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前打死赵八他也不这么去想自己的兄弟,可是想想村里的丁三狗,又由不得他不多合计合计。要是只与自己相干,自是好说,可是要是一个不好让杜家担上干系,自己成什么人了?
赵八咳了两声,抬头见三个大的一个小的都眼不错的盯着自己,倒有点脸红,含含糊糊说一句“到里正家有点儿事”,推门就走出去,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可巧里正家难得的清净,两个孩子不在家,王嫂子见赵八那风风火火的样儿,就知道他们有话要说,只招呼一声,自出去串门子。
赵八寻了里正,就将他想的都与里正讲了,里正就道:“我昨儿晚上寻思了寻思,也觉得不对味。王全打那差事的主意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既那么上心,不可能不去找人学啊,听他话里的意思,也是肯下本钱的,这么着都没学着,恐怕有些缘故。”
赵八道:“如今倒不好办了,王全那头儿咱们已经应下了,杜秀才这头儿咱们也不好去说啊,万一有什么牵连着了,以后咱们拿什么脸见人啊”
里正为难了一会儿,可是应下的事不去做也不是他的为人。本来他还想着年后有空,看看能不能把自家的孩子送到杜家去跟着学学呢,他可知道有好几户人家都有这个打算,就连他的小舅子也托他去说说。
本来这事有个六七分的成算,想那杜秀才看在乡里乡亲的情分上也不好一口就拒绝了。只要不一口说死,豁出脸皮磨上两回,他总能答应了。再说也不让杜秀才白教,各家该交钱交钱,就是农忙时也都能去帮上一把。这几个孩子也不求都能考个功名什么的,只要写得字算得账,将来就是出去给人做工也能多挣些钱。
本来挺好的打算,如今闹了这一出,唉,若是真有什么缘故不能教,他们这一去说情,惹恼了人家,只怕村里这些娃子想学点就难了。
想归想,里正还是与赵八一起奔着杜家去了,他已经想好了,就把王全说的一摸一样的与杜秀才说一遍,教不教的也不强求就是了。
却说赵八出了门去找里正商量,这屋里杜仲平和杜安面面相觑,不知道赵八在屋里拉磨似的转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就走了,这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半天摸不着头脑,眼睛去盯着方胜。
方胜从进屋起就自己去逗谨儿玩儿,赵八在屋里来回转悠他都没瞟赵八一眼。这会儿赵八出去了,杜家这两人都盯着自己,到底没法假装当没看着。
赵八昨日晚上就把王全求他说情的事儿跟他说了,方胜跟赵八的那些兄弟们不怎么熟,也没什么大交情,因此赵八把王全的话一学,他就觉得不对劲。
在方胜心里,自然是杜家和自家更亲近些,赵八那些兄弟一年半载的见不着一回,就是见着了方胜也和他们没什么话说呀。方胜很明白赵八,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儿了,赵八只有比自己更精,怎么就没觉着呢?显见是又是赵八那兄弟义气作祟了,一有了兄弟义气这人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气得方胜一直不搭理他,从今儿早上起来,正眼都没瞄他一眼!
这头方胜把赵八昨儿晚上说的一五一十的跟杜仲平与杜安说了,又道:“他这人就是这样,一遇到他那些兄弟什么都顾不得了,竟然替你揽了这样的事来,若是为难,你只管狠狠拒了他,也别给他留面子,让他长个记性才好!”
顿了顿又道:“只是也别认真恼了他,坏心他是没有的,只是两杯黄汤下肚,被人哄得不知东南西北,不管什么都应承了。实在是气他,就晾他两天,让他给你陪个礼。”
杜仲平失笑:“哪里就至于那样了?自我们来,咱们两家何等的好,如何会为着几个外人为着件小事就认真生气了?为着别人咱们自家人生分了可犯不上。”
方胜松了一口气:“你这样想才好,我还只怕你恼了呢。”
杜安想了一会儿,扑哧笑出来:“赵八哥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事儿,在这屋里拉磨似的转了这么多圈?末了还一句没说就走了?”
