狠狠一拳打出,厉岩退势难止,人在半空,又受姜承一拳,当即胸口一痛,受下不轻的伤。
姜承一招得手,亦不进逼,勉强稳住身形,立在原处喘息,深紫领口被汗浸湿。
胜负已分。
众山贼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夏侯瑾轩仓惶回神,冲到姜承身旁,后者看向厉岩,淡淡道:“你输了。”
厉岩按住胸口,脸色青白,决然道:“我没输!再来——”
不论他人如何看,只要一息尚存,他厉岩便决不认输。
姜承还待再言,忽而极痛涌上,呼道:“唔——!”
那痛楚悄然释出,蜷成微黑气息,却叫厉岩一惊,因他熟悉那气味。
仿佛来自深层,牵引血脉为之贲张的——
“你……”
厉岩只来得及说出一字。
而那群围着姜承的人类,究竟在说什么不得要领的东西。
静心?理气?——凭什么!?
他和我、和我们是一样的,凭什么要他压抑!?
厉岩不再忍耐,而是大声喝问道:“你明明是我们的同类,为什么要给人类卖命?!”
他挥开手下,勉力站稳,那边谁说了句什么,厉岩毫不在意,反而手下山贼不忿起来,双方再生口角。
姜承面对厉岩,一片茫然,他试着理顺气息,然而收效甚微,忍到此时早已不觉痛,惟有面色惨淡骇人,他背对谢沧行,故而看不见他眼底叹息。
夏侯瑾轩但觉姜承触手滚烫,形如火烧,急道:“姜兄,你现在感觉如何?”
姜承不欲他忧心,点头道:“……气息已经平复一些。”
他无意隐瞒,只是如何说心法全无效用?
反之若不一力抵挡,而是任其施放,便好似舒爽般——
这个人……
厉岩神情微变,眉心蹙起,想起一事来,有手下会错意,以为老大不快,将人围起来。
双方一触即发,姜承咬牙撑起,对厉岩道:“你……要打的话,我们再来比试!”
厉岩看他一眼,尚有不少魔息残留。
哼,这不好不坏的状况,打来有什么意思?
他止住手下山贼,冲姜承一点头,道:“这次胜负未定,先放你们一马。”
姜承神情一松,却听厉岩道:“那个姓姜的,你身手不错……将来有一天你若是无处容身了,可以来找我。”
后者一震,容色煞白,半魔与人为敌,以厉岩心性,岂会说这些……无处容身,是何用意?
一时心如擂鼓,面上难堪,惟故作精神,看向厉岩,红发半魔亦正看着他。
厉岩冷冷一笑,道:“撤!”
姜承见他率众离开,又看一眼身边同伴,缓缓摇头。
这一山走来不平,姜承自觉在经历什么,然则又辨不清。
谢沧行在说浑话,暮菖兰催他起行,瑕落在队伍最后,夏侯瑾轩耐心等她。
姜承自众人中穿行而过,复又肩脊一挺,站到最前。
惟脚下道道裂痕,尚在记忆一场拼杀。
一梦.上
十岁的厉岩藏身灌木后,眼神紧盯前方。
半根松垮的绷带自右臂滑落,散出一丝浮躁的气息。
他朝后比了个手势,窸窣中钻出一人来。
仔细看去是个同厉岩一般大的人类少年。
少年名唤姜承,与师兄跌落崖下,被厉岩救起。
厉岩曾以为,飘在水中一头紫发的姜承,是同类。
其实不然。
姜承是人,而厉岩是半魔。
火红的发、黝黑的手,异于常人,离群居所。
厉岩没有父母,也忘记是否煞气影响,才会这样。
他在长久孤独的旅行中来到这里。
一座妖魔盘踞修行的奇诡山岭。
没有厉岩领路,姜承根本逃不出去,或许与他那无能师兄,一并成为妖魔果腹之餐,比摔死崖下还要凄惨上百倍,奇怪是厉岩救下姜承,承诺帮他离开,二人结伴在这无人山涧,挣扎求存。
姜承拨开叶尖,矮身凑到厉岩旁,道:“那老妖去了何处?”
厉岩皱了皱鼻子,摇头道:“他道行深,味道去得快,只知道去远了,往哪儿去我也不知道。”
魔类五感聪敏,但凭嗅觉便知动向。
二人久候在此,待那巢中老妖去远,方才出声说话。
姜承朝外看去,指着一丛发光叶片,道:“那边亮得很,是你说的仙草吗?”
