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离阖目仰首、四周漫山遍野,传来喊杀震天,惟独此间、尚算静谧——
无天冒死杀伤枯木,此举大出料外,是他失策、未能估算唐风心境,而今尊者去四、防线大破,至多一日夜,蜀山就可领兵杀上覆天顶。
这一战……要不了多久了。
魔君负手卓立,留下一道背影、烙在护法眼中,血手惟有抬首、再次请命,道:“主上!”
姜世离长叹一声,睁开眼来,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你与毒影,尽速护送倩儿离开。”
血手心有不甘,奋而道:“属下既为魔君护法,自当与主上同生死、共进退!有毒影在,夫人决不可能有事——”
魔君却如旋风般回身,沉声道:“血手!”
此际瞳色乍深、难得目光如炬,显见动了怒气,一如当年血手自作主张、在九龙阵内埋下自身魔血,以至阵势被破、代替魔君受下重创,魔君当时怒不可赦,自己是如何作答?
血手神情坚毅,仍如当年、一字字,道:“属下说过,主上若要责罚,属下绝无怨言,但只要属下还活着,就不会任由主上冒险。”
四目交投,片晌、俱是无话。
魔君叹息一声,道:“血手,你可还记得当日发下誓言?”
血手浑身一震,瞳仁微缩,竟似颓然,道:“属下……记得。”
姜世离垂目、凝视护法,道:“若我姜世离为魔君一日,你厉岩便是我护法……魔君和护法,究竟是怎样做的,有谁比你更明白?”
血手不答,内心刺痛、形如针扎,魔君再道:“……我为魔君一日,就要率领教众披荆斩棘、直达乐土,奈何时不与我——”
联想锁妖塔下、故人舍身取义,余下仓惶不定、难以置信……以及,怨憎不已。
魔君自嘲一声,抛去旧日种种,低声道:“净天教已陷两难,值此危亡之际,能让我冒险一搏的原因,就在于你是我的护法。”
血手闭紧双眼,咬牙道:“主上不必再言,属下……明白!”
魔君乃万人之景仰,亦是向天之祭祀。
而今人魔疲于交战,净天教却祸起萧墙、败于内政,一旦颓势尽显,自然大局底定,只是血海深仇,却非胜败可清,魔君必成众矢之的——
无论姜世离如何强横,要一己之力鏖战群雄,最坏打算不过两败俱亡!
届时,能统领其余部众的,惟有分得魔君之息、觉醒蚩尤之力的血手了。
而这一切,早在宣战之初,他们就已经明白。
血手惟有用力握紧双拳,才能勉强止住十指颤栗,魔君来至护法身前,神情渐转和缓,叹声道:“起来吧……还有更重要之事,等着你我去做。”
**
血手惟有代魔君去见了唐风。
无天杀伤枯木、罪不可赦,魔君将其划下地牢,而这座地牢,他们都不陌生。
覆天顶之初,二人一文一武、辅佐魔君开辟半魔盛世——
地牢更为此而设,一则约束教内、不可胡乱造次,再者严惩凡人宵小,彼时生活艰苦,却当真快活?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br /> 血手首次生出与人相处、亦是不错想法,可惜好景不长,当年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而今惘然成空,唐风沦为阶下之囚,血手更疲于奔命,何曾往昔风发。
血手命人打开牢门,道:“主上有令,将你妻女送来,好自为之。”
又留下一名亲卫,沉声道:“……你需严加看管,不得主上谕令,任何人不可探视。”
亲卫恭敬答道:“是!”
其妻只知夫君冒不敬开罪主上,被划下地牢,多日耽惊受怕,此际怀抱幼女、与无天相见,一时情难自己、泣声道:“夫君……”
唐风宽慰几句、将爱妻安置一旁,转向血手,道:“外面如何?”
魔君将妻女送来,血手又命亲卫监守,二者用意,唐风岂能不知?
可无论如何,净天教仍是他发自内心、最关切之事,他不能任由枯木毁了它!
血手却不欲多言,只淡淡答道:“半魔生死,与你已无半分瓜葛……今日来,我是处决尊者‘无天’的。”
从此世上再无无天尊者,惟有被净天魔君蒙蔽视听、混淆正义的唐风——
姜世离为一己之私、蛊惑昔日旧友,为他筹措粮饷、锻冶兵甲,攻打人间正道、挑起人魔纷争……等等,诸如此类,凡人如何妄言,魔君又何惧之有?