“可不是吗?定是找里正商量去了。那个王全和里正关系最好,只怕一会儿就得来一起找你说这事,你可想好了怎么答复,别得罪了里正,日后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不好了。”方胜冲着杜仲平道。
杜仲平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水,方才道:“胜哥放心,他们来问我,我自有话答。”
里正和赵八一起到了杜家,既然已经想好了,里正一点儿也没废话,开门见山的就把来意说明白了,又把昨日王全等人说的话也一点儿没隐瞒的说了。
里正道:“我们昨日确实应承的太快了,有些首尾还没打听明白就来求人,实在是有些不该。只是已经应承下了,少不得到你这走一趟,尽尽心力。至于答应不答应的,杜秀才你自己拿主意就是,该怎样就怎样,用不着顾虑别的。虽然王全是我兄弟,可我也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替他担了干系。”
杜仲平和杜安都有些吃惊,原来听方胜说完,两人还以为必定要有一番歪缠,连说辞都想好了一堆,谁知里正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杜仲平低头想了一会儿,方道:“我听得你说有些首尾没打听清楚,不知是——”
里正叹口气道:“我和赵八兄弟合计了一回,恐怕王全早找了别人教他,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人家不肯教,逼得他没办法才寻到这里来。”
杜仲平听得他这么说,反倒放下心了。要是王全找些读书人去教他,又说的这么直,恐怕就得被人赶出来。哪个正经读书人能放下架子去教个大头兵记账算账?
杜安在一旁听着,也想明白了这一节。要是这个缘故,倒还好说,起码沾不上什么麻烦。
杜安想着,这话杜仲平倒不好说,直说倒像瞧不起人似的。就道:“里正,赵八哥,容我插句话。“里正与赵八都点了头,看着他。
杜安就道:“那缘故我倒是猜到了几分,只是不知对与不对,不如我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
里正与赵八都催他快说。
杜安接着道:“这也是原来主人家里开着买卖,再加上我也给平哥儿当过伴读,要不再也猜不出的。这学经纪买卖的本事,不是随便找人能学的:正经的读书人,读的都是圣人之言,治国之论,这商贾之事是半点不肯沾地,否则必然被人耻笑。”
赵八想起年前杜仲平要去卖对联,还被杜安狠狠说了一顿,在和着刚才杜安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点点头,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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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拒绝,元宵节前
杜安话音一落,里正与赵八互相对视了一眼:这确实像是王全会做出来的事。大事上王全是不大可能瞒着的,要不以后兄弟恐怕也就没得做了,但是像这种被人拒绝,或者更糟一点儿,被人赶出来的事,恐怕他是不会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直接说出来的。
两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故意欺瞒就好,至于因为面子问题没把事情说出来,咳咳,大家还是能理解的。
里正看向杜仲平,杜仲平也是个读书人,听刚才杜安的说法,是不大可能教自己这些弟兄了,只是心里还是想着能有点希望。
杜仲平见里正看过来,放下手里的茶杯,坐直了身体,对着里正与赵八一点头:“两位兄长有事托我帮忙,若我能做的,不用二位兄长多言,自然竭尽全力办好了才不负二位兄长待我一家的情分。只是这次的事,一则,我从小读的就是圣人之言,四书五经,这数算之术并不精通,虽然家里而有些买卖,但大都是托了经年的掌柜们经营,自己却并未伸过一手,故此经营上的事实在也是不知;二则,我已有了功名在身,若是在乡间教些蒙童,广传圣人之言,也算得当,但若是专门教些商贾之事,怕是不妥。若是被学官知道了,轻则被训斥一番,碰到清高些的学官,就是被夺了功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里正听了这话,虽然对杜仲平不能教王全等人有些失望,但是却从杜仲平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来:“杜秀才是说,要是教小孩儿念念书认认字的,就没大碍?”