厉岩随他指看去,点头道:“没错,那妖就是靠那些长功力,山里没能打过他的。”
言罢转头对姜承道:“我们就拿一些,不能多,够治你们伤就行。”
姜承一点头,跟紧厉岩,悄然潜过去。
他右手不便,被两片木板夹着,用粗绳绑定住。
厉岩在前走着,边留心四下动静,对姜承道:“姜承,你真想好了,要救你那师兄?”
一日前。
“你真要带上他?”
火光掩映下,一少年粗声粗气道。
姜承吃力看他,身下地气寒凉。
厉岩挪到风口处,替姜承掖掖毛毡,道:“他伤了脏器,退不下热,谁都救不了。”
说着点点一旁,姜承看去,正见昏迷不醒的萧长风。
二人跌落崖下,姜承摔进水中断了手,萧长风却不是。
他撞断几棵老树,砰的声掉在草坪上,两眼一黑摔晕过去。
厉岩神情不善,凑近姜承道:“你带上他只会拖累我们。”
萧长风面色涨红,呼吸短促,间有咳声带血。
姜承定定看他几眼,转回厉岩,道:“你……有办法救他,可你不愿意。”
在这山坳适者生存,妖还魔俱是孤立,援手只在自己。
厉岩徒惹麻烦,到此时甩不脱,便要翦除弱者。
相比萧长风,他自然看姜承顺眼。
厉岩直起身子,道:“他是人类。”
姜承点头道:“我也是。”
厉岩瞳仁微缩,神情不悦,道:“他害的你掉下来!”
他在对面的山头看得一清二楚。
姜承护住萧长风,却被他一剑挑穿皮肉,血溅得二人满脸。
一只鹏怪觑准来袭,姜承咬牙抵挡,萧长风并出一剑,可惜落在空处,此时姜承握剑手伤重,流血不止,正吃痛喘息,那鹏怪作势欲扑,被一旁另人所阻。
来人身手不弱,架住鹏怪一击,勉力护住姜承,却听鹏怪一声尖啸,双翅拍打,掀起滔天飓风。
萧长风欲探无门,又一剑刺出,被风屏打落银剑,足下不稳,堪堪摔出崖外,姜承高呼一声,递出受伤手欲抓,被萧长风一扯领子,双双跌下。
姜承盖在毯下手微微一动,右手指外均无知无觉。
他微一沉吟,神色旋即豁然,点头道:“他是我师兄,我要救他。”
转而又看向厉岩,一字字道:“你看到师兄伤我,其实那一剑是刺鹏怪,我被它风沙迷眼,师兄是为救我,可惜那怪通人性,被它倏忽逃去,才会打到我身上。”
厉岩眯起眼,神情不以为然,一径道:“他不抓你手,扯住你领子,难道也是我错看吗?”
姜承一咬唇,低声道:“是人总想活……那时候哪容得多想,我不怪师兄。”
厉岩出神看他,似觉得姜承傻,连害和救都分不清。
大抵那一刻姜承确是触动他,才让厉岩决心去救。
二人对视片晌,厉岩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姜承……我有办法救他,可我不愿意。”
他轻轻说着,曲起手指去勾姜承的发。
火光掩映下,看上去和自己一样的红。
厉岩手指缠得愈紧,绷带下肤质黝黑粗糙,间有暗红纹路攀爬其上。
常人道他不祥,避之不及,姜承没有,他坦荡、正直,称得好人。
他直起身,收整好情绪,道:“这山有屏障,旁人进不来,我们只能靠自己。”
顿了顿,道:“你要救他,可以,就看运气是不是好。”
**
厉岩一爪伸到土里,五指使力,连根拔起一株碧草,另手不忘泼土,以防坑洼被识破,引起那老妖注意。
姜承蹲在他旁,环顾周围动静,他们出来半天,始候得老妖?div align="center">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肴ィ嗖恢π秩绾巍?br /> 厉岩瞥他一眼,神情不耐道:“至多两三棵,你都拿去救命,自己呢?”
说话间两耳一耸,厉岩皱皱鼻子,道:“不好!那老妖回来了,快跑!”