可唐风不甘心!
他咬紧牙关,毅然道:“让我见主上一面!”
血手面沉如水,低声斥道:“……你岂可再动摇他心!”
唐风浑身一震,片晌无语,血手转而吩咐手下,道:“蜀山人上山时,便利行事。”
言罢转身离去,再不理身后呼喝。
唐风心急如焚,奈何置身囹圄,明为看押、实则私纵,又岂知造化弄人……
一切依计行事时,护卫竟死于非命,究竟当时如何、始终成谜,只是唐风一家挨饿受冻,走投无路之际、为爱女能活,发妻撞墙而死,唐风亲眼目睹、未曾发疯已是不易——
只道襁褓中幼女命不该绝,被蜀山人所救,只是人间惨剧、毕竟烙下刻痕,一切再不能恢复如初。
血手准备妥当,与毒影并一男一女,护送欧阳倩离开覆天顶。
密道石门訇然坠下之时,血手亲眼所见——
正道之师攻破最后一道防线、杀至蚩尤神殿内。
而魔君、他的主上,惟有孤身迎战。
血手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
**
血手心神不宁、自知非是吉兆,不过走出数步,就停下道:“……不行!”
毒影回身道:“大哥?”
血手神情紧绷,摇头道:“……不行。对手是蜀山七圣……不行……”
千峰岭之后、多年来鲜少如此失态,血手心中明白——
蜀山能如此气势凌人、攻入覆天顶,决非仙门道法如此简单,必定还有后招!
此条密道虽与里神殿相连,却多年不曾开启,血手环顾四周,眉心微蹙,道:“……此地阴气极重,应当滋生了不少魔物……你切勿托大,首要保护好夫人。”
毒影心中了然,轻声道:“大哥,你……果然要去支援主上?”
言罢走近血手,目光坚毅,道:“……我和你一起去。”
无论怎样,你都别想甩下我!
这句话,毒影说过很多次,从相识之初、到青木居,又来到覆天顶,血手也听了很多回,每一次都答应她……
可这一次不行。
血手断然道:“不行!你我都不在夫人身边,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对得起主上托付?!”
毒影停下脚步。
这也是多年来第一次、她在此种时刻,停下脚步。
血手摇头道:“我意已决……主上要以一己之力对抗蜀山和四大世家,我实在放心不下。”
言罢神情渐缓,低声道:“……你继续保护夫人前行,待我觅得主上,便会一同来找你们。”
纵然万般不愿,毒影仍是点头道:“好……你可千万要小心……你和主上,都要好好的!”
又岂知天意弄人。
同行护送几人中,竟有凡人细作混迹其中、偷袭暗害,以至欧阳倩受下重伤,落得一身隐疾,诞下一子后沉疴难返,早早离世——
此际毒影端看教内细作,俄而眸色冷厉,斥道:“原来是你!”
正是当年折剑公审、阻挡厉岩相救刘金等人的夏侯氏少女,夏侯琳。
夏侯琳擅使弓箭,更有一双短匕绝技,虽为女流、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同辈弟子中、还无人敢与她争锋,可惜生在青州分家——
输给其他弟子也罢,竟是败给夏侯瑾轩那不学无术的表兄,岂能甘心!
然则五年前、夏侯瑾轩罹难海外,消息传来、夏侯琳只道:“天助我也!”
为能脱颖而出,夏侯琳不惜拼上性命、潜伏净天教内,镇日耽惊受怕、忍辱负重,只为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毒影联想一事,了然道:“如此看来……当年出卖分坛一事,也有你一份‘功劳’了。”
两年前分坛一事,教内彻查细作、当时杖毙了五六,俱是倚靠手段、扮作妖魔之人,只不知夏侯琳如何逃过此劫——
夏侯琳闻言,冷笑道:“你们只知我那表叔夏侯韬身体孱弱、不善刀枪,殊不知表叔最喜术法药典,要在其书房内觅得一二物事,也非难事。”
她趁夏侯韬不在,潜入屋内寻得至宝,可聚敛先天煞气,如此乔装一番、只要不近护法与尊者之身,寻常半魔根本料想不到。
正所谓新仇旧恨,毒影轻笑一声,素手微扬,道:“其余人快带夫人走,这个女人……就由我来对付!”