杜仲平有点疑惑,重点不在这啊,但还是答道:“对啊,倒是没有不让秀才开私塾的。且有些秀才家里穷困,多有坐塾教书以维持生计的。”
杜仲平有种错觉,怎么送里正走的时候里正竟没有表现出失望呢?总觉得好像他从自己这里得到了什么肯定的答复了一样,真是奇了怪了。摇摇头,赶紧回屋里去,外头好冷。
杜安送里正走的远点,看四周没人,对里正道:“不妨让王大哥花点功夫去找找那些做买卖的掌柜的试试,兴许能有点收获。”
里正向他道过谢,自己回家去。恩,得赶紧给王全带个信儿,让他赶紧的找那些掌柜的试试。那杜秀才说了一大堆,他倒是听出来了,原来那正经的读书人倒不会算账。王全是找错人了。
晚上没人的时候,杜安问杜仲平:“怎么说你不会算账?你不是嘟囔嘟囔的算的比我打算盘还快吗?”
杜仲平白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上辈子上学,哪个学生没学过点什么奥数、心算之类的?只是这辈子凡是算账都用算盘,自己的手指头不分岔,怎么也扒拉不明白。难道自己还能教这些人速算,可饶了他吧。
这次的事并没给杜家带来什么影响。赵八只是惋惜了一下就对杜仲平表示了理解,毕竟杜仲平说的都有道理。而且,杜家和王全他们可没什么交情,犯不着下死力的帮他们,估计要不是看自己与里正面子上,王全直接上门去说,就得被赶出来。他可是知道,读书人可是要面子的紧,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只是,方胜什么时候能给他点好脸色啊?
破五包饺子的时候,方胜狠狠瞪了赵八一眼,转头帮着杜安剁饺子馅,竟像把那饺子馅当成了仇人一般,咬牙切齿的,把杜安吓得离他老远。
该死的赵八,不想想自己为什么生气,只会使出死皮赖脸的缠人大法,呸,别想自己轻易原谅他。
接下来几天,杜家三口像看戏似的,天天看着赵八围着方胜转,方胜则冷着一张脸,好像没看到赵八似的,直当他不存在。
直到初九,这天又是立春,两人又和好了。只是听得谨儿叫胜叔教被虫子咬了,方胜则把领口捂得死紧,死不肯让杜仲平帮他上点药什么的……
话说立春是一定要吃春饼的,赵八揉了好大一团面,留着烙饼。他就好这一口,只是春饼费面还费油,平时难得做一回。
杜安把面揪成一小团一小团的,两个面团之间抹上豆油,然后按成饼状,都弄好了之后,才拿了个大点的擀面杖把好的饼坯擀得薄薄的,厨房烧好了油锅,擀好一张烙一张。因为薄,熟的很快。吃的时候一揭开,卷上菜,好吃得很。而且也讨个有头有尾的好兆头。
这边烙着饼还不算完,还起了一个锅炒菜,炒好的菜待会儿卷进春饼里吃。炒了个蒜苗炒鸡蛋,肉丝炒豆芽,还干炒了个羊肉,算得上十分丰盛了。再打上个鸡蛋汤,这顿饭算是齐活了。
这费了功夫做出来的饭菜就是好吃些,因为不常做,几个人都吃的挺高兴。杜仲平给谨儿卷了个春饼,可惜菜放的太多,卷出来的饼胖胖的,谨儿得两个手一起用上才能拿住,更吃的满脸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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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初十,里正就挨家告诉了,他已和邻近几个村子商量好了,十五晚上,就在村中间的空地上开次夜集,各家都扎几个灯去凑凑热闹,猜谜就算了,手艺好的倒是可以做些小吃去卖。庄户人家,吃吃喝喝的热闹一番最是实惠了。