姜承心中一惊,二人忙矮身返回,没走几步,姜承忽而一顿,厉岩向他看来,道:“怎么了?这些草够了,不能多拿——”
后者却一摇头,取下背上剑,又折返回去。
厉岩正开口叫他,却见姜承倒走回来,边用剑柄泼洒泥石,他一看脚下,深深浅浅几道足迹,忙与姜承一同,掩去各自脚印。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才藏身灌木中,那黑漆老妖便踏将上来。
厉岩护住姜承,边使眼神,姜承会意,收束起气息,伏下身来。
二人躲在丛中,大气不敢出,那老妖脚步渐近,周遭煞气愈浓。
厉岩怕姜承不适,右手一把抓着他,轻道:“过来些,你吃不住他妖气,会难受。”
奇怪是姜承不觉异样,但看厉岩神色,仍是靠过去些。
便是这丁点窸窣之声,已叫老妖警觉,刹时转过身来,一双细眼诡谲扫视。
二人屏住吸气,额上渗出汗来,厉岩握紧姜承手,上身前倾,作势欲扑。
姜承按住他,神情焦虑,却见厉岩摇头,以唇形道:
——跑!
姜承自然不肯,一番动静正叫老妖窥破,但见他身形一纵,近在咫尺。
那老妖一抖披肩,黑雾尽去,露出其下横肉来,原是一只黑熊精,它张口喷出团气,厉岩神情一变,右手松开姜承,绷带下黑气攒出,直欲取敌,姜承则掩紧口鼻,万不能吸气,左手按在剑上,一时心如擂鼓。
他右手不能动,此时留下,反成厉岩负累,然则要他独自逃生,亦是决计不能,如何是好?!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异响,那黑熊当即扑去,厉岩则抱紧姜承向后翻滚。
姜承闷哼一声,右手险险磕到地上,厉岩抱歉一眼,顾不得其他,拉起他就跑。
才跑出里地,就听林间一声吼,有什么急速飞掠而来。
厉岩一路带着姜承,此时喘得不行,姜承按下焦急,目光梭巡,正见一处浅溪,尽头一棵老树,郁郁葱葱,其下沟壑,堪堪躲避。
他抓住厉岩手,向那处跑去,道:“躲进去!”
二人挤作一团,勉强凑进去,半身浸泡水中,上有树丛作挡。
厉岩灵机一动,掬起一蓬水,往二人身上泼道:“精怪鼻子很尖,要把味道洗掉!”
姜承会意,一手护住药草,边让厉岩泼水,没几下,忽见厉岩手指一顿,周身气息藏起,姜承心道来了,遂屏住呼吸,不再动静。
那熊精一路追来,到岸边方没了气味,知人躲藏起来,正四下寻找,它掌间一死兔,便是适才蹿出林间之物,险险救得二人性命。
有感熊精脚步渐近,厉岩深吸一气,右手微动,却被姜承拦下。
此处隐蔽,他二人身量小,不虞被发现,倘若异动,反会发出声响,叫熊精堪破。
厉岩想通关节,遂立定不动,两眼紧盯姜承,见他神情坚毅,毫无惧色,暗道佩服。
二人身高一般,姜承与他对视,念道厉岩多番相助,一时动容,竟露出笑意来。
厉岩一怔,薄面涌起一丝热意,幸而模样狼狈,姜承看不清,他喉中一滚,险些咳出声来,又想到熊精还在头顶,勉强忍住,再看向姜承时,已不敢直视。
那熊精足足寻了一盏茶时辰,方才讪讪离开,二人又待了片晌,才探出头来。
厉岩耸耸耳朵,不见动静,又凑近嗅吸,不闻气味,心神一松,长出口气道:“好险,终于走了!”
姜承抹去头上汗,点头道:“确是千钧一发,倘若被他发现,很难跑走。”
厉岩想到方才事,对姜承道:“姜承,你我说好,下次让你跑就跑,不要停下。”
姜承摇头,才要说话,却听厉岩道:“我不拿自己命玩笑!”
旋即很快道:“我会一套奇快步法,认真起来,那熊精跑不过我,且这山我比你熟,打掩护怎也轮不到你,你要是留下来,我反而要顾你,施展不开,那才真是白赔掉性命,你听明白没?”
姜承默然,片晌一点头,厉岩见状,满意道:“行了快走吧,你那师兄还不晓得活着没……嘶!”
厉岩吃痛一哼,后脑一簇红发缠在老树根上,打成死结,他抓起发尾,胡乱向外扯,不想勾住的地方越来越多。
姜承摇头一叹,按住他手,道:“你别动。”
他让厉岩侧过身,左手绕过耳后,擦着脖颈一路滑下,厉岩神色一凛,周身自然绷紧,咽喉脖颈乃要害,轻易碰不得,他信姜承,却控制不住反应。
姜承亦觉出不妥,在他耳边说句抱歉,又细心动作。
厉岩抬眼看他,见二人靠得极近,能听到彼此呼气声,一时脸上燥热,又莫名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