夏侯琳历来自视甚高,覆天顶上、惟独忌惮姜世离与血手二人,此际见毒影孤身迎战,嗤道:“不自量力!”
言罢腰间解下一物、却是一副折叠长弓,做工精湛、端是利器,斥道:“你等杀我宗家一门,欺我夏侯氏无人……今日,就让你领教领教我夏侯家的真功夫!”
毒影听罢,更是掩唇、咯咯笑道:“哎呀,恁多废话!是不是不自量力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言罢眉目流转,一身毒术揉合魔气与鬼气、悍然来袭,道:“……狂徒,受死!!”
此战结果、天下竟无一人知晓。
只道夏侯琳继任掌门之位,越五年、于庄内暴毙而亡。
一说身染重疾、命不久矣,又说魔教余孽作祟,正是挟怨报复,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天知、地知,以及一人知晓——
毒影立于夏侯府外,轻笑道:“若非还可利用,岂会叫你活过当日?”
女子嫣然一笑,转身消失人群中。
**
五年前,覆天顶上。
血手看清来人、神情凛然,一瞬弹身而起,右手魔印虚解,露出黝黑指爪。
然则魔君侧身霸住他。
姜世离负手身后,一双拳刃拢在袖内,周身魔火跌宕、掀起四下风声摇曳——
堂中晦明晦暗,来人终于抬眼。
此际剑身在半空、遥指二人,耳闻龙吟、杀气渐吐,气机牵引处,血手肩脊挺张,魔爪虚握、散出浓黑浊气……
护法斜跨一步,牢牢挡在魔君身前。
正是恶战在即,决不可君主先行!
况且之于来人、他早有耳闻,此前数月、亦曾交手,倘若是此人搦战,魔君不宜出手。
“魔君——”
来人开口道:“姜,世,离。”
话音方落、血手拔地而起,指爪迸发猩红血印、化而成鬼爪,尖利撕扯,声如泣血、尽作鬼哭狼嚎——
俄而魔息攒动,猝不及防蹿出地表,直扑来人怀中、遮蔽两眼,但闻风响在侧、不过略作偏头,立时爪痕道道、擦撞飞掠,惊起一身冷汗!
血手先声夺人、占得先机,然则来人不疑不惧、亦是半步不让,左手捻诀、气旋碎空破他迷瘴,另手只把剑招、或钩或挂,或挑或刺,剑随意走、一气呵成,直将血手掌风一一拂去,更是趁其不备、招式用老之际,利剑刺出。
此际寒光扑面而来,但闻剑气之声、不绝于耳,又见剑势伶俐,一剑化为二、又分作三、迭出四,当真一剑落九雁、追魂夺魄,血手一个鹞子翻身、倒踩七星步,向后疾行,此消彼长、来人顺势而为,揉身而上,剑式左右穿花、上下交征,下盘弹腿连扫,要逼血手自乱阵脚——
净天护法嗤笑一声,哂道:“好胆,敢与我比腿功!”
立时气贯全身、龙行虎步,刚猛无俦,一招搂膝勾步、上下掣肘,顷刻瓦解来敌两路攻势,血手兽瞳紧盯、右足一跺,周身魔息灌注地表、刹时地动山摇,但见土石崩裂、四散飞溅,血手举火燎天、右掌狠拍地下,内外魔息汇流成河、向外急涌,直将来人剑气横扫、一击破除!
来人剑气被破、只余数十残影,此际右臂一振,但听剑身龙吟、频频震颤,譬如春雷乍动,残影罗织成网、铿锵缭乱之声中,利刃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血手早知来敌强悍、不曾托大,右手五指齐抓、状若虚握,臂上魔印浮凸,挣起魔气鼓荡,一瞬化而成巨爪、乃以十成魔功克敌,再不留手!
值此关键、门外喝斥声起,一人剑光跌宕,刺正半魔后心、扑跌堂内,刹时血腥刺鼻、半魔扬手呼道:“魔君……”
就此殒命,再无声息。
血手目中赤红,陡然发力,巨爪狠抓利芒,势要连人带剑、有来无还!