本来正月十五是应该放花灯,走百病,好好热闹一番的,只是锦阳是军镇,并不重视这个。自己村里庆祝,自然就做了小小的变动,摆个夜集,一起热闹热闹,顺便也是向众人宣布,年已经过完了,也该着手干活了。而从年前停了的买卖,也要开始继续了。
杜安听到这个消息,特别是里正说到“手艺好的去摆个摊”的时候,特意盯了他几眼,杜安自然心领神会,就约了赵八合伙,好好的做几样小食出来,好去凑个热闹。
首先,过正月十五自然少不了汤圆。杜安和赵八商量了一回,一说起来才知道,南方北方的做法还有所不同。
南方的做法是用温水和了糯米粉,做成皮,将馅料包好,用手团成圆子,一般叫汤圆。而北方的做法则是先调好馅料,将馅捏成小团,放到装了糯米粉的簸箩里,端着簸箩用力晃动,馅料沾了糯米粉团成圆状,一般叫做元宵。
杜仲平对吃的方面还是挺讲究的,据他分析,汤圆更皮薄馅大,软糯一些,而元宵则是有些皮厚,口感可能更硬一些。不过,自家可以两种都做些嘛,只要磨好了糯米粉,办拌好了馅,做起来还是挺容易的。
只是,“要做元宵去卖吗?汤汤水水的恐怕不好弄。晚上还是挺冷的,再说咱们家也没有那么多的碗,也没多少桌椅板凳的,总不能让人站着用手端着碗吃吧?”杜仲平很怀疑,最主要的是,别指望他会帮忙洗碗什么的,他还要去玩儿呢。
果然,带汤的东西不好弄。杜安决定,所有带汤的东西都不考虑。滴水成冰的晚上谁都不想洗碗的。
“不如用油炸吧,炸好了用签子串起来,拿着就能走?”杜仲平提议。炸元宵也挺好吃的。
这倒是不错,只不过可得准备不少签子,这边可没竹子,做起签子来可要费不少劲儿。不过,他们有赵八。
赵八也不含糊,劈了很多木棍出来,只是有棱有角的也不好用啊。赵八也狡猾的很,看里正家两个小子没事满村转悠着玩儿,就把人家骗过来帮忙削木棍。用点吃食就把人家给收买了。
两个小孩儿真是十分的老实,让削木棍就老老实实的削,一点儿都不带偷懒的。一两天的功夫就削好了一堆。
杜仲平很喜欢这两个孩子,问了家里没什么事,就让两人常来玩儿,给谨儿的零食也不忘给小孩儿备一份。大柱过完年已经十一了,不愿和小孩儿一起吃零嘴,干完了削木棍的活儿,自己就跟在杜安或者赵八后头,给二人打下手。
二柱过了年也有六岁,到底还小,倒是和谨儿能玩儿到一块去,对零食也较没抵抗力。谨儿不缺吃食,倒也挺大方的,所以两个小的经常黏在一起。
里正两口子忙得紧,虽然自家是不摆摊子的,还是有许多事要操心。比如,放花灯就要防着别着火,要是有个万一的,乐事就成了祸事了。再者,哪些人家摆摊子,哪个村的摆在哪个地方,等等琐事都要提前安排好,本来就是图个乐子,要是因为小事起了矛盾就不好了。
所以两个人也挺乐意自家孩子混到杜家去玩儿的。只是觉着孩子总在人家吃东西不太好,王嫂子还给杜家送过一回鸡蛋。杜安死推推不掉,只好收了。从此每天中午给三个小孩儿加一顿鸡蛋茶,权作加餐了。(冬天天短,一般人家只吃早晚两顿饭。)
几个人商量了一回,自家自己吃就做芝麻馅儿的汤圆,略填一填肚子出去摆摊,还能留出点肚子去吃别人家的小吃。拿去炸着卖的就用元宵,馅料用花生仁、瓜子仁,少量的芝麻仁做成,本来要做五仁馅的,干果不够,凑成三仁也凑合了。这样的馅比较干,串上签子不会流出来。
因为两个小家伙弄得木签子实在有很多,大柱吃了杜家的东西又觉得自己没干活,有点坐立不安的,杜仲平给他找了个事:山楂中间划一刀,然后把里头的山楂核给抠出来。大柱有了事做,果然安心多了。
弄好的山楂穿成串,熬了糖浆沾成糖葫芦,又好看又好吃,还能促进食欲,做多了,到时还能拿出去卖。杜仲平让大柱到时去卖,卖的钱正好可以买些东西吃。