来人不甘示弱,且看剑在手中、婉转翻飞,翩若惊鸿,一击直刺血手咽喉要害,不意早被看破,反被护法指爪钳住、将要拗断——
二人缠斗不休、魔君眉心微动,不再作壁上观,但见拂袖一振,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齐齐雷动,顷刻狂煞弥漫,携起魔气摧枯拉朽、尽作狂飙,将场内二人狠狠荡开。
血手倒飞出阵、等若空门大开,全无着落,此际接连恶战、显出疲弱,不意背心一热,魔君之息灌注全身,经由四肢百骸流淌、绵延不绝,雄浑炽烈。
姜世离散去魔息,而血手、就落在身侧。
蚩尤殿外、此际分立五六人,此前与血手鏖战之人、身着白衣,可惜衣袂破损、足靴染尘,手中剑更是断去半柄,被一黑衣青年扶正,此刻正闭目调息。
魔君狂笑一声,踏前一步、立于殿内。
一束魔息化而成龙火、长身蟠曲游弋,其势比之剑影广袤,较之魔爪凶悍,血盆大口喷鼻大张、貌若侵吞,此时还未得令,只作依附之貌,盘桓主人身侧——
魔君足边尚有一截残剑。
剑体刚劲、剑锋精细,据闻可摧山石、可凋落叶,正所谓君子之道,费而隐。
正是皇甫卓佩剑,费隐。
则白衣人之身份,不言而喻。
殿外来者众,俱是布衣道靴,乃人间修仙者,称他等妖魔为祸,除之则卫道。
好!——好一个蜀山!
乱局之中,一人喝斥道:“你这妖人!当日害我师父惨死……来,我要和你单挑!”
言罢提笔挥毫、姜世离瞳仁微缩,魔息一瞬有感、倏忽摇曳,血手最知魔君心境,此人路数、无疑与红衣小子如出一辙,岂能任由此人逞强作势、动摇吾主之心!!
血手一击拍碎足边滚石,怒而支撑起身,却闻魔君一声冷笑,道:“牛鼻子我倒是杀了不少,不知道你师父是哪个?”
双方激辩,多是无用话。
此战,避无可避。
皇甫卓凝望手中剑,俄而气贯掌间、五指合力一收,但听龙吟震颤、如泣如诉,剑身寸裂、化作齑粉,一如当年折剑山庄、姜承断剑明志——
是气数已尽,也是……
“主人。”
黑衣青年脸罩黑纱、面无表情,手捧一物踏上前来,恭敬侍立。
皇甫卓长叹一声,抒不尽心中郁愤,只道再紧手中剑,也难守心头方寸之地,与旧人早成水火、不死不休,兴许此战之后,诸多妄念、亦终成虚妄罢。
“姜世离——”
魔君抬首望去,四目相对、皇甫卓一振右臂,握上青年手捧之剑,道:“此剑,名曰‘长离’,乃我仁义山庄世代相传之剑……”
血手有感此剑、煞气逼人,非是吉兆,不发一言、侧身横档二者间,姜世离摇首、示意护法退下,听白衣人续道:“今日,便以此剑——”
取尔性命!
话音未落,又有援军来至,但见服饰深紫、鹅黄,与皇甫白衣一并,四大世家、独缺夏侯氏——
夏侯。
姜世离细尝这二字,一时五味陈杂、难以说清,只道生死危亡之际、岂容分心,惟有将诸多纷扰抛于脑后、无暇再想……
早在围攻覆天顶之时,蜀山与四大世家就有言:七圣需以三神器之威、协力封印魔君,届时还需四大世家联袂进击,牵制姜世离,不可令其逃遁——
此际一贫为首、七圣摆开阵势,皇甫卓当机立断、气机紧锁殿内二人,欧阳斌居左、其后是天地山庄庄主上官信,其余门人四五成群、分作数股,只待一声令下,就将护法血手围住,断其主从协力之势!
一时无人敢动、殿内静至落针可闻。
皇甫卓长离剑、剑指魔君眉心,姜世离端看四下、心道原来如此,信手一拂、但见龙火冲天跃起,长髯炽焰四扫、直将诸人剑锋错开,世家弟子未敢撄其锋芒、纷纷退闪,火龙咆哮一声、长身直扑血手,掌爪翻腾、紧守护法身侧,若有来犯,顷刻化